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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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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叫任何人知道自己与顾怀璧的交集,他也不明白这个遥不可及的神女为什么会低下头来,在人间的尘埃里看到他。
少年人的心很小,一次碰面就可以叫他激动很久。
宗学里的男孩还有另一件常做的事,他们会去偷看顾怀璧练剑。
从门缝里瞥一眼,白衣少女在庭院中提剑起舞。
顾禹柏初见时只觉得美,像是白色的孔雀,轻灵优雅,不似人间景。后来他开了一点窍,懂了一点事,觉得她的剑法其实软绵绵的,她似乎喜欢舞剑,而每每做起这件事,又令她感到哀伤。
顾怀璧被人察觉偷看时回过身来,男孩们四散奔逃,只把顾禹柏推了出去。
他撞上门缝发出一声响,狼狈地一抬眼,正对上顾怀璧幽静的目光。
顾怀璧走出来,问他:“你想学功夫么?我可以教你。”
他也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困惑,为什么一招一式看上去都极为凌厉漂亮,又好像没有什么力气?
顾怀璧笑了一下,伸出她的手腕,示意他可以搭上来。
顾禹柏不敢,她拉住他的手搭上手腕,皓腕凝霜雪,他从不知道人的肌肤可以这样柔软细腻,顾禹柏霎时面红耳赤。
顾怀璧问他感觉出什么没有,顾禹柏只是在原地脸红,他又想躲起来,但不知该躲去何处。
“噢,我忘了你应该没学过搭脉。”她收回手,手腕再次被纯白的衣袖覆盖,她脸上的神情宁定又天真,说的是:“师父伤了我的筋脉,我还能行动自如是他手下留情。我的剑已经不能再伤人了。我的父亲曾说,我本该是能开宗立派的剑术师呢。”
她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盯着他时,眼中雪亮:“我教你吧。你的根骨极好,若能使出这样的剑术,就没有人再能欺负你了。”
他呆呆地望着她。
顾怀璧把未出鞘的剑压在他的颈侧,自己也凑近了他:“但我有一个条件。以后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忠心,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的神情还是很愣,却脱口而出:“我的命都是你的。”

第160章 她最开始并没有爱上他。她只是确定了,这个少年人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慷慨赴死
“只是努力一点往上爬算什么?我可以为顾怀璧去死,也可以为顾怀璧活出一个人样来。”
他就那么一天天长大了。得了充足的食物,有了干净的衣裳,脱去青涩外表,才看得出是相当俊朗的少年人一个。
他比所有人都更有冲劲,当一个聪明人肯下笨功夫的时候,他当然会无敌。
然后他在同辈人不怎么庄重的调侃里,知道了另一件事——顾氏宗学既是给顾家培养后代,也是在选未来的家主,或者说,是在给顾怀璧选婿。
她是前任家主的女儿,而这中间多年,家主位置空悬,只能由族老们联合暂替。这不代表他们很团结,是因为谁也不服谁,然而谁也压不下谁,只能如此共存。
顾禹柏明白了顾怀璧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孤独,她失去了所有家人,被养在这间高大而幽深的屋子里。
他也明白了她眼里为何总是很淡漠,甚至带着厌倦。
因为她知道她被族老们作为一件“战利品”——得到顾怀璧的人得到顾家,反过来也一样,成为顾家家主的人拥有顾怀璧。
但那并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就像顾禹柏后来看到的很多竞争一样。
注定的胜利者和参与者,他们有不同的起跑线。
家世更好的人背后有自己的父辈,有叔伯支持,他的身后只有姓顾的泼皮,还随时可能暴露他的身份。
即便他优秀到让人侧目的程度,留给他最好的路,不过是成为顾家的家臣。
每一次考校,即便他做得再好,他也拿不到第一名。所有人都自动地明白了,当这个第一有实力以外的意义,应该拿到它的,就另有其人。
而在学堂的最后一次考校中,先生给了他所有科目的第一。
先生对他说:“我为此将被辞退离开这里了,但我看着你长大,能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个。我以老师的名义向你保证,这个第一是你应得的。顾禹柏,你应该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往后我不能再教你什么,也许不会再见,但你要记得珍重自己。”
顾禹柏跪下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少年们结束在宗学的学习,有些回到自己家中,有些开始打理家族的生意。顾禹柏也开始从顾家领到一份月钱。
他们一天天长大,顾怀璧也在一天天长大。
她的选婿不能再拖下去。
顾崇山很有希望,他每次的考校成绩都优异。也算相貌堂堂,更有长辈作为后盾。
一家一姓之内,有如一国之内,也分贫富等级,有人资源在手,有人至死不明白游戏规则。
顾禹柏的痛苦在于他明白游戏规则是什么,但他手里什么也没有。
又觉得连痛苦都是一厢情愿,他这样的人,也能去肖想顾怀璧么?
顾怀璧与他出来赏月,两人的碰面从未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她坐在树枝上晃悠她的小腿,看着很远的地方,轻轻哼着歌。
然后她低头看顾禹柏:“我觉得你很好,这里,只有你很好。”
有她这一句话,他想他从此无所不能了。
自他记事起,等待他的就是这样的命运,永远要拼了命才能得到跟旁人一样的机会。
若再想得到旁人口中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就要行非常之事。
恰逢有个都尉奉命在乐临附近剿匪,许是看上乐临富庶丰饶,他选了乐临为驻地,在此间久久逗留。也顺道从富户手中盘剥不少好东西。
再强横的百姓在带刀的官兵面前也要低一头,乐临的族老们拿他没办法,要什么给什么,只是这种事到底窝囊,再有进贡银钱和牛羊的差事,就交给顾禹柏去办。
一来二去,他与都尉攀上了交情。
顾禹柏给了自己一个新身份,私塾先生的儿子。他风趣健谈,出手大方,很讨人喜欢。有了交情之后,他跟都尉在言谈间透露了自己的小烦恼,因顾家族老把持了大头,早瓜分干净利益,他卖命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家奴。所以他不愿留在顾家做事,有意投身军中。
这令都尉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因他的军中正有一个二世祖督军。此番被派来沿途剿匪,这种零散又麻烦的活儿他做了,功劳是等着被拿给二世祖镶金的。皆因二世祖在陵阳有个当将军的老父亲。
所以都尉为此气不顺,剿匪也不积极,尽拿大户撒气。
顾禹柏得以拜在他的门下。没辜负顾怀璧教他的功夫。他上阵杀敌英勇异常,在危急关头,还为都尉挡下一箭。
都尉大受感动。
这个都尉曾说,他看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拥有儒雅的谦谦君子之风,又有一种随时敢于搏命的悍勇。
顾怀璧去看伤重的顾禹柏。
她坐在床边,好像快要哭了。
眼泪挂在她的睫毛上,将落未落,像冬日的尾声里,树枝上的冰凌。
他祈祷她的眼泪不要真正落下,否则坠落在他心里,也许余波将持续一生。
他后来明白那是顾怀璧的恻隐和野心在打架。
她最开始并没有爱上他。她只是确定了,这个少年人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慷慨赴死。她也知道自己想要他做的事有多难。
顾怀璧最终没有在他面前落泪,她拿出一袋金叶子,放在他的手边。
“拿上它,搞定那个都尉,买你的路,也买我的路。”
在她转身的时候,她还是擦了一下眼睛。
她用冷淡的语调去掩饰哭腔:“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要你死。”
顾禹柏养伤归来,很快成了军中最受欢迎的人。他是乐临顾家优秀的后辈,出手不止能用阔绰去形容,都尉倚重他,将士们喜欢他,连陵阳来的那个二世祖也愿意跟他整日泡在一起。
都尉剿匪的事终于不能再拖,最后一役时他到底气愤,给二世祖弄了点泻药。
二世祖脱离大军去山崖边解决闹腾的肚子。
顾禹柏如鬼魅般出现,割了他的喉咙,把他推下山崖。
他没有对都尉隐瞒自己所做,都尉大惊失色,他有嫉妒和恨不假,但他更怕。陵阳的大官是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的程度,他心里再恨也没有想过杀了他的儿子。
“可我不服,”顾禹柏说,“我敬都尉如兄长,兄长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风餐露宿的是你,阵前拼杀的是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的人抢走你的功劳。”
他安慰都尉说没有关系,就说二世祖是自己失足跌落的山崖,总归已死无对证。
“兄长大可把我带回陵阳去,我愿替你去向将军报丧,告诉他长子的死讯。若将军震怒,兄长就在将军面前杀了我,以保全自己。”顾禹柏坚定而热忱,“士为知己者死,我既然能双手染血保住兄长的功劳。也愿以命证明兄长的清白。”
都尉的感动自不必说,再无后顾之忧,他有什么不能接受这结果的?
当即与他拜把子,认顾禹柏做了自己弟弟。
顾禹柏与他说起兄弟间的掏心窝子话。
他与顾家小姐两情相悦,本该顺理成章结亲,奈何族中势力被他人把持。族老为将家产笼络在自己人手中,要将她另嫁他人。若能得兄长相助,夺回顾家,成全他与顾家小姐的婚事,愿酬以半副家财,黄金三千两。
都尉答应了。
只要刀不对百姓出鞘,就不算坏了规矩。
有重兵压阵,顾怀璧自己愿意,顾氏族老们再怎么不愿,都无法拒绝这门婚事。
如果说有什么在意料之外,都尉对顾怀璧的美貌心动。
他只当这个对自己充满崇拜的小兄弟很好拿捏,污糟话也敢说出口,想共享他的新婚夜,顾禹柏加码到黄金五千两,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成亲之前他还要解决另一个隐患——唯一知道他身份的顾泼皮。
他能得到一切的合法性根基是他姓顾,他的真实身份,就连顾怀璧也不知情。
他给顾泼皮买了好酒好菜,看着他把酒喝了下去。
当他凝视那个昏沉沉睡着的无赖时,耳边仿佛听到亡魂的哭泣。
他在顾泼皮酒醉时听过他自述如何杀了自己妻儿。他还想起了伴随自己成长的很多次毒打。
于是他去外面找来了锄头——
本该伪造成酒后落水,或是摔下山崖这样的事,屋里却溅了太多血,清理起来有些麻烦。
他此刻听到外间的脚步声,不重,但清晰。
顾禹柏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锄头。
却看到走来的,是一身白裙的顾怀璧。
他顿时失措得像个孩子。
她的神情依旧宁定,仿佛所见根本不是如此血腥和残酷的场景。顾怀璧直接穿着她的白鞋子踩进来,鞋子边缘染上血污。
顾禹柏第一次感觉到崩溃,他的语气里带了祈求:“不,不要过来。这里……很脏。”
她站在原地没动,朝失措的顾禹柏张开双臂:“那你抱我过去。”
顾禹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最终打横抱起她,一步步走过满是血迹的地面,让她在室内高高的椅子上落座。
顾怀璧对他露出甜美的轻笑。
他蹲跪下去,把她的脚捧在怀里,用袖子擦干净她的鞋。
“你……为什么会来?你都……看到了。”
她笑了:“都要成亲了,总该更了解我的丈夫是什么人。”
然后顾怀璧就那么看着他清理此处。她口中哼起歌。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一首悼亡的歌,她所背负的死亡太重了,她总是用最轻快的语调把它们哼唱出来。
顾禹柏说他还要在这里烧一些纸钱。
“为谁,你真正的父母么?”
“不,是两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他说,“至于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父亲为两个馒头,把我卖上了人牙子的船。”
那是他们新婚前一夜,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烧纸钱。
顾禹柏祭奠那一对与他有一段共同命运的母子,顾怀璧祭奠自己的父亲、母亲、弟弟,还有其他亲人。
新婚仪式之前,是家主的交接。
顾氏宗祠外,披甲执锐的将士围了好几层。族老们并不情愿,然而他们不敢不从。
顾怀璧代表她的父亲,拿出象征家主权力的戒指。这个仪式代表着上一任家主的认可,确认了顾禹柏是顾家血脉,作为家主的资格也得到了承认。
然后顾禹柏听到了族老们发出的、古老的吟唱,大意是说血脉来自母亲,生于其中的人不能背叛她,谁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他身体里的血都会来向他复仇。
顾禹柏听得遍体生寒。
他第一次对什么生出敬畏心。
然而顾怀璧握紧了他的手,笑容款款将戒指给他套了上去。

第161章 高贵之人的席位已满,后来者上不了桌
成亲的那一天顾怀璧很开心。家主的戒指又回到她手中。
她告诉顾禹柏,她原本的打算是将这个鬼地方付之一炬。如果他们真的将顾家从她手中抢走,她不会把它留给任何人。
但这里到底对她是不一样的,她在此度过了很快乐的童年,有家人陪伴的童年。
如今一切迂回地回到她手中,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有了顾禹柏的帮助,她也终于能去调查父母的死因。
他们一起做出了去陵阳的决定。
既是情势所迫,也是两个年轻人理想中的逃离。
利用都尉手中兵马登上家主之位,不意味着他们在乐临有了根基。顾禹柏若能抓住在军中的这一份前程,才有足以震慑族老们的地位。
都尉的心也许在见到顾怀璧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变化,他从促成这桩婚事里得到好处犹嫌不足,开始嫉妒顾禹柏拥有了顾家的财富,以及那个女人。她实在是太美了,他在陵阳时也未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初见惊艳至极,再来便无法忘怀。
回到陵阳该去向将军报丧,都尉就这样把他新认的小兄弟推了出去。若一个解释不好,也许顾禹柏就会死于一位父亲的愤怒。
顾禹柏在那位将军面前跪下,掏出一枚染血的玉佩,便一头栽倒在地。他昏迷了。
经将军府的人抢救之后醒来,他用失去焦点的眼睛看着将军,唤了一声“阿爹”。
将军浑身一震,那是他长子幼年时称呼他的方式。他试图晃动这个年轻人使他清醒,顾禹柏只说了一句话:“阿爹,孩儿不能再为您烤羊腿了”,言毕,他又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在将军百般追问之下,顾禹柏才告诉他,那个死掉的人,与他一见如故、情同兄弟,他们曾拜过把子。他身受重托,本该为早逝的友人尽孝,但又不敢贸然与将军攀上关系。
他说他不记得昏迷时发生过的事,不记得自己喊过阿爹,也从未听闻什么烤羊腿。
从将军府走出来的时候,他变成了将军的义子。
或许将军没有看出他的伪装,或许他后来意识到了鬼神之事不可信。但在遭受失子之痛时,一个优秀能干的年轻人出现,比之亲子更加贴心周到,那是很大的安慰。
何况这个年轻人还有体面的身份,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乐临顾家的家主,从不向将军索取什么好处,还为将军送来大把的礼物,又总能为他解忧。仿佛,他真的把自己当做父亲。
如果将军还记得自己年轻时最渴望的东西,或许他能明白,这个年轻人要的是“机会”。
普通人顾禹柏挤破脑袋也得不到的机会,将军的义子顾禹柏可以手到擒来。
都尉嫉妒他的好运,他要揭露真相。顾禹柏告诉他,他们兄弟二人该做的是联手。现在他们得到的一切有什么了不起呢?都尉更了解庆国的军事内情,他有将军的信任,他们兄弟二人又都很有本事,未来不可限量,不要把眼界放小了。
于是都尉再一次相信了他,钱和女人都是不会跑的,往后有机会再抢过来不迟。
他们联手,也当真各自往上一步。
顾禹柏自觉在陵阳站稳脚跟的那一刻,他告诉将军:“义父,也许您已经猜到了。您的儿子,我的兄长,他并非失足跌下山崖,他是被人害死的。”
都尉并不明白他给二世祖下了点泻药的事为何被举发,还有他私下里担心被抢功的抱怨,又是如何被捅到将军跟前的,更有军中的厨子招了他曾命自己给将军亲子下药的事。
都尉解释不清了。
他说他恨,但只是下了泻药。
将军冷眼看着他,你恨就可以对我的儿子下手么?
都尉死了。
顾禹柏伸手帮他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
从都尉对顾怀璧有意图的那一刻,顾禹柏就没打算让他好好活下去。
“爹”,是他在陵阳的第一笔政治资本。
顾家一开始并不情愿将财库对他敞开,他们想让家主之名有名无实。而后他们发现生意总会遇到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麻烦,但顾禹柏能轻松解决。
他们意识到,有一个在陵阳当大官的家主对大家都是好事。顾禹柏并不在他们跟前碍眼,他们只需要付出一点金钱上的代价,就能有高官庇佑。一笔写不出两个顾,为什么不配合呢。
顾禹柏说不上来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事,那是“活路”,轮不到谈偏好。
但若说有什么值得他庆幸,他遍访医家,治好了顾怀璧的筋脉,她可以再次舞剑了。
他们来陵阳后的住处总是在换,不断搬到更大的宅邸中去。
他需要庭院能够大一点,再大一点,这样顾怀璧可以穿着她喜欢的白裙,自由地在院中舞剑。
他最初见过的那种哀伤,渐渐不会在她舞剑时出现,她变得快乐。
或许就连顾怀璧自己也说不清,她是何时爱上顾禹柏的。
作为一个被圈禁在祖宅的孤女,最初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忠诚的仆人,她没有想过,顾禹柏会走到这里。
新婚之夜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顾禹柏单腿跪在她面前,把家主的戒指交给她。
他的爱意和占有欲日益热烈,但他像给沸腾的岩浆加了个罩子,只在自己心中山呼海啸,不肯叫它们去侵扰顾怀璧。
他在庭院中移植了一棵高大的树,顾怀璧又可以坐在上面唱歌。
某天顾怀璧在树上,他从外面回来,静静看着她的白裙在风里飘荡。
顾怀璧也看到了他,她对他挥挥手:“我要下来了,你接住我。”
顾禹柏慌乱不已。
顾怀璧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对他说:“为什么只把我当做你的主人?我是你拜过堂的妻子。”
顾禹柏没有把这一段说给顾衍誉,他只是露出一种祥和安宁的神情回忆起往事。
顾怀璧后来会笑话他,因为她吻他的时候,他一直在哭。
他记得自己非常没有出息,他在顾怀璧的怀里流了很多眼泪。
他没那么恨这个世界了,因为顾怀璧爱他。
但世界没那么爱他们。
高贵之人的席位已满,后来者上不了桌。
作为势头强劲的后来者,他得到的倚重和好处越多,所遭受到的攻讦越难以想象。留给他还有一条得救的捷径,娶世家贵女,联姻。
他当然不要,前途和富贵本就不是他的目的。
又很像在乐临的情形了。
一切都被瓜分好了,他们从乐临“逃”到陵阳,依然是外来者。安稳的活路是平庸的,向上的每一步并非路本身难走,而是先到的人不肯让出一点空隙。
将军也并非完全昏聩,他疑心长子的死,没有停止过调查。被割喉的尸体还是被找到了,手法是顾禹柏惯用的。
他已与这个年轻人利益绑定太深,他也需要这样一个年轻人为他养老送终,可是……那是杀子之仇。
在他做出决定之前,顾禹柏找到了新的“爹”——皇帝。
聂弘盛早有把几个世家从军中剔出去的心,他怕再这样下去,父死子继,代代相传,庆国的军队尽是蠹虫。
顾禹柏反手卖掉了他的干爹,将军专权独断、中饱私囊……凡此种种,找到证据对顾禹柏而言易如反掌。
他成功地取而代之,也成功地犯了众怒。
他心里始终感念顾氏宗学里对他好的先生,再找到那个老人时,顾禹柏已恶名远扬。先生不要顾禹柏的任何东西,只说,你记得自己是谁就行了,我不过是惜才,对你不是施恩,你也不必报恩。倘若你真有感激,往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教过你。
泼天富贵和权势,骂名,诱惑……一切光怪陆离地在他面前展开。
皇帝曾当他的面说,朕看不透你,不知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一意往上爬的时候像只饿极了的野狼,如今哪怕大权在握,还是一副喂不饱的相。朕也不知你得到什么才算知足。
顾禹柏觉得这些贵人想得都很复杂。活路,他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一条活路,他和顾怀璧的活路。
但又不是任人欺凌地苟活。
倘若乐临族老不去欺负一个孤女,不想夺她的家产,她就不必那么迂回地拿到顾家。
到底谁该为自己喊一句冤屈?
是失去父母家人又被废了武功,被当做战利品圈养的顾怀璧,还是在重兵压阵时瑟瑟发抖的那些老东西?
倘若他后来能得到公平的机会上阵,战功能被公平地给他,而不是为别人镶金,他就不必手段用尽把一个个拦着他的人送到诏狱里去。
他不能自诩纯白善良,他手下也有无辜的亡魂。
他只是觉得处在优势地位的人不会明白,没有根基的人想得到哪怕一点东西就是那么难。
流民天生该当奴隶,女人天生得不到家产,小地方来的人不能太想往上爬……低位者如果叼回来好东西,要跪着捧给自己的主人,不叫唤,等他愿意赏的时候再张嘴接住。主动要回自己该得的,就是姿态难看。
他有时也不大看得起自己,不管身着什么样的华服,他都记得那是一条两个馒头就能换来的贱命。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心里确实曾有很多不服和愤怒,但有顾怀璧,就什么都好了。
世界是一片无处落脚的汪洋大海,有顾怀璧在的家,是他唯一的岛屿。
后来……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他们打算从陵阳离开的时候,顾怀璧刺杀了王国舅。他们的新生活还没有开始,就蒙上了阴影。
顾禹柏不打算久留:“好了,你的好奇心我已经满足了,怀璧的事,蒲良也许跟你说得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么?”
“你还想要怎么样,哦,爹忘了,你成亲了,该道一声喜。”他的淡然让情绪在失控边缘的顾衍誉,对比之下显得可笑。他道,“但有了这个戒指,整个顾家尽在你手中,就不另备一份贺礼了。”
顾衍誉看着他轻轻摇头,她的眼睛红了。
她无数次想过要当面问顾禹柏,是不是真的打算用她去殉顾怀璧,还有,他们兄妹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是他和顾怀璧的孩子么?为什么,顾怀璧一走,他们就都不再重要。她还有很多问题,在他如此不在乎的神情面前,忽然觉得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说着,不可抑制地伤心起来,“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顾禹柏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无悲无喜。
“我最恨你的时候,想收集好你的罪证把你带到皇帝面前去,可我就连这个都做不到。顾家的账我翻来覆去盘过,我也让很多人去查,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一定倒卖了天铁,可是你把它卖到了哪里,又是怎么避人耳目的?那些钱进了哪里,又流向何处?”
“我告诉你,然后你去告诉皇帝么?”他笑了一下,“从小把你丢在别处,所以你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爹’,对么?你想爹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你想爹评价你,你做得好不好。戴家也一样,戴文嵩一辈子都在伺候他的皇帝爹,希望这个‘爹’能在他感化之下变得清醒又英明。他那么一把年纪了,还爱整天装嫩,只想给皇帝当孝子。”
顾衍誉受伤地看着他。
“不要因为怀璧和我生了你,就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永远在找父母。这是爹能告诉你,最后的一件事。”
顾衍誉咬牙,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知道皇帝不可信,他动过售卖天铁的心。但你把这东西卖出去,你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顾禹柏简直油盐不进,她快要哭了:“不是羌虞,对么?求求你……告诉我,你没有把天铁卖给羌虞。云渡的胡守盟已经叛国了,那里东边临海,羌虞日渐势大,只隔着一条‘不渡海峡’,羌虞就能打进来。我们没有能对抗天铁的武器,会死很多人的。你真的谁也不在乎了么?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你在拖我的时间,等着你的人来生擒我么?可惜为父还不能被你这样抓住。”
他当着顾衍誉的面,就那么迤迤然走了出去,不打算停留,也不打算回头。
顾衍誉终于纯粹地伤心起来,大喊:“你知道你中毒了,是吗!”
她跑到他的面前。
吐字清晰,口型周正。
“你为了救顾怀璧给她换过血,那时你就中了相思引的毒,对么?”她看着顾禹柏的神情,恍然道,“噢,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是中毒而死。”
顾禹柏的眼中出现了很轻微的波动。
“你这二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她说出口的时候声音在抖。
顾衍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进来的时候没有说话,我骗你的。你早就失去了味觉,也快要完全听不见了。是么?秦绝告诉我,你总假装顾怀璧还在,那不是你的执念和想象,你是不是早就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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