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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by丹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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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因她这句话,他夜里才没能睡好?
东宫烛火摇晃,殿中静寂。
“他没有处置那些官员?”太子冷然开口。
“是。”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立在殿中,恭敬低头回道,“贤王殿下不但没有处置官员,还对那些官员赞赏有加,但他派人把各处被赶出来的灾民通通遣到禹州附近,那处官员已然忙得脚底生烟。”
宋衷君听完静默许久,他不是愚人,相反他自幼聪明,从来都是举一反三,如今一听自然很清楚宋听檐此举为何。
这群官员久在富庶之地,差事却办成这般,自然是烂了一窝,倘若直接将他们所做之事一一说出来,不但起不了震慑,还会影响到禹州的百姓。
若是明明白白叫他们救治灾民,只会三请四推,叫苦连连称他们没有银钱,诸多推辞。
如今视而不见,以祸诱之,将事情全都交给这些熟悉此地、知晓情况的官员自行处理,比之自己亲为要快上许多,所谓为君之道便是要让臣子们这脑袋将掉不掉,又有赏赐升官在后,事情才会办得漂亮。
而如今这为君之道,可不只是他一个人会,他这皇弟也用得炉火纯青。
几日来,宋听檐都在河堤巡视,他前脚刚走,太子后脚就到了。
宋衷君来此并没有太过声张,这禹州水患皇帝很是关注,他自然不可能把这个立大功的机会给宋听檐。
不过宋衷君既然来了,她倒是可以松一口气。
毕竟这和命簿里说得相差无二,太子既然已经到了,那老者也必然会出现。
宋听檐不在,便由她和剩下的官员迎接宋衷君。
她原本以为宋衷君会因为一路所见大怒斥责官员,将宋听檐的计划功亏一篑,或者他即便是知道这样做更为容易,也不愿失了面子按照宋听檐的做法,反而反其道行。
却没想到他不但没有说出,反而顺着施压开口,“皇弟夸奖你们处事极为周到,父皇这一次最为担心的便是受灾百姓能否得到妥善安置,如今所见,确实如簿辞所说,你们做得极好。”
这一句又加大了官员们办事的压力,这兄弟二人一来一回,这难民安置,这些人绝对不敢办不好。
夭枝有些意外,这宋衷君倒是个做太子的好苗子,他作为太子并没有因为自己万人之上的位置而刚愎自用,确实有做皇帝的潜质,亦有能耐,不为情绪所导,明白什么是最优选择。
宋衷君坐了片刻,看了过来,“夭先生如今不是应当在无相门?”
夭枝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毕竟也不过是在书院有过一面之缘。
她早便想好,笑回道,“太子殿下,我来此乃是事发突然,那日听闻我门中师弟师妹在禹州游历,却没了消息,我便匆忙寻来,缘由我已在折子上一一写明,递去京都,上报陛下。”
宋衷君不置可否,只忽然道了一句,“做事倒是有头有尾,否则这千里迢迢而来,倒叫我以为你与簿辞有生死之交的情谊,便是这般凶险的灾祸也特地前来相帮相助。”
夭枝下意识抬眼,见宋衷君面色虽有虚弱,却端正坐着,可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是暗指宋听檐有结党营私之嫌。
虽她先生一职为虚,但到底也是官职,她背后可是无相门,掌门再怎么颠三倒四,但壮阳药卖得极好,门中弟子算命又卦卦皆准,在凡间也是传出了几分名头的。
毕竟能在这些事上有成就的门派可不多。
倘若宋衷君真的有心,使些法子将这事做实了,以皇帝的疑心程度,宋听檐必然活不到命簿尾声。
她心中一紧,瞬间想到谨言慎行的道理,这些天家子弟,当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后头的两日,夭枝便呆在官员府里,哪处都没有去,一是为了避免宋衷君多心,二是因为她这两日也没有必要看顾宋听檐的安全。
因为之后的暴雨才是这次水患的关键,而宋衷君一来便全全接管事宜,安排宋听檐去做些事务清闲的,重要的事情绝不会交给他,是以他不可能会有危险。
这两日来,她一直在等那位老者,却始终没有等到。
命簿所言,今日寅时会有一场暴雨,引得北岸决堤,那时才是这次灾祸的硬茬。
而老者随着宋听檐回朝早已封官,此行恰恰随行宋衷君来禹州治水,他是这次水患的关键。
老者生于水乡沿岸,雨季极多,他自有治水经验,已到了看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判断出决堤之处,可在出现决口之前,撤离了所有的百姓。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太子险些被废,老者站队太子一党,太子在老者的安排下治水有功,龙心甚悦,宋衷君彻底坐稳太子之位。
可是时间越来越近,这位老者连影子都没有。他若是不出现,这大雨之后水面决堤,出现的大面积死伤,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责任她也担不起。
夭枝思来想去起身出府,去寻太子。
“夭枝姑娘。”才出府门,便听身后有人唤她。
夭枝回头,黎槐玉刚练完剑,见她出去,连忙往她这处走近,颇为担心,“你这是要去何处?外头水患,可乱着呢。”
“我有要事,要去堤坝处一趟。”夭枝一边说,一边步下台阶,颇为匆忙。
黎槐玉自然不明白她有什么事,她到如今才明白赈灾一事,并不是发几个馒头、发些干粮就能解决,这里头盘根错节,她一个江湖人没有半点办法。
可见她执意要去,她便也开口,“不如与你一道去罢,若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倒也是可以,她去的话,也能见到宋听檐,宋听檐如今这般忙碌,与黎槐玉不过点头之交,根本不熟,得让他们二人多接触,利于命簿发展。
夭枝应声,带着黎槐玉一道去了堤坝处,宋衷君与所行官员正在棚里商讨治水事宜。
夭枝进了临时搭的棚之后,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宋听檐的踪影,随手抓了人问,“贤王殿下呢?”
“太子殿下让殿下去了北岸巡查。”
那处暴雨不及,是安全的地方,这般倒也不用担心他了。
她看向身后的黎槐玉,“你等一等,过会儿我们便去北岸那处走走。”
黎槐玉闻言面色微红,她来此确实也有见见宋公子的心思,不想这般容易便被夭枝姑娘看出来,多少有些女儿家的娇羞,不过她乃江湖儿女,亦不怕心思表露,她虽面热但也坦然笑应,“多谢夭枝姑娘。”
夭枝进棚没有阻碍,毕竟这治水之事没什么不能听的。
宋衷君和余下官员在禹州地势图前商量着如何治水。
这处河道极宽,蜿蜒而去,过了四五州,想要治水绝对不是容易之事。
宋衷君在偌大的地图上标出了三个位置,分为上中下三游。
其余官员久居此处,自然对此处地形熟悉,也将沿途的堤坝还有周围所有的事物人员良田一一说明。
这些官员虽贪财滥权,但能在富庶之地长久为官,绝对不是酒囊饭袋之辈,先前跟着宋听檐做事,便被其带得颇有章法,如今出口倒是皆言要害。
“太子殿下,这水患成灾,极有可能引起山洪,我们若不一一提防,只怕往后会有无穷无尽的祸端。”
“说的是如此,只是这水无形却势大要如何提防,我们禹州以水为生,依水而建,总不能处处修建堤坝。”
众人皆是沉默,根本毫无头绪。
宋衷君再是聪明,可对于治水此事并没有经验,两日了,到如今也没想出对策来。
夭枝安静听着,不着痕迹在棚中搜寻了一遍,只有宋衷君和侍从,还有数个中年官员,并无老者踪迹。
与宋衷君一同前来的朝廷官员突然掀开帘子闯进来,急声禀道,“太子殿下,钦天监已经测出明日午时会有一场暴雨,这暴雨极大,要是下来,水位必然上涨,此事不能再等了,今日必须要撤离沿岸百姓!”
夭枝闻言愣了神,她黛眉微蹙,一言未发。
消息如此突然,众人闻言瞬间慌了神,“这这这……”
“不是说这一个月都不会再有暴雨吗?”
“这可如何是好,长河宽广,哪一处没有百姓,这么多人,短时间如何来得及撤离?”
一时间气氛凝重,皆是慌乱之中窃窃私语。
宋衷君拿着纸地图的指棍敲了桌案两下。
太子不言,威仪慑人,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棚子里鸦雀无声。
宋衷君这才开口问,“钦天监可算出了落雨的大概位置?”
朝廷的官员闻言似乎也不能太确定钦天监算的是否准确,毕竟能算到落雨的大概时候已然不容易,更何况是具体位置,“说是偏南方位。”
禹州何其地大,偏南方位有五座水库,便是全都泄洪放水,那岸边的百姓也是数不胜数,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全部撤离。
这已然没有办法,只能赌。
宋衷君盯着地图,思索良久,终究是伸出木棍指向河流上游,“既然偏南方位要落雨,那么这一处必然是先排水泄洪,且必须要加固堤坝。今日先遣散上游的百姓,全部迁往西岸。”
夭枝听到此言,心中一提。
宋衷君没有治水的经验,凭借的是往日史书上的治水知识。
可是连病症尚且都无法如同书中所写的一模一样,更何况是这无法控制的流水流沙,地质雨量,稍微有一个变故,便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更何况那场暴雨根本不在明日,而是在今日!
且位置在西岸口!
真若是任由他们将百姓迁到那一处,届时下暴雨会天下大乱的,那可真真正正是大祸临头。
夭枝不过思索之间,便有人按太子吩咐前去办事。
夭枝听着都着急,照凡间的说法,若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头上这颗脑袋摘十次都不够这渎职之罪。
夭枝当即上前拦住官员,“等等。”
匆忙而走的官员被她拉住,一时意外,众人皆是惊讶不解,黎槐玉也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这太子殿下在前,她竟胆大至此,敢上前阻碍。
宋衷君如今已是焦头烂额,见她这般难免语气不好,“先生若无事便该回府呆着,而不是在这妨碍公务。”
夭枝正色看向宋衷君,“太子殿下可否听我一言?
我近日观测天象,近日确实有暴雨,但乃是在今日寅时,且就在西岸口。
此雨乃倾盆而下,水量上涨极快,半个时辰就能下到一座湖的水量,届时必然造成洪涝,最先撤离的应当是西岸下游的百姓,而非南岸。”
宋衷君素来不喜女子言政,更何况在他眼里女子皆在内宅,又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自幼以来的偏见让他瞬间不耐烦,本也只是因为父皇才容她来去自由,如今这些小门小道又曾在这天灾面前说话?
难道一个人的预测还能比钦天监的预测更为准确?
在场官员当即呵斥,“简直荒谬,南岸阴云密布,西岸晴空万里,便是睁眼看也知晓西岸绝对不可能下雨,你一个女儿家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
宋衷君本就因如此严峻形势而头疼,没有耐心与她废话,“将她拖出去。”
夭枝不理其他人的质疑,见他下令,当即避开侍从,疾步走到地图前看向他,“殿下若选择听我的,便能救百姓性命!若不听我的,等到寅时下起暴雨,深夜视物视路皆是困难,想要遣散百姓更是难上加难,到时横尸遍野,难民成群,瘟疫横行,你的头会更疼!”
黎槐玉一时也被夭枝的话惊到,她本以为夭枝只是来观摩一二,却不想她语出惊人。
宋衷君见她这般无礼,当即皱眉,如此天灾面前,这样的话确实不中听,他一时盛怒而起,猛拍桌子,“你们都是废物,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人拖下去!”
众人闻言皆吓得不轻,侍从当即上前就要拿下夭枝。
夭枝也急了,时间本就不多,所有人都听太子的,若是太子不信她,执意如此造成人间大祸便真的完了!
届时所有人的命簿瞬间消散,不止牵扯到了黄泉地府,这些人里又是谁的父,谁的妻,谁的子?
此乃秩序,稍有一节断了,联系便也断了,人间命格那便如同大厦倾塌,凡间必然大乱。
她顾不得许多,一个翻身而起越过桌案,避开来抓她的人,到了宋衷君面前,“太子殿下,我所言绝无一句假话,若能采纳我的意见,可免死伤无数,可免后祸无穷,这可都是一条条人命!”
宋衷君居高临下看着她,多一个字都不屑给,只扬声道,“来人,给孤拖下去杖责二十!”
太子久居高位,积威已久,这一声怒喝吓得周围人肝胆俱碎,静若蝉鸣。
夭枝当真急了,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拽,抓过身旁前来侍卫的刀一把抽出,避开围上来的人,“谁敢上前来?!”
众人皆是惊呼出声,惊惧非常。
黎槐玉亦是吓得美目微睁,拿着手中的剑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快快快!护驾!”
夭枝拽着宋衷君看向周围,言辞威胁,“谁再敢靠近半步,我可未必拿得稳手中的刀!”
宋衷君却是面色不改,虽有隐怒,却不浮现,“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拿刀对着孤?”
周围官员纷纷想要上来护驾,却碍于夭枝威胁纷纷止步,一时皆怒斥,“你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快放开太子殿下!”
“大胆罪臣,你一个女子为官已是蒙了圣恩,如今竟敢对太子殿下动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夭枝充耳不闻这些训斥,只看向宋衷君,“殿下,我如今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与你做皇权争斗,我不管你是不是太子,太子之位又坐得稳或不稳,我如今说的是人命关天!
这治水不及,后祸而起,浮尸数万这责任你担得起吗,禹州地大何其重要,此处若是大乱,必然牵动其他几州,届时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内祸战乱而起,你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钦天监只能说出大致的时辰,虚无缥缈的位置,而我身出无相门,卜卦算命观天象乃是看家本领,区区落雨之时,落雨之地,皆能准确而言,你有何缘由不听!
这场大雨会致西岸决口,西岸城中地形如碗,雨下到天明,河水漫城,若是此时不把百姓撤离,便是神仙都救不了!
我若不是真知晓,怎敢这般斩钉截铁,倘若你疑心有人利用我害你,这么多人证面前,你也能脱了干系!再不济,你当真以为这天下有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胆子敢用满州百姓的性命来扳倒你一个小小的凡间太子?
你知不知道这一朝若是做错了,不止你的太子之位保不住,整个天下都要动荡!”
宋衷君被她这一连串的厉问,都忘了她如今拽着自己的衣领。
他自幼便被立为太子,从来擅长隐藏本心,几乎不曾被人看出心中想法,如今却被一个女子将心中所想,看得明明白白,一时紧绷着身子审视于她。
她这般斩钉截铁,言之有物,当真不像假话。
再者,她若不是如此确定,何必这般气急?
可这天下哪有人能预料灾祸发生,这天灾时辰地点又如何能提前推算到?
这根本不可能!
他看着夭枝,神色凝重,似还不信,“……你究竟是何人?”
夭枝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我是何人,太子不应当最是知晓吗,太子若是信我这一言,必不会叫你失望。可若是因你一人之见,惹了这无数百姓成了冤魂,你害死的可不只是自己!”
还有她!
她可不想她这第一桩差事,成了她此生最后一桩!
夭枝颇有些咬牙切齿,不想这样一份差事竟会危险到她的命,这简直等同于上一位司命被诛杀的罪过。
一样是要造成黄泉路堵,若是再把黄泉路压塌了,阎王只怕打滚着上九重天告状。
而他们司命殿所有的命簿全部要推翻重新演练,这工作量,她会成为千古罪仙的!
太子见她面色越来越白,似乎越想越后怕,当真不像说假话。
他低头看向地图上夭枝说的西岸,拧眉不语,似有动摇。
北岸堤坝上人来人往,宋听檐在这处算是清闲,只需安置别处过来的百姓便好。
常坻背着包袱,风尘仆仆,虽然是千里迢迢赶回来。
他下马到了宋听檐身旁,低声说道,“殿下,属下幸不辱命,已按殿下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嫪贳那厮虽脾气不好,但也一五一十照做着。”
这显然在宋听檐意料之中,他平静开口,“他自然不敢不配合。”
前面人来人往,修建堤坝的人匆忙而过。
常坻看了眼左右,“殿下,属下来时听闻太子那处闹出了事,说是夭姑娘与太子起了争执。”
这倒是宋听檐没想到的,毕竟夭枝这些时日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嗑瓜子,从不管事,他看向常坻,“何事争执?”
常坻将打听来的一一说出,“太子想要将南岸的百姓撤到西岸,可夭姑娘执意要将西岸的百姓迁到南岸,她说西岸寅时必定要下暴雨,河口必然决堤。”
宋听檐闻言微微敛眉,他长身玉立于岸边,抬头看向天际,此处离西岸虽远,可遥远天际,一眼便能望到头,天边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乌云,根本不像要落雨。
这雨会不会下,又会不会下暴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她为何说必定会下暴雨?

宋听檐看着天色未言。
常坻显然不觉得这事是真的,“这晴空万里的,显然不可能下雨,夭枝姑娘太是胆大,还对太子动手,恐怕是难救其性命……”
他话还未完,却听宋听檐开口吩咐道,“让所有人去西岸遣散百姓。”
常坻满面惊愕,若是殿下派人去,这人命关天的事倘若出了差错,担责的可是他们殿下。
如今这般处境其实对他们殿下是最好的,虽然无法有功,但也不用担责,无功亦无过。
若是太子决策失误,造成百姓死伤,反而更有利于殿下。
但殿下若是违反太子的意思行事,那出了事太子必然会将所有罪责推向殿下,置殿下于死地。
如此情形他都知晓,殿下不可能不知。
常坻有些意外,“殿下,夭姑娘此言未必属实啊,倘若她说错了呢,这般对您来说太不利了。”
宋听檐长睫微垂,依旧平静,开口却是坚决,“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通知西岸的官员疏散人群。”
常坻闻言自然不敢再逗留,当即转身调动在场所有人去西岸遣散百姓。
等他们匆忙赶到西岸城中,衙役已经在疏散百姓,只是极为混乱。
有人与官兵推搡,不肯离去,“下雨怎么了,我们禹州靠水为生,还怕这区区雨水,你们朝廷当真是没事找事,我们这几日光景不做生计罢了,全由你们来回折腾饿死不成?”
“就是,凭何听你们的,这样走了鸡还喂不喂,鸭还养不养,你们只知道赶人,这晴空万里的怎么有雨,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有人根本不信,直接推开官兵,硬气倒地,“下雨就下雨罢,死了我们也认,何须你们官府来多管?!”
有人虽同意离开,却连锅碗瓢盆一应家当,一五一十都要带上,磨磨蹭蹭大半日都不曾离开,叫人着急不已。
一时间争吵不休,乱成一团,这还只是一处情况,更别提别处,这处地大,东西南北全都是人,这般情况根本迁不走人。
禹州下方的小官员会干实事,但如今这般情况也是焦头烂额,见宋听檐过来当即上前,一脸顾虑,“殿下,真的会下暴雨吗?这般大动作,若是弄错了,我们这些小官吏可就……”
“不必担心,是我让你们遣退百姓,若有罪责我一律承担。”宋听檐开口安抚,眼前显然这般混乱并没有干扰到他,“如今遣退了多少人?”
季尧安想起方才报来的人数,满面焦急,“此地富庶,百姓太多,堪堪不过劝散了十分之一,这一家一户劝只怕来不及,更有甚者根本不听安排!”
这速度确实不可能,即便是极为配合,时间也只是堪堪够用,更何况很多百姓不配合。
这么多百姓,必然会有固执不离开的,有收拾家当一丝一毫不舍放下的,便是有同意离开,也是慢慢吞吞不着急,有些人不信,索性闭门不出。
宋听檐看着眼前混乱,开口问道,“此地最大的家族在何处,百口上下大户人家又有多少?”
季尧安明显不同此地其他官员,是个办实事的,这些记得清清楚楚,开口便答,“大家族是白氏,在城东路街口,上百口的大户人家有整整一百一十户。”
宋听檐闻言很快开口,“散户从众,你先派人去这一百一十户人家中,命他们尽数遣散,告诉他们此地最大的家族已然迁离,同意的正大光明走,不同意的便以妨碍朝廷官员公务直接绑了走。你着人统一说辞,告知所有百姓,朝廷安排酉时开闸泄洪,如若不走,滞留此地人尽数活淹;再派数人沿最热闹的街口散布几大家族已然逃命离开的消息,人皆从众,走的人多了,就没人敢留。
过后必要派衙役组织多条路线,标明位置疏散,万不可拥挤过甚造成踩踏,期间必然有不舍家当,收拾耽误时辰的,告知财物牛羊损失官府会贴补,还有不听劝告之人,便强硬押走,万不可因心软耽误了其他人离开的时辰。”他交代清楚,看向季尧安,“可记下了,时间越紧,越不能乱。”
季尧安听到他短短时间便这般棘手的事情安排清晰明了,该注意的不该注意的,甚至未发生的结果,都给了预防之法,一时间茅塞顿开,方才还万般头绪理不清,转眼之间便分外清晰于眼前。
他愣神片刻,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下官立刻就去办。”季尧安说着想到一事,着实又急又气,“只是……只是那白氏一族是打定主意不走,那大族家长往年极受尊崇,跟随他的人极多,可却极为顽固不化,脾气又臭又硬,跟石头似的,非要守着族中祠堂生死不离,年近八十,扬言要和历代祖先同生死,倘若不是他这般固执,也不至于如此多的人不配合!”
他想着急得跳脚,又满脸思虑开口,“殿下,这白氏一族在这处颇为受人尊敬,若是不走,其他大户人家必然也不肯走。”
宋听檐不急不躁,自是八风不动,闻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和煦开口,“不必担心,白氏族长引我亲自言说。”
季尧安闻言如释重负,当即按照他的吩咐去各处安排人员,又唤另一位大人带宋听檐到城东白家处。
可到了这处,白家大门紧闭,门口连站着的下人都没有,显然是不肯理会。
带路的大人见状双手一拍大腿,大为恼火,“殿下您看,这顽固不化的老古板,竟是半点不听,还大门紧闭躲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这躲着不见的人不可能找到。
即便有法子强行进去了,这富硕之地的大家族,府中极大,一间间找人,也要找上两三日,更何况诚心想要避而不见,根本不可能找到。
时间有限,容不得白家如此。
宋听檐看着大门紧闭,开口问道,“白家祠堂在何处?”
那大人当即伸手指向另一边,“白家祠堂极大,就在这处后方,片刻功夫便能到。”
宋听檐闻言看向他,平和笑而开口,“劳烦大人与我做一出戏。”
日头极盛,万里无云,阳光直射而下,照出地面都有几分干枯之像。
大白日里,祠堂也是烛火通明,极为安静庄重。
老远就听见喧闹声由远及近,一群人往这边赶来。
长衫老者拄着拐杖,由身边的人扶着,急匆匆往这边走,声如洪钟怒而大骂,“何人胆敢烧我白家祠堂,如此蛮横无理之举,就不怕遭累世报应吗!”
宋听檐负手站在祠堂的牌位前,显然将上头都白家祖宗一一都看了遍,听闻声响,转身看去。
老者拄着拐杖,几步上了台阶,食指杵着他叫骂,所有人气势汹汹,余下家丁皆是手拿棍棒。
宋听檐八风不动,上前作礼,“白老太爷安好。”
白老太爷走进堂中,见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安好无恙,如何不知道这是一出戏,当即用力一拄拐杖,怒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戏弄我这半截身子入了棺材的人!”
季尧安那处安排好事宜匆匆赶来,听到这声当即疾步上了台阶,生怕老太爷怠慢殿下,正面色焦急开口向老太爷介绍,却被宋听檐伸手阻止。
宋听檐冲着老太爷伸手作揖,“老先生有礼,我乃宋家子弟,排行第二,字簿辞。”
这江山姓宋,如此说来,谁还不知晓,更何况是富庶之地的名门望族。
白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拄着拐杖,显然是谁的话他都不会听,风骨依旧,“二殿下来此,我等有失远迎,只是若劝说我等抛下列祖列宗,离开此地逃命是万万不可能的。”
扶着老太爷的中年男子显然便是其长子,“皇权再高,也不能叫我们抛弃了自己的祖宗离开,更何况这晴空万里,日头正好,怎么可能会有暴雨?”
身后人纷纷附和,“就是这个理,这不是平白折腾我们吗,不过一句话,便叫我们举族来回迁移,这是什么道理?”
老太爷拄着拐杖闭目老神在在,由着后面的人说完才睁开眼,“二殿下也看见了,我们是不会离开的,烦请您和季大人不必再劝,我们已经做了决定,是生是死,都不需要朝廷操心。”
季尧安听到这话,急得怒声大骂,“你这顽固不化的老头,殿下亲自来劝你们,怎还不识好歹,难道非要等到死字临头不成?”
这一番话说来,两者便就要对吵起来。
宋听檐看向白老太爷,“老先生想留在此处守着列祖列宗,是为大孝,其下子孙皆不留私心,亦是孝义当头,我朝推行百善孝为先,白老太爷家风极正,便是皇祖母见了也会赞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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