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皇后by春眠欲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一桩桩地,压在明姑心上,彻夜难眠。
勤政殿内,容渊一腔愠意尚未消散,想到那等不识好歹的女子,平日素来勤勉的人此时连奏章也看不进去了。
一份奏章,容渊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最后两手一并用力合上,往案桌上一丢。
一顿动作后,胸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桌沿,容渊定睛看去,只见一莹白润泽泛着珠光的小团块,他伸手轻捻,那团块附着到了手上,有点韧性的硬度,但稍用力还能捏动。
这玩意,瞧着有些眼熟。
容渊眸色深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直到高福在外头唤,容渊收敛心神,随手一拢,将这玩意儿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才允了高福入内。
高福提心吊胆地向主子禀报小公主初入慎刑司的情况。
容渊听后,只问了句:“她此刻已经睡下了?”
高福惴惴不安道:“屋里灯灭了,似是睡了。”
良久,皇帝寂寂冷冷的一声笑,却再未言语,挥退了高福,身体往后轻靠着椅背,伸手揉捏微皱的眉心。
他在这里头疼脑热,她倒是睡得安稳。
没有心的,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
第14章 撕扯
慎刑司屋子简陋,院子也是小小的一目了然,中间一棵歪脖子树,树下一圆形石桌,搭三张石凳,便是全部,就连花草都是能省则省。
住进来的人个个都是戴罪之身,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下大刑,又哪来的心情赏花弄草呢。
唯独尧窈是个例外。
她做好了吃板子挨鞭子的准备,可住进来有两日余,除了叫琥珀的小宫女到时间就送来吃食,再也无人来过。
尧窈想叫琥珀去问问瑞英姑姑,琥珀抖得跟小鹌鹑似的连连讨饶:“殿下莫要为难奴婢,奴婢的任务就是给殿下送吃食,其他的奴婢不敢。”
许是心境不同,尧窈看这慎刑司仿若游离于深宫的世外清静之地,然而在旁人眼里,这里却是实打实的炼狱深渊。
又过了两日,尧窈终是憋不住了,想要走出院子,到别处看看,但院子是从外面锁上的,不经过管事的人同意,尧窈哪里都去不了。
明姑到底年长,更为精明世故,从小宫女嘴里零零星星地套了点讯息,比尧窈更为清楚她们的处境,但又不能说得太直,平白让小主子担忧,只能尽可能劝:“姑娘瞧这方寸之地,巴掌点大,便是想饭后消个食,走个几步就到头了,长久下去,人哪受得了。”
珑璟轩跟这一比,简直就是桃源,有花树有凉亭,还有一方小水池,几条五颜六色的锦鲤在里头欢快游来游去。
为何就不能服个软呢,非要同自己过不去。
尧窈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一旁的歪脖子石榴树,默不作声。
顺着小主子的目光,明姑瞅着那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曾管了,好好一棵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养成了这样。”
歪七扭八,没精打采的,莫说结果子了,能不能活都是另一回事。
尧窈瞧着树上焉儿吧唧的几片叶子,恍然惊讶道:“原来这就是石榴树啊。”
她吃过石榴,里头的籽又红又多,可甜了。
尧窈回味着石榴清甜多汁的味道,再看这没精打采的树,便觉得可惜。
“姑姑,我们不能救救它吗。”
瞧瞧这姑娘,悲天悯人,一颗菩萨心肠,软得一塌糊涂,可有时候,又执拗得叫人哭笑不得。
明姑向来务实:“如何救?浇多少水,施多少肥?施的又是什么肥?这种树又适不适宜?别到最后,好心办了坏事。”
尧窈一句句听进去了,不免郁郁。
她自己尚且困于这方寸之地,不得自由,比这树又好得到哪里去。
没过多久,瑞英过来看尧窈,尧窈正好有话要问,瑞英揣着明白装糊涂,微惊讶道:“殿下有何错,我尚且不知,待我问过高总管,听听他怎么说。”
无非是服个软的事,只待小公主自己想通,瑞英尽可能置身事外,免得惹祸上身。
见问不出什么,尧窈一扭头,指着那棵歪脖子树,满目恳切:“姑姑帮我救救那棵树,我看着它,好难过的样子,我也难过。”
树多了,自然就不打眼,可这院子里,唯独这一棵,日日瞧着,便觉自己也如这树,随时都有凋零泯灭的可能。
瑞英心底一叹,这屋子来来去去换了多少人,又有几人留意到一棵树的死活,顾自己都来不及,这位小公主倒是个纯善之人,可为何非要惹恼皇帝,跟自己过不去呢。
“殿下莫急,我去寻个懂花木的宫人来瞧瞧。”
瑞英不是个善人,但懂得卖好,小公主际遇不一般,往后真有莫大的造化,自己这遭也算值了。
懂花木的宫人都在工部,与后宫是摘开的,瑞英请不来,只能报给高福,高福再同工部那边交涉。
高福知道了,皇帝必然也会知晓。
作为皇帝跟前第一人,高福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渊听闻又是一阵悠长的轻笑:“她倒是操不完的心。”
心疼花,心疼树,心疼世间万物,唯独不心疼他。
她可知,赐给她的那幅字,他写了多久,一笔一划皆是反复推敲,只为写出一个独一无二,与她极为吻合的字来。
他又何曾送过别的姑娘花,那日路过御花园,看到那一丛芳香馥郁的纯白,第一个想到便是她。
甚至手头尚未完工的纸鸢,都是她喜欢的小猫小兔子模样。
可他一个都没来得及送过去,她倒是先翻了脸。
不过是个孩子,何至于此。
到底是心思缜密的帝王,气过以后,静下心来,容渊回想小公主的种种言行,说天真,又不尽然,她对子嗣的看重,更是超乎想象。
东瓯王庭又是如何教育子女的。
五弟在南阳那边调查得如何,距离上回来信已经过去好些日,容渊再未收到过那边的线报,是没查出来,还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尚不可知。
正是这种尚不可知的境况,使得容渊更为谨慎,唯恐下错了决定,导致后面更加为难。
身为皇帝,他何尝不想要子嗣呢。
容渊捏着涨得难受的额角,在高福屏住呼吸等候多时以后,方才发话:“不过一棵树,也来烦朕,自行决断就是。”
高福察言观色之下,心里有了决断,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屏退了宫人,容渊独自坐在殿内,修长匀称的骨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闭目养神,忽而想到了什么,他从一旁屉子里拿出描金小盒,轻轻打开。
一瞬间,夺目生辉。
容渊伸指捻过珠子,放了几日,再在手中摩挲,珠子已经成型,有了足够的硬度,且光滑无暇,触感极佳。
珍珠并非只有东瓯一家独有,但唯独这家最为上乘,无论颜色和光泽度,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极品,在民间市场上卖的价也够高。
之前小姑娘给的那些珠子,容渊已经叫人拿到外头珠宝铺子,卖得快不说,出手的价格也让他很是满意。
这样的珠子,自然越多越好。
可珠子从何而来?
容渊只道自己还是大意了,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小公主到大晟半年有余,吃穿用度,一一都要打典,且平时出手也算大方,可到如今还未吃紧,仍是一副阔绰派头,这本身就足够耐人寻味了。
难不成,如此宝贵的玩意,也同他们呼吸的空气那般,能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皇帝岂是这种愚昧无知的人,既然不可能,那总有个源头。
容渊面色深沉,叫来司宝司的主管太监安顺,以考核的名义,问询他珍珠的由来。
年轻的帝王素来节俭,最不喜奢靡之物,是以司宝司地位比之先帝那会大不如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面见帝王的机会,安顺自然不能放过,脑子飞快运转,极尽所能地搜刮自己曾在奇闻异录上读过的知识。
“禀皇上,贝类在异物入侵时,为了保护自己,自发分泌出一种透白粘液,层层裹住后使其圆润,久而久之就固定成型,是为珍珠。”
透白粘液,层层裹住,固定成型。
这几个关键词,反复在容渊脑子里回放,使得他幽邃的眼愈发深不见底,捏着珍珠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稍顷,皇帝问:“这世上,是否只有贝类才会产出珍珠?”
安顺没料到皇帝会问这,很是愣了下,又迟疑片刻,在皇帝迫人的盯视下,颤颤道:“也,也未必。”
皇帝哦了声,挑眉道:“说来听听。”
见主子似有几分兴致,安顺受到鼓舞,忙道:“奴才曾有幸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南海有一似鱼非鱼,似人非人的种族,天赋异禀,身上分泌出的**,经塑型凝固后,可化作珠,与贝类所产珠类成分差别不大,论品质,反而更佳。”
“当真?”
不知为何,皇帝看人的眼神,让安顺心头直颤。
“书上是这般写的,奴才不敢有半句诳语。”
“那书可还在?能否寻来?”皇帝追问得紧。
安顺双腿发软:“奴才小时在外头看到的,时隔过久,怕是寻不着了。”
东瓯,南海,东南那一带海域,难不成还真有所谓的蓬莱仙岛?
实在是叫人好奇。
皇帝凝神沉思,脑中忽而生出一个从未有过,却让人热血沸腾的念头。
深陷慎刑司的小公主无知无觉,在瑞英请来能人救树以后,一桩心事有了着落,愈发睡得香甜。
只不过,好睡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就在一个午夜,被一阵凄厉的叫声打破。
“姑姑,求求您,饶了我这回!啊,放开我,我的孩子!”
叫声是那样突兀,犹如一把变调的琴弦撕扯开了静谧的夜,直叫听者惊心。
且叫声那样的近,就在尧窈隔壁房间,仅一墙之隔。
饶是明姑这种睡沉了很难醒的人,也在那几声哭叫过后,猝然惊醒。
明姑迅速翻身坐起,第一时间去看自家小主子。
宫中的冰块只给地位高的贵主们享用,低位妃嫔分不到几块,更不提慎刑司这种最为末等的地方。
到了夜里,不必盖被,只着兜衣,仍不会觉得有多凉快。
便是这样的天气,尧窈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脑袋彻底埋进去,也不怕捂出热病来。
明姑当即扯开被子,把尧窈拉到自己怀里,轻拍小姑娘微微颤抖的背部:“姑娘不怕,没事了啊,定是那宫人犯了错,才会有这么一遭。”
说着,明姑又去捂尧窈的耳朵,不让她再听见。
但那声音实在太过动魄惊心,即便后来再没响起,尧窈这一晚也很难入睡了。
几乎是半梦半醒地到了第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尧窈已经坐在了房门口,直望着院墙发呆,墙的那一边,住着一个女子,一个听着就好惨的女子。
琥珀来送朝食,才打开了院门,随意往里一瞥,就见肤光胜雪的俏佳人已经守在房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的恍惚。
“殿下,今日有您爱吃的水晶饺子和小笼包,可得多吃些。”
尧窈回过神,望着朝她笑的宫人,站起了身,回到屋里,对着精致的吃食,她却并没有太多的胃口。
“隔壁住的是谁,她犯了什么事?”
尧窈忽然这么一问,琥珀怔愣片刻,很是想了下,才道:“隔壁好几间屋子,住了有十来人,殿下问的是玲珑吗?她罪有应该,主子瞧她可怜,特意放她几日假,回乡看望老母亲,她却吃里扒外,跟外头男人有了首尾,还企图私逃,拖延不归,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尧窈听得专注,专注之余,恍恍惚惚地又是一阵走神。
明姑这时晾好了衣物,进到屋里,见琥珀仍在说着什么,忙把她打发出去。
“你送来吃食就可以走了,不要在殿下那里多说。”
都是些污耳朵的腌渍事儿,不听也罢。
琥珀不以为然,进到这里的人有几个是清白的,真以为自己有多干净,还不让人提了。
琥珀走了,尧窈仍是没能走出来,她问明姑:“姑姑,那宫女最后会怎样,孩子能保住吗?”
“必然是不能的,她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已经是走运了。”
明姑并不想多谈此事:“姑娘快些吃,别等凉了,就不是那味道了。”
尧窈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姑姑,这里的宫女为什么不能嫁人,皇帝又不要她们,她们就不能选自己喜欢的吗?与喜欢的男人有了孩子,又有什么错?”
在东瓯,能够孕有子嗣,是福气。
堕掉孩子,是折福,作孽。
这地方不能久住,才几日的工夫,就生出不少的事,还闹心。明姑又能如何回,大晟有大晟的规矩,和东瓯有着天壤之别,她们纵使不认同,也无权过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东瓯是没这些规矩,可您想想,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说二王子和大巫,别的大事小事糟心的也不少,不然咱们也不会来到这里,谋一线生机了。”
明姑说得是对,可尧窈心里仍不得劲,脑海里不时回响着那女子悲怆绝望的喊叫。
她一定很爱肚子里的孩子。
却只能任由孩子在她腹中死去。
什么都做不了。
尧窈仍想去打听那女子的事,可明姑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深宫之中,能做的只有顾好自己。
然而又一个寂静的深夜,又是一声尖叫扯开夜幕,这次的女声,和上次的却是那么不同,似癫似狂,给人的感觉不止是悲,还有疯。
“你们走开,不要过来,我没有爬床,我没有勾引皇上,是顺嫔,顺嫔让我做的,她该死,你们也该死!”
明姑再一次捂住尧窈耳朵,可仍有声音透过指缝传了进来,不可能彻底断绝。
尧窈的心也被这些声音撕扯着,备受煎熬。
第15章 厌弃
一整宿地,尧窈没睡过一个安稳的长觉,即便后来耳边已经没有声音了,可她仍是受到了影响,闭着眼睛,时不时地发出呓语,整个人像被梦魇到了。
明姑挪到了尧窈床上,拍拍又哄哄,一刻也不敢离开。
这是造了什么孽,明明没受皮肉之罪,可怎地比受了罪还难熬。
旁人的悲苦,又与自己何干,小主子到底是太纯挚了,看不得人间疾苦,也听不得。
又是一早,尧窈没怎么睡着,却也不肯起,花朵般含娇带蕊的姑娘,此时如同被暴雨冲刷了般没精打采的,怏怏不快。
明姑没得法子,只能叫琥珀去请瑞英,难得一本正色道:“姑姑要么给我们换个清静的屋子,要么把隔壁的屋子清干净了,不然我家主子再住下去,人都魔怔了。”
瑞英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对明姑还算客气,又有点为难道:“姑姑是聪明人,晓得慎刑司是个怎样的地方,这里本来就不是个清静地儿,又哪来的清静屋子能住呢,依我看呢,殿下从哪里来的就回哪去,这里可真不是她一个娇娇软软小姑娘能待的地方。”
瑞英句句在理,明姑也深谙这个理,可小姑娘扭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回,她又能如何。
“姑姑就不能行行好,不那么清静,但比这里稍微好点的屋子,当真没有了?”明姑话里带了几分央求。
瑞英更为难了:“殿下是娇客,有好的地方,我已经紧着殿下了,慎刑司只有这么个环境,明姑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这人话说得诚恳,不像作假,明姑也只能作罢。
回到屋里,小姑娘已经醒了,坐在窗前,两手托腮,望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树,又是好一会的走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姑轻叹。
姑娘大了,心底的事如那远山淡影,飘飘忽忽地看不清。
到了午间,歇过以后,高福来访。
这也是大总管将人送过来以后头一回来。
尧窈仰头,望着那高空处稳稳飘着的纸鸢,圆圆胖胖的兔子模样,甚是可爱,只是后面始终有根线牵着,飞得再高也不得自由。
可不牵着,它就得掉下来。
高福一旁谆谆道:“殿下可知,皇上为做这玩意,费了几个夜晚,亲手削的竹架子,指头不知道被毛刺扎了多少回,一个尊贵如斯的人,何曾做过这些粗活,又何须做这些,无非是对殿下有心呐。”
想要改善二人的关系,还得有个中间人给个台阶,高福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做这个中间人最合适。
高福给了台阶,明姑立马搭个梯:“皇上确实有心了,我们殿下到底年纪小,有时钻牛角,想不明白,但心里是感念的,还望大总管在皇上那儿美言几句,把这僵局解一解。”
“自是应该,姑姑不说,我也会的。”高福客客气气。
若没皇帝的默许,他又如何真的敢把东西带出来。
高福和明姑一唱一和,演起了双簧,尧窈却是一语不发,看了纸鸢许久,方才说了句:“收了吧。”
飞得再高,也要回去的。
她想给王姐一个尊贵又康健的孩子,或许太想了,也是她异想天开,所以得不到。既然得不到,不如归去。
又过了几夜,隔壁屋子没再闹出动静,尧窈反倒不习惯了,翻来覆去地翻身,最后爬了起来,轻声问明姑。
“姑姑,你睡了没?”
明姑还在想着白日里高福那些话,自然没睡,小主子一唤,她也爬起,问怎么了。
“姑姑和曾使君联系上没?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外邦使节想要离开大晟,需得上文书报给朝廷,待皇帝同意后才能走。
当然,如无例外,皇帝一般不会把人扣着。
毕竟,涉及到两国邦交。
明姑颇为无奈:“不说别的,只为了早日回到东瓯,姑娘也不能同皇上置气太久,这宫里宫外层层守备,递个信出去都难,更别提我们两个大活人了。”
便是那鸟儿,也不一定能飞出去,尚未飞到一半,怕就得被守城的兵士们打下来。
尧窈:“曾使君还没收到信吗?”
明姑:“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是没有收到过回信的。”
她托人递了一封又一封出去,钱财使了不少,可就是没得回音。
到如今,明姑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
尧窈仍不想放弃:“是不是没找对人?”
明姑诶了声:“宫里都是皇帝的人,又有几个敢真的冒险。”
阳奉阴违的倒是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收了好处,却又不肯尽力。
“那我们就换个人。”
尧窈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心中一动,或许他可以。
又过了一日,趁着明姑午休,尧窈悄声唤住琥珀,拿了袋碎银子,央她放自己出去转转。
琥珀瞧着那袋银子,抵得上她大半年的俸禄,可到底还是尚存了一丝理智,退却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了,这放出去,万一有个什么事,挨板子丢性命的可是奴婢。”
“我不为难你,我就扮作小太监,悄悄出去一会,你不是说瑞英姑姑今儿个忙得很,没空过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怕的。”
尧窈又拿出一袋碎银子,言明只要琥珀帮她这回,这些银子都是她的。
少小离家,来宫中做苦活,不就是为了这碎银几两,琥珀实在没能抵住内心的欲念,挣扎过后,终是松了口。
“放殿下出去可以,但殿下需记得,玩一玩就回来,可不能耽搁太久了。”
“我晓得,不让你为难。”
西华门前,肖瑾手持佩刀默默逡巡过后,正要往外走,便听得门那头几人絮絮低语。
“前儿个晚上,慎刑司那边又拖了几人出来,瞧着没几口气了,也不晓得犯了何事。”
“都说了犯事,宫内忌讳,又怎么可能让你这守城小兵知晓。”
“嗨,当个乐子还不成,听闻那个岛国小公主也进去了,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可得遭罪了。”
“你又晓得了,这事儿也是你能打听的,快闭嘴吧。”
那头说话声戛然而止,肖瑾立在原地的颀长身躯也动了,沿着宫道徐步缓行,思绪却已不受控。
他虽为守城官,但鲜少打听宫内的闲事,自那日偶遇小公主后,将人安全送回,便再未多想。
然而没料到的是,这才多久,那个娇娇软软,瞧着就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被罚去了慎刑司。
慎刑司有多可怕,是个人都知道。
她那样娇贵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住,便是最轻的刑罚,都能要去她大半条命了。
有些事,不能想,想多了,就打不住了。
肖瑾从未觉得这宫道如此冗长,没完没了,好似无边无尽,走不到头。
他出身簪缨世族,少年得志,风光顺遂,少有烦恼,此刻却不知为何,有点说不上来的陌生情绪在心底发酵。
直到一声轻轻软软的唤,他的心倏地一下,仿佛被什么敲开了。
肖瑾闻声望去,只见拐角处一抹纤纤瘦瘦的身影,灰色的袍子,宽大两袖,露出新藕般白嫩的小手,在墙那边探出个小脑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到底是阅过无数人的武官,肖瑾几步走近,瞧着小太监的脸,很快便认出来,内心惊讶,面上尚且平静:“公主在此作甚,这身打扮实在不该。”
搁以前,肖瑾必要将这等形迹可疑的人抓去问话。
可尧窈身份特殊,加之他自己那点不能言的心情,向来果决明智的肖大人此刻少有地迟疑了。
尧窈却没那么多的心思,她如今只记挂着一桩,满眼期待地问:“肖大人下工后是否就会出宫?”
肖瑾怔了下,随即反应道:“公主想要出宫,需得备齐内外城门的所有腰牌才成。”
想要备齐,必然得经过皇帝那一关。
肖瑾委婉提醒尧窈,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尧窈闻言摇头:“我这会儿出不去的。”
好在说得通,肖瑾轻吁了口气,便见小公主殷殷望着他:“我不为难肖大人,只想肖大人帮我带封信出去。”
有了前头那些话,肖瑾陡然一听,好像是不为难,可再一细想,稍稍肃容道:“宫里有专门的人负责内外书信往来,公主可直接去找,若无问题,会有人安排的。”
怕就怕,有问题。
不然,这位也不会扮作低等的内侍,特意来找他。
果然,小公主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摇头:“我连出来都要悄悄的,又如何去找,他们不会答应的。”
话里透着令人不忍的失落,雪肤粉面更是浮着一抹惹人怜的轻愁。
肖瑾心头又是一动,强行别开了眼睛,不能再看。
“殿下想要送信给何人?”
他只是问问,不一定就答应了。
尧窈眼前一亮,忙道:“大人应当有听说,就是护我前来大晟的曾使君,我进宫这么久,他在外头也不知如何了,我怕他担心我,才想递信出去,告诉他我很好,叫他放心。”
都已经身在慎刑司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肖瑾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瞧小公主。
她气色尚可,双目水盈盈,依旧是唇红齿白的灵醒模样,想必还没受到什么刑罚。
肖瑾更想不明白了,这小公主到底犯了何错,才会被皇帝打发到慎刑司。
“拜托大人了。”
肖瑾仍有疑虑,尧窈已经将封好的信件拿了出来,两手捧着慎重递过去。
女子一本正经的托付,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恳切,肖瑾竟是没法子拒绝,脑门一热,手一伸就接了过来。
尧窈弯了眉眼,声儿更甜更糯:“肖大人果然是君子,大大的好人,我果然没找错人。”
一顶高帽戴下来,向来心志坚定的男人在美人面前也有点绷不住,明知不可为,脱口而出的却是:“殿下谬赞了。”
当日,肖瑾在放工之前,例行公事地前往勤政殿,向皇帝禀告一日事宜。
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唯独一桩,肖瑾酝酿又酝酿,最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皇帝此时也有点心不在焉,垂着眉眼,把玩手里的玉扳指,并未留意。
待到肖瑾禀完好一阵,皇帝才恩了声,挥手让他退下。
肖瑾藏着心事,不敢耽搁,皇帝一放话,他行过礼便迅速离开。
处理完了公事,容渊换了身常服,去往太后宫中用晚膳。
他并不是很有心情同太后演绎母子情深,但已经应下的事,也不好反悔。
为了不显得那么刻意,太后叫来德妃作陪的同时,也唤来小儿子,私下里,不讲究那多,几人围坐一桌,倒有点寻常人家的温馨。
太后此刻兴致也好,给德妃使了个眼色:“皇上日夜操劳,为国事费心费力,你身为妃嫔,可不能偷懒,当恪守本分,好好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
德妃赶紧应下:“谨遵姑母教诲。”
说罢,德妃少有的羞涩拘谨,瞧了瞧身旁尊贵无比却又寡言少语的男人,尽管他一个眼神也没投给自己,可只要这般近距离地相处,内心仍是如吃了蜜的甜滋滋。
誉王瞅瞅几人,目光转过一圈,落到皇帝身上,开口便问:“皇兄为何把东瓯公主关到了慎刑司,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错,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
容渊食欲欠佳,未动过筷子,掀了眼皮子,看向为小公主发声的少年,似笑非笑:“朕生了多大的气,你又知道了?你是躲在朕房中瞧见了?”
话一出,太后面色微变,少有严词斥责小儿子:“吃你的,多什么嘴,蛮邦女子,不懂礼数,犯了错也是该。”
哪怕她这个太后,皇帝名义上的母亲,也不能随意窥探帝踪,更不提和皇帝本就不太亲的兄弟了。
德妃试图调和气氛,又想踩一把尧窈,趁机道:“姑母说得对,这种蛮女,自己惹祸不说,还带坏旁人,早就该撵出宫,让她回她该待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