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之下皆疯犬作者: 石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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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多听到何家买自己花的银子,比他想象的多得多,他想,不经历一次主人家家道中落都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值钱。
他的人生短短十几年,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在冯财主家做活儿。
儿时是做洒扫小童,长大了主人家看他身形高大便派他去了仓库出力气。在仓库做活儿的奴隶没有几个能活得长久,监工虐待,吃得也差,很多奴隶都熬不住死了。
粟多算是个例外,也不知他是耐打还是命大,平安无事活到了今日。
粟多到了何家当晚就拿到了新衣裳,还吃了顿十几年来都未曾吃过的饱饭,他吃得狼吞虎咽比其他奴隶都快。
今日是十一月十八,敏州下了第一场雪,听母亲说过,十一月十八是他的生辰。
府里的主人们要挑选奴隶,粟多心里并无期待。他明白,在何府做事无论被派去了哪里肯定都要比在仓库舒坦。
听闻何家是京城来的,是以规矩特别多。府里的下人们都要学好规矩后才能伺候主子。但对他来说还好,何府下人都比冯财主家的长工好相与。
训导规矩期间,他听到几个教习小厮议论起府里的闲事。
府里嫡系只有大小姐何楚云与二公子何度雨。
大小姐何楚云不怒自威,但一般时候不与人计较。何二公子天性顽劣,经常欺凌下人,切记不能得罪。
且何度雨待这位亲姐十分崇爱,每次出门归家都会给小姐带几件有趣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两人感情甚笃。前些年有个不要命的庶子抢了大小姐的文房用具,那二公子硬是生生打断了他一只手才罢了。
是以大小姐更不得开罪。
粟多谨记这些。
“待会儿去大小姐院里,你们都小心着点,切勿冲撞了贵人。”
午前,一个威严可畏气势十足的老管家,对众奴隶交代了几句便带上训练了有些时日规矩的他们离开了教习院子。今日之后,他们便有各自的去处了。 不过看来大小姐的地位确实非比寻常,选奴隶都是紧着小姐院里先来。
今年初雪比往日来得晚了一些,十几个人无声行在路上,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寒风像刀子一样吹过脸庞,虽是换了新衣裳,可刺骨的冷意还是让粟多不由得哆嗦。
他暗暗求着新主子不要是个太过暴虐成性的人便好。
粟满期望不高,只要能吃饱,普普通通挨几下打也并无不可。
众人行至一个别致小院儿,粟多没忍住抬头望了一眼那精巧牌匾。上面烙着三个大字。
若是他认得字,便知这几个字叫做:珠玉阁。
再往前看,雪中有一宽阔廊庭,漫天绒毛飘落在中央亭子顶上,亭子里面香烟袅袅,一张茶桌一把躺椅,一女子在躺在中间,身旁围着几个婢女。
那女子就靠在椅子上背对着他们,他清楚地看到她纤长的脖颈和金贵头饰。
婢女们围站着给她的手指涂抹着什么。
虽看不见脸也还没人介绍身份,但单单只看这气势不难猜出她就是那位贵人。
第一次见到如此尊贵的人,粟多暗想,难道所有的贵人都是这般吸引人嘛……
粟多等奴隶按照教好的规矩跪在大小姐面前,他心里升起一丝期待,若是自己被挑选到大小姐院里就好了。
他就能时常见到这仙女儿一样的人了。
“过来。”他听到大小姐张口唤道。
这声音如此好听,粟多顿时浑身颤抖,酥酥麻麻。
他知晓小姐是在唤奴隶过去,可跪在他前面的那个奴隶是个笨的,被人提醒才知过去,若是他肯定不用催就反应得过来。
不过他心里也有一丝庆幸,好在那奴隶是个笨的,不然若入了小姐的眼,岂不是没他的份儿了。
“下一个。”
果然,小姐不满意那笨人。
粟多小心翼翼爬到小姐脚下。
他看到了小姐的鞋子,一瞧便知是最上乘的绸缎和金丝绣线做的新鞋。这种布料他搬货的时候见过,奴隶们都是把手上围了干净的棉布才被容许搬运这些上等布料。
那鞋子精致,他都不敢想里面装着怎样白皙嫩巧的脚。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生怕呼出的热气太重惊扰了小姐。
他感到小姐抬起了鞋子,试图把脚放在他肩上却停顿了一瞬。
他知道是自己太高,让小姐不便了,他真该死!
粟多赶紧后撤伏低身子,果然小姐顺势把脚放在了他背上。
力道不重,这触感让他心颤。他甚至能想象小姐鞋底的是否有砂砾粘到了他的背上。
他第一次愤恨自己生得如此卑贱,无法抬头好好看看面前的贵人。
“就他吧。”
小姐竟真的选了自己,粟多激动手软脚软,差点没跪稳。
“你以后便叫雪来。”
小姐还给自己赐了个这么好听的新名字,他现在是小姐院里的奴隶,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以后便是小姐的人,属于小姐了。
雪来,雪来。。
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味地叩谢小姐。
雪来觉得这天是自己过得最好的一个生辰,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一天比今天更幸福。
直到被带到休息的偏房,他都未从这幸福的余韵中缓过来。
自那日起,小姐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他。
而他每回接到小姐要出门的通知后,便会早早跪在门口等着。
一般等上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等到小姐。
他记得第一次跟着小姐出门时,他跪伏着,额头贴着地。还未等见到人,他鼻尖就嗅到一阵馨香,没几个呼吸,他用狭窄的余光看到一个飘扬的红色裙摆,紧接着他背上一紧,那人踩得他心脏差点蹦了出来,未等享受完这诡异又满足的感觉,那双脚便离了他的背脊,上了马车。
太短了。
若是小姐能一直踩着他就好了。
心中闷气朝雪来发作后,何楚云才觉得浑身轻快了些。 马车快速驶在干冷的街上,于玉鼎客栈附近停下。何楚云披着红袄子在喜灵的搀扶下下了车。
夏满与雪来则去了玉鼎客栈的马棚等着。
何楚云没有走进玉鼎客栈,而是转过身,朝玉鼎客栈后身街走去。
酉时,玉鼎客栈后身小院。
这小院儿是她几年前买的私产,一直闲置。如今正好当做与琴师私下相见的去处。
喜灵推开这不甚显眼的院门,待何楚云迈过门槛后立刻便将木门关紧。
走进院内,但见青砖铺地,平整而素雅。院角有一小花圃,平日里会种一些时令花草,不过现下冷冬,只余一些枯枝。
此刻夜幕将将落下,小院被朦胧的月光笼罩,透过纸窗,由正屋传来一片黄色的暖光。
何楚云望着月光与烛光交映的石板,心情又扬了几分。
她甚至可以想象推开门后,那人柔和的目光与贴心的关切。
想到这,她的脚步都快了些。
果然,才一走到堂屋口,门便从内侧打开。
锦奴望向来人。女子脸庞精致如画,身姿曼妙,发间别着一支玉簪更增添几分高贵。
他恭敬道了声:“小姐安好。”
锦奴身后照着她方才看到的暖光,屋内的烛火一闪一闪,他的脸也跟着忽明忽暗。
那张与少年时几乎无二致的脸。
她眸光颤动,莫名地感到喉咙一酸。至于因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锦奴又唤了她一声,何楚云才颔首回应。
“嗯。”
她回答得精简,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的异样。之前他也随着吟湘坊的乐妓一起来过何府,但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也没有单独相处的几乎。
这是两人第一次私下相见,她心中也有几分紧张。
锦奴侧过身迎她进门,何楚云令喜灵在门口守着,自己进了屋去,随后门便又从里侧关上了。
喜灵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抬头望见天上的弯月,轻叹了一声。她了解小姐的性子,小姐速来骄傲惯了怎会屈身到这小院儿与一个乐奴私会。
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不理解小姐的做法。
想了好久也没想通,觉得脚尖有点冷,喜灵跺了跺脚又把两手捂在耳朵上搓了搓。
继续老实等着。
屋内只有何楚云与锦奴两人。
锦奴帮她摘下裘衣后,又行过礼才坐下。
这一见面,他似乎有些尴尬,锦奴不知道与她聊什么,看了眼一旁房间里放置的筝,问道:“小姐可要听曲?”
何楚云见他十分自然地伺候别人,叹了口气。
解释道:“这琴想是买小院时前个主人留下的,不是我命人准备的。你不必如此献媚于我。”
锦奴摇摇头,“小姐身份尊贵,奴怎敢太过放肆,况且伺候您是奴的本分。”
说过他不必如此,他还是这般作风。何楚云也不想一句话来来回回说个几遍,倒有些难得的任性。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你自然些,当我是寻常女子便好。”
听了何楚云的话,此刻又没了外人,锦奴也似乎没了之前那般拘谨,而是像何楚云期望的那样,与她像两个寻常男女一般讲话。
这是何楚云要求的。
她花银子,他哄她高兴。
他伸出纤长秀美的手,拿起茶壶为她添了一杯茶。
屋子里早就备好了茶,何楚云端起了那杯凉透的清茶,送入口中。
心想,这茶比她在别处喝的都好。有一种,谁家珍藏已久的旧茶还透着宝贵的馨香。
俞文锦伸出秀气的手指,用指背碰了碰茶盏,皱着眉道:“茶凉了,奴去换些热茶可好?”
何楚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意有所指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锦奴剥了一个柑橘掰开一瓣送到何楚云的嘴边。
若是别人递的,她断然不会吃,她会伸出手用手背将那东西推开,然后不失礼数地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可她是从不嫌弃锦奴的。何楚云轻启嫩唇,将那瓣柑橘卷进口中。
小时候她与俞文锦曾一起分食成王孙从江南带回来的梨子,学堂的小孩儿们都是可着让俞文锦先吃的。
现在盯着俞文锦的脸的锦奴,却将橘子剥好送到她嘴边等着她吃。
这感觉莫名复杂。她想要的温润自矜的锦公子,不是一味只会讨好人的乐奴。但若他待她太过放肆,她又觉得不满。
这柑橘是从江南刚送来的,十分新鲜,汁水很多。这么一咬,汁水没被含住,从她嘴角流出了几滴。
锦奴则笑笑伸出手抚上她的唇,轻轻将橘汁拭去。
何楚云就这么盯着他微笑的眸子,视线划过他的薄唇又落回他的眼。
她一把抓住了锦奴的手。
锦奴被她突然的一下弄得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他眨了眨眼,随后低下眉头,试图将手从她手中抽出。
可何楚云却使了些力,没能让他撤离。
锦奴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盯在他的侧脸,但他没有勇气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只是放松了力气,任自己的手握于她的掌中。
他的手不算宽大,反倒十分秀气,如他的相貌,颇像女子的手。
两只手便这么紧紧贴在一起。烛光映过,影子照到地上仿若两只缠绵的雀鸟。
“小姐……”
锦奴见她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才出了声。
这一句名字唤出来,他才听出自己变了调的嗓音。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唤了一遍。
“小姐……”
何楚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羞怯的表现。但想起方才心中所想,又正了正神色,打破了空气的一丝涟漪。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难道只是因着你我的身份?”
锦奴听到她正经的声音,这才抬起头。对上她严肃的眼神,锦奴也没了害羞。
“回答我。”
何楚云晃了晃他的手,又问一遍。
锦奴先是微怔,随后缓了缓神色,自然地答:“奴待小姐好,自然是因为小姐待奴好。”
何楚云一听这话就是应付客人的,遂道:“这不是我想听的。”
锦奴鼻尖微颤,语气飘忽,“那小姐希望奴说什么?”
何楚云没有松开他的手,反倒更加用力,指尖捏的发白,若是拿开,定会在他腕上留下几道红痕。
她原本也只想着偶尔与他见见回忆往昔,只当给自己寻点乐子。
可最近他出现在自己脑中的时间实在太久。
她虽然一直在极力忽略与否认,但她明白这么多年自己从未真正放下。
她心中对他有些疑问,说是一个乐奴讨好她这大家小姐,可他又从不曾要求她给什么,每次传话也都是简单慰问。
他这般讨好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她又不可能帮他赎身。
难不成是他手段高明,引她对他情根深种再大肆要价?
这几日她欣喜之余,脑子也有些混沌。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是尽力在忽略不管的。但一想到若是俞文锦对自己假情假意地作戏,她半刻都容忍不了。
于是方才望着他带着情意的眸子,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想听真话。”
锦奴不甚明显的喉结动了动,然后薄唇微启,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
“小姐,你我之间,经不起什么真话。”
他话中有意,两人云泥之别,若有情,无法言出。
若是无情,那便就是乐奴伺候贵女的关系。
可何楚云今日为了高高兴兴来见他,还特地在马车上对那马奴泄了怒气,这是她从未为任何人做过的事。
随说有失颜面,但心中有挂念的这种感觉令她脑热,令她愉悦,她喜欢这种活着的感觉。
“你只说是否心悦于我。”
锦奴被她强硬的态度折磨得无奈。他怀疑何楚云通过他强烈的脉搏摸到了他猛跳的心。
他知道两人之间隔着汪洋大海,但这一刻他抛开了那拖累人的理智,轻轻点了点头。
“是。可连街头黄口小儿都知戏子无情,更别提奴这等下贱奴隶。从奴口中说出心悦,恐侮辱了小姐。”锦奴还要说什么,却被她另一只手堵住了。
她的左手就这般覆在他的唇上,她甚至能感到他的鼻息喷在手背。
将锦奴的话堵回去后,她才缓缓放下了手。
锦奴没忍住抿了抿唇。
何楚云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没有松开。
她就这样盯着他的眼睛,“好了,少说我不爱听的。”
前几日她与他相逢后,她脑子里成日都是那个儿时仰慕过的少年世子。
她不知道锦奴说了心悦她到底是真的假的,她也不在乎这些。
她只知道现在他能哄得自己开心就够了。
她要的,就是他顶着俞文锦的脸,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亲我。”
何楚云突然出声。
锦奴被她这大胆的要求震惊的瞪大双眼,连一句完整话都讲不出。
“我,小姐——”
何楚云见不得他啰啰嗦嗦,手上用力,将他身子拉近自己。
马上要贴上那张牵动了她许久的薄唇,何楚云的心立刻涨跳在头皮两侧。罕有地生了几分紧张。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里肯定如她所想的那般柔软。
和那个人一样。
锦奴身子顿时僵硬,感到她用鼻子呼出一小股气,才解了冻。
他向后仰了仰,将两人距离拉开。
低着头,声音有些小,“小姐莫要这样,奴不配。”
何楚云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意被人拒绝了,很是不快。
“我说了,配不配是我说了算。”
锦奴面色复杂,好似有苦难言。 “奴——”
何楚云忽地将他手甩开。
冷了脸,捡起桌上的橘子放进嘴里,用行动让他知道他的不识好歹。
她来到敏州之后,从未做过有失身份的事。这是第一次,他还翻了她的面子。让她怎能不气,摆了袖子就要走。
锦奴却一把拉住了她,苦着脸道:“小姐,抱歉,是奴错了。”
他喉咙动了动,又道:“小姐,奴不在乎小姐把奴当作何人。能与小姐如此亲近,奴已经三生有幸了。”
说罢他站起身,将何楚云揽进怀中,逐渐用力。
何楚云这会儿也冷静下来,知道锦奴虽是一个奴隶,但被当作故人替身,心中定是不好受的。
可她要的就是假俞文锦啊。
何楚云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伸出手回抱,抚上了他的后背,透过他不算厚的淡蓝色衣衫,摸到了对方的肩骨。
感到他的消瘦,脑中想象了一番俞文锦当年所受的苦,只觉心酸。她将手搭上他的后颈,随后微微用力进一步与他贴紧。她抱着她,仿佛抱着过去。
牢牢相拥。
烛火依旧闪动,火光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墙上。
彼此各有所想。
半晌,何楚云头从他颈上抬起,手还保持着拥着他的动作。
她看着他深沉的眼神,道:“我不蠢,即便你尽力掩饰,我也看得出你眼里的情谊。”
锦奴好像被戳破了什么,侧开头不与她相视。
何楚云却眼睛一撇,瞧见了他脖子上自己方才蹭上的口脂印子。
她伸出手用大拇指轻抚了几下。指腹摸到了烫热与咚咚弹起的颈脉,何楚云心中欣悦。
锦奴被她摸得不敢动作。
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再抬起眼,神色恢复了些清明,他笑得十分温柔,似一团棉花包裹住剪刀。
他抛开了那些杂乱的想法,只求此刻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又靠得严丝合缝。
何楚云从他后背捡了一把青丝放在手上把玩,似是闲聊,“你与其他人不同。”这话她对俞文锦说过,其实她话里的意思是:我心悦你。
别说当初那骄纵的性子,就连学会了假情假意虚与委蛇现在的她,也说不出什么‘倾慕’这般丢面子的话,‘待他不同’已是她能说出最重的情话。
锦奴揽着她肩头的手指紧了紧,“小姐也与其他小姐不同。”
“那是自然。”她可是堂堂国公之后,他一个穷乡僻壤来的琴师才见过几个大家小姐。
何楚云的耳朵透过他的胸腔听到了他的答话。她知道锦奴听不懂她的话中意。因为这是她与俞文锦之间的密语。
可她并不在乎,她可以时刻欺瞒自己,这句话是长大后的俞文锦对她讲的。
何楚云在他怀中靠着,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又扬了扬。
她感受着两人之间的温意,突然不想再这么费力地怀念过去。她真想直接说让这锦奴扮演俞文锦,可她又不忍心如此做。
如若真的做了,会让他生起对不住俞文锦的念头。可她都抱着一个与他长相如此相似的奴隶在这浓情蜜意,还装模作样地顾及些什么。
于是轻悠悠地问道:“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她虽说的漫不经心,但一个侯府嫡女能与一个奴隶商量着说话已经是他的殊荣。
锦奴自然地接道:“小姐讲便是。”
何楚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锦奴的目光真挚,仿佛她说什么都会应了她。见她没说话,还歪着头有些疑惑。
‘你来扮演他。’这五个字在她腹中徘徊了好几遍,最终又被她抛开。
罢了。不知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何楚云又靠回他怀中。
“没什么,日后多与我见见。”
锦奴还以为是什么要求,他都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一听如此简单,轻笑着回:“好。”
何楚云又说了那日在吴家对他说过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锦奴犹豫着抚上她的发,将她方才弄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见她没有反应,才松了口气。
回道:“好。”
何楚云嗤笑一声,不带恶意,“从你口中真是听不出花来,每回都是这一两句话。吟湘坊管教坊徒如此严格?”
他眼中闪过失落,却因抱着她还高她一头,没有叫她瞧见。
“是因小姐天人之姿,奴见了小姐就讲不出话来。”
何楚云眯眼抿唇,仿若调笑,“你现在说起浑话真是信手拈来,油嘴滑舌的,与何度雨都有得一比。”
她还是把锦奴当作了俞文锦,没有意识到‘现在’两字是在把他与俞文锦对比。
“是实话。”锦奴轻声回着。
“罢了,不与你计较,”
何楚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只觉时间竟过得这般快,出了这间院子,她又得做回那不能出错的郡侯嫡女,遂长叹了一口气。
“好累。”
锦奴摸着她的头,侧过脸,用鼻子轻轻贴了下她的青丝,但动作极微,几乎令人感知不到。
“小姐辛苦。”
何楚云对他的话很是赞同,“是啊,很辛苦。”
又要说什么。
“咚咚。”
门被敲动,随后喜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小姐,该回了。”
何楚云向窗外一望,天色确已不早,遂起身准备离开。
她懒散地从他温热的怀中撤离,好像才睡醒,慢悠悠地对着门外轻喊:“知道了。”
回家路上何楚云心情复杂,有些魂不守舍。
等到了何府天早已黑透。
何楚云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踩上雪来的脊背上时,他还罕见地晃悠了两下,差点使何楚云摔倒。
不过她心情好,未多与他计较。
但雪来跪趴在地上似乎说些什么。
何楚云捧着一个暖手袋,扬着下巴垂眼看着地上的马奴。
“嘟囔什么呢?”
雪来没有抬起脸,他话语模模糊糊,闷着声回道:“回主子!雪来,愿为主子赴汤蹈火!”
何楚云听完瘪着嘴角翻了个白眼,头回也没地转身走了。
这东西,怕是吃多了酒在这发醉呢。怪不得晃晃悠悠。
她往自己的院子走,路过大花园碰见了何度雨,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了。把高高兴兴与她打招呼的何度雨忽略个彻底。
今日她在宴席上给她丢了那么大的脸,没责罚他便不错了。
何楚云不想生那些无用的气,宴席上何度雨到底闯了什么祸她也懒得过问。
那个混账又不懂事,反正问出什么最后窝火的都是她自己。
干脆就不问了。
何楚云这几日与锦奴走得很近。 她出门的次数也忽然频繁起来。反常的模样连一向没有心肝的何度雨都看得出来。
何度雨缠着她问了一上午也没问出结果。在何楚云被他问烦将要发火时,他才拍拍屁股跑出了她的珠玉阁。
不过他是个脸皮厚的,之后又来了她院子几次,总算让他套出了她的小情人是吟湘坊一个唤作锦奴的乐奴琴师。
得到答案后,何度雨还去了吟湘坊点了锦奴给他弹曲。
何楚云听到此事气得恨不得拿锤子撬开他的头。因着此事对他冷嘲热讽了好几天。
当年他还小,没有到能去学堂的年龄,何父请了一位名师在家给何度雨授业,未曾见过俞文锦,只听过良王孙的大名,不知其样貌。是以不知锦奴与当初的良王世子何其相似。
她重视的人,何度雨却将人当成普通琴师点来弹曲,这叫她心生烦闷。
但她又无法对何度雨言明她将那锦奴当成了俞文锦。只好嘴上警告了何度雨,让他不要再去找锦奴麻烦。
何度雨知道了也好,日后她想见锦奴,还可以何度雨的名头召来吟湘馆的乐妓们到何府奏乐。
若是事后何父知道了也只会指着何度雨的鼻子骂,与她毫无干系。
反正何度雨的脸他自己都不怕丢,她何必替他省着。
她与锦奴传话往来愈发频繁,她好些年没有做过这等出格之事了,深深享受其中。
不过说起来,她对锦奴的新鲜劲儿确实持续得很久。
只怪他实在太会讨人开心。
他似乎十分了解她,何楚云抬胳膊他就知道她要拿什么东西,张张嘴巴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话。
也不知他是生来就会看人眼色,还是在那声色场合锻炼出来的。
抑或者真存了那几分真心。
但他对人好,又不是那种刻意的谄媚。他总是笑盈盈看着她,听她说着过往的旧事,偶尔能搭上几句,还特别合她心意。
有时她都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人是当初的良王世子,还是乐奴锦奴。
这会儿她又在屋中与练习喜灵练习着绣帕子。
弄了半天,才绣出了一个七扭八歪的‘锦’字。这个字她教过锦奴,希望他没忘记。
本来她织第一线的时候就想放弃了,可心中念着俞文锦,还是坚持下去了。
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锦奴,近年底,锦奴比她这个侯府小姐还要忙。
瞧小姐这么认真在给乐奴绣帕子,喜灵则噘着嘴,有些不满:“小姐,那乐奴真是好造化!生了那样一张脸蛋儿!”
是啊,与俞文锦相像,真是他的好造化。
何楚云现在甚至想,若那锦奴不是什么乐奴便好了。她可以给他打扮打扮,簪上发簪,换身袍服,定会更像。
正想着,夏满来回禀传话,说半月后锦奴有一日得出来空了,可与小姐相见。
何楚云怏怏地道了声:“知道了。”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十二月二十。
敏州灯会,佳人有约。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待何楚云早晨起身,大雪已经淹没了整个庭院的石板路。
现下还有些薄雪飘落着,何楚云捧着暖炉,闻着熏香,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下人清扫积雪愣神。
前几日吴铭慧邀她今晚去看灯会,本来她是打算与锦奴相会,但今日锦奴得随着吟湘坊的乐师们一同去广家奏曲。
说起广家,敏州城的生意若说一半是邓家的,那另一半就是广家的。
广家势大,锦奴在吟湘坊又说了不算,只得应宴奏曲,负了与她的约。
还让夏满拿回了他亲手做的点心,又传了一堆赔罪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