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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by丹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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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蝼蚁,合心意便养着,不合心意便捏死,又岂会和蝼蚁共生死?
他从来就没有把他这个人乃至整个乌古族放在眼里过,什么吃人之族,什么不死圣药,不过唯他所用,受他所驱使的玩意儿罢了,怎需看重?
嫪贳一时气急下意识抓住高几一角,上头贵重花瓶微微摇晃,外头侍卫察觉气氛不低,隐隐有拔刀迹象。
宋听檐却是八风不动,根本不在意他的怒火。
嫪贳抓着高几的手,指节都有些泛白,才冷静几许,阴狠开口,“贵人最好祈求别让我找到母蛊,否则你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宋听檐轻笑出声,似乎觉得很好笑,他笑看向他,轻慢开口,“凭你也配?”
他这般,好似自己这让常人都毛骨悚然的威胁之词,在他这里便仿佛三岁稚儿啼哭,毫无震慑之力,一时叫他生出几分无力颓然。
这人究竟是怎么养大的,看似平静,其下却尽是张狂妄行。
嫪贳自问以他的本事,说出的话绝不是威胁这么简单,他本就性如猛虎,有人想要驯虎,简直是自讨死路。
那老毒妇善用心计至此,论阴险歹毒也比不过他,岂料如今屡次被眼前这般金尊玉贵养大的天家子压制,且还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眼中越发阴翳,自然是不服气,可想到嫪婼,他思绪却突然一顿。
那老毒妇究竟为何将母蛊给了他?
以那老毒妇的性子不将他们全杀了,反而将母蛊给他,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难道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嫪贳一想到这,不由思索起来,他想起自己当初要与他们同行去乌古族时,宋听檐虽没有直接同意,却也没有推拒,甚至轻而易举便赞同了他要领路的主意。
如今这般细细想来,以这人如此深的心思,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同意一个陌生人来领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一早就猜到自己是刻意接近他们!
嫪贳想到此,眼睛慢慢睁大,笃定道,“你知道我是假意救洛疏姣,也知道我是乌古族少主,你早便将我认出来!”
宋听檐轻呵一声,满面轻描淡写,“蠢透了,到如今才想明白?”
嫪贳闻言已经顾不及愤怒,心下大惊,“你如何知道我是乌古族少主,此事明明除了我娘,没有任何人知道。”
宋听檐见他这般惊惧,将手中茶盏放下,温和开口,“我们都是人,我不认识你,怎会知你乌古族往事?”他说着垂下眼眸,指腹在茶盏雕纹处轻抚,“只是你偶然遇见一个却不通中原习性的中原路人,又再一次以救命恩人姿态出现在你面前,难道不该揣测几分?”
嫪贳心中一惊,回想当初,他确保自己当初只是路过,且为低调乃是乔装成贩夫一类,甚至只是在他身旁走过,没有任何停留。
这每日往来之间,数不胜数的人,谁会将一面之缘的人记住,他不但记住了,便是换了装束还轻而易举认出来,这是何其可怕之事?
嫪贳看着面前的人依旧从容平静,他面色越发凝重,后背竟冒出虚汗,“你就凭这个猜出我去乌古族的目的?”
宋听檐如今闲来无事,倒也愿意教他一教,毕竟乌古族的事他做得不错,“只要你生在帝王家,就会知晓你所有的判断都不能靠别人嘴上说的话而来。
你当初混入我们装扮成中原人,且怕乌古族人认出你,除了与乌古族有仇,便没有其他可能。
若是与寻常乌古族人有仇,以你的蛊术和能力根本不需要这般艰难,找个时机悄然闯入杀之岂不方便?如此大费周章,那么有仇的便只能是掌权之位的人。”
嫪贳还是不明白,即便是这样,又是如何猜中后来的事,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透露,他怎会知道地一清二楚,“那老毒妇看上去明明才二八年华,你又如何想到她是我害我爹娘的仇人?”
宋听檐言辞淡淡,“纸上染墨便褪不成原来颜色。”
嫪贳眼皮一抖,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少年人经历许多,便可以变得老成,但一个老者想要装成少年人,是做不到的。
眼神能暴露一切,因为经历不会像记忆一般抹去,想再恢复年少时天真浪漫的眼神,除非投胎再来,否则即便外貌再怎么改变,也一眼便能出来年纪。
他瞬间想到在乌古族之时,他便是一步一步将自己的愤怒引到极点,为的就是将自己激怒,好与那老毒妇相斗,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好一个借力打力,他心中瞬间懊悔至极,果真不应该与这些皇室之人接触,帝王家善心计谋算,是他太过自傲,以为能瞒天过海,实则被人利用地彻底。
他本想利用此人中原皇室贵子的身份斗那老巫婆,宋听檐若赢了,他自然是大仇得报;若他死了,中原朝廷又岂会善罢甘休?
届时必然是千里重骑剿乌古族,如此他既报了仇,又好顺应少主身份将乌古族人心尽数收回,他善蛊,又有乌古族灵药秘方,再与中原朝廷周旋也不是难事,却不想反被看着如此温善天家子利用地彻底。
如此想来,宋听檐当初特意在外说出自己天家子身份,就是注意到他中原打扮,苗疆习性,且自己还暗中观察过他。
想来他那时心中便有了料算,故意摆出天家贵子的身份,引他入局。
也就是说,他早猜到棋局如何,料到他要用到的棋子想要什么,要做什么,便给棋子安排什么,好让棋子无知无觉地为他所用。
嫪贳一时心中大惊,无端恐惧涌上心头,等反应过来已然全身汗湿。
刺客杀人,毒者夺命,皆是明面上的刀剑,唯有这看不见的刀才最是可怕。
他是听过帝王权衡之术的厉害,可未曾见过便不当回事,如今亲身经历一时冷意直起。
乌古族世代传承,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盘根错节之处何其之多,如今他来了一趟,竟游山玩水一般将族都搞尽灭了。
此人城府之深,何其可怖!
宋听檐却依旧平静温和,“嫪贳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你,老族长被害乃是千真万确,我说的可有错?
还是你这般天真,当真以为那女族长不会做到我说的那一步?”
他颇为闲散往后一靠,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像是谈论今日天色很好一样,“事实只会比我说的更加残忍,以嫪婼的心狠之处,你那亲爹只怕受了不少折磨……”
“住口!”嫪贳怒极开口,他说话间眼中闪过一丝阴翳,飞快环视四周,手上动作比他视线还要快,手腕一伸,衣袖中的匕首瞬间而出,直直刺向宋听檐。
宋听檐却依旧平静看着。
嫪贳面露凶光,往前一步却不知踩到什么,脚下靠榻旁突然弹出一个铁球,砸向他的脚踝,剧烈的疼痛叫他还未反应过来,脖间便是一紧,窒息感瞬间传来,将他猛然被拽拉而起,悬挂在屋中。
他眼露惊恐,当即挣扎,“唔,贵……贵人,饶……命……”
宋听檐看着他被吊起剧烈挣扎,却无动于衷。
等他快要窒息时,宋听檐才端起茶盏浅尝一口。
下一刻,嫪贳脖上的绳索瞬间松开,他猛地摔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宋听檐这才从靠榻上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乌色雅致衣摆映入眼帘,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天家子。
他不紧不慢道,“若是想找死,这府中有千万种死法可以供你选择,自缢也不需要自己拴绳子。”
嫪贳脸色已然青白至灰,与方才来时的跋扈模样相比天差地别。
命悬一线的滋味不好受,叫他看见宋听檐靠近,都下意识后挪。
这一番,他算是看明白了,嫪婼那样阴狠歹毒的性子都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更何况是他,他对付嫪婼,可是筹谋了十几年之久!
嫪贳安静无声,外头的侍从早不知何时在的,“殿下,夭大人不得空来,她说……”侍从一时不敢言。
宋听檐闻言依旧平静,“说什么?”
侍从低俯身子,“夭大人说殿下伤重,望好好在府中养伤用药,她这些时日事忙,只怕是不得空闲来见您。”
她如今能有什么事?一个太子老师,太子被废,她去忙什么?
不过是为了宋衷君,与他疏离的借口罢了。
宋听檐慢慢垂眼,看向桌上随手放着的青花药瓶,伸手而去,便将其甩入湖水之中,如丢废物一般。
宋听檐扔过之后,空中气氛越静。
其余二人大声不敢出。
宋听檐如此这般,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澜,视线落在眼前嫪贳身上,又似落在空中一点,不过皆视为死物。
嫪贳见状不敢与其对视一二,唯恐被危及。
他默然不言,半响才缓缓开口,“算算时间,也该到时候了。”
夭枝闲来无事,在贤王府外站了许久,终究是没进去。
酆惕说得对,她确实该和他保持距离,少见些也好。
她回头却在街上看见嫪贳,他一脸阴沉匆匆而过。
她离开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去,这个方向应当就是从贤王府出来。
嫪贳当初想让宋听檐谋个差事,可他诡计多端,手段决绝狠辣,性子又心高自傲,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在乌古族时,他将他们全部害了也没有半点愧疚,应当不可能平白无故在宋听檐这处谋求差事。
他这样的人有这个要求,要么就是受制于人,要么就是想要从宋听檐这处得到什么。
宋听檐不是乌古族人,也不通蛊术,嫪贳孤高倨傲必不屑钱财,宋听檐一介闲散王爷也给不了封侯拜相的权利,自然便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那么就只有受制于人才会让他做事……
他如今还跟着宋听檐,那受制于谁自然显而易见。
她脑中思绪迭起,一瞬间想到些蛛丝马迹,串在一起让人疑惑渐深。
她思索几许,目光微沉,往贤王府去,到了王府面前,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常坻竟然就在马车边上。
夭枝一时顿住,常坻见到她,当即笑着迎上来,“夭大人,许久不见,不对,如今应该称呼您为夭先生。”
夭枝视线在他面上扫了几许,话间疑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么久不见踪影,如今还敢回来?”
常坻闻言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满面愧疚,“当初殿下被禁足,我等侍从被赶出京都,实在无处可去便只能各自回到故里,如今若不是殿下寻属下回来,属下也无脸回来。”
“是吗?”夭枝看着他半响,“他解开禁足也已经有许多时日,怎会如今才找你回来?”
常坻闻言当即又笑着解释道,“殿下在京都波折如此,自无暇记起这些琐事。”
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宋听檐怎么可能会记不起?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在乌古族可是真真正正见识过的。
常坻是他的心腹,是可以去替他去做,他不能分身去做的任何事……
镇南候一族抄斩,太子被废,嫪贳出现在京都,常坻也回来了,一切都太巧了……
夭枝往府里走去,心越发沉下。

她在书房外站了片刻,才提步进去。
宋听檐的书房自来宽敞,入目皆是书架,说是书房,更像是个藏书阁,四面皆有窗子,现下正午,外头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半空中,细微浮尘在阳光下缓缓浮动,无风井然有序。
“簿辞。”
夭枝轻叫一声,却没听到声响,她往里头看去,皆没有看到人。
“簿辞?”她又唤一声,依旧没有人应,但却又听到里头佛珠转动的细微声响。
她一时疑惑,越过书架往里头走去,带动半空中的浮尘微微摇晃,裙摆拂过,一卷而散,细碎尘埃在阳光下上下浮动,光影闪烁。
夭枝走到书阁最里面,便见里头摆着供桌,供桌前开一大窗口,可观外头风光。
宋听檐站在供桌前,双目阖着,手间拿着白玉佛珠微转,外头日光落在他面上,如玉雕琢一般温润,亦掩不住惊艳。
夭枝见他这般,便知他今日心情不好,他素来没有心情好不好的时候,大多时都是温和平静。
只有心情特别不好时,才会拨弄手中的佛珠,似乎只为这样才能压住自己心中的杂念和心性。
夭枝靠向书架,“今日怎么到这处了?”
外头的风缓缓拂过,供桌上摆着的香烛卷起青烟,若暖玉生烟意境。
宋听檐闻声缓缓睁开眼,片刻才道,“无事。”
夭枝见他这般平静,越发觉得奇怪,想起心中种种疑惑想问,可如今见到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问。
宋听檐起身,拿着手中佛珠俯身一拜,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做派。
夭枝见他这般,只觉自己恐怕多想,他素来礼佛,应当不至于是她想的那般心狠手辣。
他起身拿起供桌上的佛经,转身往她这处走来。
夭枝见他迎面走来,迎上去,“今日可是不欢喜?”
宋听檐看着她许久,才走到书架前,将手中的佛经放回木盒中,像是对她说,却像是问自己,“怎会不欢喜?”
夭枝不明其意,只知道这般必然是有人得罪他了。
她看向供桌,再抬眼看向新开的窗子口。
这窗子口开得极大,却没有安上窗子,只空着,但这般反而风光入目如画,看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湖对面便是回廊,是她方才过来的地方,这一处正好通往书房正门口。
夭枝微微一顿,思绪一转,上前跪在蒲垫上,也一样是能看到回廊上走过的人,她都能看见,更别提比她高出许多的宋听檐了。
也就是说他方才必然看见她过来了,那为何她唤他,他却不应?
夭枝跪坐在铺垫上,她叫他,他却不应,这意思是惹到他的,是她?
夭枝颇为不解,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更甚之什么都还没有问呢?
她从蒲垫上站起身,慢慢往后退,无论是哪个角度,都能将眼前回廊看得一清二楚。
夭枝又退后一步,下一刻后背便撞到了身后人怀里,坚硬温热。
她当即抬头看去,便对上了宋听檐的视线,她飞快收回视线往前一步,转身面对他,“就在后面怎不唤我停?”
宋听檐上前,拿过桌上放着的香,垂眼用火折子点燃,眉眼温润,这一尘不染的谪仙模样着实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我唤你也未必听得见,还不如看看你想看什么?”
这什么话?
她听力极佳,何时听不见他唤她了,人都在面前,她还能视而不见不成?
夭枝看着他点香,这般温和,瞧着倒是好亲近,她沉默片刻,终是缓步上前,“我前些日子去看了褍凌。”
他闻言眼帘轻抬看来,声音渐淡,“皇兄可还好?”
“不大好,毕竟出了这么多事。”夭枝微微摇头,走到桌旁,手扶上桌案,“他与我说了很多……”
宋听檐依旧平静,更或说是平淡,没有一丝可供察觉的反应。
他等香微微燃起,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中,替代方才燃烧殆尽的香。
香炉中缓缓飘起缕缕轻烟,萦绕而上,闻之平心静气,心旷神怡。
宋听檐垂眼看着香,薄唇轻启,“你想问什么?”
夭枝不防他这般直白,轻易便知道她想要问他关于宋衷君的事,一时便有了几分不自在。
她沉默片刻,终是抬眼看向他,“常坻这一年多去了何处?”
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催动法器静下心来听他心中所想,视线牢牢落在他的面上,没有错过他的一丝神情。
宋听檐依旧平静,抬眼看来,“不是回了故里?”
夭枝一顿,他这般说,心中亦是平静。
她微微一默,垂首状似无意般问,“乌古族宝藏如今还在不在乌古族?”
下一刻,她便觉下巴触及到温热,被人轻易抬起。
宋听檐双指挟着她的下巴,低头看来,视线落在她面上,颇为认真,眼中虽平静却似乎带了几许薄怒,神情颇为淡,“为何问我,我这一年多来离开过京都吗?”
夭枝知晓这般,他必然是生气了,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他素来就不喜宋衷君唤她老师,每每总要闷气一番,如今她去看了宋衷君,还要来问他,摆明是因为宋衷君的话怀疑他。
夭枝往后一退,避开他的手,“我只是觉得太子谋反一事事有蹊跷。”
宋听檐见她下巴脱离开,看了一眼手,又慢慢将视线移到她下巴处,她皮肤细嫩,不过轻轻用力便微微泛起了红,他收回手,指腹残留细腻触感,片刻后,他缓声道,“所以你要替他翻案,就像当初去牢中救我一般?”
夭枝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司命之间的差事皆是相互交织,如果太子这个人皇当不上皇帝,更甚至让宋听檐当了皇帝,那可就完全偏了。
夭枝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簿辞,你是不是不想褍凌重回太子之位?”
“我为何要想,他登基于我有何益处?”宋听檐平静开口。
夭枝一怔。
宋听檐走近来,视线落在她面上,声音轻却淡,“先生真的认为皇兄仁厚亲善,登基之后不会对我动手?当初禹州回来,我若不是不得圣心,皇兄会留我到如今?”
“有我在自不会让他……”
“你在又有何用,坐高位的人想杀人自有千百种方法,谁拦得住?”
夭枝想到命簿的结尾,一时语塞,思绪竟有些空白,一时回答不出来。
他一笑,“到底是旁人的老师,我算什么,无关紧要的旁人罢了,便是三请四催也未必愿意来看我一眼。”他说着没克制伤重,一阵低咳,肩膀处的衣衫上都隐约显血迹。
夭枝听着自然解释不出,她是刻意疏离,到底是伤了他的心,见他止不住低咳连忙上前,小心触碰他衣衫,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怎又渗血,你可有好好吃药,酆卿给你药放哪了?”
宋听檐抓住她的手,视线看过来,直对上她的眼,忽问,“你交好之人如此之多,我在第几位?”
这突然一问,叫夭枝都回答不出,真要来个排序,也得要点时间罢,山门那头的又算不算?
他意思是按朋友算,还是按什么人算?
总得有个章程,没有章程太复杂了,树不好排,亦不好违心骗他。
宋听檐何其聪明,不需要听她说答案,就能得到答案。
他缓过气来,嗤笑出声。
他神情微冷,回身靠坐在桌沿旁,平静几许,微微垂眼,声音极淡,他指腹摩梭手中的佛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乌古族的宝藏在天下之内,也自然供天下人取之,能不能拿到,便看他们的本事。”
他说着慢慢抬眼看来,夭枝对上他淡漠的视线,一时心中微微悬起。
竹筒敲击三声,是夜三更。
夭枝特地寻到嫪贳落脚的客栈等着。
果然三更天时,客栈里忽然有了动静,后院的小门被随意打开,走的人连关上门都不耐烦,就这么任其随风轻晃。
夭枝等他出来,飞身一跃,悄无声息跃进幽深的小巷之中,忽然一阵风拂过,无端阴森。
嫪贳在黑夜中行走,隐约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去,就见前方巷口走出一人。
他神情一顿,显然不打算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夭枝看着他两手空空,随身没有包袱物件,想来是不打算离开京都,那么他一个苗疆人特地夜半出来做什么?
“站着,我有话问你。”
嫪贳白眼一翻充耳不闻,身影穿过巷子,很快没入黑暗,一身反骨。
夭枝心中莫名有些小激动,她就喜欢这种一身反骨的人,揍了不缺德。
夭枝一步踩上墙边摆着的木桶,一跃而上踏着墙沿几步往前,一个翻身裙摆飘起,翩然而下,站定在嫪贳面前。
嫪贳被拦住了去路,瞬间恼怒,不愿与她多讲,当即双手交叠,抽出衣袖中的匕首往前刺来。
匕首极为锋利,削铁如泥,在昏暗的巷口中都能闪过一丝锋芒。
夭枝身子一侧避开他的匕首,伸手而去由下往上极为轻巧环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掰,嫪贳手上寸劲顿失,半只手发麻,手中的匕首瞬间掉落在地。
他一时眼中目露凶光,未被固定的手一掌击来,内劲十足。
夭枝下腰避开,嫪贳被她抓住的那只手衣袖间有极细微的小东西顺着手腕爬出,爬到了夭枝的手腕上,似要顺着脉络钻进去。
夭枝有所察觉,当即松开他的手,一脚高踢而去,裙摆带起凛冽的风劲。
嫪贳得逞之后当即后退,避开了她的腿,嘴角勾出一抹奸诈笑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算你倒霉,小爷今天心情不好,杀个人解解郁气。”
夭枝却不慌不忙抬起手,翻转手腕,手背朝上,一只鲜红似蚂蚁的虫子爬过她的手背,称得柔荑白细纤弱。
她看着手背的蛊虫,慢悠悠开口,“好一招声东击西,下个蛊都让你玩出花样来。”
嫪贳见状面色微变,面上的笑荡然无存,“你会蛊术?”
夭枝笑起,话间轻巧,“我不会,但你的蛊虫到了我手里也得乖乖听我的话。”
她说着,手背上蛊虫很是听话,也不钻进皮肤,就乖乖在她手上来回兜圈。
嫪贳脸色骤变,神情警惕看着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夭枝微微垂手,指尖一转捏死了蛊虫,往前走近,旧账新翻,“你好大的胆子,当初诓骗我引蛇,却是意欲将乌古族灭族,你可知你这犯下的是命债?”
嫪贳冷哼一声,“乌古族不灭,我们谁也逃不了,如若不是我护着你们,早已中了蛊,成了他们的傀儡。”他说到此处,似乎又想起当初,气急败坏,“早知就不该如此好心,替你们避蛊,如今反倒受其累。”
夭枝闻言也不听信他半句,她慢悠悠开口,“你替我们避蛊,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血仇铺路?
你让殿下在药方上多加的那几味药全是解表之物,中蛊之人服下,必会引得体内蛊虫发作起来。
若是我们没有闯入圣山,被人抓住,只怕要替你背了这锅,届时那女族长发起病来,你便说有药可治,我们既帮你背了锅,又让你接近了女族长这个乌古族的权力重心,你倒是盘算的好计谋,想拿我们当那垫脚之石,难道如今不怕这东窗事发,死无全尸吗?”
嫪贳不想她此时翻起旧账,警惕后退一步,开口无比阴狠,“我怕什么,我就是错在没把你们全杀了,我就不应该选择你们和我一起进乌古族,但凡是随便选几个人,都不至于落到反被你们利用。”
他性子极傲,自幼到大便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从来都是佼佼者,没人能玩弄手段胜过他,包括那些自诩聪明的中原人,皆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却不想在这处输得彻底。
他错就错在,他想利用的人太过可怕聪明,人心能谋划到如此地步,叫他反被当作棋子利用得彻底。
夭枝眼眸微转,按下思绪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因为我们阴差阳错闯入禁地,才撞破你设的局?”
“阴差阳错?若真是阴差阳错,那这一步步,一桩桩的事也太巧合了些,真都是老天待我不公?”嫪贳阴郁反问,他性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浑身带刺,“你还在这处拦我做甚,还不回去替未来皇帝做事?”
夭枝对他的跳脚懒得理会,这嫪贳极其狡诈,滑不溜手,可不是善茬,他的话十句只能信半句。
若只是宋听檐心善许他一门差事便也罢了,可若一开始就一场谋划,那她就得好好思索思索了 。
“你为何在宋听檐这里谋差,你这样的本事去何处不能谋个差事,自由自在岂不畅快?”
嫪贳似乎心气不顺,“你问我,不如去问他?”
夭枝微微一顿,心中的念头隐隐出来了,“他拿什么威胁你?
他留你在身边,却不怕你下蛊,那就是他有制约你的东西,那乌古族长给你下的蛊还没有解罢,制约之物是不是就在他身上,所以你要听命于他?”
她猜到这处,丝丝缕缕便全都理了起来,她记得女族长临死之前单独与宋听檐说过几句话,她当时无心留意,如今便只能猜,“他如何会有此物约制于你,必然是嫪婼给了他制约之物。
她恨毒了你,给他制约之物,就是相信他有能力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替她自己报仇。”
嫪贳脸上的愤怒渐渐消下去,看着她一言不发。
夭枝却越理越清晰,“嫪婼心眼城府皆深,能让她相信宋听檐有轻而易举对付你的本事,就说明他在族中谋划操控过你们,且促成一些无法挽回的结果……”夭枝越说,声音越低,她的思绪似乎触到一片从未察觉的黑暗,后背都莫名起了几分凉意。
嫪贳眼眸快速转动,似乎生怕那制约他的人知道此事,“这可是你自己猜的,我一个字都没有说,你回去莫要乱说,若害了我,我便只能拉你一起死!”
夭枝思绪回来,这差事越发复杂,让她也失了耐心,“你一区区凡人能杀得了我?”
嫪贳闻言面露凶意,忽然想起她能驱使那巨蛇,甚至毫发无伤地回来,一时有了顾忌,难得没了言语。
夭枝垂下眼思索片刻,问出了盘旋心中已久的话,“乌古族宝藏你可有动?”
嫪贳皱眉,眼眸一转,语气又快又急,“什么乌古族宝藏,我不知道!”
夭枝见他这般,开口试探,“殿下要你半夜去做什么事?”
嫪贳倏然抬起头,“没有!他没有让我做事!”
夭枝往前一步,话里有话威胁道,“不如你猜猜我为什么能安然无恙走出乌古族?”
嫪贳退后一步,只觉憋屈至极,却只能开口,“我不能说!你看在我帮你们渡过雨林的份上放过我,别再问了!”他唇色都有些泛白,显然不愿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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