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三载后by月下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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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女儿红,一坛桃花醉。”拂衣接过太监拿来的小锄头:“我自己来。”
她记得当时没有挖得太深。
岁庭衡路过桃花园时,看到母后挽着袖子,手里拿着锄头,疑惑问:“母后,你在干什么?”
“挖酒。”皇后塞给他一把锄头:“你也来挖,找找哪棵树下有酒。”
岁庭衡放眼望去,好几棵桃树下都被挖出了一个土坑,拂衣在远处撅着腰刨土。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就在这几棵树下,怎么会没有?”拂衣扭了扭酸疼的腰,站直身体跟秋霜小声嘀咕:“该不会是被宁王偷偷挖走了?”
秋霜:“……”
虽然宁王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应该不会偷小姐的酒吧?
“要不试试这棵树?”岁庭衡望向拂衣身旁的那株桃树,“云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帮你一起挖。”
“见过殿下。”见到岁庭衡出现,拂衣露出一个笑:“臣女记得当年桃树没有这么小。”
“五年前你年幼,所以桃树在眼里很大。”岁庭衡掀起袍角,开始帮拂衣挖酒坛:“现在你长大了,曾经的树也许并没有你记忆中那么大。”
“好像也有道理。”拂衣凑到岁庭衡身边,跟他一起刨坑。
秋霜与夏雨欲言又止,回家以后夫人问她们,小姐进宫做了什么,她们该怎么回答啊。
难道说姑娘带着皇后娘娘与皇子一起挖土坑?
她们以为皇后跟小姐说不要讲究是客气话,没想到皇后娘娘说的是大实话,可这也太不讲究了。
“挖到了!”拂衣看到在岁庭衡挖的土坑下露出了酒坛一角,惊喜道:“殿下你不仅读书厉害,连挖坑都这么厉害啊!”
岁庭衡看了眼睛亮晶晶的拂衣一眼,垂眸浅笑:“可能是我今日运气好。”
见拂衣弯腰准备去抱酒坛,他伸手拦住:“我来,别弄脏你的手。”
拂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泥土,再看眼岁庭衡白净的手掌,沉默两息后往后退一步:“有劳殿下。”
岁庭衡挽起袖子蹲下,用手轻轻拂去酒坛上的泥土,把这两个埋藏了五年的酒坛,小心翼翼捧了出来。
拂衣见岁庭衡如此郑重小心的样子,忍不住怀疑自己埋的究竟是两坛酒,还是两坛绝世珍宝?
“好酒不易得。”岁庭衡仰头看拂衣:“不知我今日能否有幸品尝这坛中的酒?”
“当然可以。”拂衣蹲在岁庭衡面前,用帕子粗鲁地擦了几下酒坛上的泥土:“就是不知道这酒好不好喝,能不能合殿下的胃口。”
埋了五年的东西,谁能保证呢?
“怎会不好喝?”岁庭衡笑如春风:“这一定是难得的佳酿。”
第19章 底牌
两坛酒摆在了昭阳宫的桌子上,外面的尘土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泥土中待了五年。
揭开封泥,酒香弥漫。
拂衣反复把酒坛看来看去,对岁庭衡小声道:“殿下,麻烦您请两个太医来验验毒。”
见岁庭衡似有不解,她解释:“酒虽然是臣女亲手埋下的,可知道桃花树下有酒的非臣女一人。”
这段时间她处处跟岁瑞璟做对,她怕他提前给酒里下毒,他那人报复心可重了。
“好。”岁庭衡目光掠过两坛酒,安排内侍去请太医,然后邀拂衣到外面院子饮茶。
皇后已经坐在院子里,见他们俩出来,打量着拂衣新换上的宫裙,笑着点头:“这身衣裳你穿着果然正好。”
“是娘娘您眼光好。”拂衣知道皇后不喜欢她拜来拜去,所以直接在皇后身边坐下,“不然怎么偏偏给臣女挑中了这一身?”
皇后被逗得开心,赏给她不少衣裳首饰。
见两人忘了自己,岁庭衡也不恼,坐在旁边静静喝茶,偶尔抬头看一眼两人。
“今日你难得陪我坐了这么久,午膳前你父皇也要过来。”茶喝了一盏后,皇后才想起坐在旁边的岁庭衡:“出来散散心也好,别整日待在书房看书,年纪轻轻就成了老学究。”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出来传报声,是皇帝到了。
拂衣起身准备行礼,皇帝爽朗的笑声先传到她耳边:“拂衣不必多礼,在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呢。”
似乎每个长辈都有这样的口头禅,拂衣偷偷抬头看了眼皇帝,高壮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极有威严,身上穿着件玄色常服,跟讲究摆场的先帝很不一样。
“坐下说话。”皇帝落座后见拂衣仍站着,大笑道:“朕第一次见你时,你胆子可大得很。”
“陛下,臣女胆子一向很小。”拂衣顺势落座,语气恭敬又不失亲近:“也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臣女小时候略微调皮了些。”
此刻她开始疯狂回想,小时候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陛下。
“那现在你怕了?”
“现在臣女也不怕恶虎。”拂衣笑眯眯道:“但陛下您是庇佑天下万民的真龙天子,臣女身为您的子民,自然是敬爱您、崇拜您。”
皇帝被这话捧得通体舒泰,文绉绉的话他听得头晕,这种直白的崇拜对他来说就刚刚好。
不愧是云爱卿的闺女,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皇帝笑得很是开心:“朕听闻前些日子你跟刘家那个小胖子说,你是朕的子女?”
这种攀亲带故的话传到了皇帝耳中,拂衣也不心慌,反正她脸皮厚,而且看陛下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不满。
她低头一副羞涩的模样:“臣女无状,让陛下您见笑了。”
谁那么大嘴巴,把这种事传到了陛下耳中?
“无妨无妨,你说得没错,天子万民都是朕的子民。”皇帝与拂衣闲聊几句后,把话题拐到了拂衣落崖之事上。
“当年你落崖后,是怎么活下来的?”落崖不死,那可是话本主人翁才有的奇迹。
皇后伸手在他腰间拧了拧,人家小姑娘的伤心事,你好奇个什么劲儿?
皇帝脸上的笑容抽搐了两下,别拧他呀,他就不信没人好奇这件事?!
“其实臣女也不清楚,摔下悬崖以后,臣女就已经晕了过去。”拂衣其实并不介意谈起这段过往,“迷迷糊糊间臣女做了很多的梦,仿佛有很多的人在臣女耳边说话,还有人在唤臣女的名字。臣女感觉自己穿过一条黑暗的山洞,看到很多人跪在地上磕头。”
“朕明白了。”皇帝一脸神秘:“可能是云家与柳家的列祖列宗在下面给判官磕头,求他饶你一命。”
“陛下。”皇后咬牙切齿道:“这叫祖宗保佑。”
“意思都一样。”皇帝挥了挥手,浑不在意:“有祖宗保佑的孩子福气好。”
说完,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才发现自己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装点心碟子全被岁庭衡挪到了皇后以及他自己面前。他瞪大眼睛,刚想取一盘走,就见这逆子把他最喜欢的一盘放在了云拂衣面前。
皇帝沉默无语,他一个做皇帝的,总不能跟小姑娘抢东西吃。
真是莫名其妙,逆子啊!
“午膳还有半个时辰,云姑娘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岁庭衡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朝皇帝微微一笑:“父皇这么早过来,是朝中无大事,还是奏折批阅完了?”
皇帝把儿子跟前的点心抢走一盘:“哦,朕刚跟几位老臣吵完架,朕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们就喘气捶胸一副没命的模样。朕怕他们晕死在御书房,所以过来躲躲。”
拂衣瞪大眼,这是她能听的吗?
“云家闺女,你说边疆将士那么苦,朕每年多给他们几两饷银有没有错?”
“没错。”拂衣摇头,边疆苦寒,士兵过得十分不易。
“连十八岁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们偏偏说什么祖宗家法,还有什么不能养成将士奢靡的习惯。”皇帝心里不畅快,说话也变得粗鲁起来:“我看都是狗屁!”
三五两银子能怎么奢靡?
“几位大人能这么说,估计平时是十分节俭且遵守祖宗家法的人吧。”拂衣眨了眨眼:“臣女以为,陛下您应该狠狠夸他们,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美德。”
“哦?!”皇帝眼神一亮,他们不是喜欢勤俭节约吗?
那肯定是视金钱如粪土,视奢靡享受为仇敌。
“难怪朕当年第一次见到拂衣时,便觉得你我有缘。”皇帝一拍大腿:“原来我们是真的有缘。”
瞧瞧这脑瓜子,多合他的心意。
“明日上朝,朕就好好夸他们。”
“陛下,您可以先查查这几位大人家中,谁最爱奢靡享受。”拂衣与皇帝越靠越近,小声嘀咕:“先这样……再那样……”
“好好好。”皇帝越听越来劲,频频点头道:“那他们家的晚辈……”
“交给臣女!”拂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臣女保证他们每次出门,都没脸花一文钱。”
眼见皇帝与拂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快乐,皇后莫名想到了一个词语:臭味相投。她扭头想跟岁庭衡取笑两句,就看到平时礼仪周全的儿子起身凑到了皇帝跟拂衣身边。
“云姑娘此计甚妙,不过我觉得还差了一个人。”
皇帝与拂衣齐齐看他:“差谁?”
“我。”岁庭衡掀起袍角坐下,神情郑重:“待云姑娘计成,我再出面配合,胜算会更大。”
“你愿意?”皇帝怀疑地看着他,衡儿性格跟他不同,他做事向来不要脸,衡儿却是矜贵优雅的性子,连那些满口礼仪的老头子都对衡儿赞不绝口。
“若能让边疆将士日子好过一些,有何不可?”岁庭衡侧首对拂衣笑了笑:“所以我觉得云姑娘的计谋妙不可言。”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拂衣嘴上说着谦虚的话,眼睛已经很诚实地笑弯:“有殿下出马,事情就更容易了。”
“你不觉得我多此一举便好。”
“怎么可能?!”拂衣伸手一拍岁庭衡小臂:“您可是我的底牌。”
拍完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是皇子,不是她的好姐妹好兄弟们。
她在内心谴责自己,怎么能得意忘形,这可是纨绔的大忌!
“听云姑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低头看着手臂,岁庭衡唇角轻扬。
拂衣偷偷瞅了他一眼,居然没生气?
不确定,再瞅一眼,真的没生气。
拂衣微微弯下去的腰又挺直了,今天又是觉得皇子人怪好的一天。
“殿下,太医院已经查验完两坛酒,酒没有任何问题。”莫闻走过来,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什么酒?”皇帝好奇。
“父皇,朝政为重,您不能饮酒。”岁庭衡答非所问:“母后,不如儿臣带云姑娘去儿臣的宫里用午膳,免得父皇犯了酒瘾。”
“怎么说话的,朕是这般没有节制的人?!”皇帝站起身:“放心,朕不馋你们的酒。”
午膳时,皇帝果然很有骨气,连酒杯都没让内侍摆上。
“这酒杯不好。”岁庭衡让内侍撤下玉酒樽:“换琉璃盏来。”
“是。”莫闻有些惊讶,殿下平时不喜奢靡,今日竟然想起了那套价值连城的琉璃盏。
琥珀色的女儿红倒入琉璃盏中,仿佛盈盈月光,让人未饮先醉。
“臣女敬殿下。”拂衣端起酒杯,率先一饮而尽。
相隔着几年的时光,女儿红似乎变得更加甘甜。陪她饮下这杯酒的人,不是原本想象中的那一个,但她却觉得刚刚好。
五年前她骄傲天真,不识人心险恶,不会品酒也不懂识人。
五年后的她明白了世间不易,看见了众生疾苦。坐在她身边的,是英明的君主,温和的国母,还有年轻有为的未来储君。
“臣女敬陛下,敬皇后娘娘,敬殿下。”拂衣仰头饮下第二杯。
五年前埋下这两坛酒时,她没有想到饮下它们的这一刻,会是今日这般情形。
她云拂衣,果然是越来越出息了。
倒满第三杯酒,岁庭衡举着酒盏,轻轻与她碰杯,琉璃盏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敬云姑娘。”
酒在杯中轻轻荡啊荡,未饮的人已经先醉。
皇帝低头猛夹几筷子肉,不就是酒么,有什么稀罕。
笑死,他一点都不在意。
第20章 心胸与气度
皇帝公务繁忙,用完午膳就匆匆赶回去处理政务,拂衣不想打扰皇后午憩,起身向皇后请辞。
“过两日桃花开了,你再进宫陪我说话。”皇后吩咐女官送拂衣出宫时,还不忘提醒拂衣赏花这件事。
“母后,刚好儿臣要回去看书,儿臣陪云姑娘一起走走。”岁庭衡开口:“不用麻烦你身边的人多走这一趟。”
“好。”皇后点头应下。
等拂衣与岁庭衡离开后,她跟身边宫女道:“衡儿打小不爱跟同龄人玩在一起,本宫还以为他是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玩伴,没想到竟然是爱跟性子活泼的人玩。”
衡儿天资聪颖,可惜他们理王府不受先帝待见,别的皇孙读书有一大堆先生侍读,衡儿却只能自己背着书袋去崇文馆,连个伴读都没有。
不敢拔尖,不敢冒头,被人刁难了,也好脾气的忍着,乖巧得让她心疼。
如今外面的人都夸衡儿克己复礼,可她却希望他任性一些。那些满口仁义礼道的文臣御史恨不得衡儿是个毫无缺点的圣人,而她只是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这些人自个儿没养出个圣人儿孙,偏偏每日对着她的孩子指手画脚。
呸,谁的孩子谁心疼!
“请娘娘安。”莫闻进殿向皇后行了一个礼。
“衡儿有什么嘱咐你?”皇后见莫闻去而复返,有些好奇。
“回娘娘,小的是来替殿下取酒的。”
“什么酒?”皇后混不在意:“你自取去。”
“谢娘娘。”莫闻找到那两坛没喝完的酒,双手并用一左一右抱着就走。
“两坛子没喝完的酒?”皇后顾不上在心里骂她看不顺眼的人了:“这酒当真如此好喝?”
宫女若有所思道:“娘娘,也许……殿下就喜欢这两坛酒吧。”
“可拉倒吧,他从小到大就没喝过几次酒,能懂什么酒?”皇后取笑道:“刚才他没喝几杯,脸都红了。剩下的酒他搬回去,三五个月都喝不完。”
宫女:“……”
这跟酒量又有什么关系,没准与酒主人有关系呢?
不过殿下性格内敛,拂衣郡君是闻名京城的纨绔,连娘娘都没朝那方面想,可能……是她想多了?
拂衣抬头看走在自己前面一步远的岁庭衡,他皮肤很白,耳朵与脖子因为喝了酒,透着一层淡淡的红。
“云姑娘?”察觉到拂衣的视线,岁庭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缠绵如丝,连路边的石头,都要对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动心。
“殿下似乎不擅饮酒?”拂衣移开自己目光,不与岁庭衡的眼睛的对视。
她可不是好色之辈!
“确实很少饮用这些杯中物。”岁庭衡把手背在身后:“所以我此生难以体验酒中仙的快活了。”
“酒多饮伤身,不喝酒是好习惯,至少延年益寿。”拂衣笑,“殿下这般君子,若是喝得酩酊大醉,实在不雅。”
岁庭衡:“云姑娘可喝醉过?”
“殿下难道没听过臣女的纨绔名号?”拂衣十分诚实:“臣女十二岁开始学着喝酒,有次在宫中喝醉闹事,回家后被娘亲罚跪了三个时辰。”
“记得那天好像还跟谁打过架。”拂衣扭头问身后的夏雨跟秋霜:“那晚我跟谁打架了?”
夏雨朝拂衣疯狂使眼色,你打的是犯下谋逆大罪的叛王之子,现在谁还敢提这两位王爷啊?
拂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不能提的人。
“臣女记不住,肯定是不重要的人。”她干咳一声:“殿下,宫门快到了,您留步,臣女告退。”
岁庭衡脚步缓下来,他望着远处的宫门,微微垂下眼睑:“好。”
拂衣给秋霜与夏雨一个眼神:快走快走。
“奴婢告退!”秋霜与夏雨齐齐行礼,躬身跟在拂衣身后离开。
“那晚我打的真是两位逆王之子?”
“小姐您厉害着呢,以一抵四,牛犊都没你劲大。”
“秋霜,你看看夏雨,她又阴阳怪气我。”
“小姐,你也别怪夏雨,那晚她一边要按住你,一边还要帮你捡砸出去的鞋子,在别人家丫鬟面前丢尽了脸。”
“那我为什么要打他们?”拂衣言之凿凿:“我这么讲理,如果动手打人,肯定是他们的错。”
“当时您让奴婢去给您取披风,等奴婢回来的时候,您已经把王府的孩子按在地上了。”夏雨摇头:“后来宁王问王府的几位小主子是怎么回事,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所以事情就揭过去了。”
提到宁王,秋霜与夏雨都沉默下来。
那个时候,宁王确实是护着她们小姐的。
“被我揍了都不敢说理由,他们肯定是心虚。”
不再计较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拂衣看着满满一车的布料,捧着脸露出快乐的笑容。
陛下虽然抠门了些,但皇后娘娘对她还是很大方的。
“殿下。”莫闻见岁庭衡回来,连忙迎上去:“杜大人与陆大人在等您。”
“让两位先生稍候,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岁庭衡揉了揉额际,转身准备去内殿。
“老臣给殿下请安。”头发花白的杜太师与陆太傅走出来,见岁庭衡面颊带红,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味,面色变得严肃:“殿下,酒伤神魂,还请殿下少饮。”
“我知道,多谢两位先生提醒。”岁庭衡微笑颔首:“请二位先去殿内饮茶休息片刻,我片刻就来。”
回内殿梳洗过后,岁庭衡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酒意。
两位大人见他回来,神情已经好了很多。与他探讨一番学问后,两人神情越发满意:“殿下博学多才,我们已经没什么能教您的了。”
“两位先生谬赞。”岁庭衡放下手中的毛笔,神情平静地等着他们的下文。
“老臣听闻,殿下近日与京城几个纨绔常有往来?”陆太傅道:“殿下一心向学,也许不曾了解他们过往的恶行。这些人自小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您实在不宜与这些一无是处之人接触。”
“陆先生所指何人?”岁庭衡抬头看着陆太傅,神情喜怒难辨。
被这双深邃的眼神一盯,陆太傅这才想起,这些纨绔里有人立过救驾之功,并且颇得皇后娘娘喜爱。
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陆太傅偏头看了眼杜太师,希望他能帮着打圆场。
“陆大人言重了,那些孩子虽顽皮了些,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杜太师笑着开口:“不过他们玩心甚重,平日又常与人发生矛盾,陆大人是担心殿下您与他们在一起,给您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先生们是对他们有意见。”岁庭衡把写好的字递给身后的莫闻:“先生有这样的顾虑并没有错,明日我就请父皇下旨召他们进崇文馆,让他们接受两位先生的教诲。”
“两位先生才高八斗,教几个顽皮的后辈,定不在话下。”
杜太师:“……”
陆太傅:“……”
我们只想让你离坏孩子远一点,没打算让自己死得早一些。
这两年来的师徒之情,到底是错付了。
“少年人天性,倒也……倒也不必太过苛责。”杜太师到底年纪大些,所以脸皮也比陆太傅厚实,当下便道:“更何况老臣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教这么多孩子。”
“那陆先生……”岁庭衡看向陆太傅。
“殿下,臣在礼部还有差事,实在抽不开身。”
“罢了。”岁庭衡叹息一声:“我原本想着,两位先生学富五车又品性高洁,有你们出面教导他们,定能让这些纨绔子弟改头换面……”
他话未说尽,反而体谅地看着二人:“两位先生的顾虑学生明白,与他们相比,自然是先生们在我心中更重要,此事日后我不会再提。”
杜太师与陆太傅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子宫殿,没想到殿下是想引导那些纨绔子弟走上正道,而他们却只知道担心殿下与纨绔们走得太近,以后会偏向勋贵或是武将,远离了他们文臣。
与殿下的心胸与气度相比,他们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宁王被贬为郡王的第三日,金吾卫从宁郡王府撤走,府中很多仆侍也被撤换了下来。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听说了皇帝为弟求情,在百官面前痛哭的故事。
“弟弟想造反,做哥哥的都舍不得惩罚,陛下可真善良。”
“自从陛下登基,咱们日子都好过起来,他肯定是个大好人。”
“有这么好的哥哥都不懂得珍惜,我若是有这样的弟弟,肯定要打断他的腿!”
外面百姓的种种言论,自然也传到了宁王耳中,他看着满院陌生的仆人,把扬起来的茶盏又轻轻放了回去。
“来人,备马。”他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本王要进宫向皇兄请罪。”
桃花园。
再次被皇后邀进宫的拂衣在林中转了一圈,挥落肩头的花瓣:“多谢娘娘今日邀臣女进宫,不然臣女就见不到如此美景了。”
“花美人更美,可惜本宫不会作画……”皇后招来身边的宫女:“你们去把作画的用具准备好,再把衡儿请过来。”
“娘娘是请殿下来赏花?”
“赏不赏花无所谓,主要是想叫他来给我们作画。”皇后把内侍指挥得团团转:“衡儿在作画一道上,勉强有几分造诣。”
“母后不必叫我,儿子已不请自来。”
拂衣循声望去,看到身着织金红袍的岁庭衡踏花而至,漫天桃花与他相比,似乎有些黯淡了。
岁庭衡手中执笔,抬首间把目光落在花树下与母亲饮茶的女子身上。
一片花瓣落进砚台,连墨都染上了桃花香。
丹青多彩,却不及眼前景。
他低下头,轻轻描绘那双灿若明珠的眼睛,她喜欢笑,连眼睛都比别人亮几分。
“殿下。”拂衣提着裙摆来到桌边,好奇地探过头:“您画好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笔:“还需要慢慢填色。”
“殿下真是妙手丹青,把臣女画得真好看。”拂衣看着画上的自己有片刻失神,她有这么好看?
“我画艺不精,能画形却不能画神。”岁庭衡搁下画笔,“此画不及姑娘三分。”
拂衣以为皇子只是在谦虚,仔细看他脸色,发现他居然真的认为这幅画还不够好。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的人。
“臣女虽不懂画,但殿下的画技已堪称一绝。”拂衣低头吹走落在画上的花瓣,感叹道:“早就听闻殿下博学多才,今日见了殿下的画,臣女才明白何为谪仙下凡尘,才高八斗。”
“云姑娘不嫌弃我画得简陋就好。”岁庭衡往旁边让了让,方便拂衣赏画:“今日是三月初六,三日后可是云姑娘的十八岁生辰?”
拂衣这才记起,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
难怪娘亲最近在给她做新衣服新首饰,她还以为是最近的乖巧打动了娘亲,原来是她生辰将至啊。
“拂衣已经十八了?”皇后手里捧着几支花走到两人身边,“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你就成了大姑娘。”
皇后过于亲切的话语,让拂衣再次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摔坏脑子丢掉了一段记忆,不然为何皇上与皇后娘娘都一副对她小时候很熟悉的模样?
她小时候淘气贪玩,又不爱读书,成日跟林小五他们一起逃学玩耍,跟理王府从未有过来往。
难道是爹爹私下早就与皇上有来往?
见拂衣眨眼看着自己,皇后摸了摸她的发髻,语气亲切道:“你比较喜欢跟才华出众的人待在一起,还是欣赏武艺超群的人?”
“臣女好友曹三郎武艺出众,臣女兄长从小苦读,腹中有些学问。”拂衣思索片刻后道:“这两种人臣女都很欣赏。”
见拂衣没有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皇后摇头轻笑,看来是完全没有开窍。
“母后。”岁庭衡问:“这几支花是您采给父皇的?”
皇帝是个大老粗,皇后却喜欢莳花弄草,但凡他房间里出现了花草,定是皇后安排的。
“你父皇忙着处理政务,没时间来赏花,若不让他看几眼,岂不是辜负了这满园的桃花?”皇后把桃花插进花瓶中,吩咐内侍把花瓶送去皇帝那里。
御书房。
皇帝看着跪在御案前的宁王,十来日没见,宁王整个人瘦了一圈,身上穿着件淡蓝春袍,看起来既落魄又乖顺。
“你这是作甚?”皇帝走到宁王面前,伸手扶起他:“我们兄弟之间,怎能生疏至此?”
“臣弟御下不严,加之内子刚嫁进王府不久,没有把后宅管理好,才让那等奸人混入王府,险酿成大祸。”宁王眼眶微红,满脸都是懊悔:“臣弟让皇兄您失望了。”
“卢氏出自岭北望族,是父皇与曾贵妃亲自为你选中的王妃,定是难得的贤良女子。”皇帝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这样的事,她一定十分害怕,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他。”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宁王面色一白,皇帝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为兄登基不过两年,朝中大臣近来对你已有不满,以后你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再招惹祸事。”皇帝满目愁绪:“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朕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能忍痛重罚于你。”
“是,皇兄,臣弟记下了。”宁王再次跪下,就站在他面前的皇帝没有阻拦。
“瑞璟,”皇帝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青年:“朕记得你不爱穿这种寡淡的颜色,虽然父皇不在了,还有为兄在,不要委屈了自己。”
“是。”宁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乖乖应声。
“起来回话,兄弟间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皇帝一把拽起宁王,转头见昭阳宫的内侍站在外面,出声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