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过来by霜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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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景非常有说书先生的潜质,讲得荡气回肠惹人向往,听的人仿佛都看见了那惊天剑势。
云箬却心下犯嘀咕。
三大世家,她现在已经认识两个相同姓氏的了。
“三大世家的人会拜入别的宗门吗?”云箬问。
“不会。”叶景笃定地道,看了云箬一眼笑道,“三大世家有规矩,不会入别的宗门的,如果遇到相同姓氏,那也就只是姓氏相同而已。”
尤小沁跟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认识一个姓百里的,庚桑倒是挺少见。”
于是大家的话题歪到了讨论少见的姓氏上,最后又发展到哪个姓氏最好听,一群人吵得闹哄哄的,直到全都吃完饭要去接着忙活才消停,叶景叮嘱云箬没事干就回寝舍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参加明日的活动,云箬嗯嗯嗯地点头,等他们一走,她就去了学院入口。
不少教习都在山壁外的广场上做最后一次检查,以为云箬是被派来帮忙的,临时拉她去帮忙给法阵注灵,云箬之前没见过这阵法,半天没成功,教习们才发现她是新生,把她赶到一边树荫下去帮忙看着东西。
云箬等了许久都不见传呼鸡,到教习们收工,学院的入口法阵设置完毕,开始有宗门提前到学院,她都没看到白色小鸡的影子,只能回去了。
也不知道传呼鸡有没有把她的消息带到,她可是卯着劲注了灵,应该能撑到回闲云宗……吧。
不行的话她下个月休息日连夜就赶回去。
她有好多话想对纪月辞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就是很想她,想陪她在月色下喝一壶酒。
开放日前一天来了不少宗门,东院和西院亮了彻夜的灯火。
有的宗门一来就十几个人,有的就一两个,有的宗主亲自到场,几家大宗门就几乎只来了亲传弟子,至于大家都很想见识一下的三大世家自然是不会来的。
学院开放日当天。
开放日比不上入学礼的时候肃穆,反而随意了许多,学生们除了不上课,起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甚至一些老生干脆就窝在寝舍里不出门,省得遇上了以前的同期在大宗门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还在学院挣扎苦修,再见面也无话可讲,双方都很尴尬。
反而是近两三期的学生出来溜达比较多,性子比较活泼的见到其他宗门的人会去见个礼,混个脸熟,万一自己以后参加弟子挑选,给人留下了好印象也事半功倍。
临近正午,宗门弟子挑选开场,叶景和云箬一起到了演武场外,嘱咐云箬争取好好表现,就算不能被大宗门选上,起码留个好印象。
云箬嗯嗯嗯点头,
叶景简直想揍她一顿:“这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给我认真点!”
“我会的。”云箬这才正色对她点了点头:“阿景,你这么认真修习,就算没有学院的开放日,你以后也一定能进你理想的宗门。”
叶景笑得弯了弯眼睛,忽地上前一步抱了抱她:“去吧去吧,加油啊。”
演武场今日不对学生开放,各家宗门已经入场,看台很高,云箬进去的时候抬眼看了看,若是看台席间的人没有走到边缘处来底下根本就看不见人,她还是试着找了一圈,没看到闲云宗的人。
万师父不喜欢学院,应该是不会来了。
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被选中进来参加宗门弟子挑选的学生早就到了,三三两两在演武台周围做准备,云箬是到的最晚的一个,进去后却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陆子云,关述,还有几位课堂上见过面的老生。
都是已经被宗门收做了弟子,但暂时还留在学院修习的。
“你们怎么也在?”云箬走过去问陆子云。
陆子云正昂着头在看台里找人,听到云箬的声音,姿势不变,随口答道:“一会儿给你们当对练。”
“对练?”
“宗门要看资质,当然需要人对练才能看出水平,不然场合为什么选在演武场。”关述走过来,语带嘲讽,看着云箬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你还真是看不起这个环节,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云箬看他一眼:“最近睡得如何啊少宗主?”
关述嘴角抽了抽,飞快地说了句“你等着”就走上看台去了。
云箬不在意,陆子云却没有再往看台上看,转头看了看关述的背影,把云箬拉到一边:“待会儿的对练,要是我先上台我就选你,如果随机排序我一定抢在关述前面上去。”
“你怕他挑我下手?”云箬道。
“嗯,这人心眼极小。”陆子云说,“你三番五次惹他,他肯定要找机会讨回去,今天就是个好场合。”人足够多,他要是选了云箬,必定在台上让她下不了台,怎么都得让云箬出丑。
陆子云看着云箬欲言又止。
“怎么?”云箬主动问到。
“我不知道你被选上参加弟子挑选了,没有先提醒你一下,今早才知道已经晚了,你体脉和神灵脉都没突破三阶,神灵脉更是弱,碰上关述太危险了,要不……”陆子云豁出去了,低声道,“要不你退出吧,要是他先上台故意选了你我也帮不了你。”
“不好吧。”云箬道,“是段院长推举我的,我要是退出岂不是让院长难堪。”
陆子云虽然看着容易摆臭脸不耐烦,其实是个好学生,闻言愁的脸都皱起来了:“那怎么办……”
云箬提醒他:“你也随时跟他对呛,不也没事嘛?”
陆子云惊讶的看着她:“我是因为修为好,他在我这里讨不了好,我又进了玄阳宗,他才不找我麻烦的。”
云箬看着他:“原来你知道啊,我以为你就靠一身正气呢。”
陆子云也看着云箬:“现在是说笑的时候吗?”
“你不用管。”云箬说,“他在我这里也讨不到好。”
陆子云看样子十分不信,但又不想打击云箬,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有把握?”
“差不多吧。”云箬点点头。
关述就算想找她麻烦挑了她对练,难道还能在台上玩阴的不成,这么多人看着呢。
如果真挑了她也不怕,正好试试自己的灵技修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比以前进步,就算打不过关述,却也不会被他压着打。
见云箬是真的非常自信且认定自己有把握,陆子云只好不劝她了,一个人走到角落里默默祈祷待会儿他和云箬都比关述先上场。
祈祷到一半,演武场外走进来了三个身影,径直往上看台的梯道走去。
陆子云眼睛歘地亮了一下,正了正身上的衣服,小跑过去。
“庚桑师姐。”陆子云追上三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见了一礼,“沈师兄,南宫师兄。”
三人正是这次来参加开放日的玄阳宗宗主亲徒,首徒沈苍一,二弟子南宫少尘,以及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徒弟庚桑箬。
庚桑箬正在和南宫少尘小声讲话,听到声音偏头看过来,随即粲然一笑:“陆子云,好久不见啊。”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陆子云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了,惊喜地道:“师姐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当然。”庚桑箬笑道,“你可是我挑中选为外门弟子的,听说你想去闯学院今年的秘境。”
陆子云连忙点了点头,认认真真道:“如果我闯过秘境,定会入玄阳宗拜师,绝不辜负师姐的知遇之恩。”
“你就是去年阿箬在学院开放日挑的那个外门弟子?”南宫少尘忽而出声道。
“对啊二师兄。”庚桑箬得意地微微仰着脸,骄蛮俏丽,顾盼生辉,“他资质甚好,我相信他定会闯过神踪秘境入我玄阳宗,我可是为宗门挑了个好弟子呢。”
南宫少尘俊雅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那今年也劳烦阿箬挑吧。”
庚桑箬一撇嘴:“哪那么容易啊,今年的入学礼小师兄陪我来了,根本没有什么资质出挑的人选,本来今天我也不想来的。”
“那就不挑了。”南宫少尘和她一起朝看台上走去,“我给你带了糕点,上去再泡壶茶,就当来玩了。”
走在最后的沈苍一往上走了几步,回首看到陆子云还在原地目送,淡声道:“学院的神踪秘境十分凶险,你若真的资质不错,该当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提高修为,不必为了阿箬急于求成乱了心性。”
陆子云愣了愣,俯身行了个礼:“多谢沈师兄提点,我会量力而行的。”
沈苍一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陆子云回到演武台边,找到云箬和她站在一起,继续祈祷自己先上场。
云箬:“……你能不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好?”
陆子云猛地闭上嘴:“我出声了?”
“还好吧,也不大声。”云箬说,“你怎么突然开始紧张了?”
“遇到了我很尊敬的人。”陆子云说,“一会儿上了台我会认真的,打输了你不要生气。”
“你一开始打算给我放水?”云箬问,这可不像陆子云会干的事,他对待修习这件事正直得都不需要宣誓就可以入党了。
陆子云默了默:“……没有。”
“那不就行了,趁这个机会我还想跟你切磋一下呢。”云箬说,“我教你一个缓解紧张的办法吧,你都快抖腿了。”
在自己尊敬的人面前展示,确实容易紧张。
“什么办法?”陆子云问。
“你在手上写三个人字吞下去。”
陆子云:“……”
“挺有用的,我试过。”
“不了。”陆子云理智地拒绝,“这么傻的办法怎么可能有用?”
过了一会儿云箬发现他转身悄悄狂吞人字。
嘴硬的少年终究还是败在了神秘力量之下。
对练环节开始前教习抱来一个竹笺筒让学生们抽签,拿到相同印纹的就是对手。
云箬和陆子云没抽到对方,也没抽到关述。
陆子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今年怎么变了?”
“这样更公平吧。”云箬猜测,不然肯定少不了商量好了上台对练的,她和陆子云不也准备这么干。
对练开始,前面的人先上去,陆子云和云箬在旁边看,陆子云基础扎实,总是很快就能看出台上人的优点和劣势,云箬听他分析能学到很多,两人俨然把别人的对练比试当成了讲习素材,一个讲一个记,时不时聊几句。
“他们看上去聊得很投机啊,那小子是谁?你上次来见过吗?”
看台上,闲云宗的位子在边缘不起眼处,林望站在看台边,目光看着演武台下的云箬和陆子云,对百里夜大加拷问。
“嗯,见过。”百里夜散漫地倚着石栏,有些漫不经心。
“哪里哪里,云箬姐在哪里?”江北山蹲在地上双手扒拉着石栏,只露出一双狗狗眼,努力寻找云箬的身影。
“最左边演武台下。”林望说。
江北山立马转头在人堆里搜寻。
“这边。”林望按着他脑袋转了个方向,“你小子左右不分啊?”
“我太激动了师兄。”江北山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终于看到了云箬,手一抬就要喊她,被万知闲一把捏住嘴。
万知闲:“别吵!我们就是来看看,待会儿就走。”
“……我忘了。”江北山情绪瞬间低落,蹲在地上整个人成了一朵风雨飘摇的灰色蘑菇。
纪月辞站在最靠边的地方,带着轻纱遮住了整张脸,跟着江北山的视线去找云箬,但距离太远了她看不清,灵脉被封,又隔着一层纱,听到万知闲说待会儿就走,她才轻轻掀开了一点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只眼睛往台下看去。
百里夜不动声色地侧了一下身子,将纪月辞的视线挡在只能看见云箬的那块范围上。
台下的云箬并不知道闲云宗的人都来了,一边和陆子云聊天,一边等着教习叫她和她的对手上台。
还没轮到她和陆子云,先轮到了关述。
陆子云大为庆幸:“还好这次是抽签。”
关述上了台,教习让他亮出自己的印纹,好让他的对手上台,他却手一扬把竹签捏碎了,目光朝云箬看过来。
陆子云忽地心头一跳。
只听关述扬声道:“我要和人决斗。”
陆子云咬牙看向云箬,语速很快:“你现在立刻去跟教习说你退出,别管院长的面子了,听说他以前在学院还和别的院长打架斗殴,肯定是不在乎面子的……”
他一着急,把听过又刻意忘了的八卦翻箱倒柜找了出来。
话未说完,台上的关述就抬手指向云箬,扬了扬眉毛:“我要和她决斗,云箬,就是你,给我上来。”
陆子云话音一滞。
云箬不明所以:“决斗?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修者界的一个规矩,各大活动时在众人监督下可开启。”陆子云瞥了台上的关述一眼,眼神不善,“一旦开始,在一方站不起来之前都不会结束,算是死斗,除了不闹出人命哪怕把对方打废了都可以。”
“学院范围内的决斗规定更温和些,只要一方认输即可结束,赢的一方在不伤及对方性命不违背道义的基础上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另一方必须遵守。”
“任何要求?只要不伤及性命都可以吗?”
陆子云无语的看着云箬:“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听见这个?”
云箬只好补充:“还有不违背道义。”
“谁问你这个!”陆子云差点抓狂:“重点是决斗!关述专门挑的今天,那么多大宗门在场,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输的很难看,而且不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万一他要求你进明仪宗当婢女什么的,你的修行就完了!”
我想进的宗门本来就不要我,云箬想。
“你知道的八卦真是不少啊。”云箬感慨,“真的没有私底下偷偷打听吗?”
“……”陆子云只觉得脑仁疼,急得又想抖腿了,咂了咂嘴,看明白了云箬的意图:“你想上去是不是?”
“嗯。”云箬道,眼珠转了转,“关述是明仪宗的少宗主,如果我赢了,可以不要求他,要求明仪宗吗?”
“按规矩可以。”陆子云已经不想说话了,“你真决定上去?”
云箬转身往台上走去,要是早知道有这种规矩,指不定是关述叫她上台还是反过来她叫关述上台呢。
关述看云箬半天没动静,走到台边居高临下看过来,想要说点什么激她上场,却见云箬抬头朝他一笑,施施然走上了演武台。
关述只觉得背后一寒,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梦里那虚无缥缈的笑声和哭声。
又是那个笑,仿佛她心情甚好,眼底都是明晃晃的笑意,但这次关述没有任何旖旎心动的感觉了。
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关述心底冷笑,我会让你永远都笑不出来。
关述宣布和人决斗的声音响彻演武台,看台上也听的一清二楚,宗门不少人都起身走到看台边,想看看是哪个学生这么大胆,学院内已经很久没有决斗出现过了。
“那不是明仪宗的少宗主吗?”有人认出了关述,大家的目光不由得往明仪宗的坐席上看去。
明仪宗宗主关胜业坐在席位上八风不动,自顾自地喝着茶。
“呀,是她。”庚桑箬也跑到看台边看热闹,认出了云箬。
“谁?”南宫少尘陪着她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就是去年我很感兴趣那个学生,不过她不行,神灵脉才勉强一阶,体脉也很弱。”庚桑箬叹了口气,“她怎么敢应战的。”
南宫少尘的目光落在正朝台上走去的云箬身上,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看上去并不像是突然被叫上台,步伐也不见慌乱,神情镇定自若,这么一看,倒像是个胸有成竹的。
一个刚进学院的新生,神灵脉一阶,对上明仪宗那位天赋不错的少宗主居然信心满满?装的?还是真有点本事?
南宫少尘来了点兴趣,挑了个糕点拿在手里,倚到石栏边打算好好看看这出好戏。
沈苍一始终坐在席位上垂着眸喝茶,对看台上即将开始的决斗并不感兴趣。
学生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看台边缘,纪月辞从听见关述声音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动不了了。
“你的灵技居然这么令人作呕,想到被你窥探过心里的想法,简直比中了恶咒还要让人恶心。”
“有这样的天赋灵技亏你还有脸活着,谁靠近你都只会觉得厌恶。”
“知道自己这样就找个深山躲起来岂不是更好?人人都会感谢你的。”
——“喂,你该感谢我,现在你的灵技没了,你终于可以活的像个人了。”
这是她在众人面前生生被封灵脉,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候,关述抓起她的头发跟她说的话,目光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她本来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个声音了。
可她还记得。
随着关述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看台四周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朝她涌了过来,所有的目光似乎都看着她,每一张脸都面容扭曲,每一个声音都在问她为什么还死皮赖脸的活着,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关述的,好像那么多人终于借着他的嘴说出了所有想对她说的话。
纪月辞用力的喘着气,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太吵了,周围太吵了。
她不想听见这些声音的,是它们擅自往她脑海里钻,所有人都厌恶她,害怕她,希望她去死,甚至连她自己心里的声音都是这么说的,死掉吧,只要你死了,就可以得到安宁了,因为你也知道,你是个恶心的怪物。
那个时候被封灵脉,疼的四肢都在抽搐,晕死过去之前,她居然有些感谢关述。
好安静,她现在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她仿佛变回了曾经茫然失措的小时候,孤零零地站在长街尽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阿娘没有来接她回家。
可为什么呢。她想。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活着而已。
“阿娘……阿娘……”
这院子在街巷最深处,周围没有邻居,柴房外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过了许久,正东方向的主屋门被打开, 一个纤瘦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有些漠然地听着从柴房里传出的声音,过了很久才走了过去。
“阿娘。”里面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声音里多了点欣喜。
一双小手勉强扒到窗沿,小女孩很努力才垫着脚露了个发顶出来, 小声道:“阿娘,我肚子饿了。”
门外的女子神情终于变作了不忍, 掉头走了, 过了没多久回来, 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从窗口递了进去。
里面传来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声音, 最后递出来的碗被舔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声音多了些力气,听起来十分乖巧:“阿娘, 今天我可以跟你睡吗。”
“……好。”女子摸了摸窗栏探出来的小手,“阿娘晚上来叫你。”
“嗯!”小女孩欣喜地答了一声,“我会乖乖的。”
天色黑了,女子在门前点着灯笼等了许久, 子时到了, 屋外的巷子里还是没有传来脚步声,她吹熄蜡烛把灯笼挂在门边, 借着昏暗的夜色去了柴房。
柴房里的小女孩还醒着,她能看到一小小的身影从柴堆上一骨碌爬起来, 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阿娘,我没有睡,我在等你。”
她搂着女孩暖呼呼的身体,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笑:“嗯,娘抱阿月回去睡觉。”
或许是许久没有和小女儿一起入睡,她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直到她被猛地从床上掀到地上,落地撞到了头,捂着额角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她昨晚没等到的男人现在正站在床边,粗壮的手臂提起还在睡梦中的小女孩就要把她甩出去,女子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
小女孩醒了过来,睁眼看向男人,男人用力把她丢在床上,她被摔得晕头转向,女人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哀求道:“别,我马上让她出去,马上让她出去。”
“还不赶紧。”男人生气的骂道,“晦气死了!你让她进屋做什么!”
女人抱着小女孩一路进了柴房,柴房里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她才放开了怀中的女儿。
小女孩被摔得还没缓过劲来,双手抓着她的衣服:“阿娘,是阿月不好,我睡着了,没有在阿爹回来前回到柴房,阿娘不要生气……”
“阿娘……没有生气。”女子轻轻说。
等女子从柴房里出去,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她抬起手臂,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就从窄小的窗口照射到了她的手指上,把她的指尖映得金灿灿的。
好漂亮,她想,不知道照到她整个人身上,会不会也把她照成金色的。
她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白天从柴房里出去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现在这个男人其实不是她真的阿爹,她的阿爹死了,是去帮人做工的时候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死的,那天阿娘去开门,她跟在旁边,来报消息的男人看着阿娘半天没说出来话,反而是小女孩开了口:“娘,阿爹死了。”
她只是想帮忙,却不知道为何那个男人和阿娘都猛地看向了她。
阿娘正要骂她胡言乱语,男人就震惊地告诉了她她丈夫死去的消息。
那之后,小女孩觉得她和阿娘其实过了一阵好日子。
阿爹爱喝酒,每天回来都要喝,喝醉了会打阿娘,还会打她,因为她到了年纪却一直不怎么说话,阿爹觉得生了个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张嘴说话。
因为就算不开口,她也知道别人想说什么,她以为别人也这样,可后来她发现别人不是,因为她和阿娘被打之后阿娘心里会说很多很多很生气的话,但是那些话阿爹从来知道。
阿爹死后没有人打她和阿娘了。
阿娘每天穿着素衣,总是在出门的时候见到人就流泪,人们也会宽慰她几句,等回了家,阿娘就不用哭了,她会给她蒸馒头,还会往馒头里抹一层蜜膏,很好吃。
虽然这些高兴只是在她心里,表面上她依旧是难过的样子。
那天晚上,小女孩开了口:“阿娘,阿爹死了我也很高兴。”
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女子,她其实是想告诉她,以后阿娘回到家里可以不用装出难过的样子,她可以不要流泪,可以开心地笑。
至于死是什么,她觉得应该就是去了别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阿娘并没有高兴,她慢慢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她的眼睛里漫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惊恐。
“你说什么?”她问。
面前总是很少说话的小女儿高高兴兴的趴在她腿上:“阿爹会打人,阿娘不高兴,阿爹死了,阿娘很高兴,阿月也高兴。”
“你……”女子的神色变了变,小声问到,“阿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喜色,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要是别人都看出了她心底的喜悦……一个女人居然因为她的丈夫死了而高兴?别人会怎么看她,他们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恶毒的可怕的女人!
“我听到的,阿娘自己说的。”小女孩抬起手,小小的手掌摸了摸女人的眼睛,“我看阿娘的眼睛就知道啦。”
她猛地起身熄了灯,屋子里陷入了黑暗,她听见自己问:“你还听到过什么?”
小女孩在黑暗中有些害怕,摸索着爬到了母亲的身上,告诉了她很多自己听来的别人没有说出口的话。
——村口的阿婶说我是扫把星,阿娘扫把星是什么?是天上的星星吗?
——说我克死了阿爹,可阿爹是摔死的。
——我还知道阿娘也不喜欢阿爹。
——阿娘心里希望阿爹去死,他就真的死啦。
——还有隔壁那个李大叔,阿娘也不喜欢他,也希望他死。
女子在黑暗中听着小女儿雀跃的声音,她从没说过那么多话,脆脆的声音像蹦豆子一样。
女子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
她的小女儿可以听到她心里的想法,不止她的,她可以听到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她静静的听着,最后小女孩累了,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停了下来:“阿娘,我困了。”
女子把她抱到床上去睡觉,她缩进被子里,感觉女子摸在她脸上的手有些颤抖。
那天之后,阿娘就再也没有看过她的眼睛。
她告诉小女孩,不可以再跟别人说自己听到的话,只要那些话那个人不说出口。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
可她的这个能力还是被知道了。
阿娘给她找了新阿爹,新的阿爹人很好,会带她出去玩,买好吃的东西给她。
那天新阿爹去铺子里给阿娘买东西,她就坐在外面等,附近的小孩子们和她年龄差不多,在街上玩耍,邀请她一起加入,大家一起玩猜手指的游戏,把手背在背后,看谁能猜出你伸了几根手指。
她每次都能猜中。
太简单了。
对方的眼睛会把答案告诉她。
小伙伴们惊叹于她的厉害,说她是神算子,能猜中别人心里的想法,于是一群小孩坐在街边,开始玩新游戏,猜路过的人要进哪间铺子会去买什么,她照样次次猜中。
小孩子们更觉得稀奇了,好奇的追问她怎么做到的。
她把自己的能力告诉了他们。
过了几天新的阿爹再带她出门,她还想去找小伙伴们玩,可是他们都不跟她玩了。
“大家别跟她玩,她克死过她阿爹!”
“她肯定还会别的妖法。”
“啊啊啊不要过来!”
“笨蛋别看她的眼睛啊!会被吃掉的!”
她的能力被小镇里的人知道了,渐渐传扬开来。
刚开始是没有人再跟她说话,以前阿娘带她出门,附近的阿婶姐姐们都会笑着跟她说几句话,有时候还会给她小糕点吃,人们开始隐晦地躲避着她的视线,到后来就变成了光明正大地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