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by丹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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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像臭水沟中的老鼠一般,天一亮被人发现死在了路边,连名字都叫人无法知晓。
嫪贳心中自难掩悔恨,他开始恨自己为何不自己进乌古族,无端端碰到宋听檐这般人,他便是卯足了劲,发起了狠,都玩不过这样玩弄权势之人,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如同这个雨夜让他绝望至极。
一柄刀带着杀意靠近,从上往下劈向他,他猛然闭上眼等死,下一刻,却被人一剑挡开。
身旁似乎有人一跃而来,替他挡住了黑衣人的刀。
他猛地睁开眼,却见身旁出现一青年男子,眉目俊逸,似为官之人,一手执剑轻轻松松便击退了眼前之人。
远处有女子往这边走来,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站定在他面前,全身上下隐在黑夜之中。
她走近看着黑衣人慢悠悠开口,“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此人我有用处便先拿去了。”
黑衣人相视一眼,自然是认得夭枝,一时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固执地得出了统一结论,“全杀了。”
夭枝一时有些苦恼,还真不知他从何处挑出来的人,全是一根筋。
也不知酆惕如今凡身肉胎,能不能对付的了?
她这身子已越发不济,这般重的刀都未必拿得住。
夭枝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站到嫪贳身后。
嫪贳只觉如此场面很是熟悉,不由切齿暗道,这混账东西又拿他当挡箭牌。
酆惕一剑拦着,“若是杀人,便先从我这里过。”
黑衣人们正要围上前,却被当前一人拦了下来,“此女子上头不许杀之,我等还是先回去问过。”
夭枝听到这话,瞬间满意,“这般就对了嘛,何必枉送性命,成批成批地送死做甚?”
她话还未说完,黑衣人们便几个跃起消失在黑夜之中,性子又急又犟,真真是拔了塞子不消水,愣是死心眼……
夭枝见人走了,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嫪贳,雨水落下,他缩卷着身子似痛苦至极。
“嫪贳,许久不见了,你如今可安好?”
嫪贳被雨滴砸得睁不开眼,听到这熟悉的清甜女声,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才看清站在眼前的人,“又是你。”
夭枝见他认出自己来了,点了点头,“是我,我有事要你去办。”
嫪贳闻言嗤笑一声,便是死到临头也颇为尖刻,“你还敢来使唤我,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如今都要死了,难道还会受你桎梏?”
夭枝见他这般说话并不在意,而是微微俯身看向他,“倘若有人能解了你身上的蛊毒,那你愿不愿意替我办事?”
嫪贳闻言神情一怔,身上的痛似乎都消散了一瞬,“当真?”
夭枝直起身子,似乎闲话玩笑般开口,并不把这当回事,“我既然这样说,那自然便是真的,这位公子可以研制解蛊的药给你,但你若是没帮我办成我要办的事,你便也知晓我会怎么对付你罢?”
嫪贳听到这话心中一喜,可想到她后半句话一时间有些顿住。
他忽然想起往日种种,此人也不是什么好的,他唇抿成了一条线,实在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命苦,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不过嫪贳想了想便又无所谓了,他左右也逃不脱这两个毫无道德感的人渣之手。
时也,命也。
常坻闻言皱眉,看向自家殿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听檐长身玉立于窗旁观雨,闻言并未开口,不知有没有听到夭先生那些无理之言。
黑衣人见殿下并未开口让他下去,便也继续道,“和夭大人一同的还有一青年男子,像是朝廷官员,事事皆挡在夭大人面前,属下等不敢贸然行事,只得回来禀报。”
宋听檐看着外头落下的雨,似已了然于心,他冷呵出声,眼中神色渐淡,“酆惕倒是蠢到心大。”
常坻满面忧心,“殿下,这嫪贳知道这么多事,如今留了他活命,也不知夭先生要将他带去做什么,若是泄露出去,嫪贳那厮便是人证了……”
宋听檐面容平静,依旧八风不动,“她若是要说,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常坻这才安心下来,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夭先生带走嫪贳去做什么?”他转念又想到,“不过好在母蛊已死,他也活不了多久,带去也不过是尸首一具。”
宋听檐却没有再开口,他抬手将半掩的窗子推到底,夜半的雨水坠落檐下,迎面而来几分冷意。
他言辞淡淡,“那便看看我的先生有多大的胆子。”
夭枝将嫪贳救下之后便交给了酆惕,而她趁着夜色便进了宫。
酆惕带着嫪贳回府,酆府下人看见酆惕天不亮就带了个男子进府,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忙马不停蹄奔去告诉了酆家主母。
是以天刚蒙蒙亮,酆家老夫人便端坐在堂上,看着自家儿子和身旁站着的这个清秀异族男子,神情凝重且愤怒。
酆惕见状清了清嗓子开口,“母亲大人莫要误会,这是我在外认识的朋友,如今无处可去,便先住在我们府中……”
他话还未说完,酆老夫人抬手一拍桌案,将桌上的茶盏都拍得一声脆响,“你休要胡言,什么朋友要这般天不亮往家中带,哪家礼数是这般的?
你这夜半不归,如今归来却与一个男子同行而回,叫旁人看见了如何想我们酆家,你要将你兄弟姊妹的婚事都给作罢了吗?!
这要是传出去,咱们世代清流教养出来的子弟有……有……这等不良嗜好,我们可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酆老夫人越发激动,站起身来伸手指着他,“我原道你为何总托辞不让我上门去提亲,原是在这处等着我,你这是要我们酆家断子绝孙不成?!”
酆惕一句话也插不进去,闻言便知这误会是深了,他当即上前开口,“母亲!我没有断袖之癖,此人当真是我的朋友,我……我夜半未归,乃是因为……因为……”酆惕一时说不出来,这个中细节自然是不能一一透露,一时间更像心虚解释不出。
老夫人见他这般越发怀疑,偏偏嫪贳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在一旁一字不答,任由其误会,长得俊秀也就罢了,还时不时睨一眼酆惕,看着真有那么些意思。
酆老夫人越看越恼,酆惕见这般也解释不清,他眼睛一闭,索性便开口,“母亲,我乃是和夭大人去办事,此事不便叫人知晓,你若是不信,便挑个好日子去提亲罢,我与夭卿必然成婚!”
嫪贳闻言看了酆惕一眼,似乎觉得其勇气可嘉。
老夫人听在耳里看着自家儿子神情不似作伪,但不论是真是假,他既同意了,那往后是无论如何都得将夭大人娶进门的!
老夫人听到这话便是满意的笑了笑,连带看着嫪贳都顺眼了许多,“你这孩子怎得也不早说,白白叫客人在这处站了许久,着实让人见笑了,快快将人请到客房里去,你也快去好生休息,这夜半不归,我倒以为你去做了什么事,倘若是和夭大人一块儿,那便也无事……”
酆惕松了一口气,作揖道,“孩儿知错了,母亲大人也再歇下罢,如今时辰尚早。”
老夫人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满脸的欣喜掩藏不住。
出了堂中,嫪贳看着酆家大院,他自也是极少进到这些世家里头,多少好奇,他看向酆惕,“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要娶夭枝这厮?”
酆惕闻言并没有理会他,此事自也不必与他解释。
嫪贳没了性命之忧,自又开始阴沉沉地调侃,“你娶她是真不怕得罪你们的殿下,我瞧着他可是很看重他这位先生,可别到时候弄得你有命娶,没命做新郎啊。”
就是因为看重,他才有此打算。
他自从前日在宫中见过殿下之后,便一直忧心忡忡,唯恐夭枝被扰乱了心思。
殿下对她那般所为,着实是不能再放任不管,如今自己与夭枝成婚,虽不是真的,但多少也能阻止殿下心思。
酆惕闻言看向他,“这是中原京都,天子脚下,规矩森严,我乃酆家长子,陛下钦点朝廷官员,殿下自不会对我如何。”
“他杀人何需用刀?”嫪贳听到他说这话,只觉天真,“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不知其人何其手段,等你入了局都不一定知道自己何时入的局?”
他摇了摇头,只觉自己好在逃出生天,终于可以离开京都,“你吃多几次亏便知道了,不过你这般招惹祸端,恐怕是一次就能吃到死,是没有机会吸取教训了……”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罢,我们让你办的事也不容易。”酆惕自不打算与他再多说,开口交代,“天亮之前,你要护着一个人离开京都,务必保全他的性命。
你身上的蛊虫,母蛊已死,短时间内我只能给你一些药压制身上的疼痛,这药药材稀有,收集需要时间,我会每隔几日制出来寄给你一次,待此事毕后,我会将解除子蛊的药给你。”
嫪贳一听,脸瞬间阴沉下来,“怎么,你们托人办事还想拿药牵制于人?”
酆惕并不在意,“你可以自己做选择。
这天下我保证你找不到第二个能解除此蛊的人,你是施蛊之人,自己心中也应当知晓,母蛊一死,子蛊也活不了多久,我给你的药既能压制疼痛,你便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你想不想活得长,全凭你自己想法。”
嫪贳闻言极为愤怒,“你们这些中原人,惯会使玩心计手段。”
酆惕不做理会,毕竟放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在前太子身旁,又怎么不可能做一些牵制其的手段,否则他们二人如何放心?
夭枝说过,此人不是在报仇,就是在报仇路上,满心满眼只有蛐蛐人,然后得罪人被收拾,然后报仇……
说忙不忙,说闲不闲的,这样的人怎能不栓个绳拽着?
嫪贳见此没有再开口说话,自也是默认的,只是看着酆惕,心中暗恨。
待他解了蛊毒,他就回来把此人杀了解气。
那两个人渣便先等一等,等他再筹谋个十年二十年也必能报仇。
夭枝一进宫便得到了口谕,直接接宋衷君出宫。
夜半之时,她和酆惕在宫外一道等着。
宋衷君出来之时,酆惕给他吃了解蛊药,倒是精神了些许,但身子损耗太久,面容苍白,还是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夭枝见他这般颇有些担忧,也不知他这一路撑不撑得住?
宋衷君出来时,看见她似乎有些恍惚,他走近几步握住了她的手,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多谢老师。”
“此间话不必多说,先离开这处。”夭枝简要开口,毕竟呆在这里越久,便越容易生变。
宋衷君当即点头,“全听老师安排。”
宋衷君被人搀扶着跟他们一同出去,到了宫外隐秘长街,准备换寻常马车转移视线,正要上马车,他却停下脚步转头看来,“老师,同意我离开可是父皇的旨意?”
自然不可能,她几次三番求见皇帝,皇帝皆避而不见,所以她只得夜半请旨贵妃,先斩后奏。
皇帝如今不可能杀她,最多是训她一顿,更何况他亦不忍心杀这个长子,那自然也不会真的怪罪她,只是若真的让皇帝自己下这个旨,只怕皇帝自己心中也过不去这一关,所以借他人之手是最好的法子。
“如今也是名正言顺,你不必多想这些。”她说着看向他,“褍凌,京都日后形势必会有变,我只能送你去凉州,包袱已经备好,我会派人随你去,你此行万事小心。”
宋衷君闻言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只怕是要偷偷摸摸地走,往后偷偷摸摸地活。
他茫然无措,满脸绝望点了点头,低头看来,眼中凄凉不忍直视,“老师,你会没事罢?”
夭枝郑重开口,“放心,我必然没事,褍凌,万事珍重,保全好自己的性命,自会有路可走。”
“老师,只盼来日可再相见。”宋衷君话间凄楚,哽咽转身进了马车,他知道此一去必再无归期。
他也不会再是太子,以后也不可能做皇帝了。
夜半风静,偶一阵风也吹不散夜色的沉寂。
酆惕才扶宋衷君上更换的马车,便听身后一声清润温和声音传来,“先生,这是要带皇兄去何处?”
夭枝转头看去,这些时日连绵雨丝,地还未干透,青石板尽湿,天明前的风,凉意颇重。
宋听檐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常坻,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衣斗篷,长身玉立,不减矜贵之气。
宋衷君久病未痊愈,如今听到宋听檐的声音呼吸一顿,没有从马车里出来。
他自然知晓如今他最大的威胁就是这个已被立为太子的皇弟,而夭枝这个时候冒险让他离开,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在保他的命。
夭枝抬手将车帘掩好,越过酆惕走到马车前,“如今天还未亮透,不知殿下怎会在此?”
宋听檐亦是平静,自来就是兄友弟恭的做派,“上朝前挂念皇兄,便准备去看望皇兄,不成想路上这般巧碰见,只是父皇禁足皇兄,不知先生是要带皇兄去何处,可得了父皇旨意?”
夭枝早已做好了准备,“我是奉皇贵妃娘娘口谕来的,陛下身子不适,娘娘挂念陛下,唯恐因往日之事越发心思不顺,便下了口谕,让大殿下提早前往凉州住下,修身养性。”
夭枝也是无法,好在皇贵妃和皇后手帕交,算是看着宋衷君长大,自然不可能看着他死,听闻这个要求,自然也不可能不帮,更何况她亦清楚知晓皇帝不会舍得杀前太子,她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皇帝面上虽责怪,但心里自会多抬举她的家族一二,这买卖稳赚不赔,且出了事还有夭枝担着。
宋听檐闻言似乎并不意外,“即是娘娘口谕,孤自然不会不尊。”他说着看向马车片刻,视线回转又落在了她身上,却像是对她说的一般,“凉州路远,苦寒之地,皇兄多要保重。”
宋衷君在马车应了声,自也不能闹得太僵,开口已有了几分恭敬,这在往日是没有过的,“多谢皇弟关切。”
嫪贳站在马车旁尽量避开人视线,他不想还是绕不开他们这个圈子,不是和她对着干,就是要和他对着干……
他虽有恨意,但这不足以让他去正面对付宋听檐,他不敢靠近此人,这一两年受了多少磨砺,此人分明没有武功,却能将他困在手掌心如逗玩蝼蚁一般轻巧。
这样的人他是再恨也不敢靠近的,若不是为了活命,他甚至都不愿意出现在这两个人面前。
宋听檐视线落在嫪贳身上,看见他安然无恙的样子似不曾想到。
夭枝见他看着自己说这般话,只觉威胁,只能开口,“殿下放心,微臣找了合适的人送大殿下去边关,自然会保万无一失。”
宋听檐微微抬眼看过来,“先生良苦用心,还找了我们二人相识的故人去送,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真的能做成事吗?”
夭枝避开他的视线,“殿下多虑,此人身上的蛊虫自不必忧心。”
宋听檐闻言看向嫪贳若有所思,自是不知道这乌古族长的蛊虫还有能解的一日。
而身后的常坻眉头紧皱,只觉威胁非常。
周遭气氛安静,忽而马往前一步发出动静,惹得周围人一惊,皆是戒备万分拔出了剑。
剑出鞘的声音忽而响起,酆惕当即往前一步挡在夭枝身前,伸手将她拦到身后。
这一番落在旁人眼里,二人着实是相配。
常坻站在宋听檐身后,连手中的剑都没有拔出,反倒显得他们这处颇为紧张防备。
一番凭空惊吓,酆惕面上挂上笑,“殿下见谅,是微臣太过紧张,才惹出这般笑话。”他微微侧头看向周围的护卫,肃声道,“还不把剑收回去。”
宋听檐看着酆惕挡在夭枝身前,轻浅一笑,“酆大人何故紧张,难道孤还会对自己的先生做什么不成?”
“殿下误会,我只是怕这马儿伤着夭大人,毕竟我们不日便要成婚,她若是伤着了何处,这婚事岂不拖延?”酆惕一片坦然开口。
只余夭枝有些疑惑,但如今此事并不重要,她也并不在意。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送走宋衷君。
她转身往宋衷君马车后跟着的马车走去,“天色不早了,殿下容我等先行告辞,微臣奉了娘娘口谕,需得送大殿下先出京都。”
她说着拉起裙摆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才进马车便觉身后有人一道进来,转头一看,竟是他上来,她一时愣住。
宋听檐进来马车坐下,看向她,“皇兄此去千里,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尽心送一送。”
这话太过合情合理,真是没有半点拒绝的由头。
“殿下!”酆惕脱开常坻的阻挡,上前而来,也要上来马车。
宋听檐抬手拉下马车帘子,这帘子差点就甩到酆惕脸上了。
夭枝见状一顿,酆惕被隔在外头也是愣住,不由担心道,“夭卿?”
夭枝抬眼便看见昏暗马车之中,宋听檐看着她一言未发。
他如此神情便说明当下不是好性子,最好不要招惹。
夭枝当即开口,“酆卿放心,你与大殿下一道罢,我与殿下二人说说话,不妨事的。”
外头这才没了动静,酆惕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先启程送宋衷君离开要紧。
马车摇摇晃晃在凌晨夜色中启行,长街上寂静无人,偶尔有鸟低空掠过湖面,不闻鸟啼,只闻风声。
不消片刻,又飘起了细雨,显得马车里越发安静。
夭枝安静坐着,只觉得他视线落在身上,她一时没有抬眼。
她嘴上被他咬的伤都还在,想起那日夜里在宫中,便浑身不自在。
她一时坐立不安,双手双脚都并得极紧,整个人呈防备的姿势。
宋听檐慢条斯理看了她许久,薄唇轻启,问得直白,“我已是太子,你还要帮他?”
夭枝看着前面马车帘子晃动,带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她垂下眼没有对上他的视线,“簿辞,你杀谁都不能杀他。”
她照着命薄所言,自然不虚,她低声道,像是让自己的理由不这么单薄,“……且他总归唤我一声老师。”
宋听檐闻言沉默半晌,忽然一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有嘲讽,“我早该明白的,你没有像教导他一样教导过我,自然是你们亲厚些,即便我如今已是太子,他已经被废,你也依旧愿意帮这个得意门生重新谋划,争那个位子……”
夭枝当即开口,“我只是要保住他的性命,旁的事我不会管。”
“保他?”宋听檐慢声直道,“你不知道他如今这般境地,只有坐上皇帝才能保住性命吗?”
夭枝呼吸一滞,宋衷君确实要做皇帝,她护着他性命,也是为了顺应命簿,让老者帮他上皇位。
他这般觉得也没有错,自古师者都是偏帮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她只觉难言,若不是畏惧天罚,她只怕就要说出真相了。
片刻的安静后,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宋听檐缓缓开口,话间平静,却静到似含苦笑之意,“你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先生,自然也不会在意我多少……”
夭枝闭上眼,心中复杂难言,谁能想到当初他禁足,她时常会寻他玩,可谁知道如今已然完全不同了……
她无言以对。
宋听檐亦看着她没有说话。
夭枝沉默下来,她能看出来,他这一次是真的生气,即便他这般平静,她也能感觉到。
他们这也算是到了真正刀剑相向的地步。
窗户纸也终究是捅破了。
夭枝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若拦你,你会杀我吗?”
宋听檐闻言看着她未语。
他本就心冷,什么悲欢离合,因缘际会,求而不得,与他来说从来都应该是走马观花,过眼过耳不可能过心。
他看了眼马车帘子被风掀开,飘落的雨,眼帘轻抬,话间轻浅,声音清冷却杀意渐重,“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夭枝一笑,显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们再不可能像往日那般听雨品茗,谈笑风生。
今日这一遭界限已然划明。
“也好,你我都不是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性命的人,若以我命为先,你自然是要牺牲我的,我亦是如此,你我二人如此也算公平……”
她才说完,他忽然身子前倾,伸手拽过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
夭枝一顿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抓着衣领生生拽去,直撞到了他身上。
她下意识伸手扶着他的手,“你!”
他抓着她的衣领,看着她,话间缓缓,难得生怒,“你胆子真是不小,敢与我斗。”
夭枝一笑,坦然不落下风,“怎会是斗呢,不过是与殿下切磋罢了,此局未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宋听檐慢慢笑起,话间轻浅,却极为狂妄,“不撞南墙心不死,不过一个区区乌古族人能耐我何,你以为送走了人,我便无法动手?”
送走宋衷君自然是触了他的底线。
夭枝知晓他必会动手,无论是路上还是凉州,她早已和酆惕设下铜墙铁壁,再加之嫪贳这个大杀器,自是万事俱备。
她依旧笑着,不怕死轻轻道,“那便各凭本事罢。”
宋听檐闻言看着她未语。
夭枝只觉这般靠得太近,一时挣扎起来,她掰不开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也不挣扎,她小心往下并着腿,直从他腿跌下,跪到了他腿旁。
宋听檐却忽然拉起她的衣领,居高临下看过来,“腿并这么拢做什么,怕我?”
夭枝见他靠得近了,看见他唇上的伤,一时间慌了神,当即伸手去拉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 “你做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先生,你如今是太子,怎能对你的先生无礼,被人知晓,你可是德行有亏!”
“孤最是敬重先生,怎会对先生无礼?我只会偶尔顶撞先生。”他话间若有似无的故意,“先生若是不想叫旁人知晓,孤也可私下顶撞先生,不叫你的夫婿知晓……”
他话间轻慢,像个钩子一般危险锋利而又暧昧,颇为话里有话。
夭枝只觉他说的顶撞,有别的几分意思。
她心口猛然跳起,看着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慌张。
忽然,马车突然停下,夭枝硬生生往前撞上他的腿。
似乎是马那处出了问题。
外头果然传来酆惕的声音,“殿下,马儿不知怎的突然停下,才致马车如此,未曾惊扰殿下罢?”
他说着拉开马车帘子,见这般场景眼睛一睁,他当即放下马车帘子,“殿下,马出了问题,马车恐无法再行……”
宋听檐闻言这才放开了她,似玩笑一般和煦,“既是马不该,便该斩了马才是。”
他的话像往日他们坐在一起那般闲话逗趣,叫她忽然有些恍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话也不似那么简单的玩笑。
宋听檐起身下了马车,自不打算再同行。
天色渐渐亮起,拂面而来的风越显凉意,他笑意并未达眼里,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虽平静,却静得叫人莫名有些古怪。
酆惕斟酌片刻,终究还是开口,“殿下,还请尊师重教,夭大人怎么说也是您的先生……”
宋听檐闻言似觉很好笑,他平和笑道,“孤自会尊师重教,先生也必然会满意。”
夭枝听着这话都觉眉心一跳,又慌又乱,坐在马车里看着宋听檐离去,心里越发失措不安。
细雨蒙蒙雾渐薄,天际慢慢亮起。
夭枝看着他在雨雾中离远,想着他说的马该杀,心中慢慢沉下,她不由微微摇头,“你很不该与他对上,我恐他会对你不利。”
酆惕自然也知晓,如今已到了水深火热之际,只怕彼此是都不会留情面了,“夭卿放心,如此紧要关头,我必定万事谨慎小心,绝对不会踏入任何局中。”
夭枝心中虽不安心,但酆惕怎么说也在凡间待了这么久,如今这般提高警惕防备着自然是不可能再着了道的。
只是宋听檐这般平静放了宋衷君离开,着实让她有些不安,就像这雨丝连绵,乌云密布,却怎么也不下大雨,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酆惕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夭卿,我看着很像贼吗?”
夭枝本还凝重的思绪,闻言一顿,“此话何意?”
酆惕也很不解,他想起常坻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鄙视贼子的错觉,往日可不是这般眼神。
他看向夭枝,又无法言说这种感觉,他摇了摇头并未再言,试探道,“方才我先斩后奏,说了你我定亲一事,夭卿不会责怪罢?”
夭枝自没有多少心思在这上头,这事本就与她无所谓,“无妨。”
这事自也不好全说开,酆惕见她这般没有放在心上,想来是殿下自己生了心思……
他隐隐叹息,怪道情劫毫无动静。
不过方才看殿下似对她动了手,想来已然是阻断了心思,自不会再干扰夭枝。
毕竟此事,只要夭枝不起心思就没有关系。
送宋衷君出了京都,他们便转头回来,如今已无后顾之忧,只要在这两日内找到老者,便是万事大吉,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夭枝一夜没有合眼,回来便在院中翻看名册,凡是对得上号的全先拎出来。
着实不是她太急,是由不得她不急,宋听檐心思深不可测,多等一日便多一日变数。
门外忽然有人来禀,是往日这座先生院落的总管事,“夭先生。”
酆惕见有人来,停下活来。
夭枝压下喉间咳意,看向管事,“老人家,可有何事?”
老管事发须皆白,但颇为精神,见状当即惭愧开口,“先生,踏雪寻不着了,也不知跑到何处去,寻了这两日都不曾寻到,实在不知如何和先生交代……”
夭枝闻言翻名册的手顿住,她这些时日太忙,便将踏雪交给了老管事代为照料,所幸童子也喜欢,自是两全。
她沉默几许,两日不见它踪影,如何还能找到,往日再是调皮,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吃饭,最好便是另寻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