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VIP2024-11-2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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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铎(铎字音通“夺”)
当朝权贵显要裴铎,于海燕关大捷后,荣升正二品大员,深得圣眷。
回府那日,得知祖母收留一孤女,那女子生得桃腮杏面,清婉静雅,
还有一副极好八字,祖母素来信奉八字相合之说,便欲将其送入他房中。
给她一番造化也罢,成全了她便是。岂料她见了他,却是万般躲避、抗拒。
烛火下,裴铎居高临下,睥睨姜宁晚苍白面容,冷声道:“不识抬举。”
裴铎素日不喜硬骨头,偏生姜宁晚是个中出挑的犟种,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于他,
后来,他知晓了,原来她另有所爱。
生平第一回,裴铎尝到了失控的滋味,他顺风顺水的人生,因姜宁晚出现了裂痕。
阅读指南:(敲黑板啦,请看哦)
1,三个人的故事
2,开放式的结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成长 正剧
主角视角:姜宁晚 裴铎,沈煜
其它:心向阳光
一句话简介:强取豪夺|不屈不挠
立意:心向阳光
第01章 入裴府
偌大的国公府邸,朱门高耸,气势非凡。姜宁晚立于印刻着“福康堂”三字的匾额下方,静候通传。
方才她本想要离开北上,裴元淑却劝她入裴府暂作落脚。
其一,她并无卖身契,若那鸨母王四妈去报逃奴,她的危险必将大增。
其二,她想去寻觅沈煜,自意外失忆,遭人哄骗,错认假父母,几经波折。如今,她实在不确定沈煜会在何处,北地不过是个大致方向罢了。
她一外来之人,若真要寻人,实如大海捞针。
而裴府千金答应央兄长相助于她,如此一来,她寻到人的概率便会大大提升。
“姑娘,这边请。”
姜宁晚闻声抬首,随其前行,入得正厅,厅内宣铜炉中焚着薰衣梅花香,香气袅袅。
一角处摆着对海棠式洋漆小几,几上置一金盘,盘内盛着贵妃芒、山竹等时新瓜果。
裴老太太端坐在交椅上,身着秋香色浮光锦袖衫,手拄方竹镶白玉鸠杖,慈眉善目,许是方才见了走失多日的孙女,此刻面上尚带几分伤感。
正自伤怀间,抬眼瞧见姜宁晚走进来,遂叹一口气,招手示意其上前。
姜宁晚趋步近前,老太太上下打量一番,定睛看清其相貌,心中不由涌起怜惜之情:“可怜孩子,生得如此齐整,竟是被拐去了那般腌臜地。所幸无事,不然当真作孽。此次也难为你了,我的宝贝元淑能从那处得以平安归来,少不得你的功劳。”
“好孩子,方才元淑与老身说了,要留你在府中住上些时日,这是应当的。老身一会儿便差人去收拾个房间与你,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再者,你那寻兄长之事,几日后我家铎哥儿便会回至陵府城,是时,他得了空,老身自会与他说道。”
在这个时代,一孤身女子公然去寻一无亲缘关系的男子,传出去有伤风化,为世俗鄙夷,因而姜宁晚只推说自己是去寻走散的兄长。
姜宁晚立在原地,低垂着头,静静听老太太言语。这般乖巧模样,甚得老人家心意。
裴老太太轻拍她的手:“瞧瞧,老身自顾自说了这许多话,竟忘了问你名字。好孩子,你唤作何名?”
未等姜宁晚回答,老太太又道:“可介意老身为你取个别名?”
姜宁晚轻摇头。
老太太笑道:“性子娴静,当真乖巧讨喜。让老身思量思量,”又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取芙字,唤你采芙可好?”
姜宁晚见老太太这般高兴,亦是笑着应下。老太太又是一番称赞,道其乖巧可人。
姜宁晚在现代所学的刺绣功夫此时派上了用场。老太太将她安排进了绣房,遣婆子对底下人言是她救了半道上遇见的裴小姐,细心照料数日后方送裴小姐回府。
如此,姜宁晚算是暂且有了个栖身之所。
“采芙,二爷要回府了。”春喜咯咯笑,推开门,奔上前,亲昵地搂着姜宁晚的胳膊。
春喜是比姜宁晚早一年入府的,将将十五岁的年纪,面若银盘,杏仁大眼,生得讨喜。
当日见了姜宁晚,便上前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是个自来熟性子,姜宁晚本来并不热情,被她缠了几回,二人倒关系亲近起来。
于明面上十七,实际确有二十一岁的姜宁晚而言,春喜是个活泼好动的初二小朋友。
“你今日说了十回了,我知晓二爷要回府了。”被春喜这一打岔,姜宁晚停下飞针走线,赶紧将手中绣绷拿出,对着日光一瞧,还好,并未出差错。
那鹤寿龟龄的图案,端的是惟妙惟肖。龟鹤象征高寿,是她要呈送给裴老太太的物什。
在现代时的姜宁晚从小受刺绣工匠妈妈的影响,喜欢苏绣,从学习基本的针法,再到融入油画、国画中的光影变换,后来更是获得了苏绣新人大赛的冠军,可是随着双亲车祸身亡,尚年幼的姜宁晚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寄居在姑姑家,不愿再提起苏绣。
后来还是沈煜鼓励她,带她参加各种展览、比赛,慢慢的,她才重拾苏绣。
沈煜是邻家福利院里的哥哥,他们已经认识相伴十余年了。
春喜凑过来,见姜宁晚有些怔愣,嬉皮笑脸道:“采芙,你才来两日,便又是绣金玉满堂、又是绣那五福捧寿,今儿个又绣起龟鹤来。你这拼命劲头,在下着实佩服。”末了,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
言罢,挤眉弄眼一番,好一阵笑,又道:“你说说,可是想着去老太太屋里当那一等丫鬟。”
“你若再胡言乱语,当心张妈来罚你,不准你吃晚膳。”
张妈是绣房里的管事,平日里没少管教年少的春喜。
“呸呸呸,我自个儿掌嘴,再不提了,不敢说了。”春喜贼头贼脑,四下环顾,方凑到姜宁晚耳畔,满是委屈道:“前儿我不过说了一句元淑小姐是不愿嫁表少爷才跑了的,却被张妈听了去,张妈好一通教训。”
“她那喇叭嗓,直训了我整整一柱香的工夫,我这脑袋嗡嗡作响。这般便也罢了,到了晚上,我竟还落得个空肚子。苦煞我也……”
春喜垂头丧气起来。
姜宁晚微挑眉,戳了戳她的小酒窝:“那罚挨轻了,到今日你都没长记性。”
春喜扁嘴,嗷嚎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好好好,我去一旁待着,再不来多嘴舌了。”
姜宁晚摆手让她自便,取了把剪子,修剪绣布,春喜走三步两回头,没忍住再凑过来:“采芙,你方才可听清了,是二爷明日要回府了。”
“第十一回。”
春喜跺脚上前,急道:“那可是二爷!采芙,你且快些放下绣花针与那缎子,打起精神听我说啊!我听我爹讲,二爷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海燕关大捷,二爷身为一军主将,提枪纵马,冲锋陷阵,势如破竹,威势如雷霆万钧,把那些个来犯的蛮子杀得片甲不留。”
“圣上龙心大悦,晋封二爷为陵府总兵。我爹说这陵府城乃是朝廷七边重镇之首重,世代皆为兵家要塞、必争之地。由此看来,二爷如今可是圣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较那薛老将军,更是胜出几筹。”
提起薛老将军,春喜微微蹙眉,目露不忍,小声道:“采芙,你可晓得薛老将军?”稍作停顿,又道:“本来这海燕关战役,该当是由薛老将军指挥。奈何半年前,那薛老将军被圣上召回京都,竟下了大狱。有人指控薛老将军擅杀副将,又顿兵不战,更有藐视君父、意图谋逆的大罪。全府上下几百余口,尽数斩杀于市。”
说到后面,春喜倒吸一口冷气,道:“我那时跟着我爹去瞧了,那场景真真血腥可怖至极。回来之后,我整整三日都未曾好好吃上一顿饭。”
“说起来,那薛府本是要与咱这裴府结亲的,元淑小姐本当嫁过去。奈何出了这等事,元淑小姐与那薛老将军幼子薛景便断了缘分。老太太和二太太急着要另选才俊与小姐相看。”
“元淑小姐不过堪堪满十六,这便急着要与人相看吗?”
十六岁,放在现代,正好是上高一的年纪。
春喜双目圆睁,单手从青花葡萄纹盘中拈了个桂花糖蒸枣泥糕,嚼了几嚼道:“都十六了,还不与人相看,要等到何时啊?”
不同时代观念碰撞,姜宁晚也不能说人家不对。
“不过像裴国公府这等富贵人家,姑娘出阁稍晚些倒也使得。只是啊,老太太年岁已高,总盼着国公府枝繁叶茂、儿孙满堂。如今,府里二爷尚未成婚,三爷又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性子。老太太指望不上爷们,可不就愈发操心元淑小姐的婚事了么。”
裴府上下,老太太掌家。府中有两个儿媳妇,向氏与梁氏管家。只是向氏常年在庄子中礼佛,基本不理家事,故而基本由梁氏管家。
孙辈有裴二爷裴铎,乃大太太向氏所出;裴三爷裴常安,为大老爷妾侍所出,与裴二爷乃是同父异母;另有裴小姐裴元淑,乃二太太梁氏所出。
三爷是因着性子轻浮不定,故而难以成婚。那这裴二爷呢?
姜宁晚因有求于此人,总归是盼着此人能稳重靠谱些。她心中思忖片刻,便开口问道:“二爷既是如此龙章凤姿,昂藏七尺的人物,依着常理,应是早早觅得良缘,得一贤妻才是。为何如今也未成亲呢?”
春喜被这一问,当即一拍大腿,颇有几分愤慨,道:“还不是因着个不知打哪来的碎嘴道士。那道士一张乌鸦嘴,竟说什么二爷命中带煞,克妻。又说什么须得遇着八字极和、极硬之人,才能破煞化吉,结得良缘。啧啧,好赖话全叫那碎嘴道士说了去。”
姜宁晚琢磨半晌,心下诧异,倒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二爷和老太太信了?”总不能轻信吧?
“本来是不信的,可是二爷后来几年间接连订了两个未婚妻都意外横死,就不得不信了,再加上二爷这些年宦海沉浮,仕途劳顿,婚事便就搁置下来。”春喜无奈摇头,颇有几分惋惜。
“春喜!你这妮子又四处乱跑。”
忽一道怒声响起,春喜闻声,蹭地一下便起身来。
待见着来人,那脸儿瞬时红了,忙用手抹去嘴上糕屑,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张妈,您怎的今儿个这般早就来查岗了?我,我今日决计没有偷懒,您吩咐的事儿,我样样都照办好了。”
张妈提着竹片戒尺,蹙眉,“今早让你把竹席褥,冰蚕丝锦被,青罗纹绣瑞兽幔帐,月白色提花绸道袍并那蝙蝠祥云纹丝绸裤等物什送到老太太那儿过目,你可送了,老太太如何说?”
春喜忙不迭上前,道:“张妈,您还不知老太太?老太太知晓是您亲自挑选督办的,便命我径直送往二爷院子里。二爷明儿一归府便能用上,您且放宽心便是。”
张妈斜睨她一眼,春喜笑得杏眼微微眯起。
这丫头整日里没个正形儿。张妈伸手将她拉至近前,春喜却苦着脸去望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姜宁晚。
“你这丫头,恁地没个正形。我瞧你也静不下心来像采芙那样专心绣图,正好刚才钱婆子来说膳房里忙得翻了天,你即刻速速去那儿帮衬帮衬。”
这大热天,膳房似火炉一般。春喜皱巴着脸,去求张妈道:“我去前院里帮小桃她们洒扫可好?”虽也热,却不熏人啊。
张妈冷笑一声,捏起她耳朵:“你这丫头,还是随我一道去选绣样罢。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方才能勤快些。”
春喜扭着身子,嗷嗷直叫,实则张妈用的力道并不大。姜宁晚实是没眼看,偏过头去。
张妈放开春喜,朝姜宁晚走来,拿起她手中绣样,端详良久。
不难看出,张妈眉眼舒展,唇角含笑。她对这丫头的针法甚是满意。一针一线,皆有章法,运针如飞,眼头极准。
更难得的是,所绣之物灵动传神,不似死物。也难怪不过来了几日便能得老太太喜爱。
张妈满意地笑,道:“采芙,午膳过后,你再来选几个式样。老太太吩咐你为二爷缝制一件便服,料子定要用上等款,颜色须得庄重大气,二爷不喜花里胡哨。”
“至于那针脚,你按自个儿的法子便是。若是时间宽裕,你再绣几样汗巾子。那汗巾之上绣些吉祥瑞兽、花卉即可。”
姜宁晚起身,应是,张妈笑着拍拍她的手,而后带着春喜往外走,临到门槛处,春喜眼巴巴地朝姜宁晚招手:“采芙,晚上见。”
姜宁晚被她那逼不得已出门的小表情逗笑,也配合着朝她招手,意思是我等你回来。
福康堂,绿釉玉壶春瓶内,斜插几枝馥郁芬芳的白蟾花。
陈婆子递上粉彩松鹤长春茶盅,裴老太太却一心只看着紫檀小几上的几张粉笺纸。细瞧去,那纸上写着上十位妙龄女子的生辰八字。
裴老太太手持绿漆描金鬃毫抓笔,在那纸上勾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纸上的人名便被尽数划去。
“又是一场空。”
陈婆子见不得老太太忧心,便吩咐旁边的大丫鬟银珠道速速下去再沏一盏老太太爱喝的松萝茶来。待银珠去后,陈婆子上前劝慰道:“老太太,您也莫要太过着急。这好事多磨,慢慢寻来便是。”
裴老太太叹口气,她家铎哥儿,这般年岁,便登至旁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位。论能力,相貌,品行,样样出类拔萃。偏生在这事上绊了跟头,他那亲娘也不上心,整日里钻那佛堂。倒叫她这把老骨头整日劳神费心。
“罢了罢了,且不说这个。明日铎哥儿便要回来了,你吩咐下去,丫鬟婆子小厮管事,个个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切不可有半分差错。”
“老太太且放宽心,已然再三嘱咐下去了。”
第02章 裴府二爷
东方欲晓,枝头林鸟争鸣,不远处绿水逶迤,碧草长堤。
青铜轮牙马车一角,摆着棠梨色点金宣德炉,炉内燃着伽南香。车中央设有软座,以赩炽施金钱蟒大坐褥为垫。
裴铎坐在软座上,旁侧设一黄花梨有束腰半月桌,桌上摆着公文并盖有印泥的地方军报。他不时用朱笔在其上圈画,落笔写下批示。八宝轿帘外,忽有人声响起。
“二爷,知府大人、经历大人、通判大人、同知大人等一众官员,皆遣人送来拜帖,想登门拜谒。陵府守备将军刘江,请您过几日去巡视陵府防务诸事。”
稍作停顿,继续道:“另有千户、百户、镇抚等武将,营里新招募一众新兵,皆盼您能前去,对新兵操练提点一二。”旺顺掀开轿帘,将方才侍卫来报之话,一一道出。
“今日方归,诸多事务亟待处置,暂且压下不回,不必急于一时。”
旺顺闻得头顶处传来凉冷沉厚的嗓音,赶忙恭敬应是。
二爷今日的嗓音,虽未甚凛冽,可旺顺自幼便在二爷身边伺候,多少能觉出几分冷怒。这怒却非对着底下那群官员,而是因着元淑小姐。
元淑小姐竟被拐到腌臜地界,旺顺得知这事之时,吓得亡魂皆冒。
彼时二爷煞时勃然动怒,即刻秘令底下的人速速去寻。万幸元淑小姐身边有个女扮男装的黑脸姑娘帮了大忙。
不然,旺顺根本不敢想那后果如何。
思及元淑小姐跑出家门的缘由,旺顺更是头疼不已。偏生那元淑小姐竟是要去寻那叛贼薛景。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二爷的诸多政敌定会将裴家扣上勾结反贼的帽子。
“何时入陵府城?”
旺顺见二爷搁了手中朱笔,掸袖起身,赶忙上前,为二爷奉上一盏洞庭碧螺春:“卯时左右便可入城。”
裴府,府门外,朱殷毡毯铺地,两侧分列家丁仆役,皆衣着簇新,个个恭立。
一大早,府中便热闹非凡。一众小厮丫鬟婆子忙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那处,满心欢喜地领着元淑小姐与三爷往佛堂去祈福,一片虔诚。二太太梁氏则留在府中,查视府中诸事。
绣房中,姜宁晚正按着张妈给她的尺寸单子裁剪布料。
那尺寸单子上,详细列着裴府二爷的身长、肩宽、腰围等。姜宁晚将布料展开,平整地铺在大案上。
而后,手持尺子,仔细比量,确认无误后,方手持大剪,依着做好的标记裁剪起来。
姜宁晚极其仔细,眼睛上下比对。只是这个裴二爷身量极高,且肩宽背阔,如此一来,姜宁晚裁剪这布料,便多费了些功夫,
裁剪好布料后,姜宁晚来到绣架前,取来绣线,绣针,以针为笔,绣线为墨,由上至下,先在领口处绣下几道竹纹,绣针在她手中,上下翻飞,灵活穿梭,慢慢地,衣袖上,衣摆上,初现惟妙惟肖的狻猊轮廓。
等到姜宁晚觉出几分腰酸时,才发现外面日头渐落,余晖如金,飞鸟也归了巢,啼声渐息。
小几上还放着中午春喜送来的福满酥香肉,翡翠笋,百合羹。裴府确实是钟鸣鼎食的富贵窝,连底下的丫鬟都吃的是佳肴美馔。
姜宁晚捶捶腰,甩手起身,执起银筷尝了几口酥香肉。
自从来了这个地方,她是一点鱼都摸不上了,上头主子发话让你交货,你就不能拖延,以往她还能打个盹儿,吃个零食,看看电视,现在必须相当自律。
“采芙,采芙,你快看,快看!”连连惊喜声响起。
姜宁晚,方才咽下一口百合羹,正想歇会儿,猛一扭头,见春喜端着一福禄寿三星青花托盘,急火火奔过来,唬得姜宁晚一跳,怕她一个失手,便全砸了。
“你且慢些!”
“哎呀,你快瞧,你快瞧,这些是什么?”
春喜笑出两个小酒窝,瞧着那模样,有股子邀功讨赏的小骄傲劲儿。
姜宁晚实是怕了她这股劲头,忙不迭接过托盘。
但闻香气扑鼻,入眼一瞧,上头盛放着若干珍馐。香辣蟹、桂花蜜糖藕、龙井虾仁、四喜丸子,还有旁边玉雪团儿般的点心。琳琅满目。
“你这是去抢厨房了?”
春喜瞪眼:“这是老太太赏的!”
春喜又笑眯眯地摸出她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对银鎏金花丝宫灯耳坠。
“也是老太太赏的?”
难怪她今天一整日都眼巴巴地跟着张妈去老太太处打转,说什么今天老太太高兴。
展示一番后,春喜小心翼翼地用汗巾子包起来,收到妆匣中去,
收好后,起身,坐在姜宁晚身旁:“让你今天跟我一道去老太太那儿,你偏不听,你瞧,错过了吧!”春喜无奈摊手。
裴二爷要回府了,老太太一整日喜不自胜,凡是在她眼前,得了她顺心的丫鬟小厮婆子们,个个都领了赏。
“张妈还没回来,你怎么先回来了?”
姜宁晚注意到隔壁并没有声响。
春喜趴在桌子上,不复先前的神气,含了几分惋惜:“张妈跟着老太太她们去迎接二爷了,张妈嫌我聒噪,把我赶了回来,我去不成,可不就得回来。”
语罢,春喜又苦兮兮地感叹:“我还没见过二爷的模样呢。小桃她们也跟着去了,我也想去。”
姜宁晚已经趁热剥开了香辣蟹,边吃边安慰春喜:“二爷既然回府了,那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诶,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爹在府里干活的时候,也就有幸见过二爷几面。我爹说他第一回见二爷,是在府里的练武场上。二爷跨一匹赤兔马,头戴兜鍪,腰悬利剑,足蹬乌靴,微舒展健臂,一拉,那破甲箭就如追风逐电般直射而出,正中靶心,深入数寸,旁边那些侍卫个个精神激昂,齐声喝彩叫好,气势如虹,可威风了!”
“跟我在话本子里听得一模一样的威风模样。可惜了,我爹没敢看清二爷的模样。话本子里,武将生得极为壮硕,面如黑炭,眉毛浓粗,满脸络腮胡,像钢针般扎人,牙齿尖利,像狼牙。”
“不知二爷是不是这般模样,跟府里人描述的好像不大一样。不过要我说啊,这种模样上战场才有威慑力!”
姜宁晚在脑子里勾勒出画面,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忽的,心中冒出个荒诞念头。
按春喜这般说,那裴二爷恐怕跟峨眉山上的猴子是一般模样。
姜宁晚轻摇手边的团扇,掩住微微上扬的嘴角,道:“若二爷真是如此模样,定是身姿灵活,行动如风,别样威风。”
春喜小鸡琢米似地点头,非常赞同。
姜宁晚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末了,轻敲了一下,在春喜撅嘴的不满表情下,笑道:“张妈都说你几回了?不要乱嚼主子的舌根。”
春喜撇撇嘴:“好奇嘛。”
戌时初刻,华灯初上,福康堂。
入得内来,宽敞明亮,里头桌椅皆为红酸枝所制,雕以吉祥如意,山水花鸟之图。桌上铺着绣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浮光锦桌布。
主子们已然落座,丫鬟小厮门穿梭其间,佳肴美酒依次呈上,有那清蒸大闸蟹,桂花鱼翅,樱桃肉,牡丹生菜,清炖鸽子汤等,点心有玫瑰饼,如意糕,杏仁酥等。
二太太梁氏瞧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往铎哥儿碗中添虾蟹,不禁捂着帕子笑出声来:“老太太哟,您瞧瞧,来,大家伙儿也都瞧瞧,那碗都快装不下了!这满心满眼都是咱铎哥儿呢,我啊,瞧着都有些吃味了。”
老太太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佯装嗔怪道:“你这促狭的,还吃起铎哥儿的味来了。”说罢,又夹了块樱桃肉放入裴铎碗中。
裴铎微微扬起唇角,拱手道:“二婶可莫要打趣我,都是祖母慈爱,”语罢,又转向老太太:“祖母,您也别光宠着我,也疼疼二婶,不然二婶这醋坛子可就要打翻了。”
一语逗得老太太和二太太梁氏皆笑逐颜开。
老太太伸出手点了点裴铎,笑骂道:“你这孩子,就会说些俏皮话来哄我。”
二太太梁氏则用帕子掩着嘴,笑得眉眼舒展,“瞧瞧,咱们这铎哥儿,嘴跟抹了蜜似的。”
老太太被裴铎逗得直乐:“好好好,都疼,都疼。”
裴铎见祖母精神矍铄,心下颇为宽慰。
身后的旺顺见二爷停箸,知晓该呈礼品了,遂上前行礼:“老太太,二太太,二爷这次带回了些珍稀物件,您们瞧瞧。”
旺顺一招手,几个小厮鱼贯而入,呈上数个锦盒。
旺顺先打开其一,从中取出一尊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道:“这是圣上亲赐的观音圣像,观音大慈大悲,庇佑阖府安宁,平安康泰。”
又接连打开数个锦盒,内有镶金兽首玛瑙杯,官窑粉青釉洗,霁蓝釉白龙纹梅瓶,还有诸多俊彦耆老的书画。
老太太眯着眼,细细端详,脸上露出欣慰,赞道:“铎哥儿有心了。”二太太梁氏亦是满脸喜色。
这时旺顺又取出一个锦盒,二太太正要问这几样又是何物,旺顺已径直走向一言不发的三爷裴常安面前,恭敬道:“三爷,这是二爷特意带给您的。”
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
老太太笑意微顿,略带踌躇地看了眼裴铎,裴铎对祖母露出温和的笑,老太太的心这才稍安了些。
裴常安立刻起身,朝裴铎行礼:“多谢二哥。”
“打开看看。”
旺顺打开锦盒,取出一物,坐在一旁的裴元淑抬头去瞧,顿时呆愣一瞬,二哥竟是送了本《论语》给三哥。
裴常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坐的哪一个不知道他从小就不爱读书,现在也同样不喜欢。
“古籍《论语》,博学启智,以此为镜,谨言慎行,修身养性,可懂?”
裴铎目光沉静地看着裴常安,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威严。
裴常安忽地缩了缩肩,想开口应是,却讷讷不敢言。
他素日便畏惧这位嫡出的兄长,何况当下自己在外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事,这位嫡兄似是洞若观火。
半晌,裴常安才卸下肩膀,腆笑道:“谢二哥教诲,常安知晓了。”
一副讷讷之态,实无生于武将之家的风范。老太太见了,当下脸色微变。
二太太环顾左右,有意打圆场,却见裴铎将视线转向了裴元淑,二太太眼神一滞,顿时心下发紧,他这个大官侄儿不苟言笑起来,她心里着实发怵,所幸裴铎只是问了一句“你可也懂?”,便作罢。
二太太心疼地看了眼脸色微微发白的元淑,但终究没出声安慰。
老太太也看见了裴元淑发白的脸色,心底亦是心疼,赶忙岔开话头,说起热闹事来。二太太梁氏也反应过来,遂同老太太一起说说笑笑。
老太太吃罢一口杏仁酥,抽出一方汗巾子擦了擦嘴,而后赞不绝口。
二太太笑着也拿起一块杏仁酥,转过头来,眼尖地看清老太太汗巾上五福捧寿的花样,当即赞道:“老太太,你这块巾子上的绣样倒是别致,这针脚似是同以往不一样啊。”
老太太笑:“来了个新丫头,人勤快,手艺也好。”视线转向正吃酒的裴铎,道:“我还让那丫头给你做一身便服,那丫头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体面齐整。”
二太太梁氏尝了口杏仁酥,眉开眼笑道:“老太太这么说,我知道那丫头是谁了,人白净伶俐。老太太都让她给铎哥儿做衣裳了,可见她定当手艺绝佳,否则入不了老太太您的眼。”
“就你贫嘴。”老太太笑骂一句。
“既入祖母的眼,想来是个伶俐人,办事得力。旺顺,待会去给那丫头多些赏。”裴铎眉目含笑道。
宴后,老太太拉着裴铎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叮咛嘱咐后才肯放人离开。
睿渊堂,早有一众丫鬟婆子守在门前等候主子爷回来。
旺顺跟在爷身后,远远便看见了老太太身边的陈婆子领着个小丫鬟走过来,旺顺当即上前询问,陈婆子笑着让那小丫鬟上前几步,可那丫鬟竟是纹丝不动,甚至想往她身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