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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by丹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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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褍凌。”夭枝伸手去抓他的时候,他却完全意识不到,“褍凌!”
他才如有耳闻一般,抬起头看过来,额黑颈硬,面色已是枯败。
夭枝心惊,她拉过他的手,却探不出任何问题,只是身子虚弱。
他这明明应是近死之相……
宋衷君见她这般,双目虚浮,竟是连眼泪都流干,他脑中只有一个执念,“老师,求你救我出去。”
她见多了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如此这般如何不叫人唏嘘,她微微蹙眉,只觉危机四伏,“褍凌,你听我说,呆在这里比出宫安全,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衷君闻言似恍惚回神,如梦初醒一般,他自然听得懂,这意思必然是有人要他死……
废太子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他沉默许久,抬头看来颇为肯定,“是簿辞对罢?”
夭枝呼吸一顿。
宋衷君不知神魂在何处,双目发直道,“他们都说父皇要立二殿下为太子,我出事,他即将便要入主东宫,自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东宫太子不是好做的,宋衷君做太子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痴傻,他或许想不明白这个弟弟是怎么布局的,可渔翁得利是谁,还是能看清楚的。
夭枝沉默下来,抿唇不语。
宋衷君面色越发惨白,似已经预料到自己死亡的结局,身子不住颤抖起来。
这宫里太冷,太可怕了。
他那素来平和笑意相迎,闲散不争事的弟弟,一出手便是这般狠辣。
夭枝感觉他抖得厉害,伸手拽起他的手,强迫他看向自己,认真道,“褍凌,你听我说,你在这处需得好好吃饭,将养好自己的身体,你若是疯了癫了,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宋衷君闻言当即牢牢抓住她的手,指甲都嵌到她的肉里,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老师,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只有你了……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再无人依靠了!
老师,我如何是好呢……”他话间已经吐不清字,眼泪哗然而下,再也扛不住一点。
夭枝心中亦是戚戚然,轻轻开口,“褍凌,你不会死的。”
宋衷君听到她这话放声大哭,却因为虚弱无力而哑然无声。
她慢慢叹息,命簿所写总不比亲眼所见,怪道都说司命这差事不好做……
夭枝出了宫门,一路徘徊,终究还是去了贤王府。
她在王府外站了许久,看着门口的御林军,终是寻了原先的狗洞。
她进去之后,轻车熟路便能找到他,他往日就喜欢呆着水榭观鱼。
如今过去,果然见他坐在湖旁水榭中,颇有醉玉颓山之姿。
夭枝走近,他抬眼看来,似乎并不意外她出现在这,“夭先生来此,倒是稀客。”
夭枝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也不问,慢条斯理端着酒盏一饮而尽,竟没有丝毫不适,像是饮惯了一样。
她不由开口,“这酒极烈,你怎喝得惯,你往日不是只饮茶,不喜酒?”
宋听檐闻言看来,微微垂眼,指腹在杯盏上轻轻摩挲,“怎会不喜,只是不常喝罢了。”
“是不常喝,还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喝?”夭枝想到黑衣人,压不住心中所想,开口分外直白。
宋听檐见她难得这般愠怒,忽而一笑如月照明珠,薄薄光晕不远其耀眼炫目之色,他放下了杯盏,“还是你明白我,我素来只饮茶,可我根本不喜欢茶,此物只能使你清醒,却不能让你做自己。”
“不能做自己?”夭枝闻言心中终于明白,她缓缓开口,“所以为祖母求药的不是真正的你;担心祖母和父皇之间的关系不好,隐瞒宝藏存在的亦不是真正的你;长年礼佛,文弱温和一样不是真正的你,是吗……?”
宋听檐面容平静,似乎根本不怕她知晓,他语调平和,“如今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我有何处做错了?”
夭枝见他这般平静,心竟低沉地有些难受,她极为艰难才开口问出来,“你希望祖母安康亦是假的?那么她的死,可是出自于你?”
宋听檐轻轻转动手中空着的杯盏,话间轻描淡写,“我没有让她死,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承受不住满盘皆输的结果。”
如此一来就都通了,她慢慢开口,“所以杀我的黑衣人是你的死士,对吗?”
宋听檐虽没有开口回答,可看来的眼神已是默认,他这样直白,显然丝毫不打算瞒她。
夭枝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黑衣人追杀,所以这是他自导自演。
在太后看来,宋听檐是为自己求药,路上却遇到刺客,那么太后自然认为是敌对的皇帝派出的人,她知道了皇帝不想让她好,所以她会越发心急让皇帝下马,换太子上位。
这样一来,二者矛盾越来越多,一步步便演变到了如今不死不休的地步。
原本就两只老狐狸是不会斗得这般厉害的,他们知道自己相斗,保不齐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一直维持表面平衡。
宋听檐来乌古族取药,其实就是为了乌古族的宝藏,以此作引。
所以乌古族无论有没有传说中的宝藏,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必定有。
只要有了宝藏,就有了皇帝和太后相互争斗的鱼饵,鱼线就在宋听檐手里,他们相互缠斗,就不会平衡到太子独当一面,圆满登基。
乌古族的宝藏自然不可能太后一族得到的,那些重兵也不是太后母族养的。
如果有人借助太后母族的名声去养这些重兵,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帮别人养兵。
这一招不止把太后拿捏在其中,连皇帝的心思也一样。
只要做实此事,太后一族便百口莫辩,太子再怎么解释,皇帝也不可能会相信。
他如此年少却将这两只城府极深、掌控天下江山的老狐狸玩得团团转,这心思何其可怕,怎叫人不胆寒?
且他竟然从这么久前就开始布局,可见其耐心和谋算之远……
他步步谋心,处处设局,她到如今才算真看明白……
她其实早在他闯皇宫求见祖母时就该想到,他在乌古族面对巨蛇都毫无惧意,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皇帝举着一把刀就吓倒?
是她疏忽,她早该想到。
所以她几次救他,都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只要有乌古族宝藏这个引子在身上,那么他无论是在皇宫中面对皇帝的刀,还是被关在牢中,亦或是在禁足。
只要他松开乌古族宝藏的风声,皇帝和太后都不可能要了他的命,只会更加相信他,依赖他,会千方百计地保他。
而太后和皇帝也会早早就因为宝藏的事相互斗得鱼死网破,如今这般局面也会早早发生。
夭枝说不出心中滋味,她只知道她熟悉的这温润如玉的挚友,竟有些不认识了……
“难怪太后死了,你不见半点悲伤……”她那时便该觉察出来。
宋听檐拿过酒壶的动作一顿,突然开口,“她死了我才称心如意,怎会悲伤……”
夭枝一时顿住,她有些不敢想,“所以那祖孙三人会有这样的结果,是意外,还是你早有预料……”
宋听檐烈酒入喉,眼里却并无醉意,他抬眼看来,“预料之内又如何,宫里哪有不死人的地方,天子一怒株连九族,里头又有多少无辜之人?”
夭枝一时顿住,越发心惊。
初春寒意上枝头,即便不是冬日,也能觉出几分风中寒意。
夭枝思绪越发清晰,“所以我去救你反倒乱了你的局,我若不在,你恐早已称帝。”
宋听檐听闻此言思绪似乎到了很久之前,看来神情很轻,“但是先生在。”
他起身而来,不见半点醉意,“世间能人难求,我可以为了先生这样的能人,耽误些时候。”
夭枝笑起,她有些虚弱,面容显出几分苍白透明,脑中却清醒至极,“所以我也在局中吗……?”

自然不在,所行所言皆异于常人,如此不稳定,他不会用。
夭枝缓缓接着道,“只不过是阴差阳错入了你的局。”
宋听檐闻言未语,却也没有否认。
他本就不会需要朋友。
天家争权夺势之中唯有利用,也永远只有利用……
谁都一样。
夭枝只觉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却竟然全是假的。
她看向他,心中虽早有预料,可想到那祖孙三人,只觉不认识,她不由开口,“簿辞,你如今让我有些陌生。”
她一时难言心中滋味,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身后拐杖摔落在地的声响。
她转头看去,拐杖都倒向一边,滚落极远,她到如今才发现他身旁放着的拐杖。
他似要拿拐杖却没拿住,只能坐回靠榻。
他按着膝盖,疼得面容苍白,却硬是一声不吭。
夭枝快步上前,俯身蹲下,“你的腿还没有好?”她伸手过去一摸,却发现他的膝盖肿地厉害。
宋听檐唇角微起,微不可见嘲讽一笑,“我在宫中几日便跪了几日,你以为我对的是父皇,其实我对的是皇帝,我没有父皇,又怎么会有祖母……?”
她手上动作一顿。
“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去乌古族为祖母求药的事是真心所为,而不是我费尽心思做的一出戏。
我想心若明镜,坦坦荡荡,你觉得我能吗?我若如皇兄这般,自会心向明月,片尘不染……”
他慢慢抬眼看来,“你觉得我虚情假意,你我相识已久只得这么一句话?”
她一时语塞,竟有几分酸涩难言。
她是司命,自然最知晓他的处境,他若像宋衷君那般,有祖母谋划,父亲疼爱,母亲相护,自也是清风明月,又何需这般经营?
夭枝到如此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宫中幼时到如今,只怕是尝遍冷暖,吃遍苦头,往日命簿也不过是一句带过,可总归他这一世得求些什么罢,这于他又不是纸上之言……
她千言万语也终究只能汇成苦涩难言。
她不知在感慨这样清风霁月不再如此,还是因为天意如此、命数安排,让原该清风霁月的人满心谋算。
夭枝不由闭上眼,纸上得来终觉浅,若是她,她自也要争这个位子的。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言辞冷静却直白,“皇帝只能有一个,所以,你会选谁去死?”
夭枝面对他这般问,竟是心口一窒,“这不是我能选的……”
“若是要你选呢?”她话还未说完,宋听檐便打断了她,和先前问的问题如此相像,却又完全不同,如今,他更像是在问一个好友,她心中希望谁做皇帝,亦或许,只算朋友,他在她心中又是不是最重。
“你只需要回答,你希望谁活着?”
夭枝顿口无言,她自然选不出来。
她知道结局如何,何必说这安慰之言?
她垂眼未语,只能避开这问题,伸手扶他,“你的药在何处,我替你换药。”
“不必。”宋听檐心中了然,避开了她的手,“不劳烦夭先生。”
夭枝空在原地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我……”
他忍着疼缓缓站起身,话间决绝,“我坐上那个位子,绝对不会放过皇兄,皇兄亦然。你若不信,日后自有分晓。”
夭枝摇头,“褍凌他……”
“岂有两个都要的道理!”宋听檐似怒而开口。
夭枝突然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他眉间敛着,“我与酆惕你没有选我,与皇兄,你亦没有选我,你说与我是挚友,却不知排在了何处……”
夭枝眼睫一颤,唇瓣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宋听檐到底不似常人,自来平静克制,不过几息之间便压下情绪,平静淡而开口,“你走罢,我如今这般,自也招待不了大殿下的老师……”
他一字一句皆是疏离,显然是不想再见她。
夭枝心中难言,只觉此间思绪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她沉默片刻,只能起身,见他这般也是第一次不知如何面对,“……簿辞,你保重。”
宋听檐闻言未语,只是俯身去捡地上的拐杖。
夭枝默站片刻,两难之间只能转身离去,她冒雨出了水榭,薄丝轻衣,裙如花瓣随风而起,在雨雾之中渐行渐远。
宋听檐捡起拐杖,看向夭枝离开的方向,静默无声,眼看着她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雨雾之中。
身后水榭廊下,一老者行近,“殿下,此子知道所有,难保不会泄露出去。”
“她不会。”宋听檐拿着拐杖良久未言,“她若是要说,回京都的第一日便说了。”
老者依旧不放心,“殿下即便不愿杀她,也该使些手段拉拢了此人来。”
宋听檐看着湖中鱼儿偶尔钻出湖面,下一刻便沉入湖水中,“何必,在我面前都选不了我,手段又有何用……?”
老者皱眉疾声,“以老朽看,殿下以她为挚友,不忍心杀她,可焉知这选择落到她面前,她头一个杀的便是殿下你!”
宋听檐闻言未语,却也没有否认,他面容平静,看着湖面似不起波澜。
天边落下的雨渐渐大了,砸落在湖面之上,叮叮咚咚却分外沉闷。
夭枝将老者或许已在官场上的想法告诉酆惕,他也觉有理,便先行回京都,在京都之中开始查找,他的身份自方便许多。
而夭枝去一一核对京都外搜集而来的七旬老者身份,一时间忙碌非常。
酆惕在府中自是忙碌,酆老夫人且还在身旁念叨。
酆老夫人着实为酆家子嗣稀薄生急,小厮回禀过,自家儿子往日都在禹州那处,也没有和女子接触过,问他也都是避而不答,如今回了京都亦没有,难不成是心有所属?
老夫人思来想去灵光一现,近日与自家儿子频繁接触,不就还是那位夭大人吗?
当初哥儿忽然从禹州回来,也是为了看这位被关进天牢的夭大人。
酆老夫人想起往日贤王提醒,如今才发现陛下好似根本没有因为前太子而迁怒夭大人的意思,且如今朝堂上几次风波,牵连甚广,这夭大人都屹立不倒,可谓是陛下近臣了,一时便觉这婚事倒也可行。
老夫人倒是极为满意,她和颜悦色看向酆惕,“哥儿,你心中所悦可是那位夭大人?”
酆惕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婚事屡屡被逼,如今得了这话,瞬间拓宽思路,用夭枝的名头自是最好不过。
可比夭枝给他出的所谓一药下去,断子绝孙的主意好上不少。
他后头再与她说一声借她名头一用,便不必为如何搪塞凡间母亲而头疼了。
酆惕想着便也微微颔首,“此事母亲万不可声张,她还没有同意。”
“那是自然,你且多多与夭大人接触。”老夫人连声应是,这天大的喜事,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她得叫上几位交好的手帕交,商量着婚事如何筹备。
毕竟自家哥儿那是十拿九稳的性子,他若是说出这话,那么这事便有七成能成的,她只需备好这些等待便是。
老夫人喜气洋洋想着是一刻也闲不住,当即起身回院中,吩咐道,“将请帖发出去,邀几家夫人今日来府上一聚。”
皇帝病倒,朝堂上总归是要帮手,皇帝不可能全权放手朝中官员,便解了宋听檐的禁足,交给他一些必须处理,而自己已无力关注的事。
尚书房中,宋听檐看着手中折子,几位老臣来回商讨着禹州地势改造,欲要等人一道,却怎么也等不来人。
“这酆大人怎还没有来,先前这禹州如何引水造渠,如今地形如何,最清楚的便是他,怎得还不来?”
“酆大人如今真是事忙,殿下都在这儿等着他呢。”其中一个臣子颇有怨气。
宋听檐闻言抬眼看向他们一眼笑了笑,并没有参与其中,视线片刻便回落在折子上。
一人捻须道,“已经着人去叫了,不过如今酆大人好事将近,恐是会耽误些许时候。”
其中大人显然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疑惑,“是何喜事,怎不见酆大人提起?”
“你还不知?酆大人可是要成婚啦,家中都已在备聘礼,一应事宜都在张罗着。”
这倒是个稀奇事,要是旁人的婚事,那就不必说,可这个酆惕酆家长公子可是京都官宦人家的贵婿人选,极为受欢迎,在场几位家中有待嫁女的官员可都是中意过酆惕的才干品性家世,皆欲以其为贤婿,可惜皆是未成。
如今闻言自然好奇,“这婚配的是哪家姑娘,怎都没听说?”
“这人不就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吗?我们大家可都是见过的,只是如今人并不在场。”
这话一说,便有人猜出来,“莫不是夭大人?”
“正是。”
气氛莫名安静了一瞬。
宋听檐闻言面容依旧平静,只是玉面上的笑莫名浅了许多,最后了于无痕。
众人见是夭枝,皆想起来往日那段传言,“可如此说来,这二人并不相配啊,酆大人如此端正之人,夭大人她太……剑走偏锋了……”
这剑走偏锋都是委婉之言了,何止是剑走偏锋,简直是丧心病狂的代表,穷凶极恶的魁首,这二人怎可能合适在一块儿?
更何况京都名媛贵女何其之多,便是商户之女也教养的比夭大人更像高门女子,怎就要娶夭大人了?
此人做派实在不像闺阁女子,且不说像闺阁女子,那些歹毒的主意更能让人忘了她人的身份……
众大人不解,安静许久的季尧安忽道,“依我看,他们二人才是最相配的,夭先生和酆大人二人危难之间不离不弃,实属难得,又何需世人眼中的相配二字?”
这话倒是在理,谁也不敢此时对夭枝有何闲话,毕竟人可是上面坐着这位的先生,一时间皆附和,“这倒也是。”
宋听檐闻言手中的折子已经许久未动,也不知所思为何。
正说话间,酆惕匆匆而来,他进来便先向宋听檐请安行礼,“微臣参见殿下,臣姗姗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宋听檐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折子温和开口,“起来罢,知你事务繁忙。”
“多谢殿下不责之恩。”酆惕跑得额间皆是汗珠,又冲着诸位大人作揖,“抱歉抱歉,诸位大人久等了,实在是路上马车不通,这才来迟了,我给诸位大人赔罪,望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众人方才一方讨论都以为他是为了准备提亲来迟,自然不会怪罪。
“酆惕大人不必客气,这大喜事自然是要耽误些时候的,改日我们可要去你府上吃喜酒。”
宋听檐闻言拿着手中折子,看着酆惕许久未语。
酆惕听得茫然,等听到喜酒二字才恍然醒悟,只怕说的便是他和夭枝。
这事也不知怎么的,才短短半日就传了遍,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他后头与夭枝说过,夭枝自是不在意,她又不是凡间女子,还需考虑婚配嫁娶一事,自然也是随意,反正他们二人也确实时常需要在一块商讨事宜,如此倒也名正言顺些。
是以酆惕便也没有再解释,只是笑着回应,“自然自然,那是自然。”
酆惕正准备转移这个话题却忽听坐上人开口,“不知酆大人和先生的婚事定在何日?”
酆惕转头看向座上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想,拱手俯身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年纪不小了,应当也是快了。”
宋听檐闻言眼睫微抬,视线落在他身上虽然平静,却不知为何周遭氛围极静。
他忽而站起身几步行来,本就比酆惕高出许多,这般自有几分压迫。
酆惕见他这般微微一顿,“殿下?”
宋听檐看了他许久,慢慢笑起,温和有礼道喜,“酆大人虚长我几岁,自是生喜,先生与我相近,如此喜事甚好,届时喜酒可要请我前去热闹一番……”他话间温和,却没有多少笑意。
酆惕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殿下道喜,却并不多欢喜。
他自来平静平和,与他也素来君子之交,如今还是第一次让他察觉到了敌意。

第66章 叫你夫婿看见我们这般可如何是好?
科举事重,关乎社稷,读书人文章四起,皆是怨怼,皇帝已病得起不来身,只能将此事交给宋听檐。
他梳理脉络极快,该抓该放一目了然,迅速重新设立监考制度。
出题阅卷、执事提调、监试印卷、收掌试卷、誊录对读、巡绰搜检等官员一一设立规章,从上到下一次一换,各职轮立十人,考前按抓阄编号为职,如此一来便是想要买通行贿,都不知要寻何人,更不可能一一买通。
如此这般,天下读书人皆是满意,坊间百姓也赞赏此举,不再议论此事。
能如此雷厉风行迅速理清脉络,按下此事,能力自显而易见,朝堂之上亦是赞赏有加。
翌日,皇帝晨起咳血,百官接连请旨,为稳社稷,速立太子,人选自然是宋听檐。
朝堂上自不敢再有人反着来,着实是老大人科举徇私一事前车之鉴,牵连这般多,此时若是谁再说一句不,以皇帝久被外戚压制,早已风声鹤唳,自是疑心有鬼,恐怕祖上十八代都得被查一遍,若又与太后前太子有关,那便是倒了血霉,谁也不敢拿全族性命玩笑。
只有夭枝反对,她知道比起与宋听檐的父子关系淡薄,宓家的手伸到朝廷才是皇帝最忌惮的,宓家已经倒了,却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大人为前太子说话,就说明了宋衷君确实有过私下笼络朝臣的行为,又如何不让他大失所望。
这样的心思哪个在位的皇帝能容忍?
这般皇帝自是会考量宋听檐,毕竟查来查去皆没有问题,他会有偏向。
她再不反对,恐要生出大麻烦。
外头天色黑沉,狂风不休,山雨欲来。
夭枝进宫求见皇帝,皇帝不见,她只能迎着风在殿外跪下,险些都要被风刮跑,她勉力跪住,身上的衣衫却被风吹得乱舞不休。
她隐约感觉到身后有动静,转头看去,却见酆惕不知何时而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
夭枝大惊,“你怎能来此,我孤身一人怎么样都无妨,你在此若被皇帝疑心,岂不牵连你无法历劫?”
酆惕却依旧在风中站得笔直,风吹得他发丝凌乱,他凝重道,“你我本是同僚,怎能什么事都由你一个人担着,我自然要陪着你。”
夭枝闻言倒也没再拒绝,实在是她拒绝也无用。
这同僚性子极倔,如今叫他离开是断然不应的,不知是个什么修成的仙,横说竖说也说不通 ,她当初给他提议,若想要家中不逼着娶妻,狠狠心便将玩意儿割了便是,可惜他怎么都不同意。
夭枝时常暗自惋惜,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她直挺挺跪着,酆惕走近了些,“夭卿,你辛苦了。”他自然不能与夭枝一起反对,毕竟他往日和太子做事,只能避嫌。
夭枝摇头安慰,“酆卿不必如此,我亦是为了差事,如今只能尽可能拖延立太子一事。”
酆惕闻言肃然,“我已让人收集所有年龄对得上的官员中一一探寻,包括地方官员,不日必有消息。”
二人在风中时不时商量对策,完全没注意到极远处的玉石阶前站着一个人,已然看了他们许久。
季尧安这些时日皆跟着宋听檐做事,如今亦在其后站着,他疑惑非常,“微臣实不知夭先生为何反对群臣的建议……”
反对群臣,岂不就是反对殿下为太子?
宋听檐闻言未语,似并不惊讶,亦没有半点情绪。
他也实在不太明白,明明夭先生和殿下极好,怎么突然间就倒戈相向了?
他原本以为他和夭先生以及酆大人全都是一条线上的人,可转眼之间,他们二人皆离去,这叫他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何况是殿下自己……
宋听檐在台阶之上远远看着殿外二人,忽而开口,“你觉得他们二人相配?”
季尧安闻言一顿,撇开阵营不说,他对他们二人其实是颇为欣赏的,尤其是夭先生,一介女儿身竟能在朝堂之中混到如鱼得水,叫众人恨得牙痒又弄不倒她,这是何其高的本事,令多少男儿都自愧不如。
酆大人这般相貌家世自然也是堪配夭先生的,平心而论,他觉得他们很相配,乃是天赐良缘,而且不只是他觉得,恐怕放眼整个京都,都没有人能说出二人性格能力究竟有哪一点不相配,更何况他们还感情甚笃。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殿下却问了出来,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思来想去不得其法,也不知殿下为何这般问,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夭先生自是与酆大人相配的,无论是是性情亦或是能力,且二人做什么事都齐心协力,从没有任何分歧,这样的佳偶天成世间难求,又如何不相配?”
此言一出,这二人倒确确实实是天生良配。
宋听檐听在耳里许久都未开口说话,他性子本就静,从来没有人能看清他在想什么,如今这般不说话,更让人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良久,他忽然垂首一笑,声音极淡极轻,“确堪良配。”
风声猎猎作响,天色渐渐由远到近黑沉下来。
季尧安在身后默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夭先生从今往后是不是不会再与你交好了?”
他这一声问无人作答,唯有狂风在耳旁呼啸。
没有答案,答案却显而易见……
夜色渐浓,雨滴缓缓砸落在地,夜深官员不得留置宫中,自不能再跪,皇帝命她离宫去,却依旧不见她。
夭枝只能明日再来跪着。
她跪了许久,双腿已经麻木,天罚过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般久跪不起,自然连站起来都有些为难。
酆惕当即上前扶起她,见她这般虚弱,“你这般情形也走不了多少路,我先扶你去太医院看看罢。”
夭枝自然也不会逞强,她本就不喜走路,原地不动才是她的生活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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