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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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鹫”果然牙一龇,目露凶光:“你怎么敢……”
又一巴掌截停了他的话。
顾衍誉手麻,眼一抬,便有手下会意,代替她动手。
仆人把王潜的轮椅推到院中树下阴凉处,他就在边上看着,绕着手中的佛珠,似乎觉得这一幕非常有趣。
沈迁已利落地卸掉送信人的关节,他像滚水入锅时的面条那样软了下去,耍狠的脸被疼痛所替代,狰狞更甚。
顾衍誉面无表情旁观了这场利落的“酷刑”,走到他身边去,一低头看软成烂泥的人,冷静得有些淡漠,好像方才那个快要气疯了的人全不存在:“一个不可能的高价,你的主人要的不是赎金,是来做生意的。”
“秃鹫”龇牙咧嘴,眼珠子转得飞快。
“回去告诉他,做生意要你情我愿,他手里握着我夫君的性命,我愿意合作。但他也要想清楚,既然他找上我,他想要的,恐怕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能轻易办到,”她盯着“秃鹫”,“我非常确信你的主人不敢动我夫君一根寒毛,只要你的主人还有神志在。”
“秃鹫”眸光一闪,她说的竟然没错。
主人也特意关照过,他还没见过待遇那么好的“人质”。
“所以——”顾衍誉摊开那只小玉狐,话锋一转,整个人煞气骤现,“这不是人血,你们没那个胆子。是有意用这个小动作来恶心我的。如果你的主人认定我是吓一吓会就任他摆布的人,我又怎么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她顺手从沈迁腰间抽了剑出来,冰冷的锋刃贴着“秃鹫”的脖子。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忍耐这份恐惧,谁知顾衍誉根本不是吓吓他,刀锋贴着皮肤,压出细长的血线。
“合作要有合作的态度,你们犯了我的忌讳,我很不高兴。”
场中寂静得落针可闻,各有各的理由。
王潜不错眼地盯着顾衍誉,眼中笑意愈盛,像是见到什么极满意的画面。
“秃鹫”本人从一开始就耍狠未果,落于下风,眼下已经不敢再口出狂言,只担心顾衍誉突然发疯杀了他。这个女人眼光毒辣,好像也不知道怕,这种人他不敢惹。
至于顾衍誉的手下,秦绝崩溃地发现,他们好像对此半点无异议。
秦小侯爷人都要傻了,他希望有谁可以跟他眼神交流一下,这真的是可以的吗?到底是谁绑了谁?人质家属可以这么干?
顾衍誉把刀上的血在“秃鹫”身上蹭干净了,递回给沈迁。
她起身来,低眉瞥一眼对方。
“谁提出的在这只玉狐上淋血的主意,让你的主人切下他一条胳膊给我送来,当做赔礼。”
“你!”
顾衍誉没有多言,只是眼神一掠过,那人竟就消了声。一个人如果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要在她火气上头的时候去招惹比较好。
“合作该有合作的态度。他奉我的丈夫为座上宾,我们才有的谈。你的主人也不会想要一个我这样的敌人。连基本的礼貌都做不到,我不接受。”
她淡淡把目光收回,对手下吩咐:“打,剩一口气吊住就行。丢到显眼处,让他的同伴来接。”
秦绝生平没受过这么大惊吓,但他扛住了没有劝阻。
一来是顾衍誉的煞气使得他也被镇住;二来,他观察那个“秃鹫”的反应,鬼使神差地觉得她此举或许真的有效。
人被拎走,场中陡然安静下来。
王潜微笑鼓掌,让人推着自己靠近她。轮椅推到她不远处,那两人又自觉离开。
“真是漂亮,漂亮极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前些日子那失了魂的模样,还叫我想过这样的人怎么逃出我的杀手围剿。”
顾衍誉目光淡淡掠过他,没有多言的意思。
“别急着走,如果我可以帮你呢?”
她冷冷一笑:“对方目的昭然若揭,是你帮得了我的么?”
“他们是在逼我卖国。”
顾衍誉回到自己屋中之后,崩溃边缘的秦绝追了上来。
她想了想,决定好心地给秦绝解释一下方才发生了什么,以免秦小侯爷吓死自己。
“这不是个阴谋,是个阳谋。对方根本没想隐瞒自己身份,否则他们该藏在暗处,用箭射来信纸,不至于这么快让我们找到人。若真是水匪求财,他们会开一个让人肉疼,但依然出得起的高价。一千万两黄金,你觉得我能——”
顾衍誉瞥了秦绝一眼,陡然炸毛:“你到底以为顾家贪了多少?!”
秦绝懵懂而紧张地站直了,钱到了一定数额之后,难免让人失去概念。他对姓顾的和姓王的具体有什么不同,还是有点模糊。
但看顾衍誉这个表情,他只好纯良地表示他不是来反贪的,他只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顾衍誉做什么。
“他们想通过戴珺来拿捏我。好比云渡的对战,现状不会持续太久,若我的兄长将来对上羌虞,有意输给他们,他们就会拿到一座城池。一座城池价值几何?若有意运作,让把持航运的大人行个方便,羌虞与大庆贩私的航路从此畅通无阻,未来又可以赚取多少钱?再不济像顾禹柏这样,直接把大庆地下的矿藏偷运出去,又值多少?”
秦绝听了,非常中肯地开口:“那你们赚钱的办法确实很多。”
顾衍誉眨巴眨巴眼:“唔,也是这么回事。”
有些位置上就是那么容易扒拉出更多的好处。权,就等于钱。甚至于这些个亏心事呢,做了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没关系。想查你的人不敢查你,能查你的人或许比你更不干净。
这种时候选择做与不做,就很考验良心。
不过顾衍誉觉得这不是良心问题,这是人要不要当个人的问题。
“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噢,那……饭还吃吗?”
“……吃。”
“那我给你端进来。”
“行。”
哈泰席坐在地,用贝壳在地面划出痕迹,恍若棋盘。
粗糙的棋类游戏,他却很喜欢。
那图盯着他手里一把不值钱的贝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兄长带着他玩耍的情形。他已经过了喜欢这种游戏的年纪,渐渐长大,他有更多乐趣可取而代之。
而他的王兄吃尽了苦,最无忧无虑的记忆大约就停留在他们幼时以贝壳为棋的游戏阶段。
作为王子,他们还有其他玩乐,但显然在哈泰作为流民和药人的生涯里,那些新鲜有趣的玩具已然尽不可得。
如今哈泰有堆满宫室的宝物,然而他并不懂得赏玩它们,只沉醉于这样简单易得的游戏,这使那图心中滋味复杂。
“大庆就像一条健硕庞大的鲸,但需要有好的捕手和厨师才能让我们吃到这条鲸身上的肉。我的朋友了解那里,这个女孩儿会是一把好刀的,她能割下这只鲸身上最有嚼头的部分。”
哈泰抬头示意轮到他了。
那图将手中贝壳轻轻放下一个。
只听哈泰笑道:“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不是么?但有些伤脑筋呢。我原打算叫她惊慌失措之后再让人暗示她可以选择合作,她却一眼看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与她见上一面才合适?”
顾衍誉对着那只玉狐出神,在他们把来报信的“秃鹫”打个半死之后,还问了一些话。
他们没有对戴珺搜身,这凭据是他自己给的。
倘若只要一件随身的东西表明身份,戴珺大可给出香囊、扇坠之类,哪怕是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来都好。
如果是戴珺自己选的——
顾衍誉当时闹脾气不愿接受跟他分离,见戴珺加固了小玉狐身上的绳子心里都有火,嫉妒得毫无理由。于是一把抢过来:“不要带它走,要带就带我走吧玉珩哥哥。”
戴珺瞧着她,又好笑又不忍。
知道她也只是闹会儿脾气,戴珺好声好气来劝,他想拿回这个小礼物,好睹物思人。
顾衍誉不满:“哼!它才不是我!它是假的。”
戴珺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横过去,圈住她的腰。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你不在的时候,我看着它会想你。我不把它叫做假的,那也是一个念想。不过——”戴珺把顾衍誉扳正过来,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压抑着笑意和暧昧同她说,“在真的面前,它才是假的。誉儿若在我眼前,给我什么都不换。”
他把顾衍誉哄好了,又将小玉狐仔仔细细收进怀里。
在真的面前,就是假的……
顾衍誉心中一动,她有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测,虽然,这很可能是她一厢情愿。
夜色降临时,软禁戴珺的国寺中。
几个黑影迅速进入院中,细看都做僧人打扮,其中一个疾步走上前,摘下风帽,露出那图焦灼的脸。
他眉头紧蹙:“等你明日被转移到无涯岛上,我就没那么方便进来了。他应当不会杀了你,我却不敢保证其他的。”
相比之下,戴珺显得一派从容,眼中带了一点笑意:“王爷,他的目的昭然若揭,如若成功,借此交换到的好处落在羌虞,这对你不好么?”
那图皱眉:“不,大庆不会是他的终点,他还会把战火点燃到别处。请你相信我是世界上最想他活着的人,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知道东边那些小的海国,死了多少人么?又知道在我的国家有多少人因风灾受难?他们等着君主来帮忙重建家园,而不是妇孺在后方劳作到死,幸存的青壮年又被送上战场。”
戴珺慢慢收回目光:“可眼下人为刀俎,我已无法脱逃。”
那图着急:“你只身赴羌虞,竟没有给自己准备个退路么?”
戴珺稍显惆怅:“只身前来,已是无奈之举。”
言下之意,如果真的那么有办法,他也不必来冒这个险。
“你的妻子会怎么做?她会答应我王兄的要求么?”
戴珺眼中有一瞬的柔软,然后说:“我不知道,我要想想。”
他的目光掠过那图身后那些假僧身上的佩刀,轻叹一口气,以一种带着怆然的颓败开口:“或许,天命在羌虞,我已无力抗争。”
那图一惊:“你怎么……”
戴珺笑容显得无力:“还有时间,王爷不妨听我说一个很短的故事吧。”
“大庆地下有神兵,从我的父亲开始便知道了。他一直试图说服我们的君主,要将之作为能维护国家和百姓的武器。但骄傲的帝王并不听臣子的劝谏。王爷可以明白么?滥用和不用,都在君主的一念之间,不由臣子置喙。”
他的声音低缓,那图奇异地共情了这份无奈。
“我的父亲已经老了,他将他的心愿传承给我。多年来,我一直在花重金打听关于天铁的蛛丝马迹,”戴珺脸上同时挂着笑容与哀愁,“我和我的妻子就是在寻找天铁的秘密时相知相爱的。她生于顾家,却同样不希望埋藏在大庆地下的利刃最后砍在大庆子民的身上。”
紧接着,那图猝不及防听了一段爱情故事,这虽然不在他预料中,但不影响他为此动容。
戴珺声音轻缓,却又像是遗言:“她是我心中最可爱的姑娘。我原想在定情之日,会找到一块天铁,为她做一个戒指。而我们的孩子,会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土地上。”
那图:“我很遗憾。”
戴珺的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假僧们:“你的护卫所佩,就是天铁刀么?”
那图挥手,召了一个人上前,解下刀来,大方地递给他。
大庆求而不得的神兵,那图能理解戴珺在见到这把刀瞬间的激动。
戴珺接过,掂在手里,那比他预想中要重一点。
途中他几乎日日在把玩顾衍誉给他的匕首,至少那一把他们可以确定,是货真价值的天铁。从匕首放大到军刀,若是同样材质的情况下,他手中这把刀应该更轻。
戴珺静默地注视手中神兵,睫毛轻颤,眼底隐有水光,那图生出不忍。
在那图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戴珺已经悄然转过身去,背对那图,面朝庭院中的大树跪下!同时将那把刀平放在自己身前的地上。
那图诧异,问话声却不高:“你在做什么?”
“是雅克苏的一个传说。只要虔诚念诵给神的祷词,月亮和风,就可以把话带给我的妻子。我想告诉她我见到了我们梦中的天铁,也告诉她,我很想她。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
那图只犹豫了片刻:“不要太大声,我可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
低低的念诵声起,神秘古老的咒语自他口中流淌出来。
处境相似,面对绝对皇权的无力,让那图天然对他多一分理解。而这个以天铁为引的故事又很动人,那图对比之下,竟觉得手握天铁的羌虞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的“幸运”。因此他对戴珺再多一分同情。
一个漂亮的男人,本就是赏心悦目的,何况他此刻前路未卜,国与家的来日皆未定,那念诵声似乎自成结界,将他包裹起来。
那图垂下眼,不忍细看,同时示意他的随从也各自后退一步。
戴珺口中的歌谣未停,他眸光倏然锐利,袖子轻轻一抖,露出了那把匕首的尖端。
借着伏跪下去的动作,他喉咙中发出对古尔加的呼唤,匕首的尖刃准确插进这把羌虞军刀的血槽——
如果可以,他真想试试猛地扎下去,这柄军刀会不会断成两截。
但他必须做得隐蔽,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异样。
常年使用兵器的人,对手中的兵器发生了什么是有感觉的。
他没能做大幅度动作去起手发力,但手中这把轻若无物的匕首,顺利地……刺入了。
他本就极快的心跳陡然间失速,若非有极好的自控能力,他真怕自己会当场惊呼出声。
戴珺直起身,借着月色,见到这把羌虞军刀的血槽里,留下了不易察觉的口子。
如果那图盯得很紧,就会发现这位玉珩公子此刻有克制不住的微小颤抖。唔,不过谁说得准呢?就算他发现了,或许也只以为是戴珺想起妻子时情绪激动。总之一切都很好地掩盖在他编织的故事里。
戴珺深深呼吸,转动手腕,使得匕首偏转出一个斜斜的角度,再一次借吟诵祷词的机会伏跪下去,广袖之下,匕首倾斜刺出,再稍用力手腕一翻——
他的眉目舒展,眼中光华大盛。
那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天铁竟被他片下来一块!
幸而他试过一次,知道深浅,没有使得这个斜刺角度的太大,造成的缺损也是不易察觉的小小一片。
戴珺不动声色将匕首拢回袖中,真情实感地念完了给上古之神的祷词。
吴三思提出它的存在之后,戴珺就一直有一个猜测。
他还知道或许每个人都悄悄想过,但谁也不敢轻易说出口,若这样的期待落空,会是很残忍的事。
祝祷结束,戴珺起身,把羌虞军刀双手奉还给持配它的假僧。
“感激不尽,余愿足矣。”
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顾衍誉。
“传递这样的消息,一旦走漏风声,我们会面临不可预知的风险。”说话的是蔡莘,他正在将军帐中。
蔡莘面色沉凝:“羌虞为购买天铁,也付出了数不尽的财富,哈泰如果本身不知情,这个真相会点燃他的怒火,一个盛怒之下的暴君会做什么,我们能接受么?我们手里现在也只有一千把羌虞刀,最后拼的依然是战士的命。真正的天铁还是太少了。”
“可是真的天铁在谁手中,对未来格局影响巨大,形势会迥然不同,”顾衍铭道,“得让阿誉知道。如果天铁在羌虞手中,主动权在他们,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求到短暂的和平。若这主动权一换,我们可做的就太多了。”
“我坚持自己的想法,若没有万全的消息传递之策,宁可现在不说。”蔡莘看着他道。
两位将军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他们彼此信赖,却又不是盲目跟随的“哥俩好”。蔡莘腿脚齐全的时候,二位甚至能互相追打起来。
严柯下意识去看方才一直沉默的姬雪照。
姬雪照接收到这目光,轻快地眨了眨眼。
他怀里还揣着一块令牌,当初离开乐临时戴珺给他的,持令去任何一家沈氏的铺子,他的消息都可以得到传递。
“我可以试试,不过……顾大人能否解其中意,还不好说。”
“诸位大人,”姬雪照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该决定哈泰给胡守盟下的帖子怎么办了。胡青的死讯放出去没有引起怀疑,他毕竟也到了年纪。看起来哈泰完全相信了胡守盟拿下整个云渡在即,同时又因胡青去世失去主心骨,眼下起了招揽的心。”
蔡莘思忖片刻:“胡守盟在哈泰眼中是根好啃的骨头,哈泰想拿他做垫脚石或是想吞掉他,都有可能。这帖子上的会面日期……还约定在哈泰的生辰当天,看来他胜券在握,想给自己做个好日子的添彩呢。”
严柯着急:“我们不能让胡守盟见到他,云渡的事一戳穿,我们辛苦演了这么久的戏就白费了。”
姬雪照一笑:“如此,在下只好当仁不让地替他走这一趟了。”
顾衍铭读出他假扮的意图:“可是,哈泰见过胡守盟的。”
“少爷啊少爷,在下在顾府卖命这么多年,少爷竟不知在下所有本事,真叫人伤心。”
姬雪照这话说出口,顾衍铭一抖,两军对战时都面不改色的顾将军,愣是吓得结巴了。
实话说他对妹妹那帮“奇形怪状”的手下,多少还是有些……嗯,如非必要,从前他也不敢细看,更不会细想。
出走多年,归来他发现自己是个保守派。
姬雪照笑道:“易容嘛,在下也是略通一点的。胡守盟我审过,他和哈泰不是有什么深情厚谊,从前也是胡青跟哈泰的人谈判在前,胡守盟就是个作陪的。不需仿到十分像,有个五成就好。帖子上约定的时间也不远了,我收拾收拾便去赴约。免得叫哈泰对云渡生疑。”
严柯犹觉不保险:“子霁兄,只有五成像未免托大,装扮还是要更审慎……”
姬雪照皱眉看他,颇为无奈:“严兄,在下说‘略通一点’并非自谦。”
“诶?”
姬雪照严肃:“使尽全力,也只能仿出个五成像了。”
严柯:“……”
好吧,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姬雪照什么都会,但细想想也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文武双全,还会这种偏门手艺,能有个一知半解就很不错了。
严柯干咳一声,摸摸自己的鼻子,不乏担忧:“哈泰残暴至极,此行凶险,我与子霁兄同去吧。”
那卷发的年轻人却笑了:“如此凶险的任务,完成了是不是能在陵阳换个大宅子?严兄行行好给我让个地儿,让在下独吞了这份功劳吧。”
此人虽经历过大风大浪,如此死里逃生也是头一回,面上惶恐未消。
进了门,他开口说着非常正常的话,同时紧张地用手蘸了茶水来,在桌上写:是否隔墙有耳?
顾衍誉愣了一下,带一点笑说:“兄长放心,我的人守一间屋子还靠得住。”
沈万千尴尬收回手指,顾衍誉贴心地让人重新上了一盏茶。
据说他们收到消息时已来不及,戴珺说他不能走,哈泰都有确切消息知道他在国寺,奔着拿人去的,他一离开,保不准哈泰会在国寺中大开杀戒。何况在羌虞的地盘上,逃得了一时又有什么用。
当时沈万千觉得他所言有理,一咬牙,便想代替戴珺留下。反正哈泰没有见过他们,他自诩也有几分灵活机变,不会被拆穿。
但戴珺没有同意。
顾衍誉看着眼前这位方脸大耳、福气团团的中年人,感动之余不由感慨,人在紧张的时候果然会说胡话。
沈万千在他自己这个年纪,也算平头整脸。但若是传说中的公子玉珩长这幅模样,恐成庆国最大诈骗案。
哈泰不必见过他们也能识破。
然而沈万千明显没回过神,顾衍誉看他认真和痛心的神情,也不便说穿,只是自己深吸了几口气。
这是戴珺“失踪”后第一个能给她带来确定消息的人,顾衍誉关心戴珺从陵阳离开后可受了苦,沈万千说是有受些伤,戴珺的随从折损过半,但他无大碍。
顾衍誉心知就算他真的身受重伤,也未必会说,但亲耳听到到底是个慰藉。
“玉珩叮嘱我,若能见到你,让我告诉你不要着急,他不会让自己有事。”
沈万千看着眼前的姑娘,他这年纪都能当顾衍誉的爹,止不住起了点老父亲的心,急急关切。
顾衍誉心态倒比他稳:“沈兄不必忧虑我,兄长能冒险带来玉珩的消息,我已心怀大慰。”
沈万千看她如此年轻却很稳当,心下稍安,也知当前遇到的问题不是他想大包大揽就能解决的,他关切了顾衍誉脖子上一眼可见的伤疤之后,脱口而出问她自己能做些什么,说完他发现似乎已下意识把她当做了主心骨。
顾衍誉道:“我有一个绝密的消息需传给云渡,速度要快,但必须万无一失,不能走漏风声,沈兄可有办法?”
沈万千沉吟:“沈氏的铺子遍地开花,寻常传递消息可以很快。但中途经手人不会少,我能保证他们都忠心耿耿,却不敢保证没有意外。如果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会如何?”
顾衍誉正色:“满盘皆输。”
沈万千也犯了难。
他简直要愁苦起来了。好赖也顶着首富的名号这么多年,眼下别说赎金出不起,竟连这消息传递也没更好的办法。
顾衍誉没跟着一起愁,她暗忖,消息能传,但中途是否被人截到不好说的话——如果她给顾衍铭一个只有他们明白的暗号呢?就是不知道哥哥他们能不能领悟。
想到这里,顾衍誉忽然灵光一现。
她有了点猜测就急于跟云渡的人去求证羌虞军刀的情况,反过来一想,如果顾衍铭他们发现羌虞军刀有异,应该也会积极把消息传给她才是!
“沈兄,这些日子可有人试图联系过我或玉珩?”
沈万千一想,还真有。
他今日来就该说起此事的,有一个卷发的浪荡公子哥儿,给顾衍誉留下一句话。
“是什么?”
沈万千陡然有几分尴尬:“他说……让你不要再找他,也不要再劝,他不回来了。”
顾衍誉眉毛一挑:“这是他原话?”
沈万千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面上带了几分局促。
他跟戴珺有深情厚谊,如今小兄弟在羌虞当人质,他竟帮着转给弟妹如此狗血的一段话,沈万千的脚趾险些把鞋抠破。
但顾衍誉问起,他也不能不说,沈万千道:“原话说他从前做的都不是出自本心,他为你做的事,为你去羌虞冒险,并非是出于忠诚。去羌虞的是令狐玉,从陵阳到云渡,他才真正做回了姬雪照。”
若不是传话那人手里拿着沈家的令牌,沈万千铁定觉得人是来找事的。
他都不敢细想这背后的故事。
而顾衍誉凝神细听,好似一字一句都很在乎,也没有什么尴尬不适的表情。
沈万千心说,姑娘你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玉珩,也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顾衍誉琢磨了一会儿:“有劳兄长再说一遍。”
沈万千只好干巴巴地又复述一回,他的鞋好像真的要抠破了。
顾衍誉的手陡然攥紧,她有克制不住的激动:“我要想想,容我想想。”
姬雪照不会毫无道理地就为洒个狗血,他有想要告诉顾衍誉的事。而他显然也考虑到了消息传递过程中泄露的可能,所以明面儿一个意思,暗里藏着只有他们知道的信息。
他当初调查大通钱庄去的是合芜,还没到羌虞就被顾禹柏发现抓上船了。另一句话也不对,他是从乐临离开与顾衍誉道别的,并非从陵阳到云渡。那什么才是真正从陵阳运到云渡的呢?
而且,令狐玉,从一开始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假名,姬雪照才是他真名。
他这么一圈兜下来,真正想说的是——
在羌虞的军刀是假的,从陵阳运送到云渡的才是真的!
这与戴珺给她的暗示叠加在一起,总不会是她异想天开的纯巧合了吧。
戴珺给她送来那只小玉狐,想要提醒她的是,这件东西平时当做真的带在身边,但在真的面前,它也不过是个假的。
她有理由相信戴珺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因为他手里有一把毋庸置疑的天铁兵器,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顾衍誉一直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
如果王潜没有骗她,那当年的情况就是这样——
哈泰已经知道了有天铁的存在,并且跟大庆的重要人物达成协议,要把天铁从大庆弄走。
戴珺曾跟她提起过,天铁的发现和开采最终被搁置,是因为“大人物”之间分赃不均。聂弘盛也是其中一员,皇帝和世家都想把这样大的油水握在自己手中。后来七七八八死了那么多人,庆国内部双方被迫“停战”,天铁矿被封。
或许他们想的都是反正东西还在地下,无论是发现和开采,代价也不会小,谁都不去动,好像也能接受。于是这件事只起了个头就没了下文。
但哈泰想要天铁的心没有止息,王国舅死后,知情人变少,他也在寻求新的机会。
这时顾禹柏从中截胡。
可是他没有给哈泰天铁,而是给哈泰做了一个弥天大局……
顾衍誉的手攥得极紧,指甲死死扣住掌心。
顾禹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请告诉我,把地下挖出来的东西炼制成隐铁,不是你的失误,而是你有意为之,对么?
你是不是,也不想……把这样的武器拱手给异国的一个暴君?
我可以对你有这样的期待么?
“弟妹,弟妹?”
“哦!沈兄。”顾衍誉回过神来,及时收回思绪,她缓了缓,“兄长对羌虞了解比我多,我想再多知道一些关于哈泰和那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