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by丹青手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1
夭枝有些茫然看向滁皆山,他亦不知晓酆惕要做什么?
酆惕拉着她寻到山间破庙,进去后,走到前头布满灰尘的香台上找了筶来。
他将已经很陈旧的筶放到她手里,“你若是不相信,便自己卜卦,你既是修仙上来的,你们山门自然也会卜卦算命之术,你好好算算没有帝命之人做了皇帝,是凶是吉,又能有几日活头?”
夭枝拿着手中的筶,第一次觉得这往日每每见到的东西竟这般重,重得她有些拿不住。
她沉默许久,终是跪在破庙的蒲团上,强撑着力气双手合十,将筶放于掌心,心中默念,随后将手中的筶投掷余地。
其筶分作两半,平为阳,鼓为阴。
如今二者皆是平向下,为凶。
夭枝微微一愣,她不信。
她又接着掷了两次,皆是二者平为下,三次皆是如此,为大凶之兆。
她看着地上的筶,陷入了沉默。
酆惕看着结果开口,“你若是还不信,可以多算几次,但无论你算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是当上了皇帝也不会长久的,他的凡人身体受不住命数紊乱反噬。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这是天意,他下凡历劫,历得是悲苦劫,天意又岂能让他如愿?”
凭何万般皆是天意,难道世间所有苦心孤诣就都输在命之一字上吗?
她心中无端生起怒意,俯身又去拿,重新掷。
可一次又一次,果真是没有一次变化,没有一次侥幸。
从天亮到天黑,卜了整整七十一卦,卦卦为大凶。
到最后,她伸手去拿地上的筶,纤细的指尖都微微发颤,连带着她的手都有些抖起来,已然拿不起这筶。
滁皆山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话里皆是感同身受,“夭枝,命数如此,岂能轻易改变,你又何必非要强求?”
夭枝本就苍白的唇色越发没了血色,眼中失神,难言心中滋味。
酆惕未再开口劝说,而是转而道,“来此处,本也是想让夭卿见一个人,夭卿见了她再做决定,可好?”他说完看向滁皆山。
滁皆山自不愿意再说什么,或许在他心中,也只有满腔后悔。
当初他为何不能像夭枝一样,完成凡人一个夙愿。
如今她离去,遗憾永远都在,挥之不去。
他们既修成仙,却比凡人还举步维艰,那么修仙究竟是为何?
他面含无奈,往这处而来,把移魂器放下。
夭枝看过去,移魂器上慢慢出现一女子,周身光晕浮现,未闻此声,仙气而至。
酆惕随着她看去,开口道,“这位是大殿下的司命,绯窕仙子。”
夭枝没想到竟还能见到同一处办差的前辈。
酆惕接着解释道,“在凉州,大殿下便是被她想方设法护着逃之,如今实在是情况紧急,才用了移魂器来见我们。”
绯窕仙子冲她施了一礼,面含抱歉开口,“夭枝仙子莫怪,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不得不违背天规,偷用法器前来见你,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们都未曾预料的,再者……”她说到这里看向酆惕,似乎犹豫此事是否应该要告诉夭枝。
酆惕点头,示意她言明。
绯窕仙子这才继续开口,“夭枝仙子,你可知你所管凡人是何身份?”
夭枝闻言一顿,疑惑未明,“不就是凡人,还有何身份?”
“非也。”绯窕仙子摇了摇头,“他亦是修仙者,且还是蓬莱岛那处的神仙,下凡乃是为了历劫飞升。”
夭枝闻言微微一顿,只觉迷惑,看向酆惕。
酆惕点头,颇为郑重开口,“他是我蓬莱仙岛修行的小仙,我也是绯窕仙子匆忙来告知,才知晓他是蓬莱仙岛的仙人,此番是为了下凡历劫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偏离了原来的命簿这般多。
他此番乃是历劫,仙者是为执念历劫,帝王宝座便是他的劫数,如若真成了皇帝,夙愿达成,此劫便永失意义。
他也会历劫失败,再无法位列仙班,千年修行便是一朝散。”
夭枝不可置信。
小神仙,和她一样是辛苦修行上来的?
不是凡人?
夭枝只觉得思绪有些混乱,“即是在你蓬莱仙岛,那你为何没有认出他来?”
酆惕闻言轻叹一声,无奈笑道,“夭卿,你不知晓,蓬莱仙岛何其之大,所谓地广物博,究竟有多少神仙,我便是少君也只知大概数量,自然未曾一一亲见过,又岂能认得出来?
更何况每日都有无数小仙晋升,便更是认不全了,他与我一道下凡历劫也是凑巧,我自然也是不知晓的。”
夭枝微微一顿,她只觉得恍惚如梦,他本还是凡人,如今却告诉她,乃是仙人下凡历劫……
那……那他若是要历劫,岂不是说明他所求的,永远都得不到……
滁皆山闻言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如此,何须为难?
他既是神仙历劫,此乃劫数,助他渡过便是,也便不需要成全夙愿……”
“皆山兄所言甚是。”酆惕见她疑惑,开口继续道,“夭卿,你想啊,倘若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将我们这些神仙弄得无计可施,连命簿都要偏移至此?”
这倒也是,宋听檐实在太可怕,连他们这些预知前后事的神仙都被压制到如此地步,非这样无法解释……
只是一个小神仙飞升,为何历的是帝王劫,皆这帝王宝座还注定要求不得?
仙者历劫皆是为仙时,所会出现的问题,乃是防范于未然。
便是酆惕,蓬莱仙岛的少君,而不过是历得凡人生老病死之劫……
不过或许恰恰是因为酆惕是蓬莱仙岛的少君,有人打点一二,历劫才会宽松许多。
寻常小仙自是不行。
夭枝信了几分,却还是沉默几许。
“如今情况不太好。”绯窕仙子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温柔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我观皇帝命星陨落,如今大殿下暂且安全,但是若真让二殿下登基,他历劫必定失败。
且他成了皇帝,必会追杀大殿下,天规森严,我等仙者处处受制,难免难护住人,大殿下若死,那天下命数便将改变,你必然罪责难逃。”
绯窕是位经验丰富的司命,她自然知道此事若是改变,那么天下命数都要改变。
再者,她也不可能看着同僚失了分寸,“夭枝仙子,我知道你想成全凡人夙愿,哪怕只多拖一两日的时间让他完成心愿,你也好下手一些……
可事实就是如此,总不如你所想,天命便是我们神仙也改变不了。
二殿下他命中无帝命,强行夺来的,终归还是要还的,只是命数结束的方式不同罢了。”
夭枝闻言一顿,她眼睫微微一颤。
绯窕看着她,颇为感同身受地说道,“夭枝仙子,我们司命殿每一位司命都有这么一遭,熬得过去,往后漫漫仙途,前途无量;熬不过去,后果你也知晓了,那位仙官便是前车之鉴……
可无论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神仙也要顺着自己的命数而行,凡间有句话说得极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万事又岂能事事顺心而走,我们神仙亦然……”
夭枝一时心中难言,且不知是为了宋听檐,还是为了这所谓的命数天定。
宋听檐如今还活着,酆惕心中自然知晓夭枝为难,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她手上,“如今他已经中了子蛊,这是母蛊,你不需要亲手杀他,只需要在他面前捏死母蛊便能杀了他。”
夭枝看着手中的赤色瓷瓶,思绪混乱,“你是什么时候下了蛊?”
“我也是以防万一,放了蛊在皆山兄那处,托他下的。”
滁皆山闻言开口,“我下在木匣上了。”
酆惕微微颔首,“殿下怎么样也不会防备你给的东西。”
夭枝一时顿住,因为他们的话更加唏嘘。
因为他从不防备她,所以他们才有了可乘之机……
夭枝想起宋听檐苦心隐忍,连笑都要克制,只怕是经年以来根本没有欢喜的时候……
她视他为挚友,身为神仙,却无法完成他的一丝心愿。
那命簿中说了,宋听檐是死在他最敬重的先生手里,他的先生骗取他的信任,再背叛杀之,只是为了帮宋衷君坐上皇位。
她看着手中瓷瓶,如今还真是应了命簿里的话,欺他骗他,再背叛他……
这劫无形之中就成了……
非她所愿,也依旧按照命簿而来,一字未差。
她苦涩一笑,“果真是活不过双十年华……”
“是,他注定活不过二十。”酆惕在她面前蹲下身,“夭卿,我知你不会不下手,可推迟并没有好处,你早晚都是要杀他的,倒不如早早了结。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会死,做了一日两日的皇帝又有什么用?
他辛苦修行才成了仙,如今是为历劫,你又怎忍心让他为了仅仅这一次历劫失败,前功尽弃?
他如今是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只有在凡间的这段记忆,你又如何能跟着他一同犯糊涂,害了他往后仙途?”
酆惕直直看来,极为认真,“夭卿,我知你想让他心安离去,再无遗憾下九泉,可如今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劫数在即,再怎么说也是唤你一声先生的,既是先生,又怎能不顾他往后如何呢?
他做不了皇帝是他的命,你要成全不了他也是你的命,不可违背……”
夭枝听到这话慢慢闭上眼睛,只觉胸口沉闷得厉害。
良久,她才睁开眼,声音带上几分低哑,“……罢了。”
她说完这句话,只觉自己再无一丝气力……
她终究成全不了他。
还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偌大的殿中只余丞相一人站着,气氛颇为压抑。
丞相拱手道,“殿下,你怎能放她离开,此人不杀后患无穷!
陛下既命她做相师,必然是留有后手,如今大业在即,前太子焉知不是被她藏起来,此人稀奇古怪的手段太多了,必须想办法杀之!”
宋听檐看着孤零零摆在桌案上的小鱼玉雕,并未开口。
丞相见他如此便越发生急,“殿下,此人焉知不是在骗你,她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为了引您过去连自己的手指都能砍下,又怎么可能会就此收手?”
宋听檐闻言话间却是笃定,“她不会欺我。”
“殿下,老臣敢以性命担保,她必定是有所诡计!难道殿下您要拿即将到手的江山来赌吗!”
宋听檐闻言慢慢抬眼,“这江山不就是我赌来的吗?”
丞相上前一步,满面愁苦,“我知殿下算无遗策,可倘若偏偏这一次殿下输了呢?
您如今不派人去杀此子,可是后患无穷……”
宋听檐闻言未置一词,“孤放了她走,就不会后悔。”
丞相眉头紧皱,深叹出声,“殿下,人生在世,万不可强求,只要强求便生怨怼,她若是做戏,你又如何能平静己心?”
宋听檐慢慢垂眼,看着合上的木匣,话间却是肯定,“丞相何必忧心,孤没有输过,这一次也一样不会输。”
“殿下!”丞相闻言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湿润,自知劝不了他,面上的皱纹又深了几许,“殿下不信,老臣便陪这锦绣江山的前途与殿下一道赌,只盼殿下不要后悔便是……”
宋听檐闻言并未开口。
此生知己难求,岂能万事万物都靠谋算?
这一次,他不掺谋算,凭心而动,只信她。
荒山枯草之中,一人蓬头垢面,缓慢往前爬行。
因为浑身的疼痛,叫他每爬一步都如行刀背,但他依旧眼露阴狠,坚定不移要杀人。
他一定要杀了宋衷君,叫他们知道,他不是可以随手掌控的人。
他手脚并用扒开荆棘丛,往前爬去,下一刻,前面出现了一道墙,还是带布的。
他视线模糊之间,抬眼看去,原道不是墙,而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时怒起,“瞎了吗?挡你爷爷的道……”
他还未说完,视线就落在面前人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上,这般荒山之中,迷雾四布,似鬼非人,难得叫他惊了一惊。
待他定睛一看,这人竟还很熟悉。
此人怎么这般苍白虚弱似鬼,往日折磨他的时候,那精气神可不是一般好。
难不成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人替他报了仇?
夭枝看着他,慢悠悠点评了一句,“不错,比曱甴还能活,跟我走一趟罢。”
嫪贳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不,便被夭枝身后出现的男子一把拽了出来。
他一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落到了这魔头的手掌心,他匪夷所思,“你究竟是如何找到我的?”
夭枝看着酆惕给他压制蛊毒,似乎没什么气力,“找你还不容易,找到大殿下不就找到你了?”
嫪贳耳中只听到了淡淡嘲讽,却不知嘲讽点在何处?
酆惕施针压蛊,他身上的疼痛慢慢消失,心中却暗暗想,等往后有机会,他一定将他们全部杀光,报此拿捏之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次子,贤孝聪敏,蒙天庇佑,特今传位于其,望其励精图治,以民为先,是为明君,钦此。”
皇帝大殓,新帝登基,文武百官站于两侧,宋听檐金冠龙袍,立于中间,手持三柱长香。
悼词后,宋听檐上前一步正要将香插在长鼎之中,忽听远处一道男声喝止,“慢着!”
百官纷纷回首,皆是惊愕。
宋听檐上香的动作停下,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眼中神色未明。
官员正要怒其斥责,抬眼一看,却发现是远在凉州的大殿下,他亦穿了一身龙袍!
宋衷君身后跟着许多人,皆是他往日的幕僚,分明是硬闯进来。
众人惊愕之余,都没反应过来,不知大殿下怎敢做此事?
倒是丞相并不惊愕于眼前此事,淡声吩咐,“大殿下怎敢身穿龙袍,出现在此冒犯天威,怕是魔怔了,着人送殿下回凉州。”
贺浮当即越出人群,喝道,“拿下!”
当即有御林军上前,宋衷君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圣旨高举,扬声道,“孤有先帝密旨,谁敢动孤!”
一时间众人疑惑万分,反应不及。
身后酆惕当即上前接过圣旨,疾声道,“先帝密旨在此,众人接旨。”
众人迷惑不解,有些下意识要跪,有些不知要不要跪,见旁人都没有反应,一时间皆站在原地未动。
酆惕也不管此,打开便扬声快速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长子,仁孝慧德,蒙天庇佑,特今传位于其……”
众人还未听完,皆是惊讶。
“这,这……”
“……这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交头接耳,慌乱不知所措,这临到关头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新帝已有,怎可能又立了前一位太子为皇帝?
酆惕念完之后,将手中的圣旨高举,“先帝旨意在此,难道尔等要抗旨不尊?”
贺浮听着眉头紧皱,一旁的丞相扬声开口,“荒天下之大谬!
先帝去前,本官亦在!先帝并未下达任何密旨。
先帝离去那一刻,太子便为新帝,你远在凉州,着一身假龙袍来此传自拟圣旨,当真是魔怔了不成,你已谋逆被废,早已不是太子了!”
丞相这一言,百官才反应过来,前太子可是谋逆被废。
先帝怎可能立他?
宋听檐八风不动,不怒自威,简单一句话便稳朝臣,定其性,“乱臣贼子,假传圣旨,就地斩杀。”
众人才发现这乃是逃狱的酆惕,那还真是乱臣贼子,闹剧一场。
一时间百官纷纷指责,简直荒谬,历朝历代都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前太子,当真疯癫得厉害。
御林军一拥而上,宋衷君身后的人纷纷持刀而出。
酆惕亦有身法,一个翻身,避开御林军的擒拿,越上远处旗杆柱上,“诸位听我一言,我身上是背负案子,待此间事了,自会回到狱中等待处置,但如今事大,先帝圣旨在此,诸位应当分辨真相,料知谁才是先帝真正要立的君主!”
“还不拿下!”丞相喝道,不容他扰乱登基大典。
贺浮当即上前,“人臣逃狱,胆敢假传圣旨扰乱朝纲,放肆君前!”他当即拔出剑来,便要上前斩杀。
一道清越女声在嘈杂声中缓声而出,不急不躁,“众目睽睽之下怎会假传圣旨?”
她缓步走出人群,一身黑色斗篷将全身包裹着,本没在人群之中被挡着,根本不起眼,如今出来才发现,这满场之中文武百官,御林护卫,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在。
她抬手将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拿下,露出了脸,身着官服,面上官威已显,“如若不信,上前来看。”
宋听檐未发一言,看着她走出来,站定宋衷君身旁,不知是早便看见她了,还是并不意外她的出现。
夭枝说完对上他的视线,心绪沉重。
宋听檐长睫慢慢一眨,拿香的手缓缓垂落身旁,香燃到一半,半截香灰掉落在地,散落几截。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自然一眼就知道她的主意。
夭枝看着他垂下眼,像是失望至极,就像本就不受宠爱的孩子,明明好不容易就要拿到的糖,却又被人突然夺走。
她一时不敢再看他,收回视线,连呼吸都沉重。
“是相师……”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那大殿下这密旨……”
夭枝是先帝近臣,病重之时亲封的相师,可是与宰相同级。
只怕手中还真是有密旨……
丞相本就料到夭枝诡计多端,绝不可能放弃,果不其然当真来了!
他当即开口,“乱臣满嘴胡言,速速拿下!”
御林军当即一拥而上。
滁皆山手中一把粉末洒出,靠近的人竟纷纷软倒在地,瘙痒不止,一时间竟无人可以靠近。
夭枝站在原地未动,缓声开口,“当初先帝立我为相师,是为帝师,乃是左右立储之事,我与丞相平起平坐,丞相有何权利拿我?”
丞相闻言神色凝重。
酆惕当即上前将手中圣旨递给为首的几个官员,前头颇为年长的官员忙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颤颤巍巍打开,果然看见上面的字,写得清清楚楚,封的皇帝是那位废掉的。
酆惕看着他们研究,“先帝亲自书写的笔迹,总不会有假罢?”
众臣皆是哑口无言。
宋听檐随手扔下手中的香,缓步上前,居于高台,风拂过他身上龙袍衣摆,天威已显,他声音平静,似失望到了极点而没了情绪,“先生何意?”
夭枝呼吸一顿,极为勉强才能克制声音平缓,“我尊先帝旨意,扶正统皇帝登基。”
丞相当即开口,“癫言疯语乱朝纲,正统皇帝在此,你休要胡言!”
“他算何正统皇帝,屯兵一事分明是他陷害于孤,孤没有谋逆!”宋衷君伸手指向站在台上的宋听檐,大声道,“镇南侯囤积私兵一事,乃是他利用乌古族的宝藏暗自招兵买马,假借镇南侯的名义囤积兵力,蒙蔽父皇,夺我太子之位,冤死镇南侯一族,他此行其心可诛!”
此话一落,满场寂静,周遭连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百官间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间纷纷声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镇南侯一族可是九族抄斩!”
一老臣当即一越而出,怒声质问,“证据何在?!大殿下言明此事,可是有证据确凿,怎能空口白牙!”
“自然有证据,相师便是人证!”宋衷君看向她。
众人视线皆看了过来,宋听檐也看着她,默不作声。
他不但没有被当众揭穿的恐慌,也没有开口阻止,而是平静看着她,似要看她究竟做到哪一步。
夭枝沉默几许,“我自然有人证。”
她说着,伸手便将没在人群之中的嫪贳一把拉出。
嫪贳一出来看见了宋听檐,一时间打了个寒颤,直跪倒在地。
他不知道怎生这般命苦,总是被这两人拿来当对打的球儿。
他从这个,被那个踢;从那个,被这个打。
他转头看向夭枝,夭枝看向他,无声无息地威胁。
酆惕下了柱子,走近而来。
嫪贳当即转头开口,“我有贤王殿下招兵买马的证据,他身旁的常坻,那一整年都与我同行,你们若要证据,我可以一一列给你们!”
此言一出,众臣倒吸气不止,瞬间窃窃私语声起。
谋逆之罪,若非是镇南侯,那那那……岂不是他们跪的这位?
常坻闻言瞳孔微缩,怒而咬牙,正要上前,“血口喷人。”
宋听檐看向他,常坻生急,却只能退下。
底下便有老臣开口道,“既是血口喷人,便让他拿出证据来一一看明!”
“是也,既有人证,乌古族宝藏究竟是谁拿走,一看证据便知!”
一老臣忽而开口直问,“殿下,您待何言?”
宋听檐面对如此质问,却依旧神情平静,“我为父皇铲除异己,父皇许我太子之位,有何不该?
镇南侯兵权在握,盘据一方搜刮民脂民膏,战时暗算出卖旁将,使协助边关抗敌武家军满门将烈,命丧边关,只为揽收武家兵权,此冤何人解,地下英魂何人记?
镇南侯私披皇褂,暗做龙袍,仗着有太子外甥孙,威胁百姓,鱼肉子民,何人管?
外戚势大小朝廷,冤死多少清官,扶持多少自己人,可有人管?
宓氏一族此罪何解,我还收拾得晚了。”
宋衷君闻言面色一白,他自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亲疏远近。
他怎可能替外人讨伐自己的血亲?
宋听檐缓步而出,看着宋衷君,“皇兄身着龙袍而来,却可担过一日太子该有的职责?
你如今要为你舅公镇南侯洗刷冤屈,那是否也愿意一力承担他往日罪责?
莫要到时大赦天下,便将无数冤假错案一应洗去!”
宋衷君面色一白,后退一步,答不出话来。
酆惕当即护在他身前。
夭枝不想他竟敢承认,一时不安之心瞬间而起。
宋听檐面容和煦,言辞平和,却积威身前,“你身穿黄袍,冒犯天威,朕念在你乃手足血亲不追究于你,若不离去,就地正法。”宋听檐看向文武百官,话间平静,轻描淡写,“朕为皇帝,天经地义,若有不从者,血洗殿前亦无妨。”
夭枝眼睛微微一睁,她头皮瞬间发麻。
不曾想,他竟暴政而行!
宋衷君不敢置信,往后退去,声音微顿,“父皇才去,如今旨意留下,文武百官面前,你敢不尊先帝!”
酆惕上前欲言。
贺浮当即推开酆惕,拔剑而出,“二殿下是当今太子,先皇驾崩,太子殿下便为皇帝,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边关将士八十万,三万精兵在城外,我等性命乃是陛下所救,自拥护殿下为帝!谁敢妄言,血洗应天门!”
第82章 别哭,赢了不好吗?(二更合一)
贺浮说完,当即有臣子怒然而上,“此举名不正言不顺,我等誓死不从!”
他话音刚落,贺浮一剑而去,血溅当场。
百官纷纷大惊出声,那臣子捂着脖子喷涌而出的血,双目瞪直往后倒去。
贺浮脸溅了半边血,满身戾气,“还有谁放肆君前?!”
一时间百官惊吓而退,混乱至极。
“你!”酆惕不妨他下手这般狠绝,上前竟没来得及救,“你竟连从小看你长大的世伯都杀!”
“何处世伯?朝堂之上只有君臣,臣不从君乃乱臣贼子,当杀!”
周围早已埋伏的人纷纷跃出,城墙之上都是弓箭手戒备。
百官一片骚动,皆是惊吓万分,见这情形聚成一团。
御林军团团围来,一拥而上。
酆惕当即护在夭枝面前,对着贺浮的剑,“贺浮,你我自幼相识,我劝你一言,大殿下今日一定会坐上帝位,你方才所为乃是死罪,如今若改之,还有机会不牵连你族中!”
贺浮见他这般,一时怒极,“酆惕,你我同窗数载,自幼相识,你真的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做乱臣吗?”
“我等顺应先帝的意思,按照旨意,大殿下才是真正的新帝!
而你不遵旨意,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贺浮高举手中的剑,大声喝道,“擒拿大殿下,其余贼子皆就地斩杀!”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剑拔弩张,宋听檐站在高台上八风不动,显然早已预料如今这般景象。
贺浮当即攻向夭枝,却被滁皆山拦了回去。
贺浮心中一惊,他的刀少有人能接到,一时更不敢小看,只能后退一步,虎视眈眈,寻找机会。
他在乌古族早已见识到了夭枝的厉害,如今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后退出安全距离,眼神示意远处的弓箭手动手,不过一夕之间,箭如雨下。
可下一刻,所有射向夭枝、宋衷君的箭全被周围人挡了下来。
宋衷君更是被人团团围住,护在中间,半点伤不到。
这箭哗啦啦射去,所有的御林军都往他们这处而来,文武百官皆乱了阵脚,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人仰马翻。
乱箭之下,惨叫声连连,一片厮杀之下,血流成河。
丞相带头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几乎同时,众臣纷纷跪下,高呼万岁,“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声震耳欲聋,所有人臣服于他,只有他们这处的人站在原地,对着刀剑。
宋衷君在这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竟是有些站立不住,这分明已是一败涂地。
夭枝慢慢闭上眼,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贺浮当即拿剑指向他们,冷声道,“乱箭射杀!”
夭枝猛地抬起手,手中握着赤色瓷瓶,她看向宋听檐,扬声喝道,“既有两个王,那么杀一个,另一个一样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