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视角:
宋回涯在山道上重伤醒来,仅剩半口气在,好悬捡回一条命,却修为大损,不记得丁点前尘。
她翻遍自己身上的东西,唯一还算值点钱的,是把破铜烂铁似的剑。
她该是个无甚出息的剑客。宋回涯想。剑客这职业可真是穷得要命。
随即又发现自己曾是个散财童子,四处施恩,且这些人而今大多已功成名就,富贵逼人。
对她更是推崇万分,眼含热泪地追着她道:“师姐大恩,不知该如何酬报!”
“我知道。”宋回涯拿出本子说,“别急,我都记下来了。”
……这还做什么剑客啊?!暴富了朋友们!!
男主视角:
男主一生浮沉难定,在权势的刀山上前行。见惯了虚情假意,看多了人世离情,鲜有真心。
曾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落魄过往,认了一个不大体面的同门师姐。
对方生于市井,卑如蝼蚁,韧如蒲草,虽然天赋卓绝,却好似天生少了点血性。
彼时魍魉横行,遍野残墟,男主一腔勃勃野心无从施展,最看不惯她嬉皮笑脸,自甘堕落的模样。三言两语哄她为自己驱使。
后来,也是那个低头折节的小师姐,陪他风雪行路、破千人重围。
又为他断左手,背骂名,受十方追杀,血战无名涯。十几年里深恩负尽。
本以为她早已死在那场无名涯的围剿之中,不料多年后又在京城外的一间客栈与她相逢。
那个掀起江湖无数腥风血雨的人,闭着眼睛靠在窗台上假寐。听他靠近,也不过神色浅淡地问了一句:“你谁?”
内容标签: 江湖 情有独钟 成长 热血 群像
主角视角宋回涯??配角魏凌生
一句话简介:三尺剑光还日月,照净江山万里尘
立意:逆行风雪当折腰,执剑冲杀当挺身
宋回涯在山道上重伤醒来,忘记前尘往事。从他人口中听到了自己满身的滔天罪名,带着对自我的疑惑,走上了探寻过去的道路。并由此窥见了江湖上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见证了诸多无名之人不平凡的慷慨悲歌……本文设定新颖,文风自然流畅,情感真挚细腻。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看似灰沉的色调中又透露出一种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讲述了主角如何坚守本心,无畏损誉,引起读者共鸣与深思。
此起彼伏的喊声激荡在无名涯的山风里,林中群鸟惊飞。
红绿渐次的落木与浅淡灰沉的天色,将高耸险峻的山体绘出道道清瘦的轮廓。
晦暗光色下,打眼望去,草泽林莽中遍布群雄。
日头又沉了一寸。
绝壁断崖前,燃起一道细长白烟。错落的脚步声忽然都往一处去。
各路嘈杂声渐消,紧跟着响起的是刀剑出鞘的铿锵低鸣。
声声精铁清脆的撞击,配着衰微的秋风,无端有种肖似哀乐的怪调。
土路中央泼了道暗红色的血迹,稀稀落落朝着高处蔓延。众人循着踪迹快步追去,终于寻见一熟悉人影,背对着众人跪在树下。
“爹!”
人群中的青年高喊一声,冲上前去,右手刚碰到男人肩膀,尸体上的脑袋便顺势滚了下来。
前排几人仓皇退开两步,待看清那头颅上还狰狞大睁着的双目,终是失态,嘶声怒吼道:“宋回涯——!”
“胡门主——!”
不远处,被众人围堵的剑客,就那么姿态随意地坐在路边青石上。瞅着诸人变化莫测的脸色,却是放肆大笑了出来。手中那把血迹斑斑的铁剑,跟着发出轻微的震颤。
众人暴怒呵斥:“宋回涯,你为一己私怨流亡多年,时至今日竟还执迷不悟!”
“当初若不是念你师父旧名,我等早已将你诛杀!可你仍不知收敛,暴戾恣睢,无恶不作!这些年犯下过多少深重杀孽。今日我等在此,是为替天行道!”
宋回涯听着诸人冠冕堂皇的讨伐与攻讦,想到自师门落败之后,这十余年间的浮泛飘零,不免觉得好笑。
她剑无离手之时,脚无立锥之地,来去无定,穷荒独行。
奔波一世,多少次死里逃生,只赢得满身滔天恶名。
而这群欺世盗名的磕头虫,东西跳梁,摧眉折腰,反倒登堂入室,朝夕间成了当世英豪了。
宋回涯讥诮道:“这江湖真是荒谬啊。一群庸夫贼子,也敢妄称替天行道?”
她眸色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暮气,身上血污厚重,已分不清原本颜色。只知她也伤重,刀剑挑破的衣衫下有多道愈合又崩裂的伤口。
即便她神色再波澜不惊,也难掩气力不济的虚弱与憔悴,连说话时的呼吸都放得极轻。
饶是如此,诸人对她依旧颇为忌惮,不敢轻易上前。左右相视,反复踯躅,才等到一老者从后方赶来。
追袭奔劳半月,老者亦是疲惫至极,拄着把断剑歪斜地站定,怅然长叹,几次犹豫,方干哑开口:“你师父若是见到你今日模样,九泉之下想必也不会安心。”
宋回涯似是多年未曾听人提过旧事,表情略有些诧异,稍一皱眉后,人也精神了些,轻快笑出了声:“谢门主原来还记得我师父?当年你与我师父并肩同斥奸邪擅权,可是义愤填膺,高称自己殒身不逊的,怎么如今,也成了那些滥官的走狗?是富贵太迷人眼,还是怕死时才想起来,自己其实不过是个魑魅小人,竟险些走了正道?”
边上的虬髯客勃然大怒,指着她叫:“孽畜!谢前辈给你留两分脸面,你就当真不识好歹?前辈是坦荡君子,设明局请你入瓮,是你自己一意孤行,明知我等拱卫在侧,还敢前来胡……”
几不可闻的一声剑吟,或许只是诸人错觉,却叫虬髯客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回涯的指节顶开一寸剑鞘,见他生生忍得脸红,似笑非笑道:“我下一个想杀的人,原本不是你。怎么,你要先替那个小畜生下去探探路吗?”
虬髯客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侧青年。一时间,数十道眼神都随之转了过去。
青年被看得胆寒,面皮不自觉抽动,虚张声势地悲吼一声,叫道:“谢二叔,我父与您可是生死之交。他为这天下百姓披肝沥胆,不曾有私,却落得这死不瞑目的田地,您要替我父亲报仇啊!宋回涯无法无天,实为武林祸害!”
一浑厚声音冷哼道:“胡老弟莫怕,凭她而今之势,脱困尚且不能,还想当着我等的面杀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有道理。”宋回涯风轻云淡地笑道,“好汉,你怎么不出来试试?”
老者说:“宋回涯,你早前是为你师父报仇,我姑且能理解一二。可杨家庄数十条人命,何其无辜?这些年你手上沾染的血债,有多少,你敢说是问心无愧?”
“呵,我宋回涯杀的人,从来敢做敢认……”她本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一扫这些人的丑恶面貌,又陡然间失了兴致,转言道,“胡狗要杀我时,你们说这是江湖恩怨,与人无尤。我要杀他,便有千百人跳出来,说我恶贯满盈,死不足惜。现下难道,是要与我论‘公道’二字?”
“我诚不欲杀你。你今日本可以不来,可你杀性太重,我实在饶不得你。”老者浑浊双目微阖,摇头轻叹道,“这江湖不过是潭搅浑了的浊水,人似浮萍,朝不保夕。你难得可以抽身,又何苦非要回来?”
宋回涯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与几点干涸的血渍交错落在脸上,闻言稍扬起下巴,侧目瞥去。
与行之末路的处境截然不同的,是写满嘲弄的神情。
“谢仲初,事已至此,不必如此虚伪。这些年来,你纵容这帮宵小鼠辈对我赶尽杀绝,不也是怕有朝一日,我会真来找你索命吗?”
宋回涯撑着膝盖,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一步。
众人有如惊弓之鸟,身形倏然紧绷。
“世道如乱潮,可我不愿被卷进这滔天洪水里。我偏要做立于浪尖之上的人。”
宋回涯的剑已握不大稳,右手抽出,斜指向下。
长横着的薄刃上映过黄昏寡淡的暮霭。她唇角扬起,笑容里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一字一句道:“我要逐流者畏我,兴风者恨我——我要我的剑尖长悬于江海之上;即便我死,尸骨也坦白于日月之间。”
只见她剑尖微微上抬,方才还虚浮的脚步陡然间力逾千钧,提踵迫近,足边荡开一圈浮尘。
——“我就是要你们日夜难安!”
——“退!”
谢仲初反掌推开青年,脚下趋风而去,挡住迎面击来的长剑。
一时间黄沙若浪,烟波四起。
众人见他出手当先,疾呼两声,跟着冲上前去乱打一气,十八般兵器尽往宋回涯身上招呼。
青年则逆着人流惊恐急退,也顾不得父亲的尸首是不是被人冲撞,首级是不是被人踢下了山。
可纵有百人阻挠,他频频回头,还是能从纷杂交错的身影中看见宋回涯的剑。
剑光起落,如万叠飞浪,死咬在他身后。甚至隐隐要劈开周身那密不透风的杀阵。
不怪江湖上传言,宋回涯的剑,能震云雷、分光明、泄星河!
这样的人,怎么能活?!
“杀——我不信这妖孽真不会死!”
众人两眼猩红,杀得已近癫狂。
谢仲初丢下断剑,夺过身边人的朴刀,退至后侧,猛烈斩下。
宋回涯闻声抽剑,拼尽全力抵住刀锋。
刺耳的震声听得人寒毛直立,片刻间刀刃被剑式余劲寸寸震断。
宋回涯左手一抄,五指将迸溅到眼前的碎片拢入手心。剑身去势不改,斜掠而上,削向身后。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清出一条连着青年的血路。
可这一剑,同样耗尽了她的气力,叫她右手低垂,再难提起。
生死不过一丈之距。
青年霎时停住脚步。
谢仲初觑机拍出一掌,重重打在宋回涯的后脑。
青年面露狰狞,两手执剑反冲上前。
宋回涯眼神涣散,闪避不能,只惊险躲开要害,腹部生生挨了他一剑。
青年还未升起侥幸得手的狂喜,便看着一段碎裂的白刃,甩开成串细碎的血珠,从自己脖颈上划过。随即眼前喷溅出成抹浓烈的红。
“胡老弟——”
“贤侄!”
这连番变故,叫众人愕然不已。
白日将没。
宋回涯撑着濒死的身躯,朝旁奋力一跃,投入深崖。随晚风直坠,须臾不见人迹。
虬髯客迅步追去,在岸边探头下望,一抹寒光猝不及防自崖下射来。
纵他迅速抽身后撤,那刀片仍是快一步刺入他眼眶,登时鲜血淋漓。
虬髯客嘶声惨叫,捂着眼睛翻滚在地。
谢仲初难掩黯然,对着烟笼雾罩的山崖凝视良久,不甘又无奈地道:“……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雨咯——收麦子咯!”
连日一阵晴天,忽然破开数道口子,豆大的雨点自云层之间瓢泼而下。
街头脚步声仓惶,村人们顾不上遮挡,匆匆朝着四面奔行。
秋风飒戾,卷起满地枯黄,鼓荡着村外那杆破旧的青帘。
挂青帘的是一家行旅歇脚的客栈。
年轻伙计午睡醒来,打着哈欠朝门口一望,立即抄起手边的木棍大步出来,粗暴轰赶正蹲坐在檐角下的小乞丐,没好气地叫骂:“走开,走开!贱皮子,滚别处讨饭去!”
说罢又挂起笑脸,殷勤对着不远处的几名壮汉邀请道:“几位客官,可以进来里边儿避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不碍事的。”
领头的佩刀青年略一颔首,转了步伐,领着同行几人迈过门槛。
瘦骨嶙峋的小乞丐躲闪不及,被抽了一棍,捂着吃痛的胳膊,静静立在雨中。等人都进了屋子,才抬起头,恨恨朝地上“呸”了一口,咬牙切齿道:“狗东西!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她泄愤地踹了一脚,转身朝着雨幕深处跑去。
土道延伸处那条环村而过的长河随雨势渐渐漫涨,涛涛北流。
河畔老树枝干上的黄叶被雨水压沉,光秃了一片。
落叶堆埋下的伤者终于被雨水打醒,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抖落身上的残叶,挣扎着想要起身。
女子额前长发散乱,半遮住惨白的脸,近乎发青的皮肤上印着几抹掺血的污痕。不过是个简单的动作,却反反复复数次才勉强站稳。
两腿虚软,单薄身形随肆虐的风雨左右摇摆,显得憔悴而狼狈。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再一寸寸环顾四周,眼神中是无尽的茫然。惶惶而不知所措。
恍惚间,脚步一个趔趄,又重重跌了下去。
她迟钝地抬手支撑,跪倒在地,这才发现地上还横着一把漆黑的铁剑。
她摸索着将剑拾了起来,视线被扑面的雨水打得昏花,只能借着指尖的触感,缓缓念出剑鞘上的三个刻字。
“宋……回……涯……”
每一个音节都被冻得发颤,难以成调。可这三个字却让她莫名的熟悉。气息刚从唇齿间吐出,耳边便似乎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惊吼:
“宋回涯——!受死吧!”
“宋回涯,死在你剑下的亡魂,都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你!”
“这天下是大,可容不下一个倒行逆施的宋回涯!今日我等就为这天下除害——!”
紧随而来的是大脑深处密密匝匝的刺痛。
宋回涯痛苦地闷哼一声,蜷缩在地。紊乱的内息牵动身上的伤口,逼得她呕出一口鲜血,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她是要死了吗?
宋回涯死死抓住手中剑,压下千头万绪,按紧腹部崩裂的刀口。
剧烈的疼痛与后背的冷雨,叫她即将沉寂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左手在腰间摸索一阵,翻出个没有标识的白色瓷瓶。
宋回涯不确信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但想着一个连剑上都要刻着名字、能在自己身上滚出十多道口子的人,随身携带的多半是伤药。
她全身发冷,仿似血液冻结,只感觉吐出最后一口热气,生机便要彻底消散了,已管不了太多,狠狠心,用牙咬开瓶口,一股脑全吞了下去。
要真是把自己给吃死了,也合该是她短命。
宋回涯闭着眼背靠树干小憩,生怕自己就此睡去,只片刻又竭力起身。不辨方向,顺着山形的坡度朝前踱步。
风雨凄迷,好似无边无际的刀光剑影。
行人拖着支离的病骨,如浮云吹散,缓缓融入山岩林莽交叠间的明暗。
苍凉远景中,依稀可见一座破旧小庙立在荒芜冷落的山腰。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疏。
布满青苔的小路上飞奔来一个矮小身影,避开刺人的分枝乱丛,在台阶前被重重拌了一脚。
面黄肌瘦的小乞丐高声痛呼,回过头看,才发现往日常走的道上,无端多躺了个人。
她捂着膝盖过去瞅了眼,见对方动也不动,想起今日连番不顺心的事,气得破口大骂:“狗东西,敢挡我的路!”
小乞丐囫囵抹去脸上的雨水,蹲下身,伸长了手臂去试地上那人的鼻息。
想是天气太冷,那点渺茫的气息已微不可查,她又小心翼翼拿手背碰了碰对方的脸,只觉冷得像是死人的体温。
见到个曝尸荒野的江湖客,这孩子小小年纪竟不害怕,反大着胆子上前踢了那人一脚,掐着嗓子,学起先前那名客栈伙计的腔调,尖声道:“瞧你这个短命的腌臜泼皮,见了姑奶奶还敢躺着装死?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
她两手叉腰,活灵活现地模仿:“碍人眼的东西,专往贵人脚底下钻,狗都晓得摇尾巴识眼色,你这晦气的赔钱货还净做些叫人不讨喜的事。还不快滚?!”
发泄完心中恶气,小乞丐冷得打了几个喷嚏。她瞪了眼地上尸体,撇着嘴说出最后一句:“晦气!”
话音刚落,地上那死人忽然抬起一只手,扼住她的脚踝。
小乞丐登时被吓得心脏骤停,魂飞出三尺高,本能地跪下磕头,大声告饶:“大侠,英雄!不是我杀的你,做人做鬼都别来找我报仇啊!”
地上的“死人”闭着双眼,出气没有进气多,刀伤纵横的手背上,骨节根根外突,掐得她生疼。
小乞儿哀声求了几句,见对方没有回应,打着哆嗦,使劲去掰对方的手指。
偏偏这人半只脚都迈进棺材了,抓着她的手却坚硬如冷铁,撼动不了半分。小乞丐甚至以为自己是真碰着个什么孤魂野鬼,胆战心惊地与她商量:“女侠,您要是没死,我就带您进庙,再给您请个大夫,成不成?您千万别拉着我上路,我这人讨厌得很,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我们可说好了啊!”
小乞丐胡言乱语了一通,忍着恐惧,半拉半拽的,真将伤者一路拖进了庙里。
待避开这场透骨的寒雨,剑客的手立即滑落下去,可见仅剩一丝残存的意识,在勉力坚持。
小乞丐撒腿逃开丈远,一屁股坐到地上,半晌没敢动作。
漏窗外光线渐明,遮天蔽日的乌云缓慢散去,冷风仍在反复拍打,从空隙里不断灌入。
小乞丐镇定些许,过去顶住门,又用干草将没那什么用的窗子给堵上。
一身湿衣挂在皮肤上,冷得像要结霜,小孩抱着手臂跑了两圈,实在忍受不住,从屋子角落搬出几根柴火,堆到一起,撅着屁股费劲地生火。
“这是我的屋,你知道吗?”小孩粗声粗气地喊道,“这是我捡的柴。你烘我烧的火,赚到了,以后得还我,知道了吗?”
火星飞溅开。纷纷扬扬好似屋外将停的雨点。
小乞丐止了话声,脱掉外层的衣服,铺在地上。即便缩成一团贴得极尽,也感受不到多少热意,恨不能直接钻进火里去。
手边的干柴很快就要烧尽,室内的阴冷没被驱散半分。小乞丐将发木的视线从飘摇火光上移开,挪动了下屁股,拿起细木棍,蹑手蹑脚朝伤者走去。
“女侠?”
“……”
她用木棍捅了捅。
“小畜生?”
确认对方这回已是彻底昏死,小孩立马翻找起她身上的东西。
没多少银钱,统共不过几枚铜板。
胸口有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件,小乞丐欣喜拆开后发现不过是本旧书。
唯一值钱的恐怕是那把瞧不出好赖的长剑。
小乞丐大失所望,又翻找一遍,仍是收获寥寥,心中顿生邪火,手指掐在对方腰侧的伤口上,恶狠狠地道:“狗东西!身上连根毛都没有,也学人出来当大侠?!”
她性情冷酷,不觉自己是在作恶,更不觉眼前人可怜。
小孩把剑藏到隐蔽的石头缝里,抱着书坐回到火堆前,潦草翻了一遍,将书本展开凑到鼻子前,认真嗅了嗅。
没闻见那些读书人说的什么墨香,全是阴冷潮湿的气味。
果不然,那帮穷书生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小乞丐撕下半页纸,打算丢进火里,想了想,又将它抚平回去,合好书本塞进怀中,侧躺在地。大睁着眼睛,看墙皮上青绿的苔痕。
不一会儿重新坐起来,对着扉页上的字,在地上比划着书写。
写了几遍,她狐疑起身,走到石头后面,抽出长剑,对着上面的字体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觉得这几个让人瞧不懂的图形应当是相同的。
难不成是本剑谱?
小孩远远审视起地上人,眉头一高一低地紧拧。
能被打成这样,想来不是什么厉害的剑谱。
被打成这样都没死,想来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要是够给她换几个肉包、喝两碗热汤,也算是不错了。
小乞丐舔舔嘴角,傻笑了一声。
她抹了把鼻涕,过去擦到剑客的衣服上。撩起对方的碎发,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昏迷的伤者。
——并不是一眼能叫人印象深刻的长相。五官端秀,线条素净,远不似她以为的那般凶神恶煞。可一道紧贴着下颌轮廓的旧疤,让这人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进的锋芒,提醒着外人这确实是一个转战千里的江湖客。
小乞丐看着看着,眼中忽而生出几分怨毒,手掌用力按住她的伤口,直到女人眉宇中露出几分难忍的痛苦,才笑嘻嘻地收回手。
“喂,女侠,他们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长得还算正派,应该要讲规矩吧?那你要是活下来了,这条命可就是我的了。我想要的不多,十两银子……唔,算啦算啦,你这样的穷鬼,十两指定掏不出来,我就大发慈悲,五两不能再少了。”
小乞丐自说自话,低头挽起裤腿,揉着膝盖上的一片青紫说:“你看你绊我一脚,把我磕成这样,不怪我心狠吧?你如果听话呢,我就把你卖给好人家,不定你能过得比现在更舒服。你要是不听话,我把你卖给那个肥猪一样的老秃子。他会打断你的手脚,把你关起来,那你可就不值钱啦!”
她说着上手拍了拍女人的脸,始终得不到回应,才伸了个懒腰,自觉无聊地走了。
等衣服半干、门外雨停,小乞丐将那本书册随意埋进靠墙的土里,轻快跑了出去。
第003章 万事且浮休
此地名为苍石城,与大梁边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着地贫人稀,自古便与“繁华”二字搭不上半条边的关系。
常有因战乱而颠沛离乡的流民途径此地,以致于附近山道上劫掠的匪徒怕是比城里的百姓还多。
有本事的人早早带着家眷朝东南撤逃,剩下的只能继续稀里糊涂地过活——反正如今的大梁,好似到处都泛滥着名为灾祸的野火,哪里都是煎熬。
前些年,朝廷频频遣兵剿匪,这荒疏小城居然有了点太平日子。如今又因为一个无名涯,一夕间闻名于江湖了。
小乞丐打从出生起,便没在城里见过那么多人。空中潮气未散,大街小巷已全是携刀配剑的游侠。
小乞丐是从一个墙边的狗洞里钻进来的,怀里抱着个破碗,沿着街道一路乞讨。
她不敢与人靠得太近,这帮武者下手没有轻重,她不久前刚吃了个大亏,被随意横推一把,差点摔断骨头。
想是外边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她哆嗦着转了半天,才等到一少年给她丢了几枚铜钱。
小孩鞠躬道谢两句,便忙不迭跑去边上的小摊,抛出钱后自己动手抓了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不远处蹲着两名衣衫褴褛的成年花子,见状悻悻咒骂,方起了一半的屁股又落了回去。
小乞丐噎得难受,捂着脖子艰难吞咽。米面在口水下化出淡淡的甜味,她眯着眼睛,脸上是少见的天真,远远对着那两人笑了出来。
她还惦念着自己的剑谱,吃过东西,不再饿得发慌,便找了家人多的酒肆,抱腿坐在门口,观察来往的客商。想挑个心善又豪爽的剑客,悄悄卖了自己东西。
敞开的大门内传来几人粗重的嗓门,断断续续重复着同一人的姓名。小孩紧贴住门板,偷听里面的对话。
“宋回涯这次是真死了吗?”
“还能有假?谢门主亲自带的人,黑白两道应者如云。宋回涯纵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啊。听说她走投无路,直接从山崖顶上跳下去了。如今连副尸骨都捡不齐。唉,也是一代枭雄,竟死得如此落魄,世事无常啊。”
“你这传闻也太虚了些,若真是如此,他们早该散了,何必还将无名涯围个里外三层,连泥土都要翻过一遍。”
“不死也难自保了吧,否则以她脾性,哪里会忍气吞声?早出来搅个天翻地覆了!你我也不能坐在这里安稳喝酒。”
壮汉说着喝了口酒,见同行人眸光晦涩,心神不定,不由打趣一句:“怎么?你也想去无名涯下搜一搜宋回涯的尸体?”
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道:“确实是条发财路。若真叫你给找到了,活的,交给朝廷;死的,交给武林盟。兄弟你可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年轻剑客大笑道:“哈哈哈!这丧尽天良的富贵,不要也罢!”
壮汉脸色骤沉,压着嗓子警告道:“这话可不兴说。”
年轻剑客看着平易和善,却是个倔脾气,冷笑着说:“怕什么?这两日城里来了多少武林同道,都是来打探消息的。闹到这场面,总该到头了,难不成还想再打一场?谢仲初声望再高,也捂不了天下人的嘴!”
小乞丐听得意动,眼珠转了两圈,兀自盘算起来。
破庙里的女人不知是什么身份,来得突然、伤得巧合,多半与无名涯的风波有些关联。若是自己告发出去,寻得微末线索,是不是也能赚笔赏银?
小孩朝手心哈了口热气,躬着腰背起身,正想进去打听,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怒喝,随即一张木椅被人掀翻,踹飞出来。
一布衫黑皮青年抄起手边棍棒,指着年轻剑客的鼻头辱骂道:“住嘴!你这泼皮什么来历?为了宋回涯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居然出言辱蔑谢门主!”
年轻剑客本就满心邪火,一言下也被激出戾气,豁然起身,反唇相讥:“是啊!江湖里死十个人,有九个都说是宋回涯杀的!她确实是够厉害,能一日往返三千里。外族进犯我大梁数十年,掘人冢、夷人族,杀得还没有一个宋回涯多。我看连阎王殿都是她建的吧!”
同行壮汉赶忙扯住他衣袖,好声劝他忍下。年轻剑客甩手挥开,高声畅言:“事实如何你我朗然在心,外人听一嘴信两句就罢了,莫把自己也给骗了!”
同行壮汉顿时胆战心惊,手上下了力气,厉声劝止:“嘘——你不要命啦?”
年轻剑客:“我不过说两句实话,怎么了?就冲宋回涯敢接英雄令,孤身西行斩落敌将首级,我就敬她三分。宋回涯在前头出生入死,胡明深在后面暗算偷袭。这里面的公道是非,我长眼睛,还是分得清的!”
壮汉情急之中伸手去捂他的嘴,横推倒拽想将他摁下。青年更快一步,推攘间已将满腔愤慨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