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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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屠骨骼抽长?,拔高一尺,原本松垮的皮肤也被扯平,面庞也变得?年轻,显出?原本的威严样貌。眸中寒光凌厉,一如淌血的刀锋。
中年男人面如土色,阴沉道:“北屠刀,你退隐江湖已经多年,何必再出?山?找个地?方安享晚年,清清静静地?等?死?不好吗?你……当年的那些传闻竟然是真的?”
尸体横躺在血泊中,北屠抬脚迈了?过去,对面众人跟着后退。一些浅见寡闻的年轻弟子忙着打听,问来者是谁。
北屠拄着刀,竟有闲情逸致,回他一句:“有人花钱请我?出?来。”
中年男人飞快接道:“谁?他给多少?银钱?我?断雁门可以出?十倍!”
北屠稍一动作,身上骨节便如爆竹声声作响,他适应着这久违的强劲体魄,控制住涌向?心脏的紊乱内息,顿了?顿,淡声道:“你们出?不了?。”
中年男人指着他鼻头?,气得?语无伦次:“北屠!你练那邪功,缩骨多年,练就?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能强撑几时?你当我?断雁山是什么风水宝地?,非要死?在这里吗?我?等?与你有什么仇?!”
他看着北屠脖颈上爬出?一丝丝蛛网般的血痕,惊惧交加,暴跳如雷:“你疯了?你跟宋回涯都被哪里的野狗咬了??一起发的什么疯?!你拼着五脏六腑俱损,多少?年的功力,你——”
话音未落,北屠猝然上前,手中刀刃如万里云霄间的刺透而出?一缕光,转瞬既逝,中年男子大睁着眼,在窥见那极致的刀术过后,带着未出?喉的话语,头?颅从脖颈上滚落。
鲜血喷洒而出?,溅入北屠眼眶,他眼前顿时只剩一片红。
北屠闭上眼,鼻间吸入一口带着血腥的冷气,仿佛又闻见了?多年前从窗口飘进来的那阵风。
大抵已有三五年了?。自投身江湖,他早算不清走过千里万里,记不得?活过百日千日。
只是那一阵,忽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觉得?潦倒世途总该到?头?。于是阔别多年后,第一次回了?故土断雁城。想一作了?结。
大雪满山,山间仅有一行足迹,通往他的茅庐,路上落着滴滴哒哒的血渍。
足迹的主人一身萧索青衣,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挡住屋外的西斜落日,开口说?:“老先生,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北屠未有搭理,坐在地上继续磨刀。
宋回涯松开紧握的手指,二两沾血的银子随之滚到桌面上。
北屠手上动作一顿,这才正视她,冷声道:“我?早说?过,我?不理你们江湖人的私怨。你想报仇,就?自己去。”
窗外松枝积雪,窗内灯烛荧煌。
宋回涯在桌边坐了?下来,按着腰间佩剑,苍白笑道:“我?师伯从前玩笑说?,想请您出?山,二两银子足矣,可是天?底下没有人能出?得?起。我?一直不解,区区二两,怎么会出?不起?又怎么能买得?了?天?下最顶尖刀客的一条命?直到?今年我?来了?一趟断雁城。”
北屠看着她。
与当年那个只会哭求他出?山的少?年比起来,如今的宋回涯如一池幽邃的深潭,已经叫人望不出?深浅了?。
她的眼神过于平静,倒是窗外的风喧嚣起来,吹得?树上积雪簌簌洒落。
宋回涯低声说?:“前辈,师伯临行前,托我?看顾不留山。我?没做到?。我?不留山的仇,与前辈的仇,其实是一样的。前辈想杀的,不会仅仅只是一个断雁门的门主。我?想守的,也不仅仅只是一座无人的山头?。”
“我?师父死?后每一日,我?都在想,她明明有生还之机,为何要意气赴死??我?也不明白,明明我?师父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师伯为何仍要执迷不悟?我?实在是不明白啊,天?底下什么路那么难走,还非走不可?”
北屠听着她自嘲地?笑。
窗外雪落完一层,被压弯的枝叶挺立起来,于风中晃颤,发出?窸窣的响声。
“我?生于泥流,受尽磋磨,未学会怜悯。上山,再入世,从八面玲珑又被打得?千疮百孔了?,才姑且懂了?。在学道理上,我?或许比别人慢一步,可好歹不算迟。我?看清了?,那是一条不平路。”
宋回涯说?:“前辈,您手中有刀,我?手中有剑。不如就?将这虚伪的世道踩个粉碎,将这浑浊的江湖搅个天?翻地?覆。”
北屠睁开眼,血淋淋的视线,耳边还回荡着宋回涯发蒙振聩的声音。
“我?请前辈,能为这世间不平,出?一刀。”
刀光闪烁,惨叫声不绝于耳,北屠浑身被鲜血浸透,宛若杀神,屹立在山道中间。
宋回涯一路逆行上山,又断续遇到?几波阻拦的弟子。武功都不算高,可胜在人多。
一些无心死?拼的,便也放过。
不知是谁人在后面高喊:“杀了?宋回涯,我?予他黄金千两!今日叫她上山,我?等?俱是难逃一死?!她连少?门主都要杀了?,给那贱妇赔过,她是要掘我?断雁城的根,好为自己立信。门中谁人不曾得?罪过山下那群贱民,也要防她斩草除根!”
于是痛下杀手的人亦源源不绝。
叶文茂始终龟缩不出?,支使着手下弟子暗中放箭。
她无名涯上旧伤未愈,未到?山顶,人已疲乏。手上兵刃却锋芒不敛,迎着那枪林刀树,一鼓作气,破开重围,直杀得?长?阶之上遍地?是血,从远处望来,好似落了?厚厚一层红枫,在这冬日里多加了?几分愁绝断肠的秋色。
宋回涯的身上也被暗器刺伤几处。她面不改色地?拔出?铁器。
日头?不断偏移,到?后面人终于少?了?,待她冲上顶部大殿,右手已因?毒素开始麻痹。抬眼去看,空地?之上,仅剩叶文茂与其近身的十来人。
宋回涯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回过头?看,疏狂大笑,嘲讽道:“叶文茂,这就?是你所谓的数万断雁门人?看来对你忠心的,百不存一啊。”
她指向?一旁余音仍在的铜钟,说?:“钟都要敲烂了?,还不明白自己众叛亲离吗?好歹也是近百年底蕴的名门正派,竟然半日便土崩瓦解,你叶氏的列祖列宗若是知晓,能原谅你这孝子贤孙吗?”
“杀你足够了?!”叶文茂脸色墨黑,叱咄道,“宋回涯,你师父死?于冥顽不灵,你也是!”
宋回涯扬起唇角,反唇相讥:“叶文茂,你儿子死?于自命不凡,你也是。”
叶文茂愣了?愣,大吼道:“你杀了?我?儿?!”
宋回涯左手轻抬,五指收拢,满不在乎地?道:“是啊。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只一句话,挑拨得?叶文茂怒焰滔天?。
叶文茂不管不顾,满嘴是不经思考的污言秽语:“宋回涯,你知道你师父当年死?前,又是副如何的可怜样吗?那□□,平日里清高得?很,为了?脱困,对着一帮——”
宋回涯的剑光如瀑斩落,叶文茂闭嘴闪避,被她一剑削去发冠。长?发断去一半,狼狈披散下来。
原本拱卫在他身侧的一众武者,亦同时散作四方,与他拉开距离,割席断义。
一人开口道:“宋大侠,你若要同时诛杀我?等?,我?等?拼死?也是要一搏的。虽比不上你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可对上你如今遍体鳞伤,又有余毒在身,未必没有还击之力。你若愿高抬贵手,我?们就?此别过,两不相干,如何?”
叶文茂见此情景,苍凉苦笑道:“我?不曾亏负过诸位,诸位缘何待我?如此凉薄?!”
一旁劲装男子叹道:“你也不曾有过恩情,谈何凉薄?我?等?陪你至此,才算是仁至义尽了?。”
宋回涯不置可否,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文茂,侧身退开半步,以作示意。
“多谢。”
几位武者抱拳行礼,长?吁短叹地?从她身边走过。
错身之际,脚步声倏然放轻,双方同时出?手,各显神通。
宋回涯转剑左手,猛扑而去,一剑撞向?尚且甩在半空的长?鞭,使得?鞭身绕着剑身飞缠数圈,强势卸去对方武器。
那惯使长?鞭的武者不料她左手力气如此之大,被带得?身形一歪,想再抵抗已是不及,刚松手欲退,宋回涯的右手已掐住他脖颈,利落拧断。
她左腕筋骨一阵抽疼,不作停留,握剑回刺,错开身后刀光,自下而上,直取对方命门。抬脚横踹,将尸首踢向?旁侧,脚下轻功腾跃,跟在盲角之后,如皂雕擒狐,在红雨漫天?中,瞬息了?结第三人。
剑上长?鞭此时甩飞出?去,宋回涯势如破竹,在对方下意识抽身回避时挑剑一刺,锋锐剑尖若流星而去,贯穿对方咽喉。
其余人为其所向?披靡的气势摇撼,快步退走,暂避锋芒。
“小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小人。我?岂无防备?”宋回涯右手皮肤青黑,毒血蔓延上来,肿胀麻木,面上却一派的风轻云淡,说?,“只是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们,其实我?是左利手?左手剑也能杀人。”
叶文茂怒火冲天?,又恨又急,刺道:“你宋回涯的左手剑曾经也是名噪一时,谁人不知?还不是被打断筋骨,要从头?练起?你的剑都在抖啊,宋大侠。”
一持枪武者转动着脖颈,盛气凌人道:“天?下人都将你宋回涯比作豺狼,我?不信拔了?牙的野兽,还有那么厉害!”
数人围着她缓步移动。宋回涯转过剑锋,目光朝四面扫视。忽然耳朵微动,听见一阵沉重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好似庞然大物在踩踏大地?,未见人影,一把?大刀先携寒光而至。
数人脸色惊变,抽出?心神朝后张望。
宋回涯剑走龙蛇,雄浑豪放,纵横而去。电光火石间将枪客封喉。剑身随之斜掠,挑飞他手中长?枪。
宋回涯腰身紧拧,矫健回身,脱手一掷,将手中铁剑射向?远处的楼阁牌匾。顺势接住长?枪,凌厉横扫,挥开叶文茂的剑锋,对了?二十余招,寻到?破绽,直刺他胸口。
“我?杀你这等?废物,何需用剑?”
宋回涯两手握紧,势若雷霆,力破乾坤。叶文茂以剑抵住枪身,往上推挡,无奈纹丝不动,只能连连后退。
叶文茂嘶声怒吼,长?发凌乱,手臂上青筋暴突,竭力反抗,又因?脚下虚浮难以蓄力,直至被逼入绝境,胸口剧痛,被钉入身后高墙。
祠堂上的牌匾被长?剑劈断,正摇摇欲坠,在叶文茂最后这劲猛的撞击下,彻底砸落下来。
叶文茂大张着嘴,“嗬嗬”倒抽着气,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前伸想去抓宋回涯。
血液从他身上蔓延流出?,顺着石阶淌向?下方的青苔。
宋回涯松开手,朝后退去两步,转身回头?。
北屠一拳捣向?最后那人的额头?,也侧身朝她看来。
满地?尸体横陈,血似残阳,重叠青峰连绵至天?荒。
云烟散净,山谷起风呼啸,吹过流水、小桥、亭台,滔滔向?天?,越过山顶,又如汪洋下行。
千林万树摇颤不止,浮土飞沙,枯叶竞落。
二人瑶瑶对望,相顾无言。
残酷似流光的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变得?迟缓了?,挂在被风吹动的树叶上,缓缓流泄。
“我?要回家了?。”北屠扬起头?,站在风中,有些茫然不辨方向?,“我?有三十余年,不曾归家。”
他微微一阖眼,额头?上裂出?一道血痕。身上热意减退,皮肤泛出?一种混青的红。
宋回涯看出?他身上生机渺茫,感慨丛生奈何找不到?出?口,只能别开视线。
她想说?一句,静谧之中又忍住了?。想起不留山的那句证道之言。
人事匆匆,还恍如昨日。
她站在篱笆外,与里头?磨刀的人隔着岁月彼此审视。
不算是应诺而来,但姑且也算无憾而归了?。
何必惋惜劝留?
宋回涯耳鸣阵阵,取下长?剑后,拖沓着脚步拾级而下,自言自语地?道:“我?要回去找我?徒弟了?。”
她从北屠身边经过时,北屠伸出?手道:“这把?刀送你了?。”
宋回涯垂眸看着刀身上的刻纹,恍惚片刻,抬手接过,嗓子干涩,低声叫道:“前辈……”
北屠问:“你师伯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何叫钱二两?”
宋回涯浑浑噩噩,杀了?这许多人,身上气力殆尽,莫名有种大梦一场的虚妄感。提着手中刀,只摇头?。
北屠吐出?一口浊气,似哭似笑,音调古怪道:“因?为我?永远拿不出?当初那二两诊金。世间也永远有那填不满的二两银。”
他转身离去,走在宋回涯的前面。
“宋回涯,多谢你来找我?。”
他行尸走肉一生,只这磨刀的五年,是重新活着的。
宋回涯跟在他身后,目送他下山。
走入断雁城时,已是傍晚。
星光垂落,天?地?辽阔,无垠的长?河斜坠,与凡间的烛影相应,铺成一条邈邈的路。
宋回涯停下脚步,看着他隐入昏暗,与他分道。
北屠低着头?,一步步地?往前走。到?后来已不能睁眼,喉间含着口热血,双腿凭着本能迈动。
他走进徘徊过无数次的街道,抬手摸向?粗糙的土墙,贴着墙面一寸寸挪步,终于不如过去千百回那样返身离去,而是推开了?腐朽破旧的木门。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进前院,又走进东面的房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角落贴着床脚的位置坐了?下来。
透彻的黑暗中,他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银钱,侧身放到?床上,柔声唤道:“娘,我?回来啦。”
他侧耳听了?听,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
一个想出?人头?地?,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还在做着拜师学艺的美梦。靠着不分日夜的劳碌生活,终于赚到?了?能叩响山门的二两银钱。
妄想着登天?的第一步还没走出?,母亲在一场冬雨后病倒了?。她躺在床上,强撑着精神安慰儿子说?自己没事,熬一日就?能过去。她皮糙命厚,哪里那么容易病死?,劝他将钱收好。
少?年也以为跟母亲说?的一样,撑一撑就?过去了?。打了?盆热水,守在床边。
第二日早上,天?气转暖,他从惊惧中醒来,起身去叫,只摸到?一具尚留余温的尸体。
那日撕心裂肺的哀嚎回荡在他今后的每一场梦里。至此背井离乡,兜兜转转,一辈子都在刀口下挣着那难以触及的二两诊金。
老者指尖摩挲着铜板,来回不停地?数着手中的钱。一下下将它推到?床铺深处,像是塞入母亲手中。
街上飘荡起一股欢欣的乐声,众人悠扬的高歌随风传遍城镇。
宋知怯趴在窗口,听着袅袅萦绕的歌声,心急如焚,不住朝街上张望。
身后的窗“吱呀”着被人推开。
宋知怯如闻天?籁,猛然回头?,眼泪险些滚落,激动叫道:“师父!”
宋回涯将刀剑都交给她,“嗯”了?一声,直直栽倒下去。
第028章 万事且浮休
宋知怯烧了水,笨手笨脚地给宋回涯擦了把脸,犹自惊魂未定,拿着脏抹布站在床边不知所措,来回打转了半天,才去把水换了。
她爬到冷硬的木板床上,本想给师父换一身干净衣服,可布料黏连着伤口,她试了几次,不敢硬扯,只能罢手。趴在宋回涯耳边叫了好几声,等不到回应,又乖乖地下去了。
“师父,你?在试我吧?看我有没有学好是?不是??我才不上当哩。我学聪明了。你?不准我做的事,我再也不做了。”
宋知怯凑上前去,龇牙咧嘴地搞怪,想把宋回涯喊醒,看着对方?露在外面的手,心情渐渐消沉,也没了声音。
那伤口狰狞外翻、血肉模糊,不过短短半日已开始溃烂,比之无名涯的那回看着更为?惨重。宋知怯盯得久了,心里全是?师父恐要大限难熬的悲凉,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抹起眼泪。
这间屋子平日无人居住,自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北屠给她留了点?银子,被她藏在床底下。
街上一时欢歌如?潮,一时怨声载道。没了断雁门的管辖,城中什么牛鬼蛇神都一并冒了出来。
宋知怯听?着那混乱的动静,不敢出去。将门窗关紧后,又推着桌椅过去堵住,心里止不住地害怕。
直到中午时分,城外忽然来了一队整肃的兵马,沿着街道大刀阔斧地捉了一批人,明示罪行?,惩戒群下,不到半日功夫,便将暴乱平定下去,那些纷争也随之沉寂。
宋知怯钻进?床底,数了数,摸出一半的钱,鬼鬼祟祟地出门。
她一路上都在盘算,要如?何买药才能不暴露宋回涯的行?踪,壮着胆子去了几家医馆,不料城中都闭门谢客,寻不见郎中。
宋知怯只好转道,去风筝巷逛了一圈,想找北屠求助。也不见人,只有一个?小兵守在茅屋门外。
宋知怯不敢靠近,孤苦伶仃地在街上游荡,捏着手指,寻思着她师父都伤得这样重,老头儿多半也好不了。既然师父背着刀回来,就不会将北屠独自丢在荒山野外,此时人多半也在城内。
也许老头儿不像她师父那样仇家遍地,需要隐姓埋名,他?去看病求医的时候,被朝廷的兵马给搜出来了呢?
宋知怯不切实际地猜想一通,没头苍蝇似地乱转,跟人打听?着附近哪里最热闹,不料竟真叫她给找着了。
她跟着人群来到街口,看见脚印里三三两两的血迹,心中已有七分确定,里头的人就是?北屠。
一排披坚执锐的将士守在茅茨土阶前,还有数人挤在狭小的院落内。寻常百姓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宋知怯背靠着土墙,小步挪动过去。
将士们看她年岁尚小,也未多为?难,轰赶了一次见她不走,便任由她在门口徘徊。
屋顶早已破出个?大洞。周老怪站在残垣断瓦下,检查过尸体,将北屠平放在地,凄怆叹道:“早上去的。”
他?单膝跪地,整理着北屠的遗容,心中涌起股冲动,想跟随意什么人,聊两句这落魄老头儿的过往,便开口说了。
“北屠这厮确实是?颖悟绝伦。在刀法?一道上,他?是?绝顶的聪明。可惜未蒙名师,只遇南墙。他?走南闯北几十年,自己悟了套功法?,乱七八糟地练,莽出了世上无二的名堂。他?自己其?实也清楚,那套功法?邪门得很,用一次命短一截,所以他?不收传人。可是?这世道,拳头硬比命长更重要。别人的道理他?都不乐意听?,那只好卖命了。倒是?个?全始全终的怪人。”
阿勉跟着跪了下来,看着老者?身上千疮百孔,眼中刺痛,想到师姐此刻身边无人,不知是?何光景,磕了个?头,迫切追问:“我师姐在哪里?”
周老怪如?实说:“我不知道啊!”
他?越想越是?郁闷,拍着手控诉道:“都是?两条腿,鸟飞得都没她快!一个?转身就不见了,我这把老骨头追在后面,她睬都不睬。以前还晓得向我讨钱,如?今连钱都不要,真是?怪哉。”
他?看不见阿勉面具后的神色,但能从对方?垮塌的肩膀中觉察出他?此刻悲凉的心境,抓耳挠腮,嘴笨地宽慰:“你?放心,你?师姐命大得很。她要是?死了,北屠拖也得给她拖回来。”
阿勉跪在
北屠身前,一动不动,不知听?进?几句。
周老怪赶忙转移了话题,问:“断雁门上死那么多人,你?们打算如?何交代?”
“交代?!”阿勉别过头,冷哼道,“活路我师姐没给吗?让他?们选,他?们非选最错的一个?!人是?他?们杀的,两条命,还没有一个?凶手的尊严重要。这样的人当真是?死不足惜!”
周老怪张开嘴,找不到插话的时机。方?才还撬不出几个?字来的男人,这会儿口若悬河,注而不竭。
“他?们自己不占理的时候,就拿家国大义讲道理,而我师姐,只是?在跟他?们讲做人的道理。他?们让百姓向世道低头,逼迫他?们当个?傻子,不就是?凭着手中的剑吗?我师姐如?今做的事情,与?他?们有哪里不同??只不过,是?要他?们向百姓低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是?君子的治人之法?吗?凭什么说她有错?!”
周老怪被憋得没话说,等他?讲完,才弱弱接了句:“老夫也没说她有错啊。”
阿勉耿耿于怀道:“我师姐行?事,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又疯了一个!他们不留山的人可真是?——
周老怪暗暗咋舌,回头去找:“我徒弟呢?臭小子!滚进来搭把手!”
少年正蹲在院子的水缸前入神地看,水面上飘着几只蜉蝣,他?用手拨开飘着的树叶,察觉到视线,转过头,见宋知怯站在篱笆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伤心表情,犹豫了会儿,主动走过去问:“你?找谁啊?”
宋知怯颤声闻:“里面的人是?谁?他?还活着吗?”
少年迟疑了下,瞥一眼将士,见对方?未做阻拦,才答道:“北屠,一个?很厉害的刀客。你?认识吗?”
宋知怯潸然泪下,哭着就往里冲:“爷爷——!”
少年迟疑了一瞬,人已跑了进?去,他?只好跟在后头。
宋知怯踉跄冲进?屋内,直接跪了下去。爬上前抓住北屠的手。感觉到体温冰凉,痛得难以喘息。
悔恨莫及,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唾骂道:“我再也不嘴坏了爷爷!我说要给你?送终是?故意气?你?的,不是?认真。是?我命贱、命硬,还不好好说话,我错了爷爷!”
老儒生忙将她两手按住,看得不忍,温声劝说:“你?这小丫头,胡说的什么?”
宋知怯连连磕头,魔怔地告罪:“是?我错了,爷爷,你?醒醒,我以后每天打扫院子,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你?就是?跟北屠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阿勉立即拉住她,“宋回涯呢?”
宋知怯扑在北屠身上,哭得忘我。
周老怪斜睨着他?。
阿勉心切,忍了片刻,又问一遍:“跟你?爷爷在一块儿的那个?女人呢?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宋知怯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她不怎么跟我说话。”
阿勉掰过她的肩膀,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跟着宋回涯过来的吗?”
宋知怯有刹那的游移,可想到苍石城里,宋回涯对师弟的回避,还是?坚持说:“我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流民。爷爷看我活不下去,才好心收养我。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叫宋什么涯。她昨天跟着爷爷一块儿出门,再也没回来。”
老儒生拍开阿勉的手,说:“算了算了。她这么小的孩子,扯谎骗你?做什么?你?自己冷静些吧,看看成什么样子了。”
阿勉失魂落魄地跪着,过了会儿起身离开。
几人给北屠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买了顶厚棺,将尸体用被褥包裹好了放进?去,等着选个?合适时辰去城外落葬。
守在门口的将士也撤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人支应。
入夜,宋知怯披麻戴孝,坐在院中守灵。
阿勉在城中找过一圈,又回到小屋。
宋知怯正托着下巴昏昏欲睡,听?见他?小声叫道:“周神医。”
老儒生摆手说:“你?叫我周叔吧,别跟你?师姐一样叫我周老怪就行?。喊我神医,我总想跟你?收钱。”
阿勉说:“周叔,我明日不得不走了。你?若是?见到我师姐,请帮我给她带个?信。”
老儒生颔首:“晓得了。”
阿勉也简单点?了点?头,转身去街上喝酒。
宋知怯快步跑过去喊:“神医。周爷爷!”
她伸出两只手,殷殷乞讨:“爷爷身上冷得很,我们请不起大夫,您大发慈悲,给点?药吧。”
老儒生弯下腰,搭着她的肩苦口婆心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的。”
“他?只是?病了,身上发凉,说不定睡一觉就醒了。”宋知怯一脸天真地笑,“我刚刚还听?见他?跟我说话了。让我早点?回去休息。还让我给他?多盖一层被子,院子里风大。”
老儒生欲言又止,不知该跟一个?孩子说什么。
宋知怯转瞬痛哭,可怜巴巴地道:“随便什么药,求求您了周神医。他?身上好多好多的血,我一闭眼,就觉得他?在喊疼。我听?说人死了还有一口气?在,您别让他?去了阴曹地府,还疼得那么难受,也许吃了有用呢?我给您跪下。”
老儒生将她扶住,连声说“好”,给她抹去眼泪,从腰间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给她。
宋知怯给他?鞠躬行?礼:“谢谢神医。”
她跑去棺材边上,爬了进?去。老儒生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狭小的空间内,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要睡了。
老儒生想将她抱出来,宋知怯摇摇头。
第二日清晨,老儒生端着一碗清粥过来,嘴里念叨了两句“莫怪”,眯着眼睛探头朝棺材里一看。
——宋知怯已经不见了。
大早撞见邪门事,老儒生也是一个激灵,滚烫白粥晃荡着?,溅到他的手背。
他跳着?脚过?去将碗放下,转身急着?去找阿勉。
结果阿勉也不见了。
阿勉跟着?宋知怯,残更将近时出的门。
那小丫头?谨小慎微,一路警惕着?身后是否有人跟随,还是特意绕了几条街的远路,专门挑的无人荒疏的小弄。
阿勉踩在土墙上,边上斜着?几株早已干枯的桃枝,他一脚踩下,昨夜尚未融化?的冰霜发出碎玉似的断裂声。更远处则是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
他目光追着?宋知怯走了一段,耐心已如晨雾将散,从墙头?跃下,正欲上前,耳后忽地传来一道破空的嗡鸣声,一缕细风卷起他散落的碎发。
阿勉浑身肌肉霎时紧绷,抓住背后长剑,只来得及出鞘一半,侧身退开稍许,以剑锋抵着?那东西朝边上一架。
金属碰撞激起微末的火花,阿勉余光瞥出是把半人多长的大刀,那大刀丢得势大力沉,他上身随之被撞得歪斜。转过?身后,与对面的刀客面面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