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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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大臣们,谋反一事牵连甚广,皇帝这两日均是罢朝,当初在殿上说过狠话的人现在家中怕是已经吓出毛病了,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自不必说。
街头巷尾传得最多的还是顾衍誉从苏埠带回救兵,又与谢长忠那震撼人心的一战。
戴珺递来一张展开的文稿,顾衍誉定睛一看,她从前知道的江城学派老学究,竟为此事做赋!并将她此举定调定得极高,称她以女子之身,将“侠义”和“忠义”都做到了极致,有龙虎之威。似这般论调还不在少数,有这些泰斗定调在前,民间各种戏说和童谣,方向也都十分一致,顾衍誉俨然成了在世女武神。
顾衍誉奇道:“这老头,从前我生辰想要他一幅墨宝,他说饿死不给我写呢。怎么……诶,是你?”
“是我,也不是我,”戴珺抚着她的后背,含笑,慢慢说来,“燕安,救驾之功,放在任何时候任何人身上都是天大的功绩,因此得到什么,也都是你为自己赢得的。”
顾衍誉心中微震。他一直都懂她在做什么。
当然也有她意料之外的事,比如如玉被绑走。
如玉机灵,被带走前套了不少话,再一结合石管家的描述,叫戴珺他们很快猜到对方是谁。他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探查如玉的下落。自从局势逆转,愿意给戴家多卖些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目前怀疑人在临碧山庄,我已派人去倚翠楼报过信,让洛莲先不要着急。人在王家手中,他们最有可能以如玉为人质换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如玉暂时就还安全。我们做好两手准备,一边等着他们上门开价,另一边得确定人在临碧山庄哪个位置,好一次把人抢出来。”
“之所以到现在没消息,一则应该是他们不确定这位替身是不是准备好的弃子;二则,谋反的处置尚未落定,他们没想好开价。”
他已想得很周到,顾衍誉对此全无意见,只是有些疑惑:“可是……绑如玉的时机很奇怪。”
她道:“王家因谋反事败深陷危机,需要有个人质来交换条件我能理解。但如玉是代替我被绑走的,时间在你们去早朝之后。他们既然一开始没把我们当做威胁,都能把谋反的事实大喇喇摊开在爹面前。那么早绑走‘我’想干什么?以备事败有不时之需?”
戴珺垂了一下眼,然后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一睁眼就开始想事。累不累,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戴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去,有片刻沉默。任何一个男人在听到旁人对自己妻子的肖想时都会无法忍受,他只要想到他们还曾对顾衍誉动过这样的心思,心中止不住戾气翻涌。
她静静看他:“你说吧,我没什么不敢听的。”
戴珺便说了。
顾衍誉对这个冒犯她的念头没做评价,只说:“想改变后代孱弱难以存活的事?自作孽的下场,是那么好改命的么。”
“嗯?”
“他们不是生怕有贱民污染了高贵的世族血统么?也希望资源永远不要从一家一姓流出去。所以最早只在兄妹之间通婚,后来才到表亲之间。这样一代代生下的孩子就是有很多问题。但说来也奇怪,他们是怎么从绝不于外人通婚生子走到这一步的。”
戴珺沉吟:“生子关系到家族的财富和血统传承,他们确实很在意。我想起看过一本几十年前的禁书,据传是一个世族弃子所作,说的就是因为族内通婚导致传承险些断代,所以不得不变。后来世族之间相互通婚者多,虽离开了一家一姓,但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世系,都是血亲之间互有嫁娶,依然一代不如一代。健康和正常的孩子太少,为了延续家族的香火,就开始根据在家族内的地位,让位高权重之人多生子,孩子的生母不再限于族内,均是精心挑选过的,同时育子如养蛊,有出类拔萃者,举家族之力培养,反之则被弃如敝履,过的甚至不如家奴。以至高门之内多有兄弟手足相残之事。”
“听来只觉得非人。这样养起来的孩子,又怎么会正常?”
她想到什么似的:“我知道了。他们若信什么草原血脉之类的鬼话,恐怕是乐临的族老们说了什么。”
她眸中生寒:“我要跟他们算的账又多了一笔。”
戴珺搭上她的手,眼中不乏担忧:“燕安,王孚只怕不是真正的家主。或者说,王家唯一的家主。”
“为什么?是因为他的孩子还不够多么?”
出乎她意料,这句顺口的玩笑得到了戴珺的肯定。
“是,”他说,“沈兄曾详细地估算过他们世代积累下来会有多少财富,那是一个绝对惊人的数字。王国舅尚且有子二十七,王孚到这个年纪,若能继承这样的家产,不会只有十几个儿子。何况其中没有特别出挑的,他的族人都不会允许他停下来。”
“可是……你说的只是儿子的数量,他的女儿或许更多。”
“燕安……”戴珺深吸了一口气,“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女儿不计数。”
顾衍誉与他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此番即便王孚能伏诛,他背后的人若不出现,对顾衍誉来说,始终是个隐患。
传承是他们的信仰。只怕不会轻易放下对顾衍誉的念头。
两人说着,声音渐熄。
戴珺早在追查,一时半会儿没有新的进展,也没有新的办法。
顾衍誉见他为此神色阴郁,伸手在他嘴角旁戳了戳,被戴珺捉住手指送到自己唇边,他盯着她,张口轻抿她的指节。顾衍誉吞了吞口水,她觉得喉咙有点痒。
窗外,夜幕也早已降临。
她轻咳一声,凑过去:“你这两天,都是趴在我床边睡的吗?”
被识破,戴珺露出些羞赧情态:“怕睡着了不知轻重,难免碰到伤口。”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她目光灼灼,压低的声音里有分明的引诱,“不会碰到的,你睡相可好了,我知道。而且包得这样结实,碰到一点也不打紧。”
戴珺这一次没有被说动,他素来很有原则,只在顾衍誉面前才会原则总是拐弯。
顾衍誉立马变脸,可怜兮兮地,发出动物幼崽才会有的呜咽:“不行,这太残忍了,你不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过的。我有个又漂亮又温柔的丈夫,我却不能在他怀里睡觉。”
戴珺只僵了片刻,然后他的动作快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待人看清时,他已经脱掉衣裳躺在外侧,把顾衍誉扒拉到了怀里。
顾衍誉呆了一下,然后乐了,小狗似的更往他怀里拱,嗅了嗅他的脖子,发出舒服的喟叹:“我该每天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想亲你。”
戴珺冷不丁被吓得僵了一下,顾衍誉还在养伤,他盯着她的时候有此念头已很为自己羞愧,不知怎么,竟是说出口了么?然后他更迟缓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他没留神说出了心声,这是顾衍誉说的。
该怪月色暧昧还是该怪两人距离太近呢?但盯着那张脸,很难不生出旖旎的心思。
顾衍誉极有行动力,从不说空话,说完就仰头要去蹭他的唇,戴珺第一反应是控制住她,怕她乱动,扯到身上的伤口。
顾衍誉眼中生出不满,还有些微委屈,那个谴责未能成形时,戴珺及时过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你别动。”他哑声说。
顾衍誉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虚虚压在自己身上,握住了她没有受伤的左边小臂,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右侧肩头,腿也用上,将她卡住,力道用得不大,但使她动弹不得。
然后他仿佛要印证这个姿势的有效性,低头又轻轻吻了她一下。
顾衍誉观察到,他竟然还会自己闭眼。接吻时颤抖的睫毛刮搔得她心里很痒。
戴珺睁开眼,与目光清澈的顾衍誉对视,她看起来十分纯良,没有半点想乱动的意思,也没有半点乱动的可能。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虽意图纯洁,防止她再受伤,但落到实处……好像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顾衍誉完全被他禁锢在怀中,只能任其施为,怎么看都不像个君子会做出来的事。
戴珺猛然红了脸。
顾衍誉忍住没笑出来,她只是心跳得厉害。
然后他们接吻了。
她的伤口都被抹过白玉生肌膏,没有锐痛,只是隐痛,还有一点痒。她可以忍耐这种程度的难受,但最好能有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比此刻,唇齿间带来的欢愉。
顾衍誉会说美貌也可镇痛,见到这张漂亮的脸,耳边听到他克制的喘息,这个人的存在,强烈取悦着她的感官。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是她欢愉和内心喜悦的来源。
顾衍誉被亲完显得很乖巧。
红着脸看他,戴珺伸手拨弄她侧脸的碎发,触碰到她脸颊,发现烫得厉害。
那灼伤了他的手指,他尴尬地吞咽一把焦灼的情欲。压抑着喘息,想要稍退一步,给自己一个冷静的机会。
然而顾衍誉小小地拽了一把他的衣襟。
再明确不过的意思——
她对自己诚实极了,既不羞耻,也不羞涩。
黏糊糊地凑上去舔了舔他水色的唇,宛若呢喃:“好喜欢,好舒服。”
接吻的时候能忘记疼。
戴珺将她圈得更紧,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把缭乱的心绪都放在了这个吻里。
死里逃生的亢奋和庆幸,险些失去对方的恐惧,难以启齿、无处安放的情欲,亦有甜美的、青涩的,对于更亲密接触的好奇。
拥抱和亲吻对方,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也是唯一的出口。
在这个漫长的亲吻里,他们禁锢对方,也被对方囚禁;他们侵略对方,也被对方侵占。
情浓时热烈,爱炽时婉转。
戴珺开始完全不抵抗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他并不详细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蜜糖,也许是毒药,从他的心脏、从他的大脑发源,向四肢百骸流去。使他完全被浸润其中,再也无法、也不想逃脱。
熄了灯,窗户支起一道小缝透气,从月色下的树影来判断时间,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他们好像真的是干涸池塘里的两尾鱼,依赖对方的亲吻而生。
而后他们的动作都变得柔,而缓。是相濡以沫,是想要跟对方有的天长地久。
戴珺觉得那很神奇,明明像是一种热烈的、沸腾的东西,可又带来长久的灼热;明明是温情的、柔和的,可又使得心旌摇荡不已,使人如同经历了一场大喜大悲。
唇分之后,他们抱在一起流泪。
感性得没道理。
也许人懂得爱的时候就懂得了悲伤。
拥有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害怕失去。
然后他们只是静静相拥。
戴珺又忍不住再去确认她身上的伤口还有没有好好的,怕碰出个好歹。
最后他握着她的手腕,出神。
“太医说这只手以后不能再拿重物了,是么?”她问。
他顿了顿,艰涩道:“也……不能再舞剑。”
顾衍誉“噢”了一声,厨子在奶酥里糖加多了,她都比这情绪波动要大。
可她的平静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杜衡还没回来呢,也许他看过,情况会乐观一点。我想过的,就算没有了这只手,吃饭还有你喂我呀。”
戴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顾衍誉颇为乐观:“总是有很多办法继续好好活的。我本来也不会成为绝世的剑客。在关键的时候把自己有的东西交换出去,如果典当了这只手腕的活动能力,换回我想要的,甚至有点划算。”
他觉得很痛:“是因为,从前折过……一直都没能好好恢复,所以才……”
“诶,如果叫安大人听到他会自责的。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谁也想不到,后面我竟然有那么多自己提剑的机会。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信的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总觉得轮到我自己上阵时说明顾家已经完了,那我连抗争都不必。还真没想过,如果顾家完了我该怎么办,原来答案是,如果顾家完了,我要赢回一个属于我的顾家。”
她生了一张不知人间疾苦的脸,一本正经说这些话时,总给人一种矛盾感,勾着他,心中生长出更复杂的怜惜与沉迷。
他伸手将顾衍誉往他怀中按了按,这个位置,她的脑袋刚好埋头在他胸口。
他不再开言,怕再说下去,变成顾衍誉安慰他。
他亲亲顾衍誉的发顶,心中很软。
那是心融化成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
然而他并不悲伤,他只是发现自己有很多眼泪,要为这个女孩儿而流。
顾衍誉声音突然响起,小小的:“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的,可是你这么难过……我不是亡命徒,也比谁都怕疼怕死,我只是要给自己一条路。”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声音发闷:“顾禹柏让我学会如何使用权力,以之喂养我。他却从来没打算管我。有时我觉得那是他给我骨头里淬的毒,有时觉得那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好。”
他不断抚摸她的后颈,想告诉她,他明白。
顾衍誉嫁给他,起于交易,是为避祸。
是因为顾禹柏一消失,麻烦联翩而至。连顾家自己的仆从都不是好管的。他也知道,那段时间里,顾衍誉其实处理了顾家很多人。
哪怕在她厚赏优待之下,临阵脱逃的,与人勾兑想卖主的……也都出现了。她平静而熟练地一件件解决掉,这些事既没在现实中,也没在她心里,掀起什么风浪。
顾衍誉的态度优容,手段强势。她在尽最大可能减少顾禹柏的离开给她带来的冲击。
两人互明心意后,她每天高高兴兴与他换上登对的衣裳,兴致勃勃玩着不同的恋爱小把戏,柔情蜜意也是真。
但她只有一半的开心。
他给不了顾衍誉另一半的开心。
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她如何长大,那过程残酷,但也有常人不可得之处。
顾禹柏在时,她很懂得如何借他的势让自己好过。在乐临年纪稍长之后是横着走的,才会使得族老们如此跳脚。否则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姑娘,更可能被单方面欺负,谈不上矛盾深重。及至她回陵阳,大半个顾家被她支配,有那么多能人异士听命。
尝过这样的滋味,就很难再去适应没有的生活。
“我明明一直很讨厌他,却发现如今我跟他一样,只有牢牢抓住那个皇帝,才能让自己立足。我不想,把……我的东西……让给任何人……我不想,看着……那些瑟缩的狗东西们……瓜分掉我本来该有的……就像他们曾对我娘做的那样。”
她手指拨弄着戴珺的衣襟:“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我们成亲了,有很多事我该先跟你说明。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一起过呢。我只是要适应一下,以后不是只有我自己,我还有你。”
他低头来,亲了亲她的前额:“燕安,你可以靠自己去争、去赢,也可以,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信我。”
“不用说对不起,我也已得到了我想要的。我报了仇。”
顾衍誉看着他,这个人……
他的心真软。
她伸手把他眼尾一点亮晶晶的水泽擦掉了:“你没有害他们,那是他们为自己选择的路。明日我们一起,再去给娘亲上炷香吧。”
“嗯。”他的脑袋抵住顾衍誉的额头。
那些想尽办法却不能拔除的人,在这一次站错了队,就永远失去机会。
没有比这更彻底的清算。
百官宴上给他父母下毒的人,他们一个个的,官袍会变作囚服。这些人曾经那么自负,那么在意利益只能在小群体之中流转,为一卷《均官策》能罔顾人命。现在好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不会再站在大庆的朝堂之上。
戴珺说不上得意,但他很释怀。
这样躺了一会儿,躺得两个人都懒懒的。
话说到歇时,顾衍誉放在他前襟的手指拨弄来拨弄去,逐渐心猿意马。戴珺在外总是衣冠楚楚,是个清隽佳公子,但常年习武,身体有很结实的线条。
她隔着衣料的抚摸像在他心上放了一只蚂蚁。
戴珺还是把顾衍誉往好处想,沉浸在大仇得报的释怀和劫后余生的温情中,以为那只是她表达亲近和依赖的方式。
然后一低头,看到顾衍誉的手指勾开了他的衣襟。
因他侧躺的动作,胸前线条更清晰,她伸手,五指张开,掌心贴着他的胸口,触感和内心体验又有不同。
戴珺僵了一下,喉结滚动:“你,在干什么?”
“我在不委屈自己。”
她说完,脸也贴了上去,小幅度蹭了蹭,嗅到更多熟悉的冷香。“嗳,你真好闻。”
然后她就这么从他胸前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小声问:“你还有没有在喝那个药呀?”
这不是暗示,已是明示。
戴珺被撩拨得浑身不对劲,决意制止她作乱,故作严肃捏住她的手,送回该放的位置。语气倒是再严肃也严肃不到哪里去,仍是温软:“伤还没好,不要乱想。”
“唔,怎么能这样?”顾衍誉把手放回他胸口,贴紧了,怂不唧唧地为自己讨个说法,“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在众人面前跟你拜过天地。"
戴珺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捏住她耳垂揉了揉:“好好睡觉才会好得快。”
顾衍誉再次躺回他胸口,眼巴巴地:“喝吧,继续喝那个药吧。杜衡说不会伤身的。”
像小恶魔引诱人时的低语,他脱口而出说“好”。
可若那是蛊惑人心的咒语,她应该是世界上最心善的女妖,哄诱他,勾引他,却只为叫他得到最好的爱。
然而留给顾衍誉在戴珺怀里无忧无虑养伤的时间不多,皇帝的意思是等她伤好能回话了,便让进宫去一趟。
她知道,老皇帝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的解释。
她能用这半条命给自己换来什么,也看这一次她能否说动他。
皇帝倒不催,顾衍誉自己怕迟则生变,于是两日之后,她能撑着一口气行走自如了,便跟戴珺一同进宫面圣。
顾衍誉连休养都很努力,要抓紧时间恢复状态。
戴珺更是时时盯着她,若有人在此空档来跟顾衍誉汇报什么,玉珩公子便会亲自给人上茶,笑容和煦地招呼。沈迁来了一回,事情讲完接过茶来,最开始感动于主人亲自招待,末了越待感觉杀气越重,这位杀手少女愣是被吓跑了。
秦绝父子也来过,说完正事,秦旭白关心完顾衍誉的伤势便要离开,秦绝这个没眼力见的,自觉经历过城外那场搏杀,跟顾衍誉算生死之交,怕她养伤无聊,甚至战胜了讷于言的本性,打算多陪她说几句。戴珺给他递了茶,秦绝倒也客气,说他不能喝,那五块饼还没有消化完,多喝点儿水还打嗝。戴珺笑容微僵。顾衍誉没忍住笑出了声,秦旭白目不忍视,拎着义子赶紧告辞。
人这一走,戴珺不由分说把顾衍誉抱回了床上,让她再好好躺着。
顾衍誉摇头感叹:“嗳,什么时候你这么恶狠狠抱我上来,是做点别的就好了。”
比起最初只会被她说得满脸爆红,戴珺也有了新的应对,把她不老实的胳膊腿塞回去,好整以暇地打量她:“这取决于夫人什么时候好起来。”
顾衍誉往被子里缩:“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好不羞。”
戴珺又有点懵懂:“我说什么了?”
顾衍誉很坚定,目光中尽是正义的谴责:“你什么都说了。”
养伤重要,寻常琐事不能打扰,但当顾衍铭的亲笔信到达时,戴珺把顾衍誉轻轻唤醒了。信中顾衍铭给妹妹报了平安,聂泓景的控制一失效,他们获取粮草和援军就不是问题,情况正在变好。他要顾衍誉代问阿慈和锦儿好,他也得留在那里把云渡的事情解决明白。
当初被他们争取放回的少爷兵们,以严柯为首,竟很多人都不愿离开,要留下追随顾衍铭剿除叛军。
顾衍誉把信递回给戴珺:“这是严兄给自己选的一条新路。或许在那里,他才能真正离开严家的光环或阴影,只作为严柯往前走。”
戴珺帮她把信放进盒子里收好。
进宫的日子就这么到了。
对顾衍誉而言不喾于另一场战斗。
她从前面见这位皇帝的机会甚少,自觉了解他,又不算十分有底。来的路上她试图劝慰自己不要太紧张,眼下的局面对她已然很有利。没有聂泓景会威胁她的性命,摇摇欲坠的顾家也有了转机。但转念一想,她要的才不是“已经不错了”这样的东西,她险些丢掉性命,想换来的可不仅止于有一条活路。
金殿完全看不出曾被血洗,贴金的柱子和屏风,都被擦拭得发亮。袅袅轻烟从比人还高的熏炉中逸出,顾衍誉步入这座空旷的大殿,周围回荡着她寂寂的脚步声。
她对聂弘盛行礼,聂弘盛没有立刻让她起身。
他从玉阶上慢慢走下来,站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问顾衍誉的第一个问题是:“顾禹柏,现在在哪里?”
顾衍誉平静地答话:“身死魂消。”
从这开头便知今日谈话不会轻松,当聂弘盛开始展现帝王之威时,她窥见他心中的不确定。
这或许有利,让她更接近真实的聂弘盛,也更容易得到她想要的。
至于顾禹柏,她能确定离开是他顺水推舟之计。皇帝在猎场刺杀事件之后,又下了削弱世家的心,他手中最好用的剑是顾禹柏。所以他又把这个“佞幸”给捡了回来,如果顾禹柏还在,他会成为皇帝削弱世家的牺牲品也未可知。
顾禹柏一定看出这一点,才借机脱身。
但如今宣王谋反之事都已尘埃落定,这样好的时机他也没再现身。顾衍誉难得不确定起来,不知他眼下是死是活。
皇帝这么一问,她意识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经此一役,谁来继承大位……几乎已经明朗。
哦!原来如此。
她忽然明白过来,顾禹柏恐怕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他不出现,顾家没有一个权臣作为家主,才会让聂弘盛放心。
“起来吧,顾家的。”此时他才让顾衍誉起身落了座。
这场对话从午后开始,直到日影西斜。
幸好顾衍誉身上几乎缠满绷带,才不至于让人从外面看得出她早已汗湿了一层。
“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朕原本都该给你,也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过。但你所求已非寻常之物。第一个,朕现在就能答应;至于你想要的第二个条件,明日朝堂之上,能否让百官心服口服,要看你自己。”
顾衍誉走出去,戴珺在等着她。
“明日上朝,你撑得住么?”
“当然。”她说。
小喜子给皇帝上了茶,荣顺看到皇帝瞥了他一眼之后,面色微沉。
心中不由计较道,这顾家的小小姐也真是,皇帝想找她要了那个“小喜子”在御前伺候,她伶俐又有本事,皇帝对她很满意。可顾家的却不放人,说那是个从不肯露出真实相貌和姓名的江湖人,也是江湖人作派,能救皇帝于危,却不愿在宫中久留。
荣顺便走上来,给皇帝换了茶,听得聂弘盛说:“朕从前只是听闻顾家幺儿的不驯,今日一见,方知她这性子……朕想从她手中要个人都难。”
荣顺放好了茶盏,腰弯得更低,也没开言。
皇帝不知想了些什么:“从前都说顾三儿放在乡下没人教,养坏了,不如哥哥姐姐。朕倒觉得顾禹柏对这个幺女,或许最用心。”
荣顺此时躬身抬头,笑着开言,接上他前头一句:“依奴才看,顾家小小姐还是年纪小。若太尉大人还在,皇上想要一个江湖人,大人必然答应得痛快。”
聂弘盛一顿,他的一点不满竟就这么云消雾散。
方才只惦记着要人没要到的不痛快,其实他更清楚,宫里的奴才都要身家清白,小小年纪便送进来调教,一个半路出现的江湖人,并不是贴身伺候皇帝的好选择。“小喜子”即便留下了,她是当他的奴才呢,还是在他身边,当着顾家的奴才呢?
留这么个人在皇帝身边,对顾家来说,该是天大的好事。顾衍誉或许年轻,到底考虑不了那么周全。
想到这里,反叫聂弘盛顺了气。
他看这个原版的小喜子多几分顺眼。
对荣顺吩咐道:“走吧,朕去看看阿慈。”
他没让人通传,走得近了,听到宫人正在跟顾衍慈说话,似乎想代劳一点针线活,顾衍慈却说那是要送给皇上的,她得亲手来绣。
聂弘盛笑着走进去:“阿慈,你这个妹妹,朕今日终于领教了。”
顾衍慈听到声音停了针线,生动地一扭头,见是他来,展颜一笑,接着便行礼。
聂弘盛扶了她一把,想着还觉好笑似的:“朕先前要给戴珺赐婚,戴文嵩还不乐意,朕看现在你这妹妹进了戴家,能有他受的。”
顾衍慈眼波一横:“皇上是在臣妾面前,说臣妾妹妹的小话吗?”
“朕与你说的,是夫妻之间的话。”
他把顾衍誉所提的要求转述给顾衍慈,看她时又带了几分探究:“你说,她为何想做这样的事?”
顾衍慈像听到什么好笑的孩子话,忍俊不禁,又轻轻一叹:“是委屈狠了罢。”
“委屈?”
她垂下眼:“皇上又明知故问了。阿誉不似臣妾,在宫中有皇上庇佑,也不是有功的将领,旁人对父亲的不满,自然会奔着她去。”
她像说家常话那样提起:“听闻阿誉初到陵阳城时,曾被叶大人的孙子叫去宴会玩乐,阿誉不懂喝清露酒的礼仪,被好一通取笑呢,说是乡野作派,浪费了四十年珍藏的清露酒。”
“这样的酒,是给孩子玩闹的宴会上喝的么?”聂弘盛在那个瞬间神色一沉,因为宫里……如此年头的清露酒也是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