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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by丹青手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1

夭枝生了火烧上水,又去府中药堂抓药,药倒是应有尽有,只是如今早已人去楼空,没有府医的身影。
夭枝抓了几味药,好在她往日修行的时候也知道些药材,他们门中其实什么都学,皆是杂七杂八的大杂烩。
夭枝虽都有涉猎不精通,但要吃什么药她是知晓的。
只师兄不太信任她,偶尔病到要去鬼门关前走一遭的程度,也不吃她配的药,让她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屡屡感到惋惜。
夭枝熬好药端回去,宋听檐正躺在榻上闭目休息,他呼吸轻浅,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她上前将药放在茶几上,才发现宋听檐已经醒了,也不知是何时醒的,如今正看着她。
夭枝指向榻边矮几上的碗,“殿下先将药喝了罢,过几日便会好了。”
宋听檐起身端过药,发现是现熬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也只有府中药堂才能拿到,但府医也早被驱赶。
他抬眼看来,声音有些沙哑,“是你配的药?”
“是,我也略通些医术,可不止只会治不举之症。”夭枝说一半留一半,虚虚看向前面,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宋听檐看向碗里漆黑的药,热烟缓缓往上腾都能感觉到药的苦意。
夭枝安静在旁边等着他喝药,他看着她殷切的眼神虽有怀疑,但看了她认真的神情,终是不忍辜负,抬手一口将药喝完。
许是这药着实苦极,他难得一直敛着眉,久未缓过神来。
夭枝见他手中的碗见了底,有些欣喜地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方才还担心他不愿意喝,毕竟在吃食上如此挑剔的人,这么苦的药恐怕是不愿意喝的,“竟都喝完了,你是第一个无需我按着就能喝完的!”
此话雀跃欣喜,听着却有古怪。
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见她满眼兴奋,沉默许久,“略通的是何医派?”
夭枝不安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端正坐姿,笑容浅浅,声音轻轻,“兽医。”
宋听檐:“………………”

宋听檐按了按太阳穴,显然苦得头疼,“不太好。”
他这般躺着乌发散落床榻,越显玉容殊色,靠近看着心跳竟莫名急了几分。
夭枝下意识后退了些许。
他的眼眸近看是淡淡的琥珀色,这样的眸色看人总会稍显冷漠,如今半阖着眼看来却莫名招人,“你治的猫狗能活几日?”
“还挺久的。”夭枝不好意思道。
宋听檐抬眼看来,话里有话揶揄道,“或许本来能更久?”
“……”
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她重新坐下,因着山门里头小玩意儿多的缘故,她是特意学了些兽医,往日那些猫猫狗狗毛茸玩意儿病着了,都是她抓药治的,只师兄每日看她如看活阎王一般,偶尔打架伤重化不成人形,便龇牙咧嘴看她熬药,下一刻就生生好了。
是以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自信的,毕竟闻闻药香都能好大半。
兽医也是半个医嘛,就是下药猛些,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夭枝自我安慰一番,只觉屋里一片冷意,抬眼才发现窗户半开,夜间凉风吹满屋。
她忙上前将两侧的窗皆关上,只留一条缝隙,又走到灯盏旁,打了火折子点上烛火。
她看了眼冷清的院子,“府里的那些人呢?”
宋听檐抬手掩口,轻咳出声,语调却依旧平静,“都赶出去了,如今府里没几个人。”
“常坻他们呢?”
“已被驱逐出京都。”皇帝要逼他,自然不可能在他身旁留人,只怕都不得再回来。
她抬眼看向宋听檐,他面色苍白到有些透明,一月有余的幽禁,他应当是没有出过门,也没有晒过一日太阳。
桌上只有白粥,不用摸也必然是冰冰凉凉,与他往日养尊处优已然是两副境地。
“病了也没人请太医?”夭枝微微蹙眉。
宋听檐闻言沉默下来,片刻安静后,“父皇他并不知晓。”
不知晓?
分明还疑心试探,打算以他的性命威胁他,乌古族的宝藏问得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便是死了估计也不可惜。
毕竟皇帝有这么多儿子,死一个也不会难受。
她默然下来,只觉为难。
宋听檐唇齿间的苦意似乎才慢慢缓过劲,“府外看守森严,先生是如何进来的?”
这般铜墙铁壁守着,是不可能越过这么多人进来的。
“钻狗洞。”夭枝起身提过早已烧好的水壶,倒入盆中放凉,又将净帕放入水中浸湿。
宋听檐神情微惑,“狗洞?”
“你府中有处狗洞,比较隐蔽,我挖大些便能进来了。”
御林军自然也知晓,只是那个狗洞堪堪只够过一只小狗小猫,人是不可能过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化成原形顺着土过去正正好。
夭枝将微凉的净帕拧干后叠成方巾,上前盖到他的额间,开口劝慰,“殿下好好休息,等病好了便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她自是做不了温柔轻声哄的做派,声音里自然也带不了一丝暖意,最多也就是一句平淡的嘱咐,叫人感觉不近不远。
夜色渐淡,天边也慢慢亮起来。
宋听檐透过窗半掩的缝隙看向外面,“我应当是出不去了。”
夭枝沉默下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结果。
她本以为来凡间办差不过是看戏,就像她往日修行时,在村口看到的戏台。
那村里极为荒僻,但每年都会筹钱搭个戏台,请戏班子来唱唱戏热闹热闹。
戏终究是戏,成不了真的,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
可如今却不同于看戏了。
烛火轻摇,窗外夜深风大,吹得外头树叶呼呼直响,影子落在纸窗上摇晃,屋里竟有了暖意。
“殿下,陛下早晚会改变主意的。”
夭枝这般平淡的一句,却让人放下了警惕。
宋听檐看着房梁,片刻的安静之后,他很轻地问了一句,“祖母如今可安好?”
夭枝观察着屋内,本还打算去外头院子找个漂亮点的盆栽和那些摆件挤一晚上,听闻此言难得顿住。
他如今太像个孩子,像无家可归的弃儿,祈求一丝怜悯。
她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太后如今安然无恙,还是要回答他,依旧病着。
这一个多月就算是再病着也得醒了,怎么也得知道她这孙儿是因为她被皇帝幽禁,这般闭门不救是何道理?
况且皇帝幽禁他这由头,取的可是忤逆不孝,搅扰太后养病。
夭枝默然片刻,只能婉转开口,“太后娘娘还在病中静养,并没有性命之忧。”
宋听檐听闻此言似乎才放下心来,半响缓缓开口,“祖母无事便好。”
太后无事,他可就不可能无事了。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屋里很安静,连同他的心声都是极静的,静到没有一丝期望,如同夜色之中见不到光一般。
夭枝默叹了一口气,想起外面来回巡逻的人,“外头围满了御林军,这府里的风吹草动是瞒不住人的,你这般光景也不是一两日了……”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话里有话开口,“可却没有太医来看你,殿下自己可要小心……”
圣心是难测,可有时候也是能轻而易举看出来。
皇帝命人不得过问,太医院自然不敢有人来,也不会有人敢去请。
一个无母族的皇子病死,是无人会过问的……
宋听檐看向她,眉目温和,这般情形下也依旧风光霁月,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落魄,“这种时候你还要过来,不怕被我连累吗?如今与我牵扯是会没命的。”
“我来去孑然一身,何需担心这些,况且你叫我一声先生,又如何剥离得开?”夭枝坦然开口,毕竟他可是她头上的乌纱帽,说不准办得好了,她的俸禄还能往上提一提。
宋听檐闻言却是出了神,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夭枝没听见他的心声有些奇怪,不过他病了,本就话少,如今心里自然也没了话。
夭枝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她不能在他这待太久,免得横生枝节,“不早了,殿下歇下罢,我先走了,你好好睡一觉便好了。”她说着看向虚掩的窗外,外头满天繁星,她话间欢快,“明天定是个好天气,我带些你爱吃的来看你。”
她准备出去,刚起身要离开,却听宋听檐唤她,“夭先生。”
他难得这般端正唤她。
夭枝转头看去,对上了他的视线。
宋听檐看着她,面容清隽然而却又异常平静坦然,似乎已明往后之事,“若我死了,你可否清明时节来祭拜我一遭,我思来想去已无人能来,只有先生了。”
夭枝不知为何心口忽然被重压一下,沉重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比起他们神仙千千万万年的寿数,他不知有多年少,却说出这样的话,怎不叫人心中难过。
夭枝呼吸微重,肃然开口,“你不会死的。”暂时不会……
夭枝不想骗他,也不应该作答,他即便如今不死,也根本活不过二十,因为命数已定。
她本不该沾他们凡间感情,却不想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不会。
他太年轻了,此话虽然只是聊以慰藉,说了亦无用,命数一事是天定,连神仙都改不了。
她只是……只是突然不太想他不欢喜……
太子不可能久在外,他在禹州将事安排妥当,便命酆惕前去禹州处理后头的事,自己先行回来。
酆惕离开前很是不安,他怕他走了,她这处便没了帮手,只怕难为,毕竟皇帝太后都不明其意,这二人本就难对付,要保住宋听檐的性命何其艰难,说不准太子也会突然下一刀。
宋听檐纯良至此,只怕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夭枝只觉他忧心太过,她好歹也是一个神仙,难道还会困在局中吗?
她坦然劝他安心去禹州,若有事必会传信告知,酆惕这才嘱咐再三离开。
皇帝极为满意宋衷君的表现,那是连连称赞。
毕竟这雨灾稍有处理不慎,便能酿成大祸。
夭枝连着几日偷偷照顾宋听檐,这几日下来,宫中不但没有派太医前来,连下头送过来的吃食都越加敷衍,也不知是何处端来的剩菜剩饭。
倘若她这几日没去,只怕宋听檐的寿数也到此为止了。
夭枝早早起来,准备好吃食,正提着食盒要往院外去,便听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夭大人,陛下有请。”
她停住脚步,视线顺着站在外头的人看到了轿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皇帝终于想好如何处置她了。
夭枝将手中的食盒放回石桌上,上前几步笑道,“劳烦公公带路。”
太监伸手让路,“您请。”
宫中规矩森严,夭枝还是头一次这样进宫,难免有些忐忑,虽说她半大不小也是个神仙,但凡间真龙天子的命数都极好,她这样的小神仙与之相碰,那必然是炮灰的命。
轿子一路走了很久,缓缓落轿。
“大人,到宫门口了。”太监站在轿前,身子似乎是天然弯曲的幅度,显出这宫中压抑森严。
夭枝下了轿,跟着太监一路进宫。
“大人这边请。”
太监弓着身,低着头顺着节节高的台阶带路上去,殿里灯火通明,安静得只有烛火燃烧的声响。
夭枝一进去,便看见恭恭敬敬站在里头的宋衷君。
“夭大人。”宋衷君见她进来,冲她施了一礼,竟是极为恭敬。
夭枝有些意外,同回一礼。
她正要冲皇帝行礼,皇帝摆了摆手,似无暇拘于礼数,“不必跪了。”
他拿着手中厚厚一卷纸,“禹州这些应急预案,是你写给太子的?”
夭枝抬眼看去,那纸极为眼熟,是她在禹州亲自唤人送到宋衷君手上的。
是宋听檐所写的灾后应对之策,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如实上交给皇帝,毕竟这件事,他完全可以揽在自己身上,皇帝也必然会更加器重他。
但反之若是让太子知道这些是宋听檐所写,那必然会是他的催命符。
夭枝俯身跪拜,开口认下,“是臣所写,微臣是怕后头会有些琐事扰乱太子殿下,便想着写下来或可避免些许,亦不知当用不当用。”
皇帝将纸放在书案上,话里话外都是试探,“你倒是本事不小,这里头可没有一个字是浪费的,灾祸之中所有的事情,你竟一一都考虑到了?”
夭枝心中一紧,担心皇帝看出端疑,连忙开口,“臣惶恐,微臣不过纸上谈兵,这些到了真事未必如此,太子殿下能将这些事情处理得这般妥当,全是殿下的功劳。”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
这是天灾,大灾之后祸端暗藏,若不妥善处置,乱事必然层出不穷。
禹州那处官商勾结,乱得一塌糊涂,必定会相互推脱责任,甚至相互掩盖。
处理不当,百姓生怨,时日长久,必然有人挑拨要反朝廷,此为一隐祸。
房屋被毁,稻田被淹,居无定所,乱民增多,匪祸四起,此为一明祸。
百姓死伤,家畜死伤,加之水淹,皆会引起瘟疫,若处理不当又是一大灾,且还是极为持久的灾难,只会掀起无数连锁反应,耗时耗力耗财,国库空虚,人力减少,只能赋税徭役,倘若重税,百姓苦不堪言,国力运行本就是由小见大,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国不将国。
边关虎视眈眈,一旦内乱,必引外忧,趁火打劫不在少数,内忧外患,江山必显败象。
一旦生此象,必无力回天。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纸上之言,林林总总内忧外患总结了数十条,便是跟了几个朝堂的老臣短时间也无法这般全面,可谓心思极稳,周全至极。
纸上谈兵是容易,可这般把后头的事一一说清,又要指出各个官员的问题所在,其上关联几人,其下覆盖几何,这便是常驻那处的官员都未必说清楚,初来乍到,几日功夫便能大致全看明了,是何等的深谙人心?
再者,何处修堤坝,何处山野防匪兵,何处地点最适合增设赈灾收容等,所有事情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皆有应对之法,根本无需再细想,因为已经细到不能再细。
太子初来乍到,按照这上面所说一一照做,竟没有丝毫出错出乱的地方,这乃是在羊圈破损之前,先牢牢加固了,而不是出一个问题按一个问题,处处都是问题,处处焦头烂额。
这般一来,不仅省时省财,还省人力物力。没有纵观全局,洞若明火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般。
这禹州水患的各种问题其实就是一个小朝廷,便是皇帝自己来看,都觉满意至极,如此步步缜密到匪夷所思,他这江山竟还埋没了这样的人才?
皇帝眼神瞬间变了,往日只当她是个厉害的江湖术士,再加上乌古族药之一事,先留着无妨,可如今这般,实乃大才。
皇帝难得和颜悦色,“既有如此才能,如何能困于山野之间,即日起,便由你随太傅一道教导太子,你可愿意?”
这可不是先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虚职。
夭枝知道不能拒绝,她观书无数,书有不同,但唯一相同的便是圣意不可拒,否则这个困于山野,便绝对会变成埋于山野之间。
她当即叩头谢恩,“臣虽感己身能力不足,但陛下要用微臣,臣荣幸之至,臣不敢言教导二字,但必然竭尽所能随太傅行太子殿下左右。”
皇帝这才笑起,“如此甚好,你禹州有功,有何所求,皆可道来,朕必然赏赐予你。”
夭枝依旧俯着身,片刻后沉声道,“微臣别无所求,只有一事,便是贤王殿下。”
宫中都是人精,他们从来都是揣摩圣意来做事。
宋听檐被禁足,说明皇帝不喜这个儿子,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按照皇帝的心意做事。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得皇帝放过宋听檐,否则她便是熬再多的药也防不住。
皇帝闻言笑意渐淡,气势无限压迫,“夭大人此言何意?”
夭枝直起身看向皇帝,“陛下,我与殿下相识已久,我等山中之人不通世俗人情,便是寻常路人生了疾病,门中规矩也是相救一二,更何况殿下是相识之人,所以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原谅殿下不妥之处,殿下如今病重,无人照看,恳请陛下许太医院前去相看。”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压抑至极。
宋衷君神色僵硬,似不敢相信她竟敢这样明说。
毕竟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医院不去看,是看谁的意思。
皇帝面上已经没了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唤人拖她出去斩了,他话间渐重,“夭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朕要你做太子的先生,你却说你与贤王有旧,怎么你还一心希望贤王做太子不成?”
这话一出,殿中俱静,太监吓得跪倒了一批,宋衷君当即跪下,低着头不敢言语。
殿中压抑,压得人不敢大口呼吸。
夭枝眉心一跳,连忙开口,“陛下,臣乃浮萍,既无根基,也无门生,孤身一人就好比是陛下手中的筷子,陛下想要吃什么菜,自然会用筷子去夹什么菜,而筷子却不可能决定陛下吃什么,所以陛下想要吃什么便得到什么,这结果无论是筷子还是碗,都只会是陛下的心意。
储君之事,臣不敢牵扯,也绝没有这个能力。”
皇帝无声看着她,叫人越发忐忑。
殿中许久的沉默,叫人能清晰地听到心跳声,压抑至极。
夭枝额间微微出了汗珠,竟难得感觉压抑可怕。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夭枝连忙开口,“陛下能让臣跟随太子,已然是对臣最大的重用。”
“女子为官是为难事,你做得好,朕自然惜才,至于贤王,病了自然要看。”
“微臣多谢陛下。”夭枝提着的气终于松了下来。
果然常言不错,自古伴君如伴虎,她只觉此言轻了,虎无思想,岂有帝王可怕?

夭枝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谢恩,准备速速离开,担心皇帝改了主意。
毕竟他如今既同意太医院去看,就是承诺明面上不会再对付宋听檐,下面人自然不敢再怠慢宋听檐,她办差自然也轻松些。
她与宋衷君一道出来,他颇为以礼相待,倒像是禹州那回让他心服口服。
夭枝步下台阶,“这等大功太子殿下为何不自己应下,陛下知晓也必然欣喜,这一卷定策本就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敢说。”
宋衷君转身看向她,“这一卷定策确实无人知晓,这大功我也确实可以揽去,可先生之能远远不止这一卷纸,岂能因为这功劳之事错失先生。”
“太子过誉了,我相信以太子殿下的能力,此事若是全权交于殿下,殿下也依旧可以想到这些。”夭枝自然对太子有所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平庸,否则皇帝也不会这般看重他。
宋衷君却郑重其事开口,“这些应对之策若是由我来,我需得一一经历出现问题后才能去研究出解决之策,没有几个月是万万不可能想得如此周全。”他说着,神情严肃,“先生,这做题的答案都是一样,但看一眼就能想到答案和深思熟虑、绞尽脑汁想到答案是完全不同的,所以父皇才会力排众议,让先生随太傅一道来教导我,先生之能不必谦虚,我还有的学。”
夭枝闻言顿住脚步,似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她是神仙,知道往后所有会发生的事,自然觉得这满盘的应对之策很是容易。
可真的容易吗?
必然是不能的,便是那位经验丰富的老者也是因为诸多经验,又着实才干极强,才能将禹州这到处隐藏的祸端一一按下。
宋听檐这一眼就能拟出所有问题的答案,这是何等能力?
他如今也才十七,而那老者可都已经年过半百了……
正如太子所说,一眼便想出答案和深思熟虑想出答案是天差地别,年过五旬与舞象之年答案等同,又如何没有差别?
夭枝一时心惊,竟有些不安。
宋听檐这等才智究竟从何而来,命簿之中若给他这样的命数,就不可能给他比太子高的才干,否则掀翻了太子,他做人皇岂不是天经地义?
这般太子如何赢得过他?
夭枝暗暗思索,看向宋衷君,“殿下没有顾虑吗,毕竟臣刚刚保了贤王一命。”
提到宋听檐,宋衷君沉默片刻,也有了太子的架势,“贤王与孤乃是兄弟,他自幼便听孤的,若是有二心,他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更何况先生也说了,浮萍一二,如何成事?”宋衷君也是极为坦白,对她完全没了太子的架子。
确实,宋听檐和她处境并没有不同,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依仗,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做太子的对手。
这是个明君做派,倘若宋衷君之前并不重视这功劳,倒显得不揽功此事不足轻重,可他偏偏极为看重,却还是能够告知皇帝,倒也是能成事的。
宋衷君步下最后一层台阶,回过身来看向她,“那么先生,我们何时上课?”
夭枝闻言思索片刻,她好歹是个神仙,教凡人易如反掌,便也不推辞,“明日我会去东宫。”
夭枝与宋衷君分别,出了宫便往贤王府去。
这一回她从正门进去,且门外的御林军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显然太医已来过。
夭枝进府直奔宋听檐的院子,才进院里头便闻到一股药香。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宋听檐正靠在矮榻上看佛经,每日礼佛他竟不曾落下。
他手中拿着佛珠,听见声音抬眼看来,见是她放下经书一笑,“你来了?”
“刚从宫里出来,顺道路过来看看你。”夭枝上前看了眼,桌上是刚刚煎好的药,“太医来过了?”
宋听檐微微颔首,“看过了,府中也安排了下人。”他说着,默了一瞬,“先生可是答应了父皇什么?”
夭枝拉过凳子坐下,闻言摇头,“我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只是将你的情况告知陛下,是陛下心中不想逼你太甚。”她话只说了一半,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听檐这般境地都没有开口,想来皇帝也不会逼他太甚,若是将人逼死了,那便真的什么都挖不出来了,她也明白了,她这一求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否则皇帝怎会如此好说话?
夭枝没有将话说透,她看向一旁快要凉透的药,“殿下将药喝了罢,太医院开的药比我可要好上许多,应当没几日便能好。”
宋听檐闻言沉默片刻,他微微抬眼看过来,神色平静,连说话都是平静,“先生往后要去教皇兄了吗?”
夭枝没想到他这般快就知道了,“太医告诉你的?”
“下人谈论时,我听见了。”
夭枝沉默下来,他们都清楚,她既然成了太子一个人的先生,自然不可与旁的皇子太过亲近。
宋听檐微微垂眼,唇角微弯了一弯,似在自嘲,“如此,先生往后恐怕来不了了。”
一两个月便也罢了,他若是自由身,他们自然也能相见,可如今这般情况,他是不可能被解开禁足的。
自古以来,被关上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皇子也不是没有,或许这一别便是最后一面。
况且他也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光景。
夭枝想着忍不住开口,“怎会来不了,我即是太子先生,也是来去自由,太子怎能管我?”
宋听檐闻言一笑,却因为过于虚弱,连笑容都有些苍白。
谁心中不清楚,这都是安慰之词。相处的人不同,立场便不同,时日长久,终会成为陌路人,谁都不会例外。
他笑容轻浅,开口依旧温和,“我幼时时常会羡慕皇兄,无论是朋友还是先生,都是长者精挑细选而来的。”
夭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视线落在他面上,见他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习惯了一般,看了叫人莫名难受。
她起身离开凳子,手放在他榻边,在他面前微微蹲下身,抬头看他,话间认真,“殿下,我们是朋友,必不会因此疏远。”
宋听檐垂眼看来并未开口,心声却难得出来,‘世事如此,何必哄骗我……’他连心声都是平静,显然根本不信。
夭枝伸手按住他放在身侧的手,一字一句颇为认真,“殿下,我若是不能光明正大来看你,那我便偷偷来,总不会叫你一个人。”
宋听檐闻言并没有疑惑她的答案正巧对上他心中所想,只是视线落在她面上,看了许久,他唇角才慢慢弯起,“我信你。”
他心中再没有别的想法,显然是真的相信她。
“参见太子殿下。”
夭枝听到这一声,有些怀疑自己听岔了,但见到宋衷君从外头进来,才发现他是真的来了。
宋听檐见他进来,起身便要行礼。
宋衷君当即上前拦他,“你身子还未好,不必多礼。”他说着转头看来,冲他伸手作揖,“先生。”
夭枝便也回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宋衷君笑着开口,“早知道先生也来看簿辞,孤便和先生一道过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个雕工精美古朴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头是一本极厚的经书,显然是珍品,他看向宋听檐,“孤去了趟慈宁宫,皇祖母担心你,特地让我来看看你,顺道带了经书予你,免得你呆在这处,心中烦闷,她要你放心,她老人家必然会想办法。”
宋听檐伸手经过,显然很喜欢,他平和开口,“多谢皇兄,也请皇兄替我谢过皇祖母,请她不必担忧,我在这处并没有大事。”
宋衷君闻言拍了拍他的肩,“你的事孤知晓,只是你不该顶撞父皇,父皇如今在气头上,皇祖母劝了也无用,如今你只能等着,等有机会,祖母必然会说动父皇解了你的禁足。”
宋听檐满目平静温和,不住低头轻咳几声,“多谢皇兄,皇兄也不必担心,我往日也喜欢在府里,如今和往日并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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