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顾衍誉以眼神询问,示意他说下去。
王潜:“我有一个‘毒人’,毒人的血才可以控制他。”
顾衍誉眉头紧蹙,她捎带看了一眼,擎云的表情似乎有异。
“给人喂食以龙锦葵,人血会掩盖它的气味,龙锦葵随着血液在人的身体里流转,才会使它真正发挥作用。代价是人会命不久矣,毒血放出来人就没用了。”
顾衍誉神色一凛:“必须是人?不能代之以别的么?”
“姐姐,你真可爱。我以为你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你有几个毒人’,没想到你关心的是这个,”王潜笑容更深,“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杜衡见过的病人比我多,我这个天才未必比他厉害?不是哦。你的杜衡大夫有很多的不可为,他不敢医坏哪怕一个人。而我的医术是靠死人堆出来的。我什么都敢想,什么都能试,有很多事,你的杜衡大夫永远也不会知道。”
顾衍誉的面色完全变了。
尽管她的意愿并非如此,可全身的力气用尽了,也攒不出三分淡定。
“好啦,逗逗你嘛。”他脸上那种理所应当的残忍褪去,又恢复天真:“是因为人血很特殊,其他我的也试过呢,都不行嘛。那些可爱的毛绒绒小动物,服食到一定剂量就会死去,死掉的就用不了了。活人呢,自己会给自己解一部分毒,控制得足够好,还可以带着毒活下去。”
“噢!其实,龙锦葵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压制‘相思引’的毒性,姐姐听我的话,我会让你快乐、健康地活下去的。”
顾衍誉的冷汗都出来了。
关于“长乐未央”这艘大船,最新的谈资是平海侯与那图王爷发生了争执。
起因是那图王爷要搬运大量的烟花到船上,在他兄长生辰当日燃放焰火。而平海侯不同意,直言来路不明,不会让这样的东西上他为羌虞王所造的船。
那图坚持,他为哥哥费尽心思所造的烟花,离船太远就不是那个效果,必须从船上放出去才最震撼。
最后哈泰出现时,那图已被平海侯的指控激得涨红了脸,他为自证而当场燃放了一批烟花。所有人都看到了,烟花升空时,美丽的贝壳,色彩斑斓的游鱼……原应在海里的生物绽放在天际。绚丽璀璨,叫人见之心喜。
烟花就只是烟花,放完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哈泰开心,那图却有些沮丧:“王兄看到了,这本是我准备的惊喜。”
哈泰揽着他的肩:“无妨,再做就是。平海侯亦是谨慎,他怕出差错。”
“臣弟会让人做出新的图样来,”那图说完,转过去恨恨瞪了平海侯一眼,几乎咬牙切齿,“就是不知平海侯,是不是还要每一个都先放过一遍检查?烟花是只能燃放一次的东西,你要本王在王兄的生辰上无礼可送么?”
哈泰看二人为他争斗,找到一种新鲜的乐趣。
平海侯优雅地对那图行了个礼:“吾王既然同意,在下没有阻拦的道理。还请王爷再制烟花时多备上几支,只为例行公事,也要抽出几支验看。”
“你!”
“好了,”哈泰的手一挥,“只是一些烟花,尽数验看了还有的放么?平海侯,你太紧张了。”
平海侯对他微微一点头,不阴不阳对那图道:“那好罢,也请王爷带上船的工人小心,放到指定地点便立刻离开,不要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带走不该带走的人。”
第209章 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有忐忑、有恐惧,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阳朔穿着方才弄到手的羌虞军服混在队列里,一个类似于“长官”的人出现,用他听不大懂的羌虞话训斥了众人几句,然后从右手边第一个兵起,大家挨个回话。
戴珺学羌虞话的时候他总是跟在身边,简单的也能听个几句,但这位长官说话太快还夹杂某种口音,于是分辨就变得困难。
他原本想,前面的人说什么他就复述一句,第二个士兵开口时,阳朔发现他们说的还不一样,等前面几人说完,阳朔彻底懵了。不是报数,否则他能听懂,也不像名字,那是什么呢?
可长官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阳朔情急之下没憋出合适说的话,他叽咕了一句,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说了一句“吉祥如意”,想来不会有人需要这么离谱的回话。
然而很自然的……
长官的目光已经落在下一个人身上。
就这么,过去了?
阳朔开始在心里说顾衍誉的坏话——
准确说也不算坏话,是因为他非常确信,自打公子跟顾衍誉成亲之后,他就获得了“被动隐身”的技能。
他可以做到人一直在场,却无人察觉他的存在。
从陵阳出发第一次遇袭后他们兵分两路,阳朔跟着一个“假戴珺”引开部分追击,然后曲折地到达羌虞。
他来时公子已经被关在无涯岛上,救出公子不容易,但他偶尔进出传上几句话,竟是一直没被发现过。
阳朔起初也不免得意于自己的功夫,后来只剩困惑,他不由心想,是敌人真的眼不观六路、耳不听八方吗?还是自己的存在感属实太缥缈。
那图往船上光是搬运烟花就花了两天,阳朔成功混进搬运烟花的队伍里,这于他而言易如反掌。紧接着他上船打晕一个士兵,扒下他的衣裳,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了船上。
一切顺利得令阳朔怀疑人生。
他真的如此没有存在感吗?他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他现在进去把公子光明正大扛下这艘船,是不是也没有人会发现?
但残存的理智阻止了他,不能破坏计划,虽然……他也不知道全盘的计划是什么样。
这艘四层巨船大得惊人,还在做最后的装饰和修整,船上人来人往,阳朔移动的速度不快,但精准地避开了每一次可能的暴露。
论起功夫路数,顾衍誉和姬雪照是一派,风流与狠辣对开,会被激出的风流劲儿多一点,还是狠辣多一点,全看场合和对手;秦绝属名门正派,扎实,底子硬,毋庸置疑的高手,遇到什么人都有一战之力;沈迁是完全的刺客路数,轻灵鬼魅,手起刀落;
阳朔和戴珺的路子一脉相承,沙场老将打的底,又有高手调教过,但玉珩公子是不好战的性格,他甚至不像大多数习武之人享受展示武功这件事,只在必要时出手。旁人说杀人见血时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戴珺这里,更多时候是白刀子进白刀子出,不得已才动手,还要求一份刃不染血的雅。这种收着的劲儿落在本就甘当跟班的阳朔身上,被发挥到极致,他专注行动时可以低调得像一条影子,谁也无法察觉。
如今这条影子顺利滑入了关着戴珺的舱室。
这艘船太大了,大到阳朔在其中自觉已然迷失。近日来去的消息也太复杂,复杂到他已经放弃弄明白全局是怎么回事。在看到公子的那个瞬间,他心中奇异地一定——
不明白没关系,只要把消息传给该知道的人就好。
“沈大哥听少夫人的安排去找人了,日夜兼程走水路,能赶得上。”
戴珺神情庄重,说了个“好”。
接着他摊开手心,给阳朔画起横平竖直的图:“告诉燕安,到时把人带进这里。”
“嗯。”阳朔用力点头……
该交待的交待完了,戴珺这才欲说还休地开口,全无说正事时的冷峻:“她,可还好吗?”
阳朔忽然很希望自己在公子面前也能隐身,因为……
上一次他出现在屋顶的时候,正听见王潜在跟顾衍誉说,他们要穿着般配地出现在哈泰生辰宴上,让人给她赶出一件与他登对的衣裳。
那天闻听此言,受到惊吓的不止阳朔,还有就在近前的秦绝。
他虽不懂恋爱中人的小心思,但他亲眼见过顾、戴二人每天打扮得一眼便知是夫妻的样子,知道那对他们或许有特殊意义。
顾衍誉虽能屈能伸,却又底线明确,那怎么办?
就在那一刻,听得顾衍誉脆生生地说:“我不要。”
秦绝顿时就有点慌,老实说王潜至今都还算规矩,于是顾衍誉半真半假地演了下去。如今快到最后一步,她这是……秦绝想,那我是不是该准备拔刀了?
“能成功把他救出去,我们的约定才会生效。丈夫生死未卜,跟新人穿上了同样花色的衣裳,怎么堵天下悠悠之口?我是要脸的人,虚名于我,也很重要呢。”
她看着王潜,娇蛮劲儿上来:“便是我们将来成了亲,这些事也不能任人评说的。你要用你的钱、你的人将它变成我顾衍誉为救夫改嫁的故事,人人称颂我的仁义才行。我同意嫁给你,可不是为了受委屈。”
王潜一瞬不瞬盯着她,忽然就笑了,带着被取悦后的神采:“论反客为主,还有谁比你会?”
秦绝深受震撼。
义父总让他多学着点顾衍誉,秦绝记在心里,不过这招,他想,就算学会了他好像也没处用。更关键的是,他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原理。
王潜想想又是笑:“将来我们一起生活,会很有趣的。”
顾衍誉没有理他,去另选裙子了。
在姬雪照被安排下榻的驿馆,能听到外面演武的动静。
他知道那也是给哈泰生辰的献礼之一。模拟的是羌虞大军登陆合芜和云渡的场景。
如果一切顺利,在哈泰拿到契书的同时,羌虞的大军就会上岸接管这两座富庶的城池。
手握世间无敌的神兵,暴君以为天下尽在掌握。
姬雪照躺在床上,悠然地撑起右腿,左脚架在右腿膝上。
他用手指在虚空中描画路线,盘算着顾衍铭的兵和他们偷天换日得来的一千把羌虞刀,都分别到了哪里。
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有忐忑、有恐惧,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夜很深了,刻漏的声音清晰起来。
聂弘盛忽然在想是不是不该那么快交待了身后事,仿佛把最后该说的话说尽,他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但有些事也确实到了该交待的时候。
他确乎曾心怀梦想和愤怒,想去打破一些东西,重新建立一些东西,而当他与王位融合得很好时,他发现什么也不必。甚至他的儿子们都是他的竞争者,他不想被谁取代。
当他经历过愤怒、否认,最终接受自己终将离去这件事时,他对继承了自己血脉的聂锦,又忽然爱到不可自拔。
他会死,而聂氏的传承不会断,大庆仍是聂家的天下。
他需要在咽气之前做好最后的布局,以求江山永固,聂家子孙永远可以坐在王座之上——
戴文嵩不会背叛君主,他有一颗固执的心,将为他守好能他守好的一切;
戴珺呢?他很喜欢,却遗憾他不如戴文嵩那般使他觉得安全和忠诚,顾衍誉也同样,灵活能干,但聂弘盛并不相信他们忠于他,他只是拿捏他们。不过好在聂弘盛相信他们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将来,还会有软肋捏在聂锦手里;
顾家未来会变成一座新的山头,但顾衍铭不算很大的威胁,他从来都会竭尽所能,更何况皇位上会是他的亲外甥;
顾衍慈……聂弘盛想,他一直都低估了她,一个女人太过貌美容易掩盖身上其他特质,或者说,容易给人借口去忽略其他特质。她如此心思玲珑,又会在某些时刻展露出惊人的冷酷,那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才该有的东西。
聂弘盛同时大方地把聂荣再次引入这个局中,给他摄政之权,让旧门阀们怀有一线希望。聂弘盛知道他与顾衍慈那么一点云遮雾罩的过往,甚至对二人的心态都揣摩得很准。或许聂荣还有心,但在顾衍慈这里已经绝无可能,因为她骄傲得一塌糊涂。
他们所代表的背后利益不同,但有那么一点似是还非的旧日情谊,会使这场拉锯变得公平。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在他死后,谁也不会过得太舒服,这个微妙的平衡就能维持很久。
这根弦一松懈下来,身体却开始找他麻烦,那漫长的衰老过程迎来了一个断崖式的下跌。
聂弘盛半夜里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一口痰卡住,他眼睛瞪得老大,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聂弘盛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
此时,一只修长、微凉的手从他面前伸出来,抚着他的前胸,另一只手撑住他后背扶他起身,吐出那口痰,空气终于重新进入他的肺腑。
“‘小喜子’?”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聂弘盛直觉眼前人已经换了,不是惯常伺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太监,而是皇城之变时曾出现的机敏江湖人。
“小喜子”掏出一粒药丸给他喂了下去,笑眯眯答话:“是奴才呀,有奴才守着,皇上好好睡吧。”
聂弘盛还想说话,但精神头确实撑不住了,再一次安稳睡过去。“小喜子”仔仔细细把被子给他掖好,坐在床边扳着手指数日子和时辰,然后发出无聊的叹气声。小声念叨,没到时辰呢,还不能死。
第210章 不属于人间的宝物,最终还会回到海里去
哈泰的生辰,也是“长乐未央”真正竣工的日子。
那一天天空晴朗,海水入眼一片碧蓝,无垠的明媚清爽之色,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处。
“胡守盟”是最先到的人,这很符合一个好奇心十足的二世祖身份。
他在哈泰安排的陆上行馆已休整数日,为这位羌虞王的生辰换上盛装前来。
登船前自有人负责检查,上船的客人都要卸下兵器。问题就出在这里,二世祖“胡守盟”不答应,他甚至在争执中打伤了一个小兵,说祖父在大庆都有面圣不解甲的特权,他是羌虞王的贵客,是未来的重臣,带两把你们谁都有的刀进去怎么了?
于是只有请管事儿的来了——平海侯和那图王爷两尊大佛。
姬雪照心想,哈泰不光是武力强悍,他还很懂得“制衡”,平海侯与那图不算对付,这两人凑一起,谁都不方便搞鬼。
“胡守盟”有恃无恐的样儿摆出来,看得小兵们都止不住有点愣,毕竟来的两位气场太强,是个人都能接收到那份压迫感。而“胡守盟”完全没有,叫人一时摸不清他是个二愣子,还是真的底气太足。
来客咬死不让步,平海侯与那图互相看对方,平海侯眼中平静无波,但他的意思也明确,不解剑不能上船。
他的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儒雅气,当杀伐与这种儒雅混合在一起,有时令人生寒。或许很好想象一个武人举着他的兵器,喊打喊杀一路冲过来要夺人性命。而平海侯不是这样的,他更像个文士,谁也不知道他在谈笑间何时出刃,收回时依然姿态优雅。好像杀伐不需要任何心理准备,也无损他的从容。
那图纵对他多有不满,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哪怕是跟天铁刀比起来,这个人都更像一把神兵。
平海侯已经当了不肯让步的那一个,那图只好先松口:“我去向王兄请示。”
最后当姬雪照带着刀从平海侯身边经过时,心说我可真是出息了,在他面前承受了一波眼神攻击竟都没有当场跪下。
这艘巨轮的宴饮放在第三层,从甲板上蜿蜒的木梯可以直接上去。
不过他们暂时未获准进入,需事先在属于客人的舱室等候,到了时辰,哈泰会亲自来给宾客打开这个人间极乐之门。
姬雪照只看这辽阔恢弘的船体,和璀璨如金丝的木料,都已经震撼到无法形容。他下意识想掩饰自己的情绪,然后意识到“惊讶”是每个人登上这艘船的第一反应,不起波澜才可疑。
但来客没有自己想象中多,根据早先的调查他知道,哈泰对羌虞大部分朝臣就像陌生人,甚至还要多几分不可说的厌恶。他们知道这位羌虞王被卖出去当药人的过去,对王的忠诚也不足,哈泰甚至不乐于维系君臣和乐的假象。
受邀的客人里反而有一些并不掌权的老臣,王室宗亲,大概是从前对他不错的。首批登上这艘“惊世之船”无疑是一种荣耀,“长乐未央”足以容纳更多人使这个生辰普天同庆,但哈泰挑剔地选择自己的客人,像幼童不肯给自己讨厌的人分去糖果。
顾衍誉与王潜共同赴宴。
她选了一条重绿与浓金相配的裙子,纹饰细腻繁复,上身之后气势非凡。
老实说穿成这样有喧宾夺主之嫌,不过顾衍誉选它最大的理由是——好脱身。里面一层她换上了颜色相近的方便行动的衣裳,雍容的金与翠都绣在外袍上,脱下这奢华的“累赘”,她进可打架、退可逃命。
王潜为这些裙子准备的首饰多到惊人,每一条都配了整套风格合宜的珠翠。顾衍誉一边对王氏积累财富的路数表示夷然不屑,一边禁不住感叹真他爹的识货。她非常确定随便卷走一件,都能过上一辈子吃喝不愁的生活,而此刻这些珍品挤挤挨挨在她面前铺开,宝光使她目眩。
顾衍誉轻轻叹气,挑出几件戴上,让重量尚在自己接受范围内。
她走出屋子时,王潜长久地凝视她,神情极为专注。
半晌,他忽然笑了:“我有时觉得这些精雕细琢的珠宝已经太完美,完美到没有哪个凡人能配得上它们,将来只能在匣中盛放。如今发现,它们会有一个好的主人。”
顾衍誉扬了扬眉。
王潜还在等她的反应,似乎这不够。
顾衍誉眨眨眼:“夸得不错,回头请你一碗甜羹。”
“好啊。”王潜笑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衍誉心想,如果你没有站在这个位置,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王家人,或许,没那么讨厌。
王潜细细又将她打量一遍,说:“还少一根簪子。”
顾衍誉蹙眉:“会太重。”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兀自笑出声来:“这次不机灵。你若不缺,我怎么有借口送你?”
他接过揽月递来的长匣,那像是早就准备好的。顾衍誉没有伸手的意思,他便自己揭开,一根纯金的发簪静静躺在里面,顾衍誉认出了那个图案——龙锦葵。
顾衍誉初识珍宝时有人告诉她,不要以自己的审美去评价一个物件好不好看、值不值钱,若是里面门道太多记不住,就记一条——看起来越像是在为难工匠的手艺,越值钱。以这条标准,这支金簪价值不菲。
那簪子头部盛开一朵龙锦葵,外面以掐得极细的金丝镂空缠绕,看起来就像隔着鸟的巢穴去观察其中的一颗蛋;金丝又像是自这朵龙锦葵生长出的根系,再反过来保护着它。
顾衍誉眸光微闪,带家徽的东西,通常有特殊意义。
“祖母告诉我,做生意就看双方的意愿,更希望能成的那一方需要拿出更大的诚意。姐姐,说想娶你,我是真心的,所以我拿出最大的诚意。”他目光灼灼看向顾衍誉。
顾衍誉在瞬间心思百转,最后她说:“不是说哈泰最怕的就是它?戴这样的簪子,不会刺激到他发狂么?”
“唔,其实他未必认识,只是识得那种气味。不想戴你就先收着。”见顾衍誉不动,他有些许失望,又提起笑意来,“怎么了?它很值钱的,无论你想象得有多值钱,它的价值都一定大于你的想象。”
顾衍誉没再犹豫,长匣合起来,交给沈迁去收好。
秦绝发现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内心活动比这辈子说过的话都要多。一会儿想,顾衍誉收下得多膈应,这不相当于定情信物了么?一会儿想,收下才对,收下好啊,姓王的随随便便出手就价值连城,这其中有几成是正经生意,几成是民脂民膏?收了还怕不够的。
不过秦绝的纠结也终于能到头,因为……上船的时候,到了。
这天王潜穿的是一件白色滚金边的衣裳,亦是重金织就的花纹,与顾衍誉身上那件相呼应。还压着银白色的暗纹,顾衍誉凝神细看了一下,他绣的不是蟒,而是龙。
羌虞没有真龙天子的讲究,哈泰更愿意别人说他是海神的儿子。
顾衍誉自诩没有受太多君君臣臣的观念影响,她自己对聂弘盛的恭敬也未必有多少,不过在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还是颤抖了一下。
姓王的是真的敢。
她的第二次震撼来自于“长乐未央”这艘大船。
若非亲临,只听旁人描述,大概谁都不能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奇迹。
顾衍誉用力仰起头,以目光去找遥远的船头。那一刻她觉得人是如此渺小。
船体由特殊品种的柚木构成,闪耀着黄金般的光泽。它的木料已足够光彩烨然,又因其簇新和庞大,使人在见到它的第一眼,便会被这种璀璨宝光摄取心魂。它不该说是一艘船了,远远看去,简直如同一座黄金打造的海上宫殿。
这种金光与阳光洒在海面的碎金融合在一起,恍若自黄金海中升起一座浮华幻城。
王潜仰头看它,毫不掩饰眼中的激赏。
顾衍誉在欣赏之余,眼中更多几分无法与他人分享的震惊与复杂。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背叛她,那么这船身上的符文,其中一部分代表着——“永镇于此”。
不属于人间的宝物,最终还会回到海里去。
“走吧。”顾衍誉先回过神来。
紧接着,他们就因要带上船的随从数量太多,而被小兵们温和地劝阻。顾、王二人自然不会让步,于是只能请说得上话,能拍板的人过来。
顾衍誉静静站在王潜旁边,海风拂过她的脸。
远处“大人物”过来,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风有点大,顾衍誉的眼都被吹得生疼泛红。
那个紫色的身影终于变得清晰,清晰到她没有办法否认了——
平海侯。她的……父亲。顾禹柏。
第211章 顾衍誉想,他说对顾禹柏一见钟情都要更真实一点
顾衍誉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平海侯,羌虞名字叫达乌,意为辽阔的海。据说曾与哈泰被同个主人买回去,但资质不够做成药人,只是当奴隶打杂。后来不堪折磨逃了出去,他曾给哈泰喂过馒头。
顾衍誉一听便觉得不真,因为她知道,顾禹柏是被亲爹卖掉的,卖上船就到了乐临。
根据王潜的说法,药人的脑子多少有些损伤,对从前的记忆都未必清楚。所以顾衍誉相信,哈泰一定是被骗了,以他的情况还能记得幼年一个同受难的朋友才是怪事。
但架不住顾禹柏骗术高明,他甚至搞到了一颗很有年头的鲨鱼牙,与哈泰颈间一直戴着的类似。于是哈泰认定顾禹柏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好友。
顾衍誉对哈泰甚至同情起来,他什么脑子敢跟顾禹柏称兄道弟,他不过是又一个,被欺骗了感情的男人。顾禹柏认过的哥哥,认过的干爹,若是摆在一起,真是济济一堂。
从哈泰的角度看来,顾禹柏简直像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从“地狱”逃回人间,步步为营,爬到旁人不敢想的高处。但这样的胜利没有让人们全盘接受他。顾禹柏在大庆世家的缝隙里,依然受尽排挤。
当哈泰为寻找天铁而不断接触大庆高层时,顾禹柏的出现使他欣喜万分。
他迫不及待要跟这个“兄弟”建立更密切的联系,但最初顾禹柏还没下定决心。后来大庆给了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直到顾禹柏的夫人去世,顾禹柏似乎才慢慢反应过来,大庆不是他的好归宿,羌虞才是。
于是他们建立了隐秘的联系。
直到顾禹柏在大庆的斗争中几乎被迫害至死,他彻底杀死了“顾太尉”的身份,安心到羌虞做了他的平海侯。
船横渡至羌虞时,哈泰紧紧拥抱他,童年失去的一切,好像都以新的形式回来了。
哈泰在这个故事里成了正义的君主,能为他的旧友提供有力的庇护。而他的老朋友,也以一夜连下数城的实力向他说明了他的勇敢和忠诚。
至于儿孙,顾衍誉发现她和哥哥姐姐在这个故事里都没拿到什么好身份,是因为与旧朝权贵有姻亲关系而举棋不定的庸人。顾禹柏劝不动也就没想多管,他把“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践行到了极致。
哈泰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是大庆的顾太尉,甚至没有什么需要顾禹柏额外伪装。
王潜兴味盎然打量重逢的父女二人。
顾衍誉态度冷淡,没有任何交流的打算,顾禹柏只看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甚至连刻意的冷淡也没有,更像是对顾衍誉的态度早有预料,同时也不大在乎。
王潜示意仆人推自己上前先行与平海侯寒暄,他对上顾禹柏时,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恭谨。
顾禹柏对他点点头:“王家最出色的后代。”
王潜抿唇浅笑:“全仰赖我的祖母,家族到我手里还没有多久。”
顾禹柏唇角一弯,也没再多聊。
他与王潜说话时,微微躬身,礼节到位,直起身来打量顾衍誉一眼:“需要为父先让你看一眼你的夫君么?”
“不必,我不打算再见他,”顾衍誉冷冰冰,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别让我难堪。”
王潜在一旁垂着眼睛听,手指微微动了动。
顾禹柏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船上有侍者,一位贵客只可带两位随从。你身后这些,不能进。”
顾衍誉不与他多话,直接扭头递给王潜一个眼神。
然后秦绝发现多么有趣啊,这位不可一世的年轻家主,径直凑上前去交涉了。
秦绝暗暗摇头,心说顾衍誉这一套,他是学不来的,他依然不明白原理。
王潜:“侯爷,王氏是羌虞王的贵客,誉姐姐是与我同行的客人。无论有什么,都有王氏担保。这些随从也不过是来送礼的人,礼物太多了,进进出出地抬,也不好看。你我将来同朝为臣,羌虞王更愿意看到臣子之间相处和乐,侯爷的意思呢?”
平海侯没有多余的情绪,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就算是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