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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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还是好言相劝,对顾衍誉:“剜除的面积比较大,喝了药恐怕还是会难熬。你最好松开手,以免待会儿他扛不住把你捏疼了。”
顾衍誉抬眼,欲说还休地看戴珺。
戴珺牵了衣角塞到她手里:“这样,好不好?”
“嗯。”
杜衡:“……”
顾衍誉没有受什么重伤,杜衡方才也就没有仔细看她。此时在灯下注意到她颈间一道灼人红痕,杜衡瞳孔骤缩,问她是怎么来的。
戴珺还在等着那碗药慢慢发挥作用,一时不着急。既然说到此处,顾衍誉也就掏出王潜给她的药膏来,她心里猜了个大概:“这道疤是不是不会消失了?”
杜衡细细验看过,倒抽一口气:“竟是这个……很抱歉,以我的能力没有办法让它消除或者淡化。不过它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只是会永远留下。”
“你认识?它是做什么用的?”
杜衡神色复杂:“无外乎一些……权贵找闺房之趣的办法,具体知道了你可能会比较膈应。”
顾衍誉面无表情:“我现在就挺膈应的。”
但她没想当着戴珺的面给自己找更多不痛快,只问:“如果直接把它剜掉呢?新的血肉长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可以!”戴珺听得心惊,一把攥住她的手,眼中又怒又急,“那是脖子,颈侧是多要命的地方。”
杜衡点点头,给了顾衍誉一个“你看看人家明白人”的眼神:“没错,在这里剜去一块不是开玩笑的,况且难说挖多深才能彻底解决问题。没人敢动这个手。我是救人的大夫,不是亡命徒。”
顾衍誉抿了抿唇,而后甜甜对戴珺一笑:“好嘛,我不管它就是。”
杜衡又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把心思放在给戴珺治伤上。
不过哪怕付出这样的代价,王潜还是没被带出来,他逃了。
戴珺向顾衍誉描述那一幕,天铁铸造的牢门紧闭,但底部船板出现了一个规则的空洞,王潜和揽月全都消失不见。
顾衍誉当时咬牙切齿:“他可真是,给自己起了一个好名字。”
然而在此关头上,这只能算是小事。顾衍誉对于派人去追查也没抱太大希望,如果王潜得以生还,按照目前大庆和羌虞的关系,他去羌虞继续请求庇护的可能性很大。大庆和羌虞的实力对比重新调整之后,那图或许很乐意收留他。
不过顾衍誉也并不绝望,来日方长,眼下的局势已经对他们很有利了。
杜衡终于处理完戴珺的伤口,这个皮外伤从“有点深”变成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口子,杜衡上完药,给他做了一个横贯左肩到右边肋下的包扎,过程中沈万千来敲了一次门,说伤员都处理完了,没有大事,他们可以放心休息。
杜衡想了想,决定自己再去挨个检查一遍,又叮嘱几句该注意的,才退了出去。
送走他,顾衍誉一回头,看到戴珺正在慢吞吞穿回自己的里衣。
摇曳的烛火之下,他蜜色的肌肤流淌着光泽。从海里回来,他已经洗过一次,肌肤里浅浅沁着某种香草的味道。从陵阳到羌虞的一路奔波和躲避追杀,让他变得更为精壮。
顾衍誉走过去,把住他的手,柔声说:“我来。”
第222章 尾声(二)顾家百年繁荣与否,昌盛与否,我说了算!
戴珺背后有个巨大的伤口,睡觉不大方便,顾衍誉此刻才懂当初他照顾自己时的小心翼翼,总怕不留神碰到。她想依偎在他身边却又踌躇。
戴珺侧着身,拍拍身前留出的空。顾衍誉咬唇:“如果,我半夜睡相不好……”
戴珺含笑:“从没有过,你一直都睡相很好。”
顾衍誉歪头:“真的吗?嘉艾也这么说。可小时候带我的姆妈,说我是最烦人的小孩。”
她说完恍然明白了什么,真奇怪,她为什么会相信呢,她下意识以为嘉艾对她是愚忠,没有说实话,却信了从前在乐临时那个不喜欢她的老嬷嬷到处跟人说的。仿佛讨人厌这件事是她的天赋,从小时候搅得姆妈不得安宁开始。
“过来,誉儿,我自己也会小心。”他伸手,顾衍誉握上去,戴珺拉着她上来,往自己怀中带了一把,压着一点笑意说,“在你误伤我之前,我会这样,把你扣住。”
呼吸惹得她耳朵痒痒,于是顾衍誉笑了出来。
她把自己整个人蜷进戴珺怀里,那种能严丝合缝嵌在一起的感觉,像是找到了这浩大世界里一个独属于她的角落,永远为她敞开,永远接纳她,令她觉得温暖和安心。
熬到此时,先前涌上来的睡意反而被强行压下去,顾衍誉手心贴着他的胸膛,仰头时眼睛亮亮地看他:“我想通了一件事。”
“是什么?”他伸手来,抚摸顾衍誉的脸。
命运弄人,成亲之后两人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少,好像一道珍馐摆在面前,每次刚提起筷子,就被打断,不满足和对这个人的渴求,就在这样的分离里,被一次次放大,变得更为强烈。
而顾衍誉此刻在他怀里,那些躁动和不满足奇迹般地被安抚,像是惊世的白瓷工艺品被好好放在铺就软垫的宝盒里,他的心落回去,漾着说不出的安宁与喜悦。
顾衍誉顺着他手掌的动作,微微抬了抬下巴:“我曾经想过,可能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不会如何去爱别人。”
他的手收紧了,心也跟着一酸。
顾衍誉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因为我也听过很多嘛,时间久了难免会想,是不是愿意跟我站在一起的人,都是因为我用了很多小把戏。”
戴珺忽地生出不可抑制的酸涩之感。
“如果别人也太聪明,我就止不住要多心,对方是假意还是真心;如果对方人太好了,我就要生出愧疚来。”
她想说因为你很好,我也曾担心过会对你无以为报。但是看到戴珺的眼睛,她想不该再说了,他就快要因为心疼而流泪。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手搭上他的臂膀,依恋地低语:“玉珩,在船上,你为我挡住暗器的时候,也是这样抱住我的。如果不是你,现在这个伤口,会出现在我身上。”
戴珺认真地看着她:“愿意为你挡下那一击的人很多,我只会庆幸当时是我离你最近。”
顾衍誉忽然笑起来,她决定换个话题:“唔,其实我想想,子霁一直对我是很好的。但我小时候总是免不了对他有很多揣度。”
戴珺反应了一下,哦,姬雪照。戴大公子难得冒出了一个非常不光明的念头,幸亏顾衍誉从前谁也不信。他一边不由对姬雪照生出多几分同情,一边诚实地把眼前人更往怀里扒拉了一点。
顾衍誉察觉到他这个不安的小动作:“唔,怎么回事?疼得厉害吗?”
“有点儿。”
“等姬雪照醒了,我要揍他去。”
戴珺倒是没想到这茬,虽然他也觉得柳叶镖上涂毒不大有必要,根据杜大夫的说法,那毒药是他早先给姬雪照防身用的,发作时间没有那么快,用在那个当下就必须死的哈泰身上实属浪费。但他到底还是明理地说:“不关姬兄的事,他当时是冲着哈泰去的,一时情急,也来不及考虑更多。”
然后他因为如此大度,得到了心上人一个充满怜惜的吻。
戴珺忽然体会到了,嗯,装一装什么的,有时也颇有好处,他这颗坚守多年的君子心往后恐怕不是很守得住。
“誉儿,所有人爱你,都是因为你很好,不是因为小把戏。”他揉揉她的脑袋,觉得她这模样很可爱,止不住心软。
“真好呀,”她眉眼弯弯,“我偷偷困扰了很久呢,直到我发现,其实我也可以真心地爱上什么人。”
她拉着他的手指:“但我也想过的,以防万一,如果我就是一个不太好、不太真诚的人,我也可以对你很好的。我又不笨,我可以学。”
戴珺的眼泪就是在那一刻掉了下来。
原来爱到极致,可以感受到痛。
陵阳也天翻地覆,戴珺该早日回去才对。但他实在不忍此时离开,心一横,打算即便天塌下来,也得守在顾衍誉身边,于是最后谁也没先回去,除了重伤的沈迁和姬雪照留在当地继续休养,其他人跟着顾衍誉,浩浩荡荡扶顾禹柏的棺直奔乐临。
甫一进乐临地界,就热闹了起来。
顾衍誉老远就看到自云渡来的车队,她见自己的兄长一马当先,疾驰而来。
大半个顾氏家族的人也都迎出来,好奇地伸头张望。
顾衍铭是真正经历过战争洗礼的人,身后跟着一队全副铠甲的亲卫,气势非同一般。
顾衍誉不做他想,心中只有见到亲人的感慨。
结果顾衍铭在见到妹妹之后,老远下了马,一路跑来,在离她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下,拱手一行礼,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家主!我回来了。”
顾衍誉一顿,只见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那些看热闹的忽然被点破什么,有一个算一个,连忙摆好阵势,迎家主回宗族。
事后她得知这是蔡莘提点的,否则以顾衍铭的个性,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妹妹,大概会把她举起来。
这确乎帮助她实现了一次立威——
顾衍誉当时继任家主,情况并不明朗。她虽大刀阔斧在乐临做了许多调整,在此处的根基到底不算深。如今顾太尉遗体归葬,这种大事面前,她算个没什么经验的后辈,难保不被族老再次找到机会拿捏。
她一回来,事情很快被安排下去,灵堂设好,全族披麻戴孝,在顾衍誉他们回来之前就有人做好了准备。
接下来最要紧的是去看顾禹柏的坟。
他咽气之前把地图给了戴珺,顾衍誉乍一看图也没明白是个什么地方。不过也不用他们伤脑筋去找,当初被顾衍誉打发回乐临,为顾怀璧守墓的蒲良,说是清楚地方在哪里。
众人就随同一起,选了第二天清早出发,选坟是大事,族中有威望的人都在,还按规矩带了些负责堪舆和搞仪程的。
这一路即便有人抬轿,也到日上三竿才找到地方,蒲良指着群山之间一处洼地,说就是这里。
看着一望无际的群山,顾衍誉的疑心病都要犯了:“为什么是这里?”
蒲良没说话,她直接拎了族里找的堪舆先生出来:“看看,选此处为墓有什么说法。”
堪舆先生上来之前就看出个大概,此时大气不敢出,蒲良:“小小姐,这是老爷选好的地方,他连石棺都给自己做好了。”
堪舆先生捏着嗓子说:“要不,先挖开看看?草民也好确认一下。”
顾衍誉冷冷瞥了他一眼,让人去开挖看看里面的布置。
顾衍铭站在她身边,也对这一切皱起了眉。
这个墓堪称简陋,但挖得极深,还零星放着几个小石像,顾衍誉看不懂它们分布的位置,也不大认识各自都是些什么怪东西。只看到石棺壁上还有奇异的花纹,那堪舆先生面色一直在变,最终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被顾衍誉收在眼底:“说吧,看出什么了。”
堪舆先生别别扭扭,最后开口:“这种格局……必是比我高明许多的人才能找到,又重新做了布置。将先人葬在此处,至少能保子孙后代百年荣华,长盛不衰。”
身后的族老们面露欣慰喜色,这是好事。
没想到顾衍誉问:“还有呢?”
“这个……”
顾衍誉语气急切起来:“群山坳里,这个孤零零的破落地方,放这么小一个石棺,还有什么说法?”
堪舆先生为难地看看她,再看看她身后人高马大但脸上隐有困惑和不满的顾衍铭,自觉说错一句,今日不能善了,只好斟酌着开口:“这……像是……把墓主人钉死在此处,以他的身为祭,所以才有……”
蒲良低着头走上前:“小小姐,这是老爷自己的意愿,他自愿在此守着顾家,以永世不超生的代价,换顾家从此百年无忧。”
顾衍誉瞬间就被怒火点燃,那点气性压都压不住,赤红着眼道:“他可真是,有主意极了!”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要走,族老拦住:“家主,你这是何意?”
顾衍誉冷冰冰:“他不葬在这里。”
“什么?可是,他,顾大人也是为顾家后代着想,他如此苦心安排,怎能违背他的遗愿?自古以来,没有先人的牺牲,哪有后人的享福,这是他的好意。”
顾衍誉此刻只想骂人:“什么样没出息的后代,才要啃着先人遗骨去换荣华富贵?死了都不肯叫人安息!我是断了手了还是断了脚了?想要什么不会自己去挣吗!我顾衍誉好好的活着,如今就坐在家主之位上。顾家百年繁荣与否,昌盛与否,我说了算!”
族老们再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已经狂妄悖逆到如此程度,连亲爹的遗愿都可以轻飘飘推翻。那堪舆先生不说还好,既然说了是一块能永葆族昌的福地,人死都死了,也是自愿的,哪有不埋在此处的道理?
他们正要再上前劝阻,顾衍铭一步拦在他们和顾衍誉之间:“我爹是去了,不是被人恨被人抛弃了!儿女怎么能把他放在这样孤零零的山坳之中?”
顾衍誉想想还是生气,扭头对那堪舆先生骂了一句:“先人永世不超生,换后代享福,研究你们这种东西的人,真是缺德带冒烟了!”
顾衍铭只觉畅快,他素来言辞上不机敏,妹妹把该骂的都骂完了,跟一句“我也觉得!”不大有气势,于是他重重一哼,抬脚跟上妹妹。
戴珺伤重未愈,行动要慢一点。
看清此处格局,他能理解顾禹柏,也能理解顾家兄妹。大概顾禹柏至死,还想着能再为顾家做点什么,而这兄妹二人的炸毛,在他看来十分率真可爱。
顾衍誉气头上走得急,都从土坡下去半截了想起来夫君还没跟上,于是掉头回去又把人挽上了,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你慢慢的啊,别扯着伤口。”
正准备扶人的阳朔:“……”
论变脸,有谁比姓顾的在行?
结果族老们还没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站了一个人出来,威严十足对她开口:“顾衍誉,这不是小事。风水事大,关系家族百年,你不能因一己之私,坏了大事。”
顾衍誉本身看到漂亮夫君,已经不想骂人了。结果火气就这么再次被点燃,这回扑都扑不灭,她让阳朔把戴珺扶好,自己上前一步,眼底往外直冒邪性的火:“好啊,为家族考虑。你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我活埋了你。今天太阳下山之前,还来得及给你儿子办个仪式,让他继任家主。从此之后我听凭驱使,绝无二话。你愿不愿意?”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跳不跳?不就是永世不得超生么,为了你的后代好,埋在这里怎么了,轮到自己就委屈了?怕了?”
“你,没有你这样的人!顾衍誉,顾太尉他是自愿的,这样的福地世间罕有,太尉这样的能人百年之内也未必能出第二个。你敢不敢把这件事在宗族里说开?看看谁会站在你一边。”
顾衍誉看一眼哥哥,他会意,向身边的小兵吩咐:“待会儿带人上来,把那石棺和塑像砸掉,这里填平压实,东西都烧掉埋干净。”
“是,将军。”
族老们已经惊怒难言,慑于这两位身后都是练家子,竟是一时说不出话。顾家兄妹态度再明确不过,事情已有决断,他们根本不想多聊。
顾衍誉淡淡道:“今日这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娘亲下葬时,做的本就是合墓,他们二人为夫妻,如今爹走了,该开启合墓,将他放进去安葬。明日择时开启璧园。至于此处……”
她目光森冷地又扫了一眼那堪舆先生:“这种没影的缺德说法,谁也不准外传。再有人胆敢动这样的心思,被我发现了,我把你们一脉全葬进去。”
他们终于鸦雀无声,甚至不忘对她行个礼送她离开。
顾衍誉非常郁闷地发现,每次她单纯出于耍狠的目的,说几句不合理法的狂悖之言,竟没人怀疑她真能做得出来。
她到底怎么别人了?
就算说不上高风亮节,她也没当真伤天害理过吧?一个个的,怎么就真信了?
于是顾衍誉更加气急败坏。
导致其他人看起来更加畏缩。
蒲良抹了一把眼睛,眼中有泪,却又满是欣慰。
顾衍誉自幼年险些被吓出毛病之后,就没再敢去过璧园。
此时细想想,是给了她生命的两个人,将会被合葬于此,那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族老们这一次不来了,一是心里有气,说事情家主已经决定,他们不便置喙,二么,多少还是有点忌讳,不愿踏足。
于是这一次来的,都是自己人。
所谓夫妻合墓,其中一部分没有被封死,能被敲开,等另一个人被葬进去,才会被真正封上,那之后就很难再从外部开启。
开墓不需要选时间,只是提前的准备,下葬倒是要找人掐算一番。那堪舆先生简直委屈得没话说,他以为顾衍誉那一番狂悖发言之后再没有能用上他的地方呢。
顾衍誉对蒲良说:“开吧。”
蒲良给他们指了个地方:“小小姐,你们站稳了。”
顾衍誉不明所以,下意识抓紧了戴珺。
随着他一声声敲击,剧烈震动好似自大地之下传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相互抓住对方,紧紧站在一起。却没有人去阻止这个过程。
敲击声停下,他们所站的地方出现了急速下沉,等陷落停止,众人再次睁开眼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这,这是……”
“一个由真正的天铁所打造的兵器库。”蒲良说。
第223章 尾声(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不在乎
顾衍誉粗粗一估计,这地下武库的面积,比地上那个恢弘广阔的璧园只大不小。
整个地下全被掏空,一望无垠,但他们没有觉得黑暗压抑,因为这里整齐排列的,是明晃晃的无瑕的天铁武器,灯火一照,彻亮如白昼。
如果吴三思在此,他作为一个为了节省一点点矿藏而绞尽脑汁的人,会更明白此处的价值。就算掏空大庆地下已知的矿藏,能有这么多储备也必是用了一番心思。
不仅是兵器,还有数千套天铁所制的全副铠甲。
“天呐……”
在这种神迹面前,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同样的震惊。
顾衍铭走过去,拎起一件,发现比想象中还要轻。
从前全副铠甲最大的问题就是笨重,穿上之后虽能起到保护作用,但同时也会拖慢行军速度,知道有如此神兵之后,他们梦里曾经想过,若有一日能让士兵穿上天铁所制的铠甲,这样的战斗力会是惊人的。四境之内,都不再有人能与之匹敌。
顾衍铭抱着全副天铁铠甲流下眼泪,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战争是什么。
若天铁在羌虞的暴君手中,四境将被迫卷入战火,而如今他们手握最强大的武器,顾衍铭看到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再有战争的可能。
他深刻地了解弱者呼唤不来和平,真正的和平只能来自强者的意愿。
他们拥有了一个凡人不敢想的武库,也就拥有了不再打仗的权力。
戴珺无比庆幸他们先来了乐临,力量对比的变化,会影响往后很多事的走向。比如大庆与邻国的关系,比如朝堂之上,他们与那些旧臣的关系……
顾衍誉问蒲良:“你早就知道么?”
蒲良恭敬地回答:“老奴不知。老爷留给我的锦囊,言明在他离世后,我才能打开。老奴只比小小姐提前一天知道。”
“你就当真忍得住不看?”
“小小姐,我受怀璧小姐和顾大人的照拂之恩,当还以一世忠诚。”
“如果我和哥哥同意将他葬在那山坳里,是不是你就不会告诉我有这些?”
“是。”
“他有说为什么吗?”
“老奴不知。”
“还有其他锦囊么?”
“没有了。”
顾衍铭在细看过那些武器后,止不住开始亢奋,拉着戴珺细说其中设计的妙处。
顾衍誉他们此时方知,这武库中的一切,都来自那位曾给皇帝献图,却被皇帝下令暗杀永绝后患的人。那本是个极有天赋的工匠。顾禹柏保下了他,把他放在璧园之中。
可惜因为年事已高,又在此道上耗尽心血,完成所有天铁武器之后便离世。
除了武器,这位匠人还设计出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留下一堆图纸。
顾衍誉又环顾一圈,缓缓开口:“这样的工程……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完的……能如此密不透风,曾经在这里的工匠……”
“都死了。”蒲良说。
顾禹柏不会让这个秘密以任何形式被泄露出去。过程中一直以严苛的管理进行,而工匠在完成之后,不知道通道出口是陷阱,所有人在顷刻间殒命,包括曾看守此处的士兵。
顾衍誉的睫毛抖了抖:“抚恤……都给了么?”
“给了,”蒲良说,“跟他们家里说的是为朝廷修筑工事时遇到意外,留下的银钱够他们的家人生活无忧。”
顾衍誉心情复杂地沉默了许久。
而后她问:“蒲叔,你跟我一起回去,还是想留在此处?”
“小小姐,仆人一生,只能对一个主人忠诚。我啊,只是怀璧小姐一个人的仆人。让我在此处为怀璧小姐和她的夫君守墓吧,直到我死去。烦请小小姐到时命人将我也葬在此地。”
顾衍誉说:“好。”
“我爹,就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你么?你也期盼着,他的‘奉神之祭’完成,能为我娘换一个好一点的来世。而我爹肯相信你,也是因为你对我娘的忠诚,是不是?”
蒲良露出一个和善又坦荡的笑容来:“一个奴才,是不会明白那么多的。怀璧小姐临走前告诉我,她害怕他孤独,也不会跟其他人相处。听他的指令,相信他,就是奴才能做的一切。”
顾衍誉离开乐临之前,给他留下两个年长些的人照顾他生活,又拨了四个护卫。但想来没有这些,顾氏宗族的人也会对他礼敬有加。毕竟顾衍誉已恶名在外,老远喊一声“顾衍誉来了!”,能止小儿夜啼。
原定在哈泰死后就要跟羌虞进行的谈判,被暂时搁置。
从掌握天降武器的强邻到小国不足为惧,那图的地位下降就在一瞬间。据闻这位新的羌虞王回去把那场悲剧解释成了单纯的沉船事故,这当然是大家乐见的。没有人弑兄夺权,也没有异国人插手他们的朝政,有的只是一场华丽又遗憾的意外。
聂弘盛是在跟众臣说话时走的,彼时顾衍慈在旁随侍,皇帝说着话就低下了头,大臣们战战兢兢等待聆听圣意。
“小喜子”颤巍巍喊了一声:“皇上。”
然后那么轻轻一碰,皇帝栽倒在地。
顾衍慈镇定地就着他们刚才讨论的事给出结论,然后安排了聂弘盛的后事。
戴文嵩抬头时看到她美丽的脸上有一种残酷的冷静,而身边几位老臣竟都没有对她的安排提出异议,那一刻戴文嵩恍然明白,这位贵妃在朝中也不是麾下无人。
跟哈泰那惊天动地的死亡相比,聂弘盛的去世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先皇提前立好了遗嘱,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及至回到陵阳,顾衍誉再怎么舍不得戴珺,也还是要进宫去陪姐姐一晚。
那一天姐妹俩抱在一起说话,她们发现,到了此刻,终于可以心无芥蒂地谈论起父母。
她问姐姐:“娘亲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过得快乐吗?”
顾衍慈轻轻笑,目光变得悠远:“你眼见过他的手段,他不用真心的时候尚且能把人唬得团团转,让人觉得他给了自己世间最好的。他对娘亲掏出了心肺、倾其所有,他对她的好是你能想到的百倍其上。”
顾衍慈想起什么,又说了一句:“何况他还是个,不太有顾忌,甚至不会被道德和理法约束的人。”
顾衍誉抚着她的手臂轻轻晃:“跟我讲讲。”
顾衍慈想了想:“有一年陵阳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给夫君做荷花香囊。她们在赏花会上提起,娘亲觉得别人有的爹也应该要有,她便虚心求教。不过她打小对这些都不在行,一开口便被看穿女红大概学得很糟糕,多少受了点挤兑。娘亲并不在意,回家找府上的婆子来学,但事情被爹知道了。”
“他去报复她们了?”
顾衍慈想起来仿佛觉得好笑:“他懂得诛心。”
“他那时去哪儿都让随从带着个绣绷和针线,在茶楼跟人聚会时就边绣花边听人说话,去练兵的空隙里就在演武场边坐下绣花。旁人问起,他说他娶夫人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干杂活的,她想要什么,不过是吩咐他一声的事。他找最好的师傅学,绣得虽慢点,但绣出来栩栩如生,没人比他绣得更好。一对两个,他佩一个,送一个给娘亲,为她系在腰间。事情传开闹得好多人家宅不宁,没有第二个人能如他这般,为夫人做到这个地步了。”
“那时还有规矩,贵女出门通常不骑马,要坐在马车里以免被人看了去。娘亲习惯了进进出出都是骑马,也要遭人议论一回。”
但这事其实不是顾怀璧招人恨,而是顾禹柏初来陵阳那阵,有些过分惹眼。
年轻,英俊,平步青云,还因善恶难辨,多了几分莫测的魅力。但想招他做女婿的,和想嫁进来的无一例外都碰了壁,顾怀璧当然就不会得到太好的评价。
“然后呢?他给她打造了最豪华的马车?”顾衍誉追问。
“嗯,独一无二,因为那时他很得聂弘盛宠幸,逾制也没人敢管。不过那马车经常停着,娘亲并不常用,他只要有空就会去接她。你猜他们怎么回来?”
“共乘一匹马吗?”
顾衍慈笑了一下,露出复杂的怀念之色:“不,他背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