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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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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莲不甘等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跑出来帮忙给重伤的人止血。
她甚至悄么声匍匐到舱门边,给了那图一拳,结束了那图的恍惚状态。
“进去。”
她用口型说。
那图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死死盯住她:“你不怪我?”
洛莲差点骂人:“来帮忙,先活下去再说。”
“这样下去不行。”顾衍誉不安。
本以为哈泰已是强弩之末,谁知道还可以爆发出这样的杀机。而那该死的焰火,竟是每一柱都有九十九发,不放完不休,他们最开始试图把烟花直接也呛进海里,却发现绑得太牢,在同一个地方纠缠太久万一被哈泰抓住就死定了。
色彩缤纷的火焰不断不断升腾和爆炸,硝烟连成一片雾,远空一片璀璨流光。
顾衍誉也有那么一刻怔忪,如果死在这里,死亡都会被晕染得如梦似幻。
她鼻腔里充斥着此间的血腥气和硝石味道,然而在看到戴珺的那一刻倏然清醒,不,她不要死,她珍视的人也一个都不该殒命于此。
顾衍誉终于想起一个人来,擎云。
擎云正趴在一堆尸体里屏息装死,他当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走出这间宴客厅去围攻哈泰。
他已经发现今夜有古怪,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加之腿伤了不便行动,于是他趴在血染的废墟里保持静默,希望所有人都能遗忘他。等事情结束,再伺机逃离。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冷漠的刺客少女在离开时,还捎带手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这让他对自己的假装晕厥生出愧疚。
顾衍誉在血泊中把他翻过来的时候,擎云再装不下去,他已经猜到她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他用那双有点泛灰的瞳孔盯着她,平和地开口:“我不是你要的‘毒人’,放我的血也没有用。”
顾衍誉眸中厉色一现。
“主人没有必要杀哈泰,更没有道理带一个‘毒人’上来。”擎云看向自己受伤的大腿,继续解释,“我一直在流血,对那些药人并没有用。”
顾衍誉目光一沉,松开了他。
“小心!”
这是秦旭白的声音,话音未落,顾衍誉就看到秦绝被他一脚送了进来。
转瞬间又几道身影闪过,很好,大家都进到了宴客厅内,合力关上了厚重的舱门,顾禹柏最后一个闪身进入,独留哈泰在甲板上疯狂抓挠这扇门。
顾衍誉与顾禹柏目光对上,他很平静,半点对战不敌的狼狈也没有。
顾衍誉来不及想更多,一把抓住戴珺的手:“跟我走。”
水已经漫到了二层的客舱,打湿她的脚踝。
天铁所制的牢门上,流淌幽暗的银光。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发狂的药人?”
上面的动静和炸开的草药气味已将一切不言自明,王潜在此处必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冲顾衍誉一咧嘴:“我跟你说过了,姐姐。需要毒人。只有毒人的血才可以。你试过擎云了么?”
顾衍誉咬牙:“你误导我。”
她该庆幸擎云没有有意把她引入歧途,否则此刻她会耽误在没有意义的尝试上,可能还会白白让人送命。
王潜满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是你太会察言观色。”
“造出这些怪物的药师,是从王家逃出去的。你一定还有办法。”她一手把住牢门,语气加深,“王潜,别意气用事,这是你提条件的机会。”
王潜目光落在她另一只与戴珺交握的手上,忽然笑了:“好啊,那我的条件是你进来,与我拜天地。在这个人的见证之下,嫁给我。”
顾衍誉愤怒:“这种时候耍嘴皮子有什么好处?哈泰杀完所有人难道会放过你么!连他亲弟弟都不会幸免。我也不想你死在这里,无论有什么,是我们一起回到陵阳之后该解决的。”
王潜一直抿着唇,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最终伸手一指:“是他。”
“什么?”顾、戴都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忽然间一紧。
王潜十分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他用一种做作的忧愁看过来:“戴珺哥哥,你被关押在国寺期间,一直有人在给你喂食龙锦葵。”
他的语调轻轻,只听声音如同关切:“混在饮食里,你不知道而已。所以船上现在唯一能救大家的是你了。”
他看向面无血色的顾衍誉,带着笑:“姐姐,我乖不乖?你没有答应我的条件,我却给了你答案。哪个笨蛋买来的消息,如此浓烈龙锦葵粉末气息,哈泰哪怕在坟墓里怕是都能活过来。他若已经发了狂,一星半点的血压制不住的。但也好解决呢,只要戴珺哥哥自己的血流尽,哈泰也必死无疑。”
她感觉到攥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握越紧,顾衍誉只觉正被攥紧的仿佛是自己的心脏。
戴珺只微微偏了一下头,露出平和的困惑:“可是,我住在国寺时从未服用他们给我的食物,都是我的护卫避人耳目偷送进来的。”
王潜露出瞬间的怔楞,虽然很快恢复如常,可他对面是怎样的两个人,只要这个瞬间的破绽就足够了。
戴珺语气变冷:“你在诓我们。”
王潜没有得逞,谎言被当面戳穿也没有让他多尴尬,他得意又快乐地晃了晃脑袋:“是啊,被你发现了。”
他看向顾衍誉:“怎么办姐姐,好想活着看到你变成小寡妇。”
顾衍誉骂了一句脏话,她意识到这又是个错误,生死关头,她怎么会指望跟王潜这种疯子交易?
她不熟悉船上的机关,才带了戴珺一起下来。
“打开,我不杀他,但要断他一条胳膊顺我这口气。”
戴珺垂眸,依言摸向机关。
王潜眼中终于有了波动:“我没有骗你!你自己难道猜不出么?”
顾衍誉一惊,王潜:“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起因又是什么,可世上除了‘毒人’的血没有其他可以压制哈泰的东西。不在狂暴状态下的药人也不是你带的高手可以除掉的,你们手里分明就有‘毒人’的血,你没有发现么?”
顾衍誉的神情越来越惨淡,几乎站不住,只觉每一句都令自己心中生寒。
王潜幽幽地说:“那我们来猜一猜,‘毒人’会是谁呢?”
上层,哈泰已经徒手撕开了厚重的门。
巨大的震动使得船的沉没加速。
我早该想到的,顾衍誉心说。
她不过是下意识想要假装最坏的那个可能没有发生。她觉得顾禹柏总该有别的办法,就像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是顾禹柏,做出什么坏事都很正常那样。她宁愿相信他发现了奇迹,也不愿面对他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已存必死之心。
顾衍誉松开把着牢门的手跑回去的时候,听到王潜在她身后问:“如果我先认识你,你会喜欢我么?”
她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也没有回答,只是疯了一样往上跑。
眼泪从上层动静停息的时候就开始掉。

顾衍誉很久之后都无法去回忆那一幕。
她看到她的父亲和哈泰被五把不同角度刺出的刀剑“串”在一起,血流了满地。
烟花还在不停绽放,“咻”一声之后,夜空会短暂地亮如白昼,将一切映照得毫发毕现。
这场烟花表演已至尾声,凌空绽开的图案不再是哈泰的脸,而是大朵大朵的繁花。
绚烂的背景将此处映衬得尤为安静。
每一个出手的人,见到她时都有不忍和些许尴尬。
但她知道,怨不得任何人。
事后她仍然得到了道歉和解释,因彼时顾禹柏太镇定了,他让所有人以为他心中有数,熟稔哈泰的弱点何在,于是他们在他的指挥下选定身位并出手,最后一刻,顾禹柏闪身进入包围圈中,他用一把刀扎穿了自己和哈泰。
也没有人再能来得及收手。
秦旭白、秦绝、阳朔,还有不好意思再继续装死的擎云,都全力送出了手中武器,第五把刀来自顾禹柏自己。
哈泰的隐铁铠甲被洞穿,跟其他药人武士的死法不同,他像被放了气,迅速萎缩下去,变成一团又皱又烂糊的人形。
所有人都下意识抽刀疾退,给顾衍誉让出空间。
她冲了上去,跟出来的那图扑跪在不远处,声音颤抖:“他……已经死了么?”
顾衍誉的眼珠子都没有动,她举刀,重重对还在间歇性挣扎的人形扎了下去,然后告诉那图:“现在死透了。”
她跪坐在地,把已经倒下的顾禹柏扶起,托住他的头,沾满血的手止不住颤抖,她努力将声音压得稳一些,尽管缥缈的尾音证明这种努力是徒劳的:“我是来救你的,我本可以救你……”
早在发现顾禹柏给哈泰喂食时,她就该想到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毒人。
滴入羊肉中的血,用杜鹃花掩饰的血,融入玉碗的血……
那是很“顾禹柏”的风格,他追求万全,从不押宝在一处。而哈泰一个不落地踩进他的陷阱。
龙锦葵,正是因为服用这种草药,他身上相思引的毒才得以被压制多年。
听到顾衍誉的话,失血过多的顾禹柏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如果不带着此人罪大恶极的目光去打量,这是一个到了中年依然俊美无俦的男人。顾衍誉猜度此刻他的五感理应尽失,但他表现得那么从容,没有半点灰败与仓皇。
他转了一下脑袋,用目光示意顾衍誉去拿他袖中的东西,顾衍誉照做,夹出一张折好的羊皮纸来。
顾禹柏的力气不够,所以动作很慢,但很连贯。
看起来哪怕他要死了,也不会允许自己死成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狼狈样。他指向戴珺:“念。”
戴珺连忙接过,将其展开,匆匆扫完全部,他眼前忽地被水汽模糊。
然后所有人看到他对着日出的方向跪下,右手捂在心口,开始虔诚念诵古老的咒语。
水已经漫过甲板,海面起了风浪。
理智的选择是赶紧从船上撤离逃生,但仿佛所有人都沉入一种奇妙之“境”,无人开口,只有低低的雅克苏古语,缓缓从戴珺唇间吐出。
戴珺后来告诉顾衍誉,那是一封古语写就的“契”。

第一部 分是他们都了解的背景,大意是说,初时,创世古神缔造人间界,同时定下这个世界的秩序。使神心悦的运转逻辑就是刻在顾家家主戒指上的那几句话。
而特尔坦的现世,是不祥之兆。它意味着秩序崩坏和神的愤怒。

第二部 分是契约的内容,说神典有载,能为创世古神重拾人间秩序的人,会得到神的宽恕和偏爱。
以“独王”与“暴君”为祭,将其永镇山海之下。
让原本该在地下的回到地下,不再作恶人间;让地上的人得以好好生活。
如果居斯彦在此,可能就会明白过来,那是养父曾告诉他的,传说中的“奉神之祭”。
但它的达成条件过于严苛,哪怕在最喜欢玄之又玄传说的少年时代,他也没有当过真。在见到聂弘盛陵寝之中的图案时,居斯彦确乎有过一闪念,但那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他不敢想。
神典说凡人若有能力去实践创世神的意志,他便可以祈求神的垂怜。
顾禹柏用这一切做交换,许下的心愿是,“请你给她,好一点的来世。”
顾衍誉后来才知道,顾禹柏的担忧大概自继任顾家家主的仪式后就一直存在。
他这一生,不信天,不信命,不惧权贵,更不侍鬼神。
但顾怀璧把家主戒指为他戴上的时候,他曾在那个仪式里听到过,古尔加给背叛者的诅咒。顾怀璧从未放在心上,却成了顾禹柏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作为顾家家主,得到顾氏的传承,顾禹柏比陵阳城中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天铁的来龙去脉。顾怀璧在时,他们曾一起想过如果该死的聂弘盛一意孤行要卖天铁该怎么办。
顾怀璧没有什么她是古尔加后代、所以要守护天铁的自觉,不过出于不想看到平民蒙难的发心。顾禹柏不会说自己关心这个世界,他只是觉得,如果能让那个古尔加开心一点,说不准她不会去找顾怀璧的麻烦。
大庆那个缠缠绵绵的天铁开挖问题,最后被搁浅,亦有他暗中一份推波助澜。
后来呢,后来顾怀璧死了。
理智告诉他一切皆有前因,顾怀璧的死甚至只是个意外。
但顾怀璧死后,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想过就那么死掉,然而差不多就在那个时间,急切想要得到天铁的哈泰又一次找上了他,暴君希望利器为他所用,好征服四境。顾禹柏本能地排斥他这个念头。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为顾怀璧治病而四处搜集神典时,曾看到过的一个传说——
“奉神之祭”。
王国舅一死,上天把一个绝好的机会送到他手里。
听起来不可能的祭阵,顾禹柏发现,对他而言没那么难。
所谓神的意志和心愿,也没那么复杂,不过是希望独王与暴君皆死,事情回到一切本来该有的样子。
他决定去完成这件事,然后给自己兑换一个小小的心愿。
他想过很多次这个心愿应该是什么,他想和顾怀璧生生世世做夫妻,但生生世世是多么大的愿望,如果神明觉得他贪心,不肯同意怎么办?他只有一次机会,神明也不会现身跟他讲价。
那就小一点吧,下辈子他还要遇到顾怀璧。
可是,这辈子他似乎不算什么好人,顾怀璧如果没有遇到他,也不会有后面背叛家族的事。
他最终想好了,一个所求不多的心愿,若真有神明,大概也不会拒绝——
请你给她,好一点的来世。
毋庸置疑,同一时间,大庆的那位皇帝也已咽气,他的陵寝在一座被挖空的山里。
帝陵之中摆满奢华的陪葬品,四壁之上画满献祭的符文。
戴珺念诵此契,有向神重申的意思,喏,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该是你兑现的时候。
海上的风浪停了,等待营救他们的小船渐渐靠近,在周边聚拢成一圈萤火。
戴珺起身,指挥大家把哈泰的尸体搬进船舱内,神女塑像内藏机关,里面是一个人形的棺材,也是为哈泰而制的坟墓。他身上的隐铁铠甲,能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不,你们要对我的兄长做什么?”
戴珺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和缓却不容置疑地:“王爷,船就要沉了,请先行离开,你的安危对羌虞更重要,其他事我们容后再谈。”
那图出离愤怒,这些诡异的展开令他充满惶惑:“不行,那是我兄长的尸首!我只答应了你们他可以死在今日,但人我要带走,他不可能孤零零地留在海里。”
洛莲款步走到他跟前:“那图,你已经参与杀了他,坚持这个还有意义么?”
“他是羌虞的王,死后该入皇家的坟墓,哥哥这一生已经足够不幸,我如何能让他死后还逐水飘零?”
洛莲眼眶微红,对他摇了摇头:“那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早就离开了。”
那图再次开口之前,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言语甚至冷于刀锋:“现在下船,活着回去成为新的羌虞王。或者再多一句废话,让我在这里杀了你。我去当羌虞王。你选。”
那图深深地震惊了,以至于他一时都没能说出话。
他接受了良好的教导,教他如何做一个上位者、一个政治家,他懂得谈判和制衡,懂得利益交换,所以他可以灵活地跟大庆的主和派合作,可以在“敌人”和“盟友”之间自如地选择立场。
却不知道如果对方是一个完全的野蛮人,既疯且悍的时候,该如何应对。
更糟糕的是,顾衍誉的态度让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你疯了么?我们要谈的还有很多,羌虞手里有天铁,你们来此是求着我停战。”
顾衍誉轻轻一瞥身边的人,音调不高:“让他看看,真正的天铁在谁手里。”
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
因为她没有明指,秦绝和阳朔同时出了手。
方才出刀杀死哈泰,也误伤顾禹柏的几个人,都心有戚戚。其中秦旭白刚从她手中接过顾禹柏,先封住几处大穴让他能再撑一段时间,故一时没腾出手;擎云不明所以就算了,剩下的两位因这份愧疚,完成她的命令格外卖力。
阳朔一抛七把羌虞刀,在空中一字排开,然后他纵身挥刀,赶在其落地之前,连着将其一分为二。风骚程度与姬雪照当时不相上下。
秦绝就朴素许多,他只抛出了一把,但用手中的真天铁刀左右挥劈,愣是将一把羌虞刀片成了碎渣。
场中有片刻死寂。
顾禹柏无声扯出一个笑容来。
顾衍誉也顿了一下,才冷冰冰向那图开口:“你手里没有天铁,是假冒的次等货。该做选择了,当未来的羌虞王,留着这条命与大庆和谈,还是让我带着天铁,从你开始,屠尽你的国家。”
那图看向戴珺,那是他心里此刻唯一正常可沟通的人。
戴珺走到顾衍誉身边,风度翩翩对他一点头:“羌虞王,战或和,主动权在大庆手中。若今日能得羌虞王配合,感激不尽,来日自有回报。”
那图倒抽了一口气,眼神发生变化,他知道,他方才得到的,是一个很丰厚的许诺。
阳朔和秦绝一左一右,将他带到小船上离开。
巨轮正在快速没入海水。
赶在它完全归于浩渺汪洋之前,他们坐上了逃生的小船。
顾衍誉跪坐在顾禹柏身边,用手搓了一把脸。
她红着眼,却倔死了不肯哭。
顾禹柏一笑,气若游丝,但也不带磕绊:“怀璧说过,她最喜欢你。”
顾衍誉眼中一酸,眼泪终于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想在他临死的这一刻,他终于是出于本心说了一句很像父亲会说的话,而不是在模仿父亲这个身份该有的发言。
然后顾禹柏面上出现了一种暖意融融的更深的笑意,他很骄傲:“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你,三岁以前能看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你最像我。怀璧,她最喜欢的始终是我。”
她用手背一把蹭掉了眼泪。
同船的秦旭白和戴珺,面上都有短暂的空白。
“我在乐临,给自己准备好了埋骨之地。原想自己走去那里的,现在只有靠你们了。”他看向戴珺,“我答应你留下了那些人命,所以你要帮我完成这件事。”
戴珺心情复杂:“顾大人,珺,必当践诺。”
顾禹柏伸手,摸到腰上挂着的剑穗,那是他不久前从戴珺手里收回来的。已经染了血,穗子结在一起,他下意识去捋顺它们。
他将目光再次转向顾衍誉:“她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你哥哥姐姐那里或许还有一些,都要给我,与我葬在一起。”
顾衍誉吸了吸鼻子,声音听起来小小的,还有些委屈:“娘亲给我留了一把剑呢,也不能给我吗?”
顾禹柏因为疲劳眼睛半合着,幅度很小地摇头:“不能。那是我的。”
而后不知是他的攻心之计,还是真情流露,总之,他说服了顾衍誉:“你们,是还有往后的人,而我的时间到头了。那就是我能有的一切。”
“我死后,不要立碑,把我从顾氏的家谱里除名。我不是顾家的人,占这个名总是不太好。”
“可是……”
顾禹柏又说:“但你可以写,我是顾怀璧的夫君。”
顾衍誉把情绪咽下去,说“好”。
血流干之后,身体冷得很快。顾衍誉几乎不敢去碰了。
“你还有什么遗愿么?”
“没有了。”他看向遥远的天幕。因焰火带来的烟尘都散尽了,躺在这条小船上,能看到清晰的星河。
船头那盏灯照出他的眼睛泛着微红,但是没有哭。
他的表情很满足,像做完一件旷日持久的大事,终于有了松懈的机会。
顾衍誉不可抑制地低泣,意意思思地开口:“你……”
戴珺坐在她身侧,揽住她的肩,伸手捏了捏。
她终于聚起勇气问出:“对你而言,我们兄妹重要吗?”
顾禹柏露出一个听到孩子话的表情,他的笑容宽和,说的却是:“人的心,是很小的,只能放下,很少的东西。终其一生,也只能为那么一两件事,全力以赴。”
“我明白了,”顾衍誉不再哽咽,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也有自己的,值得我付出一生的事和值得陪伴一生的人。”
“那很好。”他缓慢地说完,闭上了眼。

第221章 尾声(一)在他开口之前,戴珺已经一把将人揽到怀里:“誉儿不走。”
没人敢去细想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羌虞和大庆的君主在同一个夜晚死去,耗资巨大的宝船在羌虞王生辰当日沉没,不用细想都知道会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动静。
眼下逃出来的人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要紧的是先去治伤。
小船不敢就近在羌虞靠岸,于是舍近求远往合芜的口岸赶——
顾衍誉威胁那图的话是虚张声势,他们根本也没有那么多的真天铁,万一这位王爷回过神来,他们几人陷在羌虞只怕生死难料。
可怜那图作为“人质”也被先带到合芜来,等他们安全了再放他回去。
戴珺颇有人性地关切了一句要不要先在这里过个夜,省得再划那么久回去,那图一言不发地用目光在人群中找到顾衍誉,狠狠飞出几个眼刀之后,同意在此留宿。
戴珺心想,那图有作为一个政客的敏锐,大概不会将大庆视为死敌,但这位跟顾衍誉的私仇,恐怕是结下了。
沈万千早为众人准备好一切,除了杜衡及时赶到,他还在城里搜罗了数十位知名的老大夫。不然这么多伤者,神医一个人也救不过来。
重伤的人在船上都被简单处理过,不是疑难杂症,熟手就能医治。
杜衡要先处理的是顾禹柏的尸身,若不做些干预,在这种天气运回乐临中途就会腐坏。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殒命于此,顾禹柏给自己的打算也不是死在那条船上,沈万千也慌了一下,连夜让人出去找上好的棺木来。
他入棺的那一刻,顾衍誉毫无预兆地大哭了一场。
顾禹柏本应在毒药的折磨下,五感消失殆尽,然而他至死都没有让人察觉过狼狈,好像命运尽在他指掌之间,所以让人很难相信他的一生就此谢幕。
他丝毫不动、任人摆布地被放进棺木那一刻,顾衍誉才突然生出“他已经走了”这样的实感,眼泪就再也忍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在哀悼什么,她只是很想哭。
顾衍誉哭起来也不出声,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往下掉,那一幕见者心碎,看到的都忍不住同她一起落泪。
然而她其实没有那么难过,她甚至早就接受了生命中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只是到了这个份上,好像该用眼泪送他一程。就像告别时人们都会下意识挥挥手。
戴珺一直坐在她身边,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近海的城市到了半夜总是有点凉,那双手上传来的热度,叫她觉出自己身在人间。
她生命里有人离开了,也有人一直都在,而且不会抛下她。
顾衍誉哭完也就好起来,好像她只储存了这么多的悲伤用于跟顾禹柏的告别,倾倒干净便了却一桩事。
戴珺带着她回房,两人都很疲惫,但不敢休息,要等着大夫们一一把大家伤势处理完,确定了没有意外他们才敢合眼。
顾衍誉就那么靠坐在他身边,捏着他的手,默默把玩。此刻不急于相拥,也不急于诉衷肠,只要感觉对方在身边,就异常安心。
不过没一会儿,她觉出一点不对来:“唔,你的手有点太热了。”她用额角贴贴戴珺的脑袋,发现烫得厉害,“有没有哪里难受?”
“大夫说利器造成的皮外伤,伤口有点深,有些热也正常……”戴珺说着,却也觉出比起从前受伤的时候,不是一个疼法。
顾衍誉赶紧把杜衡叫来再细看一回。
这才知道真麻烦了。
事情要倒回还在船上的时候,水没过甲板,大家想起客舱里还有一个王潜和被捆住的揽月。
若问顾衍誉的私心,她会觉得这位死不足惜的事没少做,拎回来也不会轻判,但再大的恶人,砍头也只是一瞬间。在海里慢慢溺水而亡不算人道。
考虑到剩下的所有人,不是重伤就是年纪大的,还有不会水的,只剩戴珺方便下去找人,顾衍誉不得不拎起一颗心目睹着他在背后负伤的情况下沉入客舱。
如果姬雪照当时没有昏迷过去,他会出言提醒,误伤戴珺的柳叶镖,是他被哈泰逼急之后涂过毒的。当时在船上没来得及说,因为他也没带解药,原本只要他们下了船,他取了解药也就没事,那还只是一个稍深些的皮外伤。
可惜那东西长时间被海水浸过,毒性发生变化,普通大夫没看出端倪来。杜衡赶紧把包好的伤口拆开一看,发现已经严重到了需要剜除一部分、再做处理的程度。
整个过程中顾衍誉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始终拉着戴珺的手不肯放。
杜大夫能理解刚刚经历变故,顾衍誉对爱人的依赖正浓。但这种可怜兮兮,生怕他对戴珺下手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比自己受了伤还要委屈。
“这碗药喝下去你的感觉会没有那么敏锐,等下刀时就不会那么疼。”
杜衡把药递给戴珺,一边用烈酒洗过刀子,一边犹豫要不要让顾衍誉先出去。在场的二位都接收到了杜大夫的犹疑,于是在他开口之前,戴珺已经一把将人揽到怀里:“誉儿不走。”
顾衍誉用力点头,眼里水汪汪,她方才正担心戴珺也不想让她留下。
杜衡:“……”
不知怎的,他忽然理解了阳朔为什么脸上时常挂着一种介乎于无语和气笑了之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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