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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之下皆疯犬作者: 石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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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哥儿的后事被草草处理。即便生前再风光也只是个奴隶,破草席一张,被随意扔到了乱葬岗。
宝勤壮着胆子偷跑出去。在那个污秽恐怖的地方,宝勤只找到了一些被野兽撕碎的衣角,像是锦哥儿生前穿的那件。
宝勤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直到他想起锦哥儿对他的嘱托。
对,锦哥儿让他找个人将他买了,让他离开吟湘坊。
锦哥儿说的对,这个地方不是人待的。
可他又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于是他去了何府,想找那个大老爷。
锦哥儿说他和别人不同,他肯定会帮自己的。
锦哥儿说的,他就信。
守株待兔这一招永远眷顾愚者。
他在何家门前蹲到了那日在广家见到的小郎君。
宝勤心想,原来锦哥儿心心念念着的人不是什么大老爷,而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啊。
他也理解了为什么锦奴非要喝那杯酒,原来是怕这小郎君喝了受罪。
他跪倒小郎君面前,恳求道:“大老爷能不能将奴买了,奴可以自己出钱。”
小郎君愣住了,面露疑惑,但也似乎认出了他,“你是锦奴身边的人?”
宝勤连忙点头,可那小郎君却无意将他买去,抬脚就要离开。
于是宝勤只能哀声喊道:“锦哥儿没了!”
最后小郎君同意将他买下了,用锦哥儿留的钱。
坊主爽快地就将这蠢钝如猪的龟儿子便宜卖给了何家小公子。
交好契约,小郎君让他收拾收拾东西就回何家寻他。走之前小郎君还嘟囔着什么‘这回轮到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心倒也怪狠’之类的话。
宝勤身上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什么也没拿。
除了锦哥儿留下的那封信。
他记得锦哥儿很重视那封信,还对着那封信磕了几个头。
里面写的什么来着?好像是锦哥儿的心愿。
“你们是——” 众人抬头, 瞧见了门外站着的那个灰衣小童。
小厨房管事见了宝勤立刻皱着眉上前斥道:“你死哪去了!大小姐找你一圈了!”
说着,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何楚云近前,又踢了他膝弯一下让他跪下。
宝勤见到这么人出现在他房中还有些懵, 他没见过何楚云, 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位仙人儿似的小姐就是他口中那位‘何家大老爷’。
他磕磕巴巴地朝何楚云磕了个头, “小,小姐好。”
何楚云默不作声,只是紧紧捏着手中的信, 但又十分克制生怕将信捏碎了。
她闻到了宝勤身上的气息, 那股焦糊味, 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每逢清明重阳祭拜日, 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这种纸钱焚烧过的味道。
今日是俞文锦的生辰, 宝勤去做了什么, 不言而喻。
她嘴唇抖了抖, 胸口起伏不定,眼中泛起一层薄雾, 颤着声音问道:“这信是谁写的?”
别是, 千万不要是他。
宝勤眨着大眼, 听她这么说才看到她手中的信,顿时有些慌张, “这,这是锦哥儿的遗物,求求小姐将信还给我吧!”一边说还一边叩着头, 唯恐这位小姐将信毁了。
何楚云听言如被钝器击伤,身形踉跄后退了一小步, 差点没站稳,还是喜灵抬手将她搀住。
她没忍住咳了一声, 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接着又咳了几下,像是要将胸口里的污血都吐出来。
喜灵急忙上前给她拍背,担忧道:“小姐这是怎地了!”
何楚云闭上嘴,用鼻子努力吸了两口气,随后勉强站稳身形,推开了喜灵,竭力板着脸,道:“带他回珠玉阁。”
说罢,便头也没回地离开。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颜面,失了分寸。
步履匆匆,何楚云赶回了珠玉阁,沿路朝她行礼的下人她皆置若罔闻。
心情芜杂,脑中胡思乱想,使得她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应付这些下人。
她不明白,那个低贱的锦奴怎地就是俞文锦了。
怎么会是那个风光月霁的良王世子。
好容易到了珠玉阁,何楚云靠在榻上平复着呼吸,双目失神。接过喜灵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心思才稍稍平稳下来。
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宝勤,冷着声音问道:“他,他真的死了吗?”
何楚云虽竭力淡着脸冷着声音,但叫谁都能听出她的不对劲。
宝勤没敢抬头,叩着首回道:“锦哥儿没了。”他又哀又怕,今天是锦哥儿的生辰,他悄悄去给锦哥儿烧纸钱,没成想竟被府中的管事发现。
奴隶在主人家私下烧纸钱,这何等要命的重罪!
他这会儿正吓得直发抖,还以为这位贵人因他犯了事要罚他。
何楚云稍稍侧过头,没再看他,而是喘了两口气继续问道:“他怎么死的?”
宝勤抬起头,他转了转眼珠子,不知道这位贵人为何要问起锦哥儿的事。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奴隶自缢,那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他支支吾吾没吐出个一言半语。
何楚云皱眉,感觉到其中有些蹊跷,遂道:“你只管如实说来,我不会责难于你。”
宝勤想了想,那个何小郎君是锦哥儿相好,还将他买回了府,想必眼前的贵人也不会害他。
于是心一横,道出实情:“锦哥儿是自缢。”
自缢?怎么会?
他怎么会自缢?
他不是要进庞家,做庞芝华的陪侍嘛?
能够脱离吟湘坊,那是多大的幸事,为何要自缢?
“可我听说他是病死的。”
此言一出,宝勤声音也带些哽咽,“奴隶自缢是晦气之事,吟湘坊的鸨婆怕惹上祸,就随便寻了个借口。锦哥儿他,早就没了。”
早就没了?
宝勤越说何楚云越觉得无法接受。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也微微泛白,“什么时候?”
“他是什么时候没的?”
宝勤歪着头回忆,若没记错,“应是正月十五。”
‘嘭’,是杯子砸在毯子上的声音。
她没管脚边的氤湿,神色微变,轻呼道:“正月十五!”那是他与她诀别的日子。
难道锦奴说的庞芝华,是骗她的。其实他早就存了不想活的心思,只是寻了理由让她放心?
是了,她的锦哥哥那么好。
自小就什么都为她考虑。不忍她伤心,不忍她吃丁点的苦。
何楚云莫名生了一股恨。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就这么,悄悄的走了。
可转念她便明白了,虽然他是爱她的,一切都愿意为了她好,可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
他是良王府的世子,不是什么随便的乐奴。
他想让她,保留一切对俞文锦美好的记忆。
之前分开时,何楚云便想,她一直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将锦奴当作了俞文锦,其实这话没错。
她的确欺骗了自己,锦奴与俞文锦何其相似。
性格,外貌……
若是深想,不得而知,他极有可能便是俞文锦。
只是她不愿想,曾经那个叫她倾慕的天之骄子成了一个配不上她的贱奴。
何楚云瞧着远处一个凤玉摆件发神,满眼都是儿时与俞文锦相处的点点滴滴。
宝勤也越说越伤心,他不甘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人记得锦哥儿,没忍住落了两滴泪,伸手擦着眼睛道:“锦哥儿走得好苦。”
何楚云回过头看他,道:“你细说说。”她想听听,她的锦哥哥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宝勤见这位小姐的态度不似要惩罚他,便壮着胆子提起广荣的事。
“锦哥儿是被那广家公子害死的!!”
“广荣!?”何楚云惊道。她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到广荣。
宝勤点点头,“正是,说来还是为了度雨少爷。那日锦哥儿去广家献乐,广荣拿了一壶酒要给度雨少爷喝,锦哥儿知道不对劲便拦下喝了,回到偏房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后来广荣回来将奴遣回了吟湘坊。等锦哥儿再回来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边说边泣,伤心十分。
何楚云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就说为何那日何度雨来寻她,支支吾吾地要说什么却没说。
想来是在广荣的宴上见到了锦奴。
宝勤继续道:“锦哥儿伤得进气多出气少,是奴说了还没赴何府大老爷的约呢!锦哥儿听了才睁了眼睛。”
“奴本以为这事已经了了,哪成想十五那日赴约回来之后锦哥儿便引绸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她叫他亲她,他说什么‘这次是真的不能了。’
他在广荣那定是发生了难以承受的苦难。
何楚云一掌拍在塌边的矮桌上,将桌上的烛台震落下来。
她咬着后牙,眼睛微眯,带着冷意念道:“广荣……”
宝勤被吓得一颤,连忙叩了个头。
何楚云咽了咽喉咙,望向左手握着的信,道:“那这信……”
宝勤抬头回道:“这信是锦哥儿临走前写的,还将信放在祖宗的方向叩了头,说是祈愿。”
何楚云听言顿觉鼻头一酸。
她的锦哥哥。
垂首间,一滴清泪滑落,滴在单薄的信纸上,她刚想擦拭却又忍住,怕不慎擦花了信上的字迹。
她吸了吸鼻子,吩咐喜灵,“将我柜子底层那封信拿出来。”
多年前,她离开京城时,俞文锦便送了她一封信,信上写着与这封同样的话。
喜灵忙点头去取信。她知道信与那块玉佩放在一起,都是小姐珍重之物。 何楚云接过信拆开,将两张纸缓缓挨在一块儿,果然字迹如出一辙。
不过从宝勤那得的信,显然比之前的信多了一丝哀怨与决绝。
同样是愿她好,后者是愿她远离争端,一路平安。
前者则是倾尽了他所有的灵魂愿她一生安好。
她将从宝勤房中搜得的信收在令一个信封里,捏在手中。
宝勤想要回信,毕竟那是锦哥儿留下的遗物,可他又知道自己无权对主子家提出什么要求,遂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何楚云瞧出了他的不自在,道:“我与锦,锦奴是旧友,东西放在我这你且安心。”
宝勤听见这话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主人家没必要骗他一个低贱的奴隶,小姐说与锦哥儿是旧友,那想必就是了。
何楚云又让喜灵开了窗,她望向窗外的梅树,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该在院子里栽片竹子。
君子若竹,清风潺潺,虚怀若谷,清雅淡泊,又临风而舞,直挺不阿。
她叹息着,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对宝勤说:“再同我说些他的事吧。”
宝勤知道这位小姐是锦哥儿的旧友,心中也有些慰藉,这世上总算还有人记得锦哥儿。
“听说锦哥儿是巫州人士,但却没有巫州人的诡奇怪异。行事大大方方,从不与人计较。比那些读书人的气度都好。”
是啊,良王世子那可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子。师承太师,怎会学不到气度。
“锦哥儿待人也温善,尤其是宝勤与乔奴。奴之前总是受人欺负,都是锦哥儿出面护我,还有乔奴,他是与锦哥儿一同从巫州来的,他性子刚烈,刚来时吃了不少苦,都是锦哥儿攒钱给他买药才勉强医活了。”
没错,他待谁都好,本性如此,沦落至此等境地都不曾改变。
越听,何楚云越觉心痛。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地就没了。
何楚云接过喜灵递来的帕子擦拭眼角的泪,随后扬了扬下巴,眼中淬满了狠意。
广荣!她就这么一段珍重回忆,还叫人破坏了!
她定要他不得好死!
广荣……广荣……
可怒意消却,一股更强烈的呕意涌上胸口,她轻垂胸口干咳了几声。
她心中最干净的东西,怎么会被人玷污了。
她对锦奴的逃避有大半都是因着瞧到了锦奴对旁人的阿谀屈膝。如今叫她知道了锦奴有可能被……又让她如何接受。
何楚云命喜灵将俞文锦八年前送她的信放回去。
随后低眸看了眼手中那封锦奴所书的信。
解决广荣之后,她便权当没遇见过锦奴。
这样,俞文锦便还是俞文锦。
与那个吟湘坊的锦奴毫无干系。
何楚云伸出两根玉指轻夹着信递给喜灵,“拿去烧了。”
正在家里与四五个小娘子玩乐的广荣忽地打了个喷嚏。 一旁一个浑身上下只着紫色薄纱的娘子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娇嗔道:“这又是哪个小娘子念着少爷呢!”
“你都在我面前,我还能想谁。” 广荣端起酒樽猛灌了一口度给了她。呛得美人直咳嗽,垂着广荣胸口又撒了会娇。
调笑着,广荣一把搂过旁边一个白衣美人欲亲一口,那美人却是个新来的未曾经历过这种事,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
广荣挑了个眉一把将她甩到地上,“不想让我亲近,那就给爷弹个曲儿。”
这位大少爷喜怒无常的性子她们早就领略过了。每个人在跟前伺候都是提着万分的小心。
白衣美人扯出一个牵强的笑,赶紧站起身走到琴旁弹奏。
广荣转晃着头听得舒意。
“铮”地一声,琴弦断裂,美人吓得赶紧跪伏在地连连求饶。
广荣笑意未减,挥手对着身边的下人道:“拉出去将手砍了。”
这一众歌姬乐者都是广府的私奴,如何处置都不会有人管。
那白衣美人嘶嚎着:“少爷饶命,奴错了,求少爷让奴伺候吧!”
广荣却想没听见一般继续饮酒。
其余美人也瑟着身子不敢言语,继续与他调笑玩乐。
其实那白衣美人本不会受此惩罚。只因她爱穿白衣,又擅弄琴。
与那个不识好歹的乐奴一副贱样。
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今日俞文锦之事令她骨颤肉惊, 已过子时还毫无睡意。喜灵见状点了一盏安神香后悄然退去。 这安神香平日极好用,可今日不知怎地,香味都已淡了许多, 她还迟迟无法入睡, 依旧心绪难平。
无奈, 何楚云下了床,趿着鞋到窗边望月。
她穿得单薄,也没有披着暖裘, 就这样迎着春夜的冷风伫立。
衣襟摆动, 夜风从袖口钻入她的身体。
她敛了敛衣袖, 抱臂而立。
从后面看, 形单影只, 瞧上去羸弱破碎。
何楚云不仅悲愤, 也有后怕。
若不是俞文锦挡下那壶酒, 受罪的就是何度雨了。
虽说那混账平日惹人烦,但他仍是她最亲近之人, 只能有她何楚云能欺负, 哪容他人构害。
何况广荣害了俞文锦的命。
她听宝勤形容俞文锦身上的伤, 听得心里悸悸作痛。
她暗暗发誓,不仅要广荣的命, 还要他遭一遍俞文锦受过的所有苦。
可广家在敏州势大,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她该如何做。
何楚云盘算了一番自己能使的手段, 可以利用的人,自然地想到了与何家有婚约的邓家。
邓家与广家素有嫌隙, 平日还有些生意上的冲突。
正好一用。
何楚云想令夏满明日去给邓意潮送信,叫他过来商议。可转念间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邓意潮此人太过极端。尤其近来, 对她的控制欲更是强得令人窒息。
已经打扰了她的生活。
若是她此时再求他办事,无异于授人以柄,让他有了更多的要挟之机。
何楚云早就不想与邓意潮成亲,她现在清楚得很,等真成了婚,甩都甩不掉他。反倒他还会时刻管制她,那种不自由的日子,与她嫁给邓意清有什么区别?
是啊,还有邓意清呢。
邓意清此人十分淡寡,不沾情爱,行事亦稳妥。倒是比邓意潮靠谱得多。
何楚云微微仰首望着窗外的那半扇月,双手从臂上拿下举到胸前合十,双目轻阖。
锦哥哥,放心,我会让你安息的。
翌日一大早,夏满就得了令赶去了邓府。 等他回到何府也才不过巳时。
他复命极快,知道主人家着急,步履匆匆地赶回何家。
一串结队的春燕跟着他的脚步,穿飞于珠玉阁的檐角。
夏满气喘吁吁地向久侯的何楚云回禀:“那,那邓大公子说明日得空,不过只有半个时辰。若小姐愿意,可明日午时往城南玉鼎客栈一见。”
何楚云也知道邓意清是个大忙人,突然邀约定是不合礼数的。
但她不想再等了。今儿个刚起,她便让夏满传贴给邓意清,说是商量婚事,不过是仅她二人私下商量。
虽理解此事突然,何楚云听了夏满带回的答复还是有些不悦。这邓意清派头真是大得很。
可她现在也别无选择。
何楚云对夏满吩咐:“你去回,就说我允了。”
夏满:“是。”
说罢,便叩礼又匆匆出门了。
何楚云被这件事折腾得有些头痛,喜灵上前站在她身后轻揉着,试图缓解。
“小姐,您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喜灵自然已经知道了原委,也感叹那个世子的凄苦命运。
不过喜灵的想法却不同,她觉得当年锦世子就应当死了,活到现在也是他捡来的命。
如今死了倒算多活了几年。
何楚云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她眉头微皱,纤手轻抬,让喜灵退下。
喜灵动了动额头,知道自己是说了小姐不爱听的话。瘪瘪嘴,退到了一旁。
她见何楚云愁丝不解,心里也急。她是真的心疼小姐,想让小姐开心。
喜灵转着眼珠,想着能令何楚云开心的法子。
灵机一动,还真叫她想到了。
喜灵试探地开口道:“小姐,要不让雪来过来伺候?”
小姐之前心情不佳时,都是拿那个雪来出气。
且成效不错。
这会儿让他过来,没准能让小姐解解气呢!
何楚云巧目轻转,看向一脸急色的喜灵,那个马奴?
的确,她好几日没见到雪来了。
近来被邓意潮闹得凶,她都快忘了院里还有他这个人。
喜灵提醒得对,此刻她郁结于胸,确实该找个人发泄发泄。
遂颔首道:“唤他过来吧。”
喜灵听言面上一喜,忙应:“哎!”随后连忙出去叫人了。
雪来过来之后,她还知趣地退出内室,合上了门。
雪来得知自己被召唤到何楚云的面前时,内心激动不已。
何楚云几日未见雪来,雪来亦是见不到她。
这几天叫他想得心都慌了。寝食难安。
之前只当马奴时,日日都见不到小姐。偶尔见上一面都能让他高兴许久。
可自从来了珠玉阁伺候,经常都能见到小姐,前几日因着那位邓公子的原因,没得到机会见小姐,叫他想得觉都睡不好。
可算进了小姐屋子,雪来悄悄地吸着小姐屋子里的味道。
恨不得将这些香味都锁进自己身体里,等离开后能多回味一阵子。
他用余光瞥到了随意坐在榻上的女主子。
她还是那般美,姝丽绝艳,素裳飘渺,眸若秋水含情,只一眼就让他紧张得喘不上气。
何楚云靠在榻上,一只手杵着额角,另一只手里捏着邓意潮送的《北洲记》,视线是放在书上,可却一字未入脑中。
待来人跪好,她低眸瞧着地上的马奴。
想到俞文锦在巫州作奴隶时,是不是也给别人这样跪过。
她不忍想象合上了眼。
过了会儿才轻轻抬眸,问道:“你之前说,不曾习字?”
雪来终于听到女主子讲话了。是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他咽了咽喉咙,回道:“是,雪来不识字。”
何楚云‘嗯’了一声。
是啊,寻常奴隶哪会识字呢。之前俞文锦还瞒她,骗她说自己不识字。
她又轻叹一声,道:“想习字吗?”
雪来犹豫着不知如何答话。奴隶习字那是大过,被人发现了可是要送官的。
这点何楚云也知晓,她随意说道:“放心,我不罚你。你只说你想与不想。”
雪来本不想习字,可小姐既然问了他,定是有原因,遂结巴着回:“雪,雪来想学。”
何楚云慢悠悠将手中的书放下,缓缓起身走到桌案旁。
她路过雪来时,衣摆的一角落到他脸上。
雪来眼睛快速闪动了几次,灵魂都跳出身体抓着那衣摆去了。
何楚云坐桌旁,左手拢着袖子,右手转着墨条磨墨,动作优雅而从容。
“过来。”她没有抬头,淡淡唤道。
雪来听言忙跪行至桌旁。
她简单磨了几下,随后从笔架上拿起一直玄杆青尾的笔。
她的手纤长白腻,指甲清透形状好看,那笔在她手上都衬得像什么极为值钱的宝物。
取出一张纸,秀手微动,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写好后递给雪来看,“这两个字你可认得?”
雪来伸着脖子仔细瞧了两眼,摇摇头,“不认得。”
何楚云被他憨厚的模样逗得心里轻松了几分。
眼中带了些笑意,“这是雪来的名字。”
何楚云:“伸手。”
雪来听言乖乖双手摊开,他还以为主子是不满意自己什么都不认识,要鞭他。
没想到何楚云只是将写着他名字的纸放到他手上,随后又递给他一支笔。
“喏,照着画来试试。”
雪来瞧着主子温柔的模样,才意识到主子这是要教他写字。
黑大的瞳仁映着韶秀的女子,他的心似乎有了自己的注意,想蹦出来亲自瞧瞧令这幅身躯牵肠挂肚的人。
雪来激动回道:“是!”
雪来接好纸笔放到地上,随后俯着身有样学样地画起来。
他紧张地照着主子方才写得那两个‘符咒’在纸上歪歪斜斜地绘着,看上去格外认真,额头都渗了一层细汗。
他握笔的姿势不对,五根指头同时抓着笔杆,像握着一根小木棍一样。
何楚云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而是趁着这个时间又在案上写了几行字。
雪来写得很快,抬头兴奋地看向她,“小姐,雪来写得可对?”
何楚云正好写完手上的字,她垂首看着那蚯蚓爬过一般的笔迹,微笑道:“还不错,能看得出是雪来二字。”
雪来被夸,高兴都要哭出来,“太好了,雪来会好好练的,不辜负小姐的教导。”
何楚云偏过头,随口回道:“嗯,你可以带回房好好记。”
随后她又抽出一张纸连同着自己方才写好的一封信递给他,“照着写一遍。”
雪来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学会,不知为何主子又让他学这么多字。
他突然有些慌张,怕自己完不成主子的交代令她失望。万一她嫌弃他笨,再也不想教他了怎么办。
可主子既吩咐了,他就要应。
雪来硬着头皮接过两张纸,额头的汗越渗越多。
何楚云瞧出了他的慌张,用笔杆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轻笑道:“这张不用记。”
雪来这才眉开眼笑,松了口气。
他撅着身子趴在地上开始慢慢描绘,许久,才抄完了这几行字。
何楚云伸手拿过来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看不出什么破绽。
她要给广荣送一份惊喜,但是还不能叫人发现。
眼下正好可以用这不识字的雪来。
她郑重地将这张纸装进信封封好后,夹在了一本旧书中。然后要将自己写的那张纸销毁。
本想将信烧掉,可这青天白日,桌边的蜡烛都没燃,眼下屋子里没人,若是再将喜灵叫进来要火也怪麻烦的。
何楚云不想费那没用的力,随手将纸揉成一团扔到雪来面前。
“吃了。”
雪来看着弹到自己身前的废纸团,没有犹豫便捡起来塞进嘴里。
主子让他吃他便吃。
纸张有些干,他吃起来并不轻松。
何楚云还好心地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
“雪来真听话,赏你的。”
雪来感恩戴德地接过水一口喝了。
“多谢小姐。”
清雅的熏香自桌旁的香炉中袅袅升起,几朵细碎的梨花悠悠扬扬地飘到了桌案上。 何楚云捡起梨花放到掌心,想到明日要去见邓意清,心中也并无期待,只是一片惘然。
雪来见她有些失神,也许是何楚云叫他认字之事壮了他的胆子,开口问道:“小姐,您过得不痛快吗?”
怎么会痛快呢,珍重的东西被玷污,自己的婚事也做不得主。祖父仙去后整个家衰败得叫她无力。
届时一纸婚约,一笔交易,她就要坐上去邓家的花轿,嫁给一介商人之子。
这么多年来她时时刻刻都需在外人面前演好一个高门嫡女,不能给何家丢脸。
早就累了。
何楚云并不想与一个马奴讲这些,只是淡淡回道:“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不痛快的?”
雪来想了想,确实没想到。于是摇摇头。
何楚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是啊,若我此时说不痛快,岂不是矫情。我有着旁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不痛快的。”
雪来懂的不多,但他也听出了主子现在定是不开心的。他好想为她解忧,可他不知自己还能为主子做什么,一时无措。
如若可以,他好想主子身上所有的不快都转移到他身上,他愿意替主子承受。
看他那副样子,何楚云顿觉索然无味。
除了何度雨说过她委屈,再没听谁提过她的难处。
她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无病呻吟。 可她不快乐是真的。除了年前与锦奴见面令她稍稍高兴了一段时间,她再想不起旁的能令她愉悦之事。
如今他也没了。还走得那般凄苦。
有种难以言喻的悲郁怄在胸口无法泄出,可她见雪来这样又生不起那他撒气的念头。
太无趣了。
都不如和邓意潮欢好一场来得快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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