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 强取豪夺作者: 梦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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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进来的?”
元席的目光犀利,带着审视,似要将人看穿。
姜宁晚垂下眸子,轻声道?:“大人,我是您方?才在外头救下的女子,我只是想进来,跟您道?声谢。”
元席只盯着她,未曾出言,目光犹如实质,寸寸带着锋利。
姜宁晚沉默地抬起了头,眼眶泛红:“大人,多谢您。”
掌心下的手腕细弱,元席皱了眉,松开了手,大掌抓过一侧的外裳,披在了身上,扭过头,目光落在姜宁晚泛红的眼眶上:“不必谢。”
待走出营帐,姜宁晚径直回了难民营,将沈煜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一年前,他跌落崖底,被?人发现?,带到了军营中,因表现?出色,被?元太子收作?义子,改名元席。
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飘落,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远处山峦,皆被?白?雪覆盖,树木枝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雪花。
天?冷了下来。
“宁晚,又在为大人缝什么呢?这么勤快?”
远处人打趣了一声。
姜宁晚笑着抬头:“你别胡说,是人人都有份。”
现?在天?气冷了,营中皆要备齐御寒物什。姜宁晚擅长针线,多少能帮上些忙,这几日,她都在静心地缝补衣物,她所用材质,皆是拖着营中人从各处搜罗而来的粗棉布,粗棉布物美价廉,质地虽略显粗糙,但胜在厚实耐用。她将几层粗棉布密密缝在一起,又在夹层中填充了柔软芦花,这般轻盈柔软,保暖极佳。
“你这手可真巧,快让我瞧瞧。”
齐大嫂凑了过来,爱不释手地仔细瞧着姜宁晚手边各式长袄、短褂。
营帐中,
侍卫陈期将衣物、还有灶房里头送过来的银耳羹都摆在小几上。
案后的人方才抬起视线,陈期拱手:“大人,这是姜姑娘送过来的。”
又是姜姑娘送过来的。陈期都见怪不怪了。
皇城中,
裴家惊现?丑闻。
裴家女裴元淑同判贼薛景私奔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此事?一出,朝中左都御史率先发难,手持笏板,上前道?裴铎治家不严,裴家女做出此等丑事?,裴铎身为当朝大将,统御军队,守卫边地,实乃不妥。治军先治家,如今裴将军连自家之事?都管不好,又如何能保边地安稳。
朝中与?裴党对立官员见此情形,也纷纷附和,对裴铎口诛笔伐,劝皇帝另择良将。
裴党之人岂肯坐视不理,兵部侍郎、户部郎中等人挺身而出,据理力争。
双方?你来我往,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声音吵得越来越大,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良久,皇帝方?才慢慢地出声,打圆场,道?信裴家乃忠良之家,此事?或有误会,当详加调查,不可妄下定论。此事?便暂且搁置,然朝中仍旧暗潮涌动。
旺顺紧跟在二爷身后,瞅着二爷一言不发,他亦是噤若寒蝉,半晌不敢出声。良久,旺顺方?才开口道?:“二爷。”
裴铎斜瞥他一眼,而后招手示意,旺顺会意,忙附耳上前。
旺顺心里门清,这位新帝较之先帝,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武将是又用又防。今日出的这档子事?儿,十有八九皆与?他脱不了干系。有了此事?,他可不就寻得个绝佳由?头来制衡裴家。
旺顺冷挑眉,龙椅上那位主儿真当只有他自己会耍些个手段么?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旺顺攥着令牌,一路疾行,前头有人招手示意。旺顺睥了一眼,来人即刻忙不迭凑上前去:“旺顺管事?。”其声尖细,与?那宫中太监声音相差无二。
乾承殿,
“陛下,裴将军回去路上,听说还气得踉跄着,要人扶着上轿。”
御前太监腆笑着为新帝奉茶。
新帝搂着近日的新宠白?贵人,手摩挲着美人光滑柔嫩的肌肤,嘴上接着美人素手喂来的葡萄酒,心下喟叹,半晌方?才懒懒地看了眼太监,挑了眉:“杀杀他的威风也好。”
太监忙不迭赔笑道?“是”。
新帝微微眯起双眸,似是想起一事?,开口问道?:“朕让你择美人入宫之事?,可有消息了?”
白?贵人娇嗔了声,新帝忙低头亲了口,嘴中“娇娇”唤了几声,白?贵人也知点到为止即可,乖巧地低下头。
太监躬身回道?:“陛下,奴才已着人去办了。”
新帝道?:“莫要随意寻些庸脂俗粉来。”
太监笑着应“是”。
清晨,天?地间?一片银白?。
姜宁晚着一袭藕荷色棉袍,外罩同色披风,双手紧拢在袖中,手中抱着个小小的暖手炉。脚下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响。
陈期有事?出去,托她来这儿整理屋子。
她低着头,快步朝着主帐走去,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
掀开帐子,她望了一圈。人不在。
姜宁晚适应了一下帐内的温度,这才迈步走进去,来到榻边。
放下暖手炉,她先将被?子轻轻抖开,动作?熟练地将被?子四角拉平,又仔细地将被?边折好,
忽地,她视线顿了顿,被?褥中央洇湿了一大片。
姜宁晚木讷地愣在原地,手停在上方?。
“陈期?”
背后冷不丁冒出声音。
姜宁晚被?吓着了,当即心虚地将把被?褥单子捏得皱巴巴的。
元席赤着上身进来,见到面前人转过身,他的目光寸寸下移,落在了她身后捏着的物什上。
他缄默不语,不说话时?,眉眼显得又冷、又戾。
姜宁晚耳根滚烫,手被?烫着似的,却又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她抬起头:“大人……”
他赤着胸膛、浑身热汗。姜宁晚皱了眉,当即扔下手中东西,跑到一边,拿了外袍便走过去,往他身上披。
这是冬日,外头还下着雪,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得这般冻。
元席立在原地,视线凝于她头顶上方?。面前人的手时?不时?便会自他胸膛前、脖颈间?擦过,沁凉、柔软。
“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冷硬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犹如乍起狂风。伴随着一阵急促脚步声,姜宁晚瞬间?被?摁在了角落处,背脊紧贴在冰冷墙上。
双手被?紧攥着举过头顶,姜宁晚一瞬间?未能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抬头,直直对上元席质疑、凶戾的目光。
目光如利剑般,似要将她刺穿。
刚欲脱口而出的“疼”字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就在此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沈煜从来不会凶她,一直都是温柔的模样。从小,他就牵着她的手,夸她是唯一的、最漂亮的小公主。她明明是个孤儿,只有他会把她当成小公主。她没有公主裙,他就会为了多攒一块钱,在寒冬腊月的时?候也混在一群大人中间?摆摊,然后在除夕那天?,把公主裙捧到她面前。
后来,她考进了重点高中、大学。沈煜在外创业,为了拉赞助,喝酒喝到吐血,半夜进了医院。她哭着去看他,赞助商把她拉到一边,跟她说了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沈煜为了让她过得好,成日成月都很?辛苦,然后目光隐晦地上下打量她。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沈煜出了院后,就跟人大打出手,把人往死里打,闹进了派出所。那个赞助商脸肿着,指着她骂了很?多脏话。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沈煜的表情那么可怕,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拉都拉不住他,他冲上去又把人打进了医院。
生意毁了。
沈煜的心血毁了。
她很?难过,但是沈煜还是温柔的样子,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别害怕,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
沈煜是最温柔的人。
他会在她蹲在衣柜里哭的时?候,用棒棒糖哄她出来,然后牵着她去看漫天?的星星,会在她沮丧不自信的时?候,变着花样地夸她。
姜宁晚不停地落泪,泪珠颗颗滚落,眼睛却仍旧直直地盯着此刻对她陌生、提防的人。
长睫颤动着,嘴唇亦在抖动。
元席皱起眉头,大掌不住地收拢,目光紧盯着她湿红的双眸。
“元席。”声音很?轻、很?弱。
元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下一瞬间?,柔软的触感落在他唇上。
空气凝固了。
寂静中,唯有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男子骤然粗重的呼吸。
第55章 熟悉的恐惧
吻轻柔如羽毛, 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空气渐渐黏稠,
“我仰慕您。”
姜宁晚双眸水润,直直地盯着他。
未待元席有所反应, 她便挣脱开他已然松了些许力道的大掌,如燕儿般侧身从他身旁走过, 随后小跑着出了营帐。
徒留元席一人,静静地立在原地。
半晌, 他抬手抚了抚唇,女子独有的柔软、体香尚未消散。
良久, 他方才转身。
雪仍旧在下,
雪花落在湖面上, 瞬间消融, 留下点点涟漪。
那日过后, 姜宁晚便开始刻意避开沈煜。陈期是头?一个察觉之人。每日那羹汤照旧送来, 只是这姜姑娘却不似往常那般, 在帐外久留。如今反倒是放下东西便匆匆离去?。陈期摸不着头?脑, 狐疑地盯着自家大人,总不能?是因着那一日央姜姑娘整理?下屋子, 便将人给吓跑了?
姜宁晚是故意避开沈煜的。当日回去?之后,她脸涨得?通红, 一把便扑进了被褥中, 心中懊恼,实在想不通自己?怎地那般胆大。接下来一整日,她疯狂地内耗。沈煜会不会觉得?她甚是奇怪,又或者会不会心生反感。一想到种种可能?性, 姜宁晚头?疼地坐起身来,抬手轻轻拍打自己?脸颊。不该那般冲动?才是。
她亦能?感觉得?到, 沈煜亦是在故意避开她。昨日她去?送羹汤时,正好瞧见他与陈期一同走来。可他一见到她,立时扭过头?去?,转而换了方向。
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才是。
她在心中如是这般告诫自己?。又观察了几日,确定沈煜并无撵走她之意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轻撑着下巴,望着漫山遍野的银白,仔细回想那日他的反应。他……没有推开她。
裴府门前,雪落如絮,皑皑一片。
府门高大巍峨,朱漆色在白雪映衬下,愈显庄重。门旁石狮静卧,亦被雪花覆盖,宛如蹲守的瑞兽。
几个奴仆身着棉衣,头?戴毡帽,挥动?扫帚扫雪,发出“沙沙”声。
远处传来马蹄声,奴仆抬首望去?。
不多时,马车行至府门前。几个奴仆连忙停下手中扫帚,垂首而立,恭迎主?子回府。
旺顺忙上前为二爷撑伞,裴铎外罩件玄黑氅衣,大步迈入内。
厅内炭火旺旺。
老太太早早地便在正厅内等候孙儿,她早几日前便得?知朝廷要出征之事,手中不住地捻着佛珠,口?中喃喃自语,这几日,她皆是在为裴铎念佛号祷告。
正自等候间,外间阵脚步声传来。
裴铎甫一入内,便即一掀衣摆,双膝跪地:“祖母安。”
他拱手:“祖母卧病,孙儿未曾前来照看,孙儿不孝。”
这一跪,顿令老太太面色骤然大变。
老太太忙起身,一旁的陈妈赶紧上前,急声道:“二爷,您这是做甚,老太太心疼您在京中周旋、忙碌还来不及,怎会怪您。”
裴老太太亦道:“快起来,快起来。”
裴铎这才起身,裴老太太一脸疼惜地拉过他手,轻拍拍道:“你?这孩子,在祖母面前还这般多礼做甚?你?遣来的御医为祖母看过了。祖母无碍,你?且宽心。你?让人捎来的那些养生补品,祖母也一一用了。你?的这一片孝心,祖母看在眼里,疼惜在心里。”
裴铎扶着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问起了朝廷出征之事,裴铎对?此倒也不意外。
裴铎沉声道:“祖母,您且宽心,孙儿心中自有分寸。”
她的铎哥儿自幼便聪颖过人,未及弱冠便毅然独挑大粱,奔赴战场,凭借一己?之力,重振国公府荣耀。对?他,她向来都?是宽心的。
老太太眉眼慈祥,静静地看着孙儿,心下却叹了口?气。新?帝令铎哥儿上战场,又让她们这些剩余的裴家人进京,无非是存了制衡、留人质之意。如今,新?帝初立,根基未稳,对?这功臣之家便有了诸多猜忌。
老太太忍不住再次嘱咐了句,务必万事小心,裴铎恭敬地应“是”。
出了门,行于回廊之上。
裴铎大步向前,忽地止住脚步。旺顺亦跟着停下,满心疑惑地抬头?望去?。
“不必再找了。”裴铎淡淡道。
旺顺一听,立刻反应过来二爷之意。二爷这是不准备再寻采芙了?旺顺左思右想,不禁抬眼偷偷觑了觑二爷看似毫无表情波澜的面庞。
怎么看,二爷都?不像是不准备再寻人的模样。
旺顺的猜测确是对?的,裴铎又怎可能不继续寻。
只不过没必要光明正大地去?寻,她那般喜欢逃,那便让她暂且逃个尽兴。待她放松警惕之时,便是他收网之际。
裴铎冷冷扫视了一眼那冷清清、无一丝人气的院子。
她当真成功地挑衅了他。
把他的尊严一点点地往脚底下踩。
军营中,张灯结彩。
元太子幼子前来。
营中道路皆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士卒精神抖擞,守卫森严。宴会场地上,早已摆好了一张张八仙桌。
营帐外,
姜宁晚正与一群人围聚一处。几人起初聊些稀松平常之事,渐渐地,话?题变得?严肃起来。
“要打仗了。”一人道。
姜宁晚瞥了那人一眼,手心不自觉地紧握住。她抬起头?,轻声问道:“大人要前去??”
那人却摇了摇头?,道:“大人应当不去?。”见姜宁晚着实好奇,他又继续道:“我也是听闻而来。大人是一年前来此,且还并非自愿。刚来时,整日念叨着要离开,似是要去?寻什么人。但这是军营,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大人不得?不留下来。”
“大人后来立了功,立了功便有赏。此次大人便写信上传,说了自己?要离开军营,恢复自由?身之事。”
姜宁晚在一旁,并未出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人亦点了点头?,道:“离开也是好事。大人这般骁勇善战之人,在此处也真是埋没了。”
“你?别胡说,当心招来祸端。”有人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紧张地瞥了眼四周。
那人只撇撇嘴,压低声音道:“我可没胡说,你?们且瞧瞧,现?如今那个元太子的幼子可是个有能?力的模样?”
夜色渐深,
宴会场中,渐渐安静下来,人都?散了。
营帐外,夜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巡逻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马嘶。
姜宁晚手捧醒酒汤,来到主?帐前。
沈煜酒量很差,几乎一杯就能?倒。
酒后会很难过。
这里头?有山楂,切成薄片,入汤后,增添几分酸甜,能?助消化酒食。
来到主?帐前,她轻轻掀开一条缝,而后小心翼翼地入内。她的脚步极轻,生怕惊扰到了里头?的人。
入帐后,她先四处张望一圈,未见到人,随即慢慢行至小几前,将手中的碗轻放下。
正欲转身之际,腰间忽地被一股大力禁锢住。她霎时瞪大了眼睛,内心陡然升腾起恐惧、慌乱。
未来得?及伸手反抗,脸就被一只大手攥住,唇被堵住。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上,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姜宁晚“唔”了数声,声音微弱、颤抖。
熟悉的恐惧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昏,视线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何人、何物。
她一味地沉浸在曾经被欺负的场景、阴霾中,不堪的一帧帧画面如噩梦般反复重现?,似利刃,一下一下刺痛她的神经。
整个人下意识地僵愣在原地,双腿如灌铅般,难移动?半分。
呼吸愈发困难,浓烈的吻逐渐变得?湿润、深入。衣摆掀起了一角,肌肤相接的那一刹,姜宁晚如遭雷击,瞬间,使劲地挣扎起来。
双手不住地拍打,口?中呜咽声愈发大,泪水如决堤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害怕……害怕……
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当缩头?乌龟,刻意去?忘记那个人给她带来的阴影,忘记她曾经如何与那人虚与委蛇、如何艰难地逃出来。
现?在,她又被迫重温噩梦一般。
“宁晚,宁晚……”
吻她的人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动?作轻柔起来,吻轻柔地落在了她额间。
姜宁晚愣住了,双眸睁得?大大的,一瞬间,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一如记忆里的熟悉模样。
黑眸如曜石,温暖、明亮。
泪水流淌地愈发肆意,好像要将所有的委屈、不安、难过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
熟悉的气息、温柔的动?作,姜宁晚愣愣地立在原地。
光影摇曳间,影影绰绰。
烛火跳动?,噼里啪啦。
元席浑身肌肉紧绷,头?疼得?厉害。
他抬掌摁了摁眉心、太阳穴,极力克制自己?,待他清明片刻,即刻目光一扫,霎时怔愣了瞬。
元席是个男人,他知道自己?的反应,盯了一眼,片刻,便收回视线。
姜宁晚亦在此时清醒过来,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动?静窸窸窣窣。
姜宁晚坐起了身,她安静地盯着一旁跳动?的烛火,烛火暖黄、温暖、明亮。
外头?冷水从头?灌下的响动?,一声大过一声。那声音在冷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头?。
夜,愈发深了。
外间雪花窸窣落下,飘飘扬扬。
裴府,雪夜。
朱漆大门紧闭,府墙高耸,积雪静静堆积,偶有寒风吹过,卷起些许雪沫。
几处亭台,孤立于雪中,飞檐上挂着冰棱,晶莹剔透,却更添寒意。
旺顺守在院子中,不住地跺脚、来回踱步,这天气,在这儿待着简直冷死个人。但又牢记着老太太的吩咐,不得?不时不时偷觑一眼正堂方向。
第56章 我会对你负责
虽铎哥儿回府之后, 并未言及采芙之事,然老太太心中到底对此事存了疙瘩,懊悔不迭。早知此女这般犟性, 她断不该送至铎哥儿身旁,平白折了铎哥儿颜面, 还使得铎哥儿与向?氏母子之情愈发淡薄。
采芙既去,便也罢了, 世间女子何其多,再寻几个便是。
旺顺守于外间, 竖起耳朵, 听了半晌动静, 见不似前几回那般, 心中便冒出些许期待, 莫不是这回事成了?
正?堂内, 炭火升腾, 澄亮暖黄。
裴铎紧攥酒杯, 饮了几口冷酒,面上神色难测, 不知是满意亦或不满。旋即,他将酒一饮而尽, 转身单膝向?上, 入了榻。
榻上人娇娇怯怯地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秋波频送。
裴铎半眯眸,上下打量几番。肤白皙, 鼻子小巧,唇色红润, 他视线寸寸下移,眸色愈来?愈深,愈来?愈不耐烦,忽地,他攥起身下人的脸,手劲愈发大了起来?,女子吃了疼,却不敢呼痛。
“出去。”裴铎不耐地甩开手,翻身下榻。
女子正?欲伸出去伺候的手顿在原地,闻此言,登时瞪大双眸,满是错愕。尚未待她反应过来?,便听得面前浑身冷肃的男子朝外喝了一声?。
“把?人带出去。”
很快,旺顺一副“果不其然”之态,快步而入,赶忙带着一脸茫然的女子出去,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了。
屋内安静下来?。
裴铎摁着发疼的太阳穴,烦躁地倚在榻上,大掌抓过一旁的酒壶,径直仰头?,大口大口吞咽着冰冷的酒水,喉结上下急剧滚动。
俄而,“砰”的一声?,酒壶摔在地上,碎成了渣子。
旺顺在外头?,陡然打了个激灵。他也头?疼,他该怎么去向?老太太交代??
积雪已?有数寸之深,踩上去结实厚重?。
天愈发冷了,
姜宁晚搓了搓手,弯着腰,神情专注,双眸在雪地中来?回扫视,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轻轻拨开积雪,
她在找雪莲。
雪莲一般生长在高山雪线附近的岩缝、石壁、冰磺砾石中。
她呼了口气在手心上,然后捂了捂脸。
找了半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诸事都不顺!姜宁晚颇有几分沮丧地直起了身。
沈煜是笨蛋、大笨蛋。姜宁晚不住地用树枝戳着积雪,雪簌簌地往下落。
想起那晚之事,她就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由分说地摁着她亲,事后,却面无表情地道?要?对她负责,眸子是冷的,语气亦是冰冷的,看也不看她一眼,似是她要?挟他一般。
扔了手中的树枝,姜宁晚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简直就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姜宁晚拍了拍手上的碎雪,起了身,方一抬视线,她生气地扭过了头?,越走越快。
身后却没?了动静,
姜宁晚忍不住顿住脚步,不经意地转过身,方才那个高大身影已?经调转了方向?,她皱了皱眉。
“嘶!”
一声?轻呼,雪地里头?多了个跌倒的姑娘。
姜宁晚揉着脚腕,半垂着眸子,余光瞥了眼前头?的人。
他走过来?了。
姜宁晚眉拧得更深,眼眶都疼红了。
她悄悄地抬起头?,他的步子却愈来?愈快,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走过去了!
姜宁晚手也不揉了,眼眶是真得红了。
雪地上砸出了两?个小坑,头?顶上方忽地传来?了声?音。
“起来?。”
姜宁晚别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
元席皱着眉,看着她坐在雪地里,手冻得通红。
他方才不是不管她吗?姜宁晚擦干眼泪,抬起了头?,正?见她眼前伸来?一截树枝,他目光催促着她,她看得懂,这是示意她抓着树枝起来?。
姜宁晚径直抬起视线,直直望向?面前的男人。
“脚崴了,疼。”她自己起不来?。
元席眉眼下压,冷硬的面容紧绷,他盯着她半晌,方才俯下身来?,嗓音沉沉道?:“崴脚了?”
“疼?”
他的视线寸寸审视她,姜宁晚回视他,坚定?道?:“疼。”
话落,方才还避她如蛇蝎、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人猛地蹲下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大掌径直攥了她脚腕。粗糙掌腹与她肌肤相接的那瞬,姜宁晚愣了愣,下意识地用力缩回,却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挽起了她裤脚,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他滚烫的掌心覆在上面。
脚腕处很白,无一丝红肿迹象。
姜宁晚抬起头?,正?对上元席深不见底的黑眸。
她抿了抿唇,他的目光中明晃晃地晃过“你说谎”三字。
姜宁晚用力地缩回脚,径直起身。
“我会对你负责。不会食言。”
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姜宁晚脚步微顿,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就走。
雪花簌簌地落下,
元席立在原地,黑眸里辨不清情绪,掌心无意识地收拢。虽不知为何,但她应该是生气了。
姜宁晚不肯再出门了,连羹汤也不送过去了,只一味地躲在屋子里,时而趴在窗口,瞧外头?的雪景,时而搬着绣凳,坐在门口缝补衣裳。忙碌一点,就不会想起烦心的事情。
用过午膳,
姜宁晚照旧回了屋子。
她视线顿了顿,小几上摆着个四肢短小的木雕小狗。
双耳竖起、眼睛圆溜溜,嘴巴微微张开,露出截小舌头?,看起来?憨态可掬。
他送这个做什么?哄她?
姜宁晚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径直取了针线,绣了一会儿,她复扭过头?,越看那只狗,越觉得憨笨。
她想了想,自个儿转身去寻了木头?来?。
元席看着陈期送过来?的木雕,黑眸凝了瞬。她不喜欢?
过了几日?,雪愈发厚了,
松树枝头?,积雪重?重?,犹如一顶顶白色大伞。
“宁晚,你且小心点,若抓到了便带回来?,抓不到也莫要?勉强。”大嫂望着外头?密密匝匝的雪,好心地嘱咐道?。
姜宁晚紧了紧手中兜帽,点了点头?。
她径直踏入了雪地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雪面上一串爪印。
她是来?抓芦花鸡带回去下菜的。
芦花鸡毛色斑斓,在一片白茫茫中打眼得紧。
她缓缓靠近,目光紧紧地盯着正?弯腰的鸡,手中悄悄做好准备,待靠近、靠近了,她猛地伸手,
下一瞬,
她脖颈一紧,竟被人从后提起来?了。
芦花鸡扑腾着翅膀四处逃窜。
到手的东西?飞了。姜宁晚扭过头?,直视搅事之人。
元席见眼前人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似是无视他,他松开了手,拉起马背上的长弓,一箭射穿了逃窜的芦花鸡。
他翻身下马,上前将芦花鸡捡起来?,行至姜宁晚跟前,递给她。
“你为何把?我提起来??”
元席低下头?,看了眼雪地里头?隐藏的石块尖角,姜宁晚顺着他的视线,亦看清楚了。
她别过头?:“这是你抓来?的。”
元席明白她的意思,垂眸瞥了几眼死透的芦花鸡。
他抬起视线:“送你。”
姜宁晚未伸手接。
元席感受得到她的冷淡,他随手扔下芦花鸡,擦干净掌心,抬眸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下一句话肯定?又是“我会负责的”,姜宁晚忍不住抬头?,盯了他几瞬,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纠结地皱着眉,手绞在一块儿。
元席却在此时走上前,拾了木柴、树枝,堆在一块儿,然后坐在一旁的石块上,黑眸盯着她,示意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