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之下皆疯犬作者: 石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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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大抵是替自己的弟弟感到羞愧。
何楚云有些惊讶:“邓意潮?”
广荣脖子软了似的点了两下头,“是啊,我看此事就是他邓意潮估计陷害我的。寻了外邦商人故意将酒卖给我,想让我喝了那弥兰酿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说到这,他瞧了瞧自己遍布全身的褐斑,自嘲道:“如今我这模样,还不如当初喝了弥兰酿,至少以我广家的家产,日日喝,喝上五百年都喝不穷。”
“本来我不想再招惹他,可谁叫后来何度雨见我广家失势,欺辱于我。我哪能忍得下,自然就将他那此没喝得成的酒再还给他咯!”
“早知如此,头一回我就该直接杀了那贱奴,让何度雨喝了。还浪费我两瓶好酒。”
广荣像是不怕死,一句一句说着嚣张之言。
邓意清又问了一遍:“要杀了他吗?”
何楚云瞥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狼狈不堪的广荣,惝恍道了句:“不用。”
“先等着吧。”
邓意清点点头。
焦恒立即蹲下搜了广荣的身,果真从他怀中翻出了广家金印。
邓意清也站起身走到广荣面前,垂着眼淡淡道:“这敏州城人人都说你我是邓广两家的下一世家主。”
“可广公子实在令清失望。”
随后便眼也不抬,提步随着何楚云走出了小船。
待广家人在城外几十里的岸边寻到昏迷的广荣时,这小船上只载着他一人。
身上已然没有了广家金印。
丢失金印实乃大祸,广家家主连惩罚广荣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将他关在房中,多人看管把守,囚在家中。
而广荣身上的褐斑不知怎地竟然渐渐褪了去。
他以为何楚云好心发作,解了他身上的蛊,亦或是这蛊自己脱了他的身。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不受人威胁了。于是他想出去将事情告诉父亲。
可无奈广家家主吩咐过了护卫及下人,广荣说什么不要听不要信。只任他叫喊。 广荣即便说了他知道金印在哪,都无人相告。
最后还是他装死才将广家人骗了过来。
广荣一脸认真地说了实情,广家家主这才也起了疑心。
正要派人调查,官府的查封却先到了。
原是有人告发广家私贩黄盐,上头发了大火,下令将广家查抄。
一时间,广家下人趁乱跑的跑散的散,而姓广的族人却一个不落地被捉去了大牢。
这变故来得太快,叫人措手不及。
广家叫苦连天,直喊有冤。可人证物证确凿,贩盐的私车查获,买卖的凭据上面还有广家金印,如何做得了假?
而广家家主说近日金印丢了,是宿敌邓家的陷害。
可即便金印丢了凭据做不得数,那运盐的盐车上装的可是货真价实的芜菁黄盐。
看成色,估摸数月前便收好了。
哪是近日的货?
是以广家定然说谎无误。
贩私盐,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罪,谁敢轻易拿这件事诬害?
这广家还污蔑旁人,真是罪加一等!
前来办案的御史不知怎地,态度十分果决,三句两句就将案子判了。
不过多日,同敏州各大商号的老板聚了几次,就匆忙结案离了敏州。
广家一事,还牵连了京城的贵人。那贵人被革职,返乡做回了凡民。
广家则被发放北洲,永世不得离开北地。
路上广荣失踪,有人说是走山路时被野兽叼走吃了。也有人说他买通了押运的官人偷偷逃了。
无人得知他到底去了哪儿。
有人买通了押运官人不假,不过不是广家人,而是邓家人。
广荣被捉到一处山中草屋。这是猎户秋日捕兽的临时居所,此时无人居住。
广荣看着面前的朝他一步一步逼近的何楚云,顿感不妙,可无论他如何喊叫都不会再有人搭救。
“你要干什么!我不是将金印都给了你!你们还想干什么!”
广荣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有能做交易的底牌,只得发着疯狡辩求饶。
何楚云依旧冷着脸,好似听不见他鬼哭狼嚎。
她拿过一桶弥兰酿,让人掰开广荣的嘴将酒灌了下去。
广荣的肚子都大了好几圈,直到酒水涌上喉咙再也灌不下去。
广荣呕了两下差点将酒吐了出来。
何楚云立刻在广荣身上刺了一刀,痛得广荣嘶叫起来。
她将刀在广荣身上拧了个十字,柔声道:“吐出一滴,放你一碗血。”
吓得广荣捂着嘴巴再也不敢呕。
他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草屋的棚顶,像是河中溺水的人。
何楚云端坐在草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轻声道:“我想看看这瘾症到底是如何发作的。”
何度雨也被喂了酒,可他喝得不多。就是寻常剂量,时不时地会犯犯瘾症,只要定期再服用一杯弥兰酿便可解。
可那日俞文锦可是足足喝了两壶。
这次她让邓意清出钱买了两桶。
她要好好清楚一下,俞文锦当时到底遭受了什么委屈。
果然,没一会儿,广荣就浑身发烫,开始呻吟叫喊。
又痛又痒,烈焰焚身,皮肤都被灼化了。
“我只是喂你弟弟喝了点酒,那酒虽不便宜,可凭邓家的财产,供你弟弟喝到死都可以!你竟如此狠毒将我广家残害至此!”
“何楚云,邓意清!你们不得好死!”
“放了我,放了我,求你!大小姐,我错了!我给你当牛做马。”
“救救我,救救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拼命地想爬向草屋中央那个大桶,却被几人拦下摔在了木梁上,动弹不得。
广荣血管浮上肌肤表面,活像只人与畜生诞下的怪物。
何楚云顿时想到了俞文锦那日自卑的神情。
原来他不止是为自己的身份自卑,还是担心她见到他这般可怖的模样。
广荣终于忍不住想要自尽,用后脑拼命撞向身后的木梁,撞得瞳孔都涣散起来。
何楚云方知俞文锦头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想杀人!她从未这般想杀人!
何楚云摆手,几个护卫上前扯着广荣的头发将他拉住,又往他口中塞了棉布。
她就这么看着广荣挣扎,可半个时辰就不想再看了。
若是这般经历三个时辰,她光是看着都承受不来。
越是看着广荣痛苦的模样,她心中越是难受。
何楚云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让护卫都出去外面候着。
她拿上匕首走到广荣身前,将匕首放在了捆着他的绳子上。
广荣眼中满是希翼,随后又盯着大桶,就等着何楚云放了他后一头扎进弥兰酿中。
她在广荣激动的目光中,刀锋一转,插进了他腹中。
广荣惊喜的脸立刻变为震惊。
她手不停,一下一下抽插,又将匕首放到广荣的脖颈,一刀刺开了他的动脉。
一大股鲜血喷了出来,溅了何楚云一脸,将她的唇染得通红。
何楚云眨眨眼,两滴血从睫毛滴落,她没有理会继续猛刺。
广荣又痛又惊,却被捂着嘴无法叫喊。
最后在无限的惊恐失去了生息。
到死他都无法理解,他只是给何度雨喝了杯酒而已,怎会害得他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何楚云没有停手,一直用力地刺着。她握着刀的手仿若同那柄匕首融为一体。
她放肆地宣泄着她的愤怒,她的悲恸,这些年的委屈,对祖父的思念,对俞文锦的愧疚……
她的发快被血水浸透。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过。
不知刺了多久,她渐渐缓过神来,手抖得剧烈颤动,那刀粘在手上一般,想松了手指都不听使唤。
何楚云用左手将右手手指掰开,匕首“铮”地一声掉落在地。
她吸了两口气,忍了半天,最后大哭一场。
与广荣独处一个时辰后,她才命护卫打来水,重新梳洗了一番,走出草屋。
她还没忘,广荣先前说过的话。
“是邓二公子将贩酒商人介绍与我……”
何楚云回了珠玉阁, 在房中躺了三日才彻底缓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好笑。
这件事怎会与邓意潮扯上关系?
若说是巧合,也并不难解释。邓意潮同广荣本就势如水火,他想使些小计谋坑害广荣也合理。
但, 真是如此吗?
邓意潮那疯癫的性子让她不免怀疑起来。
一开始他处心积虑接近于她就都是算计好的, 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不过后来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发了什么疯,莫名地对她一往而深。
吃醋,耍脾气, 自轻自贱……
难道说, 这些都是那蛮子装出来的?想在她面前扮演深情, 让她出于感动以国公后人的身份嫁给他这个庶子?
若他不是装的, 真对她情有独钟, 那么他将贩酒商人介绍给广荣, 究竟只是想害广荣, 还是想借着广荣的手拿住何度雨这个何府的软肋?
毕竟何府面上虽过得去,实则府库亏空。而弥兰酿千金难得, 何度雨一旦沾染上, 此生都无法摆脱这东西。
广家乃敏州头等富户, 自然不成问题,可这些银子放在何家, 就只能变卖祖产,供养何度雨。
届时,邓意潮再出面养一出慷慨大度的戏, 让她昏了头脑真的选他结亲?
她没有想通,又不想见那个经常发癫的蛮子。
“啊切!”
身后的婢女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潘儿是前几日何楚云从何度雨院子里要来伺候的。向来行事稳重有条理。可这一会儿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那便是对主子的冒犯。
喜灵回过头轻斥了几句,叫她学好珠玉阁的规矩。
潘儿自知举止不雅, 跪下请罪。
“小姐赎罪。今儿不知怎地鼻子肿痛,身上也痒起了疹子,像是敏症发作。”
喜灵:“敏症?”
潘儿低着头回:“正是。潘儿自小吸到海棠花粉便会起疹子。并非故意冒犯小姐,请小姐赎罪。”
喜灵皱着眉道:“撒谎。这府里十几个院子,没有一枝海棠,哪里会让你吸到花粉。”
何楚云一直头也没回地躺在榻上假寐,不想管这杂事。况且潘儿眼疾手快,性子不错,她也没必要因着几个喷嚏就罚她。
听了这话,才轻轻睁开双眼。
海棠花,何府的确没有。因着母亲十分厌恶海棠,是以何家上上下下都没有敢种海棠的。
而且今天潘儿一早便在珠玉阁伺候,连院子门都没出,理应接触不到海棠。
正巧,夏满去小厨房取了糕点回来。
先前何楚云在街上买了一份花生酥糖,十分喜欢。邓意清见状便将那小摊子买下,又雇了卖糖的老妇去珠玉阁的小厨房专门做糖点。
“小姐,您要的可是这种?”夏满从提盒里拿出一份花生酥糖摆在桌上。
他刚一抬手,地上的潘儿就又开始打起喷嚏,而且一个接一个,停都停不下。
夏满?他出门了?
突然,何楚云意识到什么,呼吸都停了一瞬。
夏满私自出府,还接触到了海棠。
且不说何府从来不种海棠,现在敏州这时节,能瞧见海棠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
“小姐?”夏满见她没出声便又问了句。
何楚云敛下眸子,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杂书。
她面上不显,若无其事地问向夏满:“早上怎么没在?”
夏满眨了眨眼,态度自然,“奴上午一直在大厨房那边了。”
何楚云扶额随意回了句:“哦?那怎么有人瞧见你出府去了?”
夏满眼神闪烁,吸了口气,“啊!对!奴的家人来了一趟,奴去小门给家人送了些银子过去。”
何楚云点点头,毫不在意,“嗯。”
“下去吧。”
夏满放下了酥糖,请礼离开了。
刚走到门口,潘儿就缓了下来。
何楚云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将他叫住:“等下。”
她没有想到夏满竟然有问题。
夏满回头请示还有何吩咐。
何楚云指了指掉在地上被摔碎的一块酥糖,“捡干净再出去吧。”
夏满点点头便过来收拾渣子。
这些小事他不常做,可也不是没做过。是以并没过多怀疑什么。
何楚云阖上眼,似乎很是疲乏,“夏满,来珠玉阁几年了?”
夏满虽然不是同他们一起从京城过来的,但也算是何府的老人。
夏满想了一会儿,回道:“嗯……想是,伺候小姐有四五年了吧!”
而喜灵以为是小姐想心里不痛快想责骂夏满出气,跟了句:“你今日怎么毛手毛脚的。”
“是奴愚笨。”夏满没解释什么,手上忙着捡酥糖渣。听小姐的语气也不像在生气估计就是随口问问。
所以他也没有太害怕。
“嗯。”何楚云哼着嗓子回了一句。
四五年……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哪个偏房派过来监视她的?
也不是。
那些敢打她注意的庶子庶女都被她整治得差不多了,她想不出还有谁有胆子做这种事。 那会是谁?
海棠……
何楚云想到了几日前何家送去邓家的回礼。
礼单她扫了眼,当时也没觉得有问题就那般送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礼单的第二页明明就写着一炉海棠香。
怎么会这么巧?
夏满怎么会是邓家的人。邓家又怎么会在五六年前就派人到何府来?
还是说,他是近期被谁收买了?
夏满是她院子里经常使唤的下人,又是马夫,她出门大多都会将他带上。
若有人买通了夏满,那岂不是她的行踪都被别人瞧得一清二楚。
而且她之前与俞文锦传口信,送东西,也都是经由他的手。
何楚云越想越觉得后怕,还有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
邓意潮那张讨厌的脸顿时浮上她的脑中。
那蛮子真是会装,将她身边的人买通,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现在的邓意潮对她几乎有话直言,什么花花肠子都不藏着。
他要是知道她的行踪,就不会在信中次次求着她见面,或者让她告之哪里可以见到她。甚至都不敢私自朝人打听,就怕她生气不理他。
但若不是邓意潮,又会是谁……
何楚云又想到了那个谦谦君子模样的人。
邓意清?怎么可能!
可,他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
莫名的对她包容,莫名的对她起了情愫,对她事事满足。
半晌,何楚云才抬起眸子,眼中尽是冷意。
她向来,最讨厌别人骗她。
她看向喜灵,幽幽道:“薛淳宽来敏州了,要见我一面。”
又对着地上的夏满道:“你明早将马备好,随我出去一趟。”
喜灵有些意外,她怎地不知那个薛公子要来,但也懵懂地点点头:“是。”
夏满也弯腰回道:“是小姐。”
又问了句:“小姐明日要去哪家酒楼客栈?”
他是马夫,问问行踪是理所当然的事。
何楚云缓缓吸了口气,看向窗外,悠然道:“去……城南荷秀湖。”
夏满颔首:“是,奴待会儿便去叫人给马儿喂好。”
何楚云似乎真的累了,声音也越来越无力,“嗯,出去吧。没有吩咐晚间不用来了。”
“是。”
待他彻底退出去后,潘儿也没有方才那般难受了。
喜灵还疑惑着:“潘儿怎地一见着夏满就打喷嚏。”
潘儿也摇摇头,“不知,想是夏满在哪里沾染过海棠。”
她俩又互相打趣说笑了一会儿,何楚云头有些疼,觉得吵嚷,便挥手叫她们下去了。
希望,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刚在广荣身上泄过的愤怒又被轻易挑起。
她也觉得自己近来似乎状态不太对,情绪很容易被搅乱。不似之前那般平静。
想了很久,何楚云把现在一切都归于俞文锦的出现。
翌日,天大晴。
六月已是正春近夏,柳丝轻舞,花事阑珊。
荷秀湖宽约几里,一眼望去满是油绿的荷叶。
何楚云就坐在凉亭里赏荷花。十分悠闲。
喜灵瞧了半天也没看到谁往这边来,张望着问道:“小姐,那薛公子今日不来了吗?”
何楚云望着前方,嗅着清风卷来的香气,回道:“或许吧。”
喜灵嘟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通是什么意思。
小姐前几日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似乎等得累了,何楚云支起一只胳膊撑着头假寐。
风比荷花轻柔,带动她鬓边的碎发,一下一下地轻触她白皙的脸颊。
袖口落下,露出光洁的小臂。
几只黑身彩翅的蝴蝶从亭外飞来,缓缓绕在她身旁,也怕打扰了她。
喜灵四处望着,忽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声叫了何楚云。
“小姐!来了!”
何楚云貌似睡了很久一般,徐徐睁开了双眸,顺着喜灵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一个青衣高瘦的男子从远处缓步走来。
是邓意清。
竟真的是他。 不算意外, 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怅然。
可她不懂。为什么邓意清要费如此大的心思欺瞒她。
而邓意清似乎并没有瞧见凉亭里的何楚云。还是身后的焦恒提醒了他,这才让她向这边望了过来。
邓意清眼睛一亮, 提了些速度, 迈上几个台阶走入凉亭。
何楚云暗笑:还在装!
喜灵去迎他, 请过礼便与焦恒一起站到凉亭外。
一阵风拂过,先是吹动了何楚云的月白外衫,又吹平了邓意清衣摆上的褶皱。
而邓意清却像是被这阵风挡住, 动弹不得。
似乎察觉了气氛有些不对, 他在距离何楚云几步的位置顿住了脚。
“小姐——”
“是啊, 很巧。”还未等邓意清说完半句话, 何楚云就提前封了他的口。
邓意清面上还是十分淡然, 并未因她奇怪的态度而失措慌乱。
他只是垂下眼浅笑了一声, 然后肩膀松了松, 像是摆脱了一件什么大事。随后便坦然地上前坐到了何楚云对面的石凳上。
不过一刻,身上的气势就变了, 同刚才那般做作的姿态有些不同。
像是撕掉了一块厚厚的面皮。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圆石桌。
如同两人初次在玉鼎客栈独处那般。
远远看去, 湖上绵延的荷花, 湖边小榭,亭中仙人, 一青一白轻纱交织。
般配极了。
邓意清走到这儿见到何楚云的脸,便知道自己中了她的圈套。
这里没有什么萧州来的薛淳宽,只有等着与他对峙的何楚云。
想必她已经发现了夏满的事。还知道能利用薛淳宽将他引过来。
“你知道了。”
邓意清顺着何楚云的目光望向湖中的荷花, 声音轻柔自然,好似才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荷花美不美。
何楚云本应觉得十分可笑。
笑这人脸皮如此厚,被人戳破了脏手段后竟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可莫名地, 她心里竟然一丝波动都没有,好似烦扰的情绪都随着一阵阵拂过的清风吹走了。
湖面很平静。她的心也是。
她甚至也懒得问他,不和她说说到底都做了什么。
两人就这般无声地静静坐着。
谁也没有再开口。 直到邓意清吸了一口风没忍住咳了一声。
何楚云转过去淡淡地道了句:“身子还没好?”
邓意清捏着帕子摇摇头,“陈年旧疾,治不得了。”
“哦,那倒可惜了。”何楚云接着他的话,任谁都能听出这是要一句极不走心的随口之言。
可她瞧上去并不冷漠,也不是愤愤的样子。
只是淡淡的,与她先前同旁人打交道时那种端庄不失礼的态度无二。
而邓意清也不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本就生来没有过多的情感与表情。
甚至还有脸问:“小姐,今日薛公子不来吗?”
这是在毫不掩饰地告诉她:我一直在监视你,夏满是我的人。
何楚云第一次知道了一件事荒诞到让人失语是何感受。
她抿着唇笑了一下,像是在众多俗杂的宴会上同那些公子小姐闲谈。
“不来。”
她目光扫过邓意清瘦削的脸颊,叹道:“公子这病还能活多久?”
邓意清认真想了一下,回道:“若加以注意,可有几十载。”
几十载,寻常百姓都不一定有他一个病秧子活得久。
何楚云轻笑出声,道:“那是老天不公了,贱人如何能长寿?”
邓意清将挡在眼前的一缕发丝拂开,笑道:“多谢小姐夸奖了。”
何楚云将桌子上的油纸包打开,里面装着几颗酥糖。
有一颗碎成两半,正好入口,她捡起一颗放进口中。
甜丝丝的,又有花生的油香,好吃极了。
何楚云吃下酥糖,又道:“你们邓家可真是没有好种。”
邓意清伸出修长的手指,用食指轻轻擦掉了何楚云唇边的一颗糖渣,“我比他要好一些。”
两人动作谈话皆十分自然,好似一对亲密的眷侣。
若是不听内容。
何楚云顺势抓住他的手指,如同拿着什么新得的有趣玩意儿,前后欣赏了一番。
邓意清也乖乖地伸着胳膊让她把玩。眼中柔情似汪洋。
何楚云玩够了随手扔在桌上。
啪地一声,邓意清的手背摔到石桌,掌骨被磕得红了一块。
见他看了眼手背上的红痕,何楚云戏谑道:“怎生如此娇贵?”
邓意清的手白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络清清楚楚,红痕在他手上也好看极了。像是画师画上去的花印。
何楚云用手撑着桌子,摆弄着桌上的一副石棋。
“说说吧,还做什么好事了?”
邓意清定定地看着何楚云,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小姐不会想听的。”
何楚云嗤笑:“夏满怎么回事?我身边还有你的人吗?”
邓意清回过头看了眼亭子外的焦恒与喜灵,摇摇头道:“没有了。”
“他是我六年前买回来的。”
六年前?
夏满是五六年前来的何家。那这么说,岂不是邓意清将人派到她这的。
这下倒是叫何楚云未曾想到过。
她只以为夏满是这几月被邓意清收买的。
没成想他一开始就邓家的人。
不过何楚云没有显得太过震惊,如今听到什么,她都作不出什么激动的行为了。
她不想自己再像个疯子一般。
一次都不想了。
何楚云吃了一口就腻了,将油纸包退到一旁。
“那你早就知道我与锦奴的事了?”
见她十分平静,邓意清点头解释:“知道。邓意潮、薛淳宽、黄连英、曹途,我都知道。”
何楚云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尝到了一丝酥糖余下的甜味儿。
他倒是记性好,他一个个说出的那些名字,有些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何楚云一只手杵着下巴,另一只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厚,朝他扬了扬眉头道:“继续。”
一是叫他继续说,也是叫他同她对弈一盘。
邓意清伸出两根指头,夹起一枚棋子,“咔哒”一声落到棋盘上。
“我对小姐一见倾心。”
“在六年前。”
又是六年前?
“小姐曾说在山中走失过,可还记得是如何回来的?”
何楚云见他这枚子落得不错,会心一笑。
提起往事,她一边想着如何落子,一边回忆着多年前在山中走失那日。
何楚云:“被下人寻到的。”
那日已是深秋,山中干冷,她在外头待了整整一日,最后听到下人的呼喊声才走了出来。
可她记得,下人是说沿着血迹寻来的,还以为她遇险了。
邓意清抬起头看着她,十分温柔,一字一顿,认真道:“是我寻到的。”
何楚云对此并无印象。 她隐约记得当年被困在一处洞口大半日。
等待下人来寻的时候她心中有些担忧。
怕哪里窜出头野兽将她吃了。
她也不是怕死, 而是怕死得太痛太难看。
若是叫人看见她何楚云被咬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可完全接受不得。
好在她运气不错,即便听见了豺狼鬣狗的声音, 也没有被那些畜生闻着味道寻来。
只是山洞周围出现了些野猫山兔之类的小禽。
不足为惧。
旁的, 就再没有印象了。
邓意清为何要说是他寻到了自己?
“莫非那日你在山中?”
邓意清没有直接承认, 他也不敢直接承认。
那日他为了缓解心中的悸动杀了好些野禽。
万一何楚云离开时,见到了什么割碎的野兽尸体,联想到是他杀的该如何是好。
夏满暴露一事非他所愿。
但事发突然, 他也无法再辩驳, 也不想在她面前嘴硬遮掩。
可那件事不一样。
他担心, 何楚云怕他。
她可以讨厌他, 蔑视他羞辱他, 但唯独不能怕他。
一旦畏惧, 就永远无法相近。
她讨厌他, 他可以使劲手段让她出气泄愤。他从不委屈。
但怕他,会让他慌得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其实今日他不该来的。
最近两人见得还算频繁, 她又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 等着何楚云嫁给他。
可薛淳宽是一个他刻意想忽视都忽视不掉的一个存在。
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 那人太适合何楚云了。
他了解何楚云,所以他知道何楚云真正想要什么。
那个人能给她现在需要的一切。
其实前些天他还派人去谋害过薛淳宽, 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