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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by退戈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6

半梦半醒之际,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名字,才带着倦意磨磨蹭蹭地起身,穿过人群走上比武台。
上首老者指了个比宋回涯高出半人的少年出列。
宋回涯昏昏欲睡,听见四下响起阵阵议论的嘈杂,稍稍精神了些。先是扭头去看师父,对方无波无澜,不?露声色。又转向去看师伯,那?个平日?里和风细雨的男人,此时难得摆出与宋惜微一般严正的神色,与她对上视线,才有所缓和。
宋回涯心中大抵有数,从一旁的兵器架上随意取下把长剑,不?管是否趁手,挽了个剑花,直指对面?少年,抬抬下巴。
那?少年观样貌起码比她大了五岁,打的该是恃强凌弱的主意。厚着脸皮站上了台,又缺一份自知之明。白长了副好骨架,没点武学的悟性,剑也不?会好好握。
想是平日?与同门对招都是惯用右手,宋回涯冷不?丁给他来一个左手剑,即便只是最过平实的招式,亦将他打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挡不?住十?招便做捉襟见肘,败下阵去。
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周遭一片错愣的抽气声。少年像是也被吓傻了,痴呆地望着被打脱兵器的右手,躺在地上半晌不?动。仿佛她能得胜,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宋回涯环顾一圈,只觉乏味,也不?怎么期待所谓的贺礼了,念及姑且答应过宋惜微的承诺,表现得极为宽容,将人击倒在地后,不?曾奚落半句,打着哈欠转身离去。
她展现出此等雅量,怎奈对方不?懂珍惜。
趴在地上的少年挪动了下,低着头,佯装去擦脸上伤口,手腕下压,趁宋回涯松懈时猛地一甩,自隐蔽袖口处打出数道暗器,侧过身来,露出一张羞愤与不?甘交加的癫狂面?容。
宋回涯听见了暗器破空的爆鸣声,倏然回头,手中长剑惊起,震落电射而?来的暗器银针。
目光投向少年有恃无恐的脸,心中也随之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唇角弧度一点点放大。剑锋斜转,带着浩荡杀机朝少年咽喉刺去。
宋惜微站得近,眼角肌肉抽搐,身形一闪,转瞬腾挪至宋回涯身前,两?指带着寸劲按在剑身上。
只听得一声刚脆的碎响,剑刃登时断作两?截,闪着夺目的银光崩裂开来。
座上老者表情惊变,在宋惜微动手之时震怒咒骂一句“该死!”,一掌狠拍扶手,木屑纷飞中身形拔地而?起,跟着杀去。
却是直取宋回涯的命门,出手狠辣,不?留生路。
宋惜微面?覆寒霜,眸光一下冷了下来,微侧过身,左手运劲,跟着对上一掌。
宋回涯未看出门道,只见老者连退两?步,才带着堪称失态的惊愕站稳脚步。宋惜微则定在原地,下垂的手轻轻捋过被晃乱的剑穗,再死死按住宋回涯的肩膀,将她扣在身侧。
边上的中年男子起身叱责:“小杂种!”
他眸光怨愤,出口恶毒,指着宋回涯毫无顾忌地大骂:“好一个杀坯!从哪个山沟里爬出来野骨头,如此不?服管教,人前竟也敢放肆行?凶!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礼义孝悌吗?!”
他说话时余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宋惜微身上,想是忍耐了多时,才终于?借着这机会指桑骂槐,将憋在心中多时的真意说出口来。
一时激动得脸色涨红,浑身颤抖,转过身高呼道:“门主,决计是这小猢狲出手太重在先,才逼得弟子万不?得已,垂死反击,仅是如此,她就要?当着你我?的面?杀人!小小年纪戾气如此深重,以招式狠辣胜之不?武,可谓阴毒!我?茂衡门从未出过如此败类!门主你定要?好好教训这没教养的小东——”
“啪——”
宋誓成忍无可忍,一剑鞘抽在他的脸上,抽得那?贼匹夫脚下不?稳,晕晕乎乎转了两?圈,跌回座椅,才被身后弟子惊恐扶住。
宋誓成怒极反笑道:“我?不?留山出来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教养?”
他咬着牙关骂完,深吸口气,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姿态,自己主动打起圆场来:“大人不?懂事,小孩儿更不?懂事,教训过两?句,就此作罢,莫在自家人间生了嫌隙。”
数人翻脸发?难,又袖手辄止,皆发?生在片刻之间。
现场还有大半弟子未能醒过神来,云里雾里地望着中心,不?明白为何忽然打起来了,更不?明白为何又不?打了。
茂衡门的门主背过身藏起右手,衣袍翻飞,纵身跃回主座。
他斟酌稍许,干瘪的脸颊上面?皮绷紧下垂,威严开口:“弟子宋回涯,傲慢不?逊、任意胡为,对同门无手足之情,对师长亦无尊崇之意。有违我?茂衡山之门风。责令闭门思过,再做考校。”
老者肃穆训斥过后,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示意那?受伤弟子上前,当众放入对方手中,又一脸慈善地拍拍对方肩膀,激励了两?句。
少年欣喜若狂地接过,朝着门主郑重鞠躬,领赏退下。
宋誓成看清物品,眸光一紧,举步上前,又被一旁沉默寡言的宋惜微给按了回去。
宋惜微推着徒弟的后背,无视在场众人,朝石阶走去。
宋回涯快走两?步,与师父拉开距离,出了演武场,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服,做作地长叹口气:“唉,白来一趟。”
她笑着挑衅宋惜微:“看来师祖对师父,就同师父对我?一样,不?甚喜爱啊。真是可怜。”
说罢好似今日?大获全胜,摇头晃脑地走了。
宋誓成欲言又止,终是咽不?下这口气,面?带愠色准备回去。
宋惜微将他拦住,半阖着眼,只平静说:“你随她下山,送她回家,以免她意气之下惹出是非。”
宋誓成怀疑地打量着她的脸,试探问:“那?你呢?”
宋惜微提着剑,火红剑穗下悬摆动,随她脚步,又重新进入身后演武场。
宋誓成无奈扶额,头疼不?已。
他小跑着下山,在半途追上正独自憋火的宋回涯,从后面?粗暴推了她一把,笑骂道:“听那?花白胡子污言秽语,你竟能忍得住气?我?还等着你这小魔头大杀四方,先宣泄一场,我?再跟在后头为你求情呢。谁知你是个窝里横,真叫师伯失望,你哪来的脸怄气?”
宋回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出行?前我?答应过师父,不?与那?帮混球顶嘴。我?可不?敢乱说话,免得最后什么脏锅污水,全赖到我?头上。”
宋回涯摸着虎口处的老茧,郁闷问:“他们这般恨我?做什么?嫉妒啊?
宋誓成听笑了:“嫉妒自然也有,不?过此番过错,根不?在你。你算是替我?二人遭罪了。”
“不?留山到我?这辈,山头冷清,近乎绝代。他们原以为不?留山已是他们囊中之物,声誉、金钱,皆已攥在手中,岂料又多出个你来横插一脚,自然心中愤懑。你师父念及旧恩,不?欲同室操戈,是以多年隐忍。如今看来,他们得寸进尺,真拿我?二人当软柿子揉扁捏圆了。”
宋回涯薅了把路边的草叶,幽幽道:“软柿子,只能被捏成一团浆糊。”
宋誓成好声好气道:“你也别怪你师父不?敢为你撕破脸。不?留山下还住着数万百姓,多年来倚仗山门声望,才得以在风雨飘摇中保全,而?今年月,能得一叶遮蔽已是可贵,你师父护不?住不?留山,多少也想争一争那?朝夕安稳。”
他声调抬高,带了些怒其不?争的情绪道:“实在也是你叫人难以依托,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不?留山交予你的。不?然你奋发?苦干一下,改过自新,证明给你师父瞧瞧,你也有撑门拄户的志气。”
宋回涯木着脸抬头看他,说:“师伯,你导人向善的手段,着实有些拙劣。”
宋誓成被哽得气结,捂着胸口怅然叹道:“师伯与你说真心话呢,你这糟小娃是真不?懂事。简直比那?群快入土的老东西还顽固不?化。”
宋回涯不?愿多听,快步冲下山。回到自己住所后,拿着木剑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勤勉练习。
一直到精疲力竭,浑身虚软,才洗过澡躺下休息。
是夜月色如水,明河在天,宋惜微小心推开木门,走入房间。
窗外?透入的一抹光华冰凉柔和,她立在床边,借着光色垂眸看了片刻,弯腰给宋回涯掖平被角。
看见徒弟露在外?面?的左手,虎口处满是血迹斑斑的剑伤,知她回来之后没少练剑泄愤,又在床头坐下,从袖中取出伤药,小心为她包扎伤口。
最后将一枚玉佩放在她的枕边,静静坐着,与夜色融为一体。
“……师父。”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回涯浑浑噩噩,觉得自己也要?在梦中睡着了。
她看着宋惜微恬淡温婉的脸,下意识想伸手去抓。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偏偏那?些零碎浮现的记忆,似乎到此断绝了。她如何绞尽脑汁,都只剩一片空白。
天外?又有人在喊:“师父?”
小孩儿忧伤哭道:“师父你别抛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你走了,我?又是没爹没娘的小野种了。师父!”
宋回涯即将涣散的神智因?这话又重新凝聚,好似神魂梦游到九霄外?,被一缕细细的线牵了回来。
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个苍凉的声音:我?没有师父了。
——可是她的师父呢?
宋回涯终于?想起她的书来。
她写在书册上,满满十?多页都是宋惜微临别前与她的夜谈。
那?些文字配上梦境中宋惜微的音容笑貌,叫逐渐灰暗掉的画面?再次变得鲜明。
“回涯。回涯。”
有人摇晃着她的身体,宋回涯从四肢无法动弹的窒息中挣脱,掀开眼帘,又看着宋惜微坐在她的床前。
时间宛若又回到师父离别前的那?一晚。
宋回涯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的脸,想将她的五官铭刻下来。
宋惜微两?手举着一把黑色铁剑,郑重送到她手中,说:“宋回涯,这把剑赠你,往后,你便出师了。”
宋回涯靠在墙上,抽出长剑,手指贴着剑刃轻轻一滑,指腹瞬间被割出道血痕。她舔了舔手上伤口,兴奋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宋惜微说:“它?是你的剑,你乐意叫它?什么,它?便是什么。”
宋惜微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缓声道:“当年逼死你父母的几名守军,如今已散入天南海北,这些年我?追查他们踪迹,除却几人早已死于?风波,余下的我?已为你报仇。剩下一位贼首,由你自己处置。”
宋回涯愣住了,将剑放下,坐直了身,伸手去接信封。
宋惜微张开嘴,半晌没能出声,字字辗转推敲,才谨慎开口道:“你的事情,我?都记得。我?从不?与你讲恩仇,是因?为世上恩仇并?不?分?明,更谈不?上快意。人命之下,是万丈尘埃,剑尖之上,是骤雨疾风。唯有问心无愧,才能屹立山头。可惜这个道理,你不?懂,我?也教不?会。”
宋回涯摩挲着信纸,又抬起头,看向师父。
宋惜微目光清邃,注视着她,好似一汪深泉将她浸没,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跟慈和。
“宋回涯,你总觉得人心阴秽不?可信,但?是你为何不?想想,你父死母亡,缘何能在这萧条乱世活到今日??”
“你只记得你母亲撞死在门柱前,父亲的头颅高悬在城墙上,怎么不?记得还有许多人,齐齐跪在地上为你求情,才留下你一命?”
“你说那?些伤人又伤己的话,怎么不?肯回头看看,那?些饱经风霜的人,低着他们本就抬不?起来的头,在你身后惭愧万分?地抹眼泪?”
“你怎么不?记得,一双双满目疮痍的手,食不?果腹时,也舍得从自己碗里,给你施舍半碗粥。”
“你就是这么长大的呀。”
“你瞧不?起那?些随波逐流、微如飞蓬的平民,可他们不?过是想活着,哪里是什么不?可宽恕的罪过?”
“宋回涯,你不?能因?为见到一群恶人,眼中便只剩下恶人。”
宋惜微轻柔抚上她的脸,说:“宋回涯,‘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你来去栖惶,颠沛流转,何不?停下,回头看看呢?”
宋回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师父,我?明白的。我?知道错了。
可是梦中的自己只呆愣地坐着,看着宋惜微转身出门,一张脸消失在缓缓阖紧的门扉之后。
一抹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上,眼前的一切悉数化为茫茫的齑粉,她偏了下头,从那?熠熠流光中醒了过来。
“师父?”
宋知怯在她耳边低声呼唤,抬起手一丝不?苟地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宋回涯嘴里满是苦味,舌尖还残留着草药的酸涩。
终于?醒了。

宋回涯喝了两口水,积蓄了些?体力,从床上坐起身。
手?上那?可怖的青黑已经退去,只是伤口依旧红肿,久未结痂,她让宋知怯端来一盆热水,割去腐肉,清洗伤口,换下脏衣物。
宋知怯蹲在?门外?烧火,抓了两把米扔进锅里,拿着根木棍在?里头搅和,眼睛不时瞟向屋内。
听?见宋回涯的咳嗽声,立马端过?一旁的水壶,敲了敲门,迈进一条腿,朝里挤进半个身子。
不过?是简单处理,宋回涯已累得满身虚汗,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宋知怯忙跑过?去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见她闭着眼睛不动,在?床边站了会儿,缓缓伸出一只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宋回涯哭笑不得道:“你怕什么?”
“师父,我今天看见老头儿了,他躺在?棺材里。”宋知怯红着眼眶问?,“师父,你也会死吗?”
宋回涯没有?半点柔情,直白地说:“师父又不是什么妖怪,自然也是会死的。”
宋知怯将下巴搭在?床沿上,伤怀凄黯地道:“可是我不想你死!”
宋回涯轻笑说:“师父还不想穷呢,也没见天上掉银子啊。”
宋知怯:“……”
她一腔快满溢出来的师徒情跟眼泪一块儿收了回去。一时半会儿硬憋也憋不出来两滴,只能眼神哀怨地看着宋回涯。
宋回涯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地笑了一下,无力道:“我再睡会儿。”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天边浮着翻腾的云海,映得屋内也一片橙红。
宋知怯热好粥,端到她手?上,直勾勾看着她喝。
见宋回涯有?了精神,宋知怯紧绷了两天的心弦总算松开,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被子上,晃了晃脑袋,拿手?抠上面的破洞。忽然听?见窗台那?边传来一女人的声音:“你醒了啊。”
宋知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从地上抄起一根破木棍对着了她。
窗台上的人遗憾道:“本以为能亲眼见你落魄一次,是以才马不停蹄地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宋回涯放下碗,面不改色地打量着背光处的人,听?她语气说得熟稔,又实在?翻不出多少印象,镇定自若地答了一句:“昨日夜深露重,你被冻昏头了?”
女人刚要说话?,后?来又伸来一只手?,拍着她的肩膀道:“诶让让,容我先进去。”
梁洗跳进屋子,顺手?将自己的刀斜靠在?墙边。年轻书?生跟着要进来,透过?窗口发现对面原是有?门的,爬了一半又退了回去。
不多时正?门传来几下沉稳的叩门声,宋知怯握着木棍过?去开门,容貌清隽的男子摇着折扇站在?门口,握拳道了句“小生有?礼”,这才慢吞吞地走进来。
宋知怯看他这装腔作?势的扭捏姿态,正?想骂他有?病,男子手?中提着串红绳系着的铜钱在?她面前一晃,笑容和熙地道:“压惊钱。”
宋知怯两手?接过?,眉开眼笑地行礼道:“多谢公子!从没见过?像公子这么俊俏的读书?人哩!”
书?生一摆手?,谦虚笑道:“过?誉过?誉。你叫我严大哥便好。”
梁洗在?屋中扫了一圈,注意到角落处立着的两把兵器,定睛细看,眸光烁亮道:“北屠的刀?”
宋知怯捧着钱,正?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看梁洗的眼神便知她心中意动,飞快喊说:“师父,这把刀是要留给我的吧?”
宋回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把刀快跟你人一样高了,怎么给你?你举着挡雨吗?”
梁洗迅速走近一步,果然说:“那?给我吧。”
宋回涯漫天开价:“一百万两,你买吧。”
梁洗当?真权衡了一下,才别过?脸说:“那?你还是归还北屠陪葬吧。大不了我损损阴德,再给它盗出来。”
宋回涯按着额头无言以对,宋知怯替她说出心中所想:“师父,你以前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梁洗见她当?真不肯转手?,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
书?生独自忙活,在?一旁的桌上铺了层锦布,打开不知从哪儿拎出来的包袱,在?那?儿摆弄着几根蜡烛。
几人都没顾得上他。
宋回涯问?:“北屠呢?”
梁洗靠在?墙边,唏嘘感慨:“在?你睡着的时候,已经入土为安了。我跟去瞧了眼,顺道给他烧了两沓纸钱。主动为他送行的百姓有?不少,街头巷尾还有?人为他诵经。他那?样厉害的人物,去了阴曹地府也不必担心会受欺负。只可惜,久闻其名,却无缘亲身讨教。”
宋回涯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是吗?”
梁洗多看她几眼,玩味道:“鲜少见你有?这表情,莫不是,这叫后?悔吧?”
宋回涯没答,扭头见那?书?生点完蜡烛,又掏出个牌位来,郑重其事地举着香祭拜,问?:“他跟北屠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他二人互不相识。”梁洗唇角上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而且他不是在?拜北屠。不过?也是个你认识的人。”
宋回涯狐疑:“我认识的人?”
她觉得梁洗的表情不大对,分明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宋知怯跟着凑热闹,踮着脚朝木牌上探看。
她认识的字不多,凑巧那?三个字熟得要刻进她骨子里了。很是震撼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用力指着书?生。
宋回涯恍然。
书?生长吁短叹一阵,将香插上铜炉,两手?合十,又虔诚地拜了拜,叫宋回涯一时分辨不清他的本意,骂人的话?哽在?胸口,出也不是,吞也不是。
梁洗欣赏着她阴晴不定的表情,心中一片畅快,嘴角快要咧到耳后?:“难得看他这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也觉得顺眼。”
书?生听?得愤慨,黑着脸与她斥责道:“梁洗,亏得宋回涯还与你交谊笃深,一路来,我只看出你本性凉薄!莫说哀痛,连炷香你都不愿给她上!难怪总说,人情繁复,衰似草木,薄比秋云。”
梁洗频频点头,不忘替自己澄清一句:“哦,我从未说过?我与宋回涯有?什么情真意切的交谊。”
宋回涯知道她是谁了,可书?册上没提梁洗身后?还跟着这么一个讨打的家伙,奇异问?:“他是谁?”
“我徒弟。”梁洗言简意赅地说,“一个麻烦非常多的闲人。”
书?生不满撇嘴,越过?她,抖了抖宽袖,儒雅作?揖,向宋回涯介绍道:“在?下姓严,严鹤仪。”
他说完,面带笑意地等着宋回涯反应。
宋回涯沉默少顷,只问?:“你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
梁洗不假思索道:“他有?钱啊。”
大抵觉得这唯一的一个优点单单四字体现不了,额外?补充了句:“非常有?钱。”
严鹤仪见又是个如?此没见识的朋友,心中热情也退了三分,暗恨自己不幸落进了个匪窝里,遇到的一个两个皆是不学无术,只能叫他空负胸中万丈才,抑郁不得志道:“我也是不愿认她做师父的,可惜她夺了我严家的刀,又坐不稳家主的位子,只得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就是那?个天子。”
宋回涯认真端量几番,摇头说:“瞧着不像。”
没有?那?种富贵迷人眼的样。
梁洗哂笑:“她的意思是,你像个草包。”
“你见过?如?此气质清绝的草包吗?!”严鹤仪愤怒控诉,“你觉得我是个草包,那?就不要花我的钱!”
梁洗装傻充愣,当?没听?见。
宋知怯在?一旁滴溜溜地转着眼睛。严鹤仪瞧见,觉得这屋里那?么多人,只有?这小娃儿说话?还算好听?,柔声问?:“你有?何?疑问??”
“没有?啊。”宋知怯说,“我不识字儿啊!没念过?书?,你们说得太深啦,我听?不懂。”
严鹤仪有?些?惊诧,大抵是觉得宋回涯太过?像个世外?高人,实际孤陋寡闻不说,竟然还收了个连字不认识的幼齿小童,大方允诺道:“没事,往后?严大哥教你念书?。”
他对这千里迢迢跋涉相见的剑客已不抱期望,只道不愧是梁洗的狐朋狗友,都擅误人子弟,交握着两手?,无限失落道:“宋回涯一死,这世上英雄,当?真不剩几个了。无名涯啊无名涯,埋葬的何?止是一人的白骨?暝瞑日沉矣。”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严鹤仪独自激愤不平了会儿,听?着周遭死寂觉得有?些?诡异,只以为这是江湖人含蓄的柔情,提到宋回涯的枉死便也同自己一样,生出些?幽微的愁思。才想起自己还未请教屋主的名姓,暂且收起满腔的多愁善感,礼貌询问?道:“侠士,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宋回涯摸摸眉尾,第一回 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难以启齿,沉吟着道,“怎么死都死不掉的,叫什么?”
严鹤仪略做思忖:“蜈蚣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
宋回涯截然道:“鄙姓宋。”
梁洗反应迟钝,琢磨了下,才笑出声说:“见外?了,蜈蚣大侠。”
严鹤仪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见她回避便未追问?,弯腰从包裹中翻出了个布袋,交给宋知怯,让她拿过?去。
“对了,这是你师弟留给你的。”
宋知怯隔着布料,摸着东西冷硬,觉得像是金条,但实在?不敢如?此想,等宋回涯解开扣子一看,满眼金灿,登时破音叫道:“好多金子!”
宋回涯掂了掂重量,心绪也有?些?汹涌,近乎颤声闻:“哪个师弟?”
梁洗顿了顿,心虚地道:“我问?了吗?”
严鹤仪斩钉截铁地道:“你没问?。”
“总归是一个不肯露脸的人。”梁洗说,“你有?很多师弟吗?”
师徒俩贴着脑袋在?那?儿专心数钱。
梁洗找了张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地问?:“你的伤几日能好?我们何?时启程?”
宋回涯头也不抬:“启程做什么?”
梁洗只当?她是穷得发慌,骤然暴富,说了句蠢话?:“去杀人?否则呢?踏青吗?”
她陡然想起件事,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丢了过?去。
“喏。”
宋回涯接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熟悉的刻纹,认出是当?初宋惜微送自己的玉佩,坐正?了些?,神色沉凝地问?:“这玉为何?会在?你手?里?”
一句话?把梁洗给问?懵了,叫她不由反省了下,这玩意儿不是她偷来的吧?
“不是你给我的吗?请我托金刀王帮你修补。”梁洗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宋回涯对着光色照了下,看出玉石中间横亘着几条细微的裂痕,闷声应道:“哦。”
宋知怯见她如?此宝贝,好奇问?:“怎么裂的?”
宋回涯望向梁洗:“怎么裂的?”
梁洗不信邪地回了下头,确认身后?无人,好半晌才指着自己道:“你问?我?”
严鹤仪也觉出不对味来,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两圈,将信将疑道:“你没认错人?她就是你要找的朋友?”
梁洗若有?所思,察觉事态有?些?严峻,连带着坐姿都变得拘谨。
宋回涯思索着道:“实不相瞒,我……”
严鹤仪抢先一步说:“你欠她五百两银子。”
宋回涯坚定地说完后?面的话?:“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梁洗没什么玩闹的心,抬手示意严鹤仪噤声,肃然道:“这?可不好笑。”
宋回?涯捂着伤口,低下头?闷声咳嗽。
她单薄的脊背如同屋内那些不知已?有多少年头?的老旧家具,晃动着随时就要散架。
不流通的空气里夹着股潮湿的霉味,数人呼吸间?喷洒出的气体在空中凝成一团团小小的云雾,遮掩着各自绵眇的心思。
梁洗毫不怀疑宋回?涯再咳下去就要两眼一翻厥过去装死了,眼角肌肉抽动着,冷着脸说:“你不欠我钱。”
宋回?涯抬起?头?,肺中郁气好像一瞬间?通了,气息又平顺了,若无?其事地接道:“其实在无?名涯下醒来的时候,我重伤垂危,几度濒死,尤其是?脑袋,被一狗贼从后面偷袭了一掌,如今不怎么记事了。”
梁洗一时好气又好笑,后悔没将刀直接拿在手上,以致于这?会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看着宋回?涯的脑袋,很想叫它再开一次花。
“宋——宋大侠,宋大侠!”梁洗咬着后槽牙,比着大拇指道,“你很好!”
宋知怯一双黝黑的眼珠转来转去,听不出好赖般地搭了一声:“我师父是?很好哩!”
严鹤仪偏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心无?旁骛地思考着“无?名涯”跟“宋大侠”关联到?一块儿能碰撞出的事实。
梁洗一拍桌子,带着遭人戏耍的羞恼质问?道:“那你同我聊了那么久,你知道我是?谁吗?!”
“还是?知道一些的。”宋回?涯泰然自若道,“一些重要的人跟事,我都有在书中记下,所以才?会来断雁门找钱老。”
梁洗姑且将火气撤去大半,怀疑道:“你书中有写我?”
“当然有。”宋回?涯真诚地说,“好事哪能少得了你?”
梁洗对二人之间?的交情评价显然很刻薄……也很贴切,听她这?样?说,脸上的动摇顷刻退去,只剩下对她的否定跟讥笑,没好气地问?:“你写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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