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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by退戈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6

他由衷不解地问:“怎么报仇?”
梁洗被问住了,也没深思过?,扯着嗓子问:“孽徒,怎么才能?报仇?”
严鹤仪欲言又止,片刻后只道:“你别想了,你那榆木脑子想不通的。”
季平宣倒是恨不能?自己的脑袋真?是一块榆木,那样就不必思考了。
“我?在盘平城里长?大,后来养我?的人,就是于老的护院打手。”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只在心里道:“可是他也死了。而我?甚至到了最后,也不敢问一句,他是不是杀我?爹娘的凶手。”
那人待他不算很好,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温情?的话。也不算很坏,教他习武,保他衣食,替他遮掩身份,帮他改名?换姓。
每每他打听自己的身世,对方总是沉默推诿,当时的他又是何种心情??
少年眼眶渐渐发红。不敢再往细处想,死死闭上眼睛,浑身发抖。
可他宁愿自己冻死在当年的药铺外,也不想余生?都溺毙在这捋不清的恩怨里。
严鹤仪听着车厢里头久久无声,看不见少年在默然?垂泪,问了一句:“你回城是想做什么?”
少年沉浸在回忆中难以抽离,听见这句叩问过?自己无数遍的话,跟着喃喃重复了一遍:“我?要做什么?”
他仿佛又开始了那场漫无止境的噩梦。
从盘平城里逃出,身后是甩不脱的追兵,手上是洗不干净的血。
他像抔尘土飘在空中。眼前?是一座座爬不完的高山,一条条走不完的绝路。凭着一线痴心妄想的期盼,想完成养父临死前?最后的嘱托。
死意如潮水涨落,不知?何时崩溃到头。只等着一场雨,将他彻底打死在泥里。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滚爬了几年,直到在一处歇脚的茶肆,听着一名?过?路,已记不得面?貌的剑客随口说起的话:
“我?遇到一个讲道理的人。”
“若这世上,众人都在强权之下不敢出声。也定会?有一个人,站出来争一句对错。”
少年的心中很静,将所?有的嘈杂都清空了,去记那个名?字。
“她叫宋回涯。”
——她叫宋回涯!
少年手指用力,一下子抠进了伤口里,疼痛叫他睁大眼,理智一下子回笼,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哽咽说:“我?想见宋回涯。”
他指缝中全是渗出的血,松开一些,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绝望地说:“……但是宋回涯已经死了,死在无名?涯。”
然?后魔怔似,一遍遍地念,又莫名?哭个不停:“宋回涯……”
“你找她做什么?”梁洗心中嫉妒,不遗余力地诋毁道,“她只是比我?稍微聪明了一些些,但远不如我?善解人意,未必会?管你的麻烦事。”
严鹤仪:“呵。”
梁洗暴怒道:“你冷笑什么?”
少年身形东倒西歪,嘴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梁洗靠近过?去听了听,发觉他是又晕过?去了,一摸额头,烫得惊人,忙叫道:“停!你在这儿等我?,我?直接去把宋回涯叫来。”
严鹤仪愁得嘴角燎泡,拦住她道:“我?说句实话,你就是把宋回涯叫来也没用。这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病急乱投医罢了。盘平与断雁可不一样。断雁可以算做山匪盘踞一方,朝廷早有防备,剿了就干净了,起不了太大的动荡。盘平的那些宗族豪望,大掌柜们,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不是杀一两人能?扫干净的。拔出根,带出的泥是全城的百姓。何况,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这座金山,最后是流向了谁的口袋。那些县令的脑袋,又标着多少的价钱。这是朝廷的事,不是江湖的纷争。你指望着宋回涯力挽狂澜,不如让她直接绑个大夫过?来。”
梁洗认真?听了,伸出手指努力记下:“绑宋回涯,再绑个大夫,还有吗?”
“我?——”严鹤仪指着她,气极道,“去去去!我?懒得管你!”

他站在一扇门前。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带着裂纹的木桌上?摆着一副碗筷,角落的水桶里泡着两件衣服。屋舍的门窗紧闭,一切都是三年前,他最熟悉的画面?。
他坐上?饭桌,捧起碗,怔怔地出神。
他六岁被收养,九岁陆陆续续从外人口中探听出自己的身世。在尚且懵懂的年纪意外窥见了现实的真相,灭门的灾难延迟爆发,他的信仰被炸了个细碎,自此?开始了一场遥无止境的自我折磨。
有时?深夜,想起不知被草席一裹,抛去哪个乱葬岗不得善终的父母,他心头也会涌起浓勃的杀意。
可睁着眼?等到日出天亮,走出门来,望向对面?的男人,那本以为不可消解深仇大恨又会被无能怯懦所压制。
一日又一日,无从宣泄的情绪慢慢累积成他对养父的怨憎。
不知从哪时?起,他再未同对方说过一句话?。自己洗衣、做饭、练武。
比一叶障目的楚人更为可笑?,以愚笨而荒唐的手段,将冷落当?做是一种隐晦的报复。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维持着一段糟糕透顶的父子关系。相濡以沫、又形同陌路。
十一岁那年晚秋,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严冬的肃杀来得猝不及防。
从早晨开始下雨,中午雨水中多了些雪,晚间好?不容易才停了,风刀霜刃,烈烈不息,直刺骨髓。
盘平的天气总是这样无常。
季平宣躺在湿冷的木板床上?,养父脚步踉跄地从门外进来,低声叫他的名字。
先是他改过的假名,后来又叫他季平宣。
季平宣躺在床上?置若罔闻,将冷硬的布衾盖过头顶。
不多时?,房门被人粗暴踢开,来人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凌冽寒风骤然刮了进来。
季平宣哆嗦着睁开眼?,看着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养父倒在他床前。血流如注,顺着他垂放在床沿的手臂蔓延过来,很快染湿了一片。
血腥气传得缓慢,也可能是他冷得没了嗅觉。他只能听见养父嘶吼着对他说:“跑!快跑!”
季平宣整张脸上?写满了迷惘跟无措。他跪坐起来,按住男人手上?的伤口,又发现他身上?纵横着数不清的刀伤,衣服全被血水浸透,不知是怎么能赶回家来。
男人的声音很是微弱,催促道:“走吧。门外有马。出城后往西,不要回头。”
季平宣好?似被困在一场弥天大雾中,进退无路,问:“我要去哪里?”
男人半昏半醒,从鬼门关上?挣扎着回来再看一眼?,油灯枯尽前的最后一段光景被拉得尤为漫长,每一次阖眼?都恍若过了几炷香的长度,见人还在,抬起左手,示意对方去摸自己的衣袖。
季平宣手忙脚乱,从中找到一封缝进布料的信件。
他不识字,隐隐猜测那便是是要了男人性命的东西,上?面?还沾了他的血,一时?间只觉得烫手。
男人气若游丝:“你想还给你双亲报仇,就马上?带着证据走。否则,与我一同死?在这里,也算圆了场父子缘分。”
季平宣感觉快喘不过气,肩上?全是他承受不了的重担。他把信件贴在心口处,迅速套了双鞋,跑出门去。
他慌不择路,只顾闷头往城外逃。
可是他从没出过盘平城,黑灯瞎火,压根辨不清哪里是西。听见身后的风吹草动,便幻想是提着刀的追兵,片刻不敢停歇。
城外的土道上?结了冰,半途马匹打滑栽倒,他被狠狠摔飞出去。等他起身再去控马,那老马已嘶鸣着独自跑了。
季平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无奈今夜天公?处处作?梗,偏生绝他生路,又遇到一条横断他去向的长河。
季平宣回过头,远远能看见一条火把连成的红蛇在山脚盘旋,追寻他的踪迹,也挡住了他的退路。
他心一横,生死?抛之脑后,纵身跳了进去。
带着冰碴的河水灌入他的口腔,季平宣几乎要在一瞬间失去知觉。
他游了两下,只觉比溺亡更近的威胁是寒冷。
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想就那么沉下去,让水流卷走,任意漂向何处。
他在静谧的河水中浮浮沉沉,已窥见了死?亡的半分面?貌,忽而想到怀中那封未拆启的信件,浑身仿佛被滚烫的岩浆浇了一下,再次扑腾着冒出水面?,拼尽全力地仰头呼吸,让空气穿过刀割般的肺部?,在疼痛与冰冷中活了过来。
他艰难爬上?对岸,两腿战栗地朝前奔走。追着尽头的山线,看着天空从黑变白,草木上?的露水凝结成冰。
他一路走,不敢与任何人说话。如同老鼠藏伏在阴沟中苟延残喘。
最初的目标是京城。可是途径过几座城镇,与京师还远隔着千重山,便听过路的游侠、书?生、羁旅,说了无数遍的“正道显晦”、“世情蜩螗”、“时?势艰危”……“求告无门”。
一两个全是这样说。
莽撞的热血退去,季平宣才意识到,他还太小,他什么都办不到。
他只有几张不知写着什么的纸,如何才能在英雄落幕,人人明哲保身的年代,找到能为他昭雪的人?
天地浩茫无际,他又变得无处可去了。
他蜷缩在茶肆的草棚下,晒着太阳,在乱世中啃着泥沙,与路旁野狗的尸体一样等着溃烂。
又一年秋至,他发现许多江湖人在往北面?涌去,频繁地提及同一个名字——“宋回涯”。
季平宣再次爬起来,舀着水洗干净脸,开始自己的第二段征程——去往苍石城,追逐一个不
认识的人。
他深知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念头,也愿意横渡险滩,万里跋涉。
只是这一次,历来死?寂的旅途中多出了一些别的声音。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那郎中靠谱吗?扎两针就走了啊?”
“谁让你们给他灌了那么多药,再喝几贴,人要烧死?了。”
“若不是我吊着他的小命,他已经?死?了!”
“那可真不一定?。”
“宋回涯,你这人是专吃驴肝肺的吗?”
脚步声渐远又渐近,去门口绕了半圈,回到床前。
梁洗压着嗓子小声问:“这里究竟安不安全?别是那郎中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群护院进来拿人。要不我先把那郎中扣下?”
宋回涯说:“宽心吧,他是我师弟的人。”
梁洗咋舌道:“你怎么那么多师弟?”
宋回涯怅然一叹:“是啊,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几个师弟。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写给自己看的书?,千万别不说人话?。”
梁洗靠在床柱边,无所谓地道:“老娘不识字啊,你又在说什么浑话??”
宋回涯:“哦……这样。那与你无关了。”
梁洗耳根难得清净,怪不习惯的,侧了个身,望向桌旁的严鹤仪,消失许久的良心里生出些微不足道的师徒情,粗糙地关心了句:“往日舌头跟成精了一样,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与你是白费口舌。”严鹤仪高冷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别说是成精了,我就算是舌灿莲花,你又听不进半句。”
梁洗想起他唇角新?长的水泡,善解人意地道:“也好?。你话?多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好?好?歇歇吧。”
“你——”严鹤仪倏然回头,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抽痛,凄厉吼道,“梁洗,你早晚要把我气死?!”
他眸光下斜,发现季平宣已经?睁开了眼?睛,惊道:“你醒了啊?”
梁洗弯下腰,确认少年不是回光返照,钦佩道:“你小子,命可真大。祖坟冒过青烟吧?”
季平宣目光涣散地盯着床顶的雕纹,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梁洗伸着一根手指在他眼?前近距离摇了摇,才眨着眼?睛,循着方向转过来。
宋回涯托着下巴,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眸看着他,慈和?笑?道:“你一直在叫我名字,叫得我都心虚了。找我是要做什么?”
季平宣屏住呼吸,想坐起来,又被梁洗按着肩膀推了回去。
他等了几年,才做到这一个美梦,心中不觉起伏,可眼?泪已不受控地泛滥,不管真假,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信件,颤抖着交到宋回涯的手上?。
宋回涯狐疑接过:“什么东西?”
“我爹——”季平宣喉咙发不出声,清了清嗓,才能吐出几个字,“证据——冤枉!”
梁洗糟心道:“你有证据,也不该交给宋回涯吧?她自己还罪名加身,泼天的黑水洗不干净呢。不如找我。”
季平宣只注意着宋回涯的表情,听不进旁人的话?。又朝她推了推,恳求地叫:“宋回涯。”
宋回涯审慎地打开,做足了准备,看到的一刻还是愣住了,视线从上?之下,又从下至上?扫了数遍,然后复杂地盯着少年。
季平宣坦然失色,仰起脖子,面?皮抖动着问:“怎么了?”
宋回涯抚平纸张边角处的褶皱,手指按在因血迹而模糊的笔墨上?,委婉问:“你有给别人看过这封信吗?”
季平宣摇头:“没有。”
他不敢泄露任何行迹,曾拆学过几个字,拿去问路人。可盘平城的杀手紧追不舍,他亦不敢冒险。
“‘平宣我儿’?”宋回涯说,“这不是什么证据,这只是你父亲写给你的信。”
季平宣失声叫道:“不可能!”
他拿回信纸,手指太过用?力,将本就脆弱的纸张捏出了个洞。
他害怕得全身发抖,视野模糊,胡乱指着几个位置,想抓住什么道:“平宣,念,报仇,回来,这是盘平。是不是?还有这里,三,什么墙下……”
这些都是他数年间,谨小慎微认出的全部?的字。
宋回涯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他是让你离开盘平,出去娶妻生子,再念两年书?,学几个字,不要再想着报仇。你父母的尸体他也不知葬在何处,不过他悄悄留了两身衣冠,在城外给他们立了个座坟冢。他还给你留下一笔钱,就藏在东墙的水缸底下。若你能回来,记得小心城中的耳目。实在不行,就别回来了。”
季平宣硬撑着坐起来,这次梁洗没拦。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字,眼?神中的火几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烧出一个洞。
宋回涯拿起手中的第二页信纸,扫了一遍,缓声道:“他说,自己确实帮着于老做过不少事,当?初离家闯荡江湖时?,本是想做一名豪侠的,岂料最后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就是求财的意思。他说你很聪明,其实更适合做一个读书?人,跟着他委实糟蹋。可在盘平,他不敢送你去学堂。而他留在于老身边,还有别的事做。他有许多想同你说的话?,但他知道你不会想听,所以便不烦你了。”
季平宣痴傻地抬起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宋回涯翻到第三张纸,停顿片刻,给他缓和?的时?间,才问:“你还想听吗?”
季平宣不知道自己点头了没有。魂魄是飘着的,踩不到实地。是喜是悲也弄不清楚。
宋回涯轻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朝廷遣了监察御史过来查案,那御史太过年轻,不知此?地凶险,多半是九死?一生。不知有查到什么证据,过来求他护送。他此?行一去,恐难生还。提前写下这信与你道别。若有朝一日猖乱得平,八方宁靖,你也不再记恨他,就请给他烧张纸钱,叫他九泉之下能安心阖眼?。若是你实在放不下,就把这封信烧了,全当?是他罪有应得。没了。”
宋回涯把信都还给他。
季平宣将纸铺在被面?上?,一张张反反复复地翻动,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直到眼?泪点点滴滴地落下,敲在他的手背上?,又打湿了纸面?。
他慌忙将水渍抹去,可被他一路精心保存的信纸,还是被眼?泪打得字迹模糊。
“啊?”梁洗不想打扰了少年,气音询问,“那证据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能带出来。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事已至此?,无从得知了。”宋回涯说得嘴唇发干,对着季平宣道,“他用?这封信说谎,只是想叫你有个活着的念想,催你离开。”
她本打算告诉少年,男人还在信中自述,当?年缉捕他父母的人中有他一个,只是他未动手逼问。
想想还是算了。世上?又不是什么事都要求个分明。
严鹤仪跟着起身,站在几人身后,拧着眉头道:“可你不是说,那帮打手在向他找什么东西吗?”
宋回涯说:“不知道。演得太真,也信了吧?心中有愧的人,半夜听到些响动,便以为是鬼来敲门了。就算你告诉他们不是,他们估计也不会信。”
她有个更残酷的事实没说出来。
即便真的知晓没有证据,自那门客叛离之日起,那群习惯了生杀的高门望族,便是天涯海角也是不会放他活路的。
季平宣将信纸收入怀中,紧紧抱着,涕泗横流,张开嘴,又笑?又哭地哀嚎起来。
多年生死?徘徊、望眼?欲穿,原只是雾里看花。连梦都不是。
梁洗再冷情冷性,听着都不免觉得有些凄楚。
“其实有没有证据,对那群人来说关系不大。许能叫他们脱层皮,却未必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宋回涯意味深长地道,“一万只蝼蚁,就能拉得动一辆华贵的马车吗?万丈高楼,难道是立在腐朽中空的木头之上??”
梁洗听她说得玄乎:“什么意思?”
宋回涯眉梢轻挑,说:“他找对人了。”
梁洗对她肃然起敬:“这事你能办?!”
严鹤仪以为在听大话?。说书?先生都不敢这样胡吹。
宋回涯说:“我当?然办不了。杀出一座鬼城吗?”
梁洗心情大起大落,撇了撇嘴。
宋回涯说:“不过我的好?师弟,或许可以。我还不曾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第040章 鱼目亦笑我
魏凌生悬着笔,面前铺开的纸张上已落了几点墨渍,魂游天外,耳边还回荡着宋回涯今晨与他说过?的那些?狠话。
他翻查回忆,一遍遍寻找着蛛丝马迹,想知道哪些?是?宋回涯口?中的虚情假意,哪些?又只是?她的言不由衷。
不留山上的日子已恍如隔世。除却偶尔大梦浮生时闪过?几幕,大多记忆已随年岁故去。
先是?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好不容易得一栖身之所,不过?数年又师长死?绝,被迫浪迹江湖。
他最是?坎坷潦倒的一段经历,总是?不忍回看。如今再做整理,才发?现残留的那些?画面,大多与宋回涯有关。
入不留山后半月有余,他始终还在噩梦中惊醒。白天实在熬不住才敢入睡,夜里挑着灯去书阁念书。
那天下雨。山间的暴雨总有一种海啸山崩的气势。整座山林的树木都在弯折起伏。书阁好似伫立在一阵骇浪之中,狂风卷地?,吹得门窗都在哀鸣不止。
魏凌生出?来时忘记带伞,披着衣服,坐在桌案后心神不宁地?翻着书页。
等雨势终于?小去,才吹灭烛火,起身出?去。
刚一出?门,便看见宋回涯站在阶前。她脚上穿着一双快磨出?破洞的草鞋,身上衣服湿了大半,手边拎着把簇新的油伞。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滴落,在她脚边蓄成一个浅浅的水洼,可?见来人已等待许久。
宋回涯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云烟散退,天光放明,踯躅着准备离去,刚一迈步,听见身后动静,转过?头?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师弟,你在这儿呢?”
魏凌生瞅了她一眼,不知她在门外站了多久,蹙着眉头?,实在接受不来她的好意,未作?回应,兀自离开。
走回院落,发?现空了一半的水缸已经被人挑满,门口?还放了床厚重的被褥。有人给他送了早饭,就摆在桌子上。
那天风急雨骤,烛光只能照出?一片昏蒙,连远处山头?都看不真切。
魏凌生如今也有些?看不真切。
他心里固执地?想,师姐待他就是?极好的。
他随口?一句,宋回涯便会记在心里,哪怕师叔不许,也会悄悄跑去山下为他买书。
山路迂曲回环,他走不来那崎岖泥地?,院中的水缸总是?宋回涯替他挑好。
天冷天热,衣物、汤药也会提早一步送到他房中。
她鲜少只在嘴上嘘寒问暖,大多是?做了不说。魏凌生彼时还觉得宋回涯太过?殷勤,不理会自己冷脸相待,同他旧日家中的奴仆一般,只晓低眉顺眼、忍气吞声。
大抵一辈子也就能随个俗流,做个泯然众矣的庸人。闯不出?多少名堂。
后来师父替他回京,取来几箱家中旧物。过?了两年,父亲旧部重整,前来探望,也带来诸多财物。
东西都堆在他的房间,被他随意扔在各处。
宋回涯来时目不暇接,左摸右看,拿起一个镂空的雕花笔筒,好奇向他询问:“师弟,这是?什么?”
魏凌生见她爱不释手,便直接说:“送你了。”
宋回涯面上惊吓,迟疑着道:“这不大好吧?”
魏凌生最看不上她优柔寡断,仿佛全身上下支不出?一根硬骨头?,见她又要将东西放回去,心下怒其不争,又大感心烦,不由加重了语气道:“给你就是?给你的了!你拿着就是?!”
宋回涯见他生气,局促地?僵在原地?,过?了会儿才佯装欢喜地?收下,笑容里还带着两分生硬,低声与他道:“那多谢师弟。”
她说:“往后师姐也送份礼物给你。”
宋回涯后来给他送过?扇子、送过?竹笛。还有些?不大经用,被他随手放置再未关注过?的小东西。最后都随书阁的一场大火成了灰烬。
魏凌生送过?她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了。宋回涯都精心保存,从未拿出?来过?。不留山落败后,那些?东西一些?不知去向,一些?被宋回涯换成了赶路用的盘缠。
如若这些?都是?欺骗,那宋回涯图求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求财吗?
那些?浮光掠影的画面,宛如一场荒腔走板的戏曲,他逐字逐句地?分析辩明,也难以确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魏凌生情不自禁地?叫道:“师姐……”
就如那年被困光寒山,前有胡匪,后有追兵。宋回涯叫他守在庙中,出?去一趟,回来时奄奄一息。
她身上穿着深色衣服,光色晦暗,看不出?血渍。
魏凌生想去查看她的伤势,被宋回涯一手推开。
她寻了处角落坐下,见魏凌生愁眉不展,低笑道:“师弟,你与我说说话,我怕自己睡着了。”
魏凌生想叫她睡一觉好,又怕她真的一睡不醒。紧紧靠在她身侧,搜肠刮肚,细碎地讲着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到后来实在想不出?,将京城街头?上一些?离谱的谣传也拎了出?来。
宋回涯闭着眼睛,时不时应上一声。
魏凌生听着她沉闷的回应,不敢回头?去看。一直说到喉咙沙哑,天色泛黑,宋回涯没了动静,彻底昏睡过?去,歪斜着靠在他身上。
魏凌生仔细听了听,听见两道呼吸声交错,一重一轻,快跳出?胸膛的心脏才勉强安了回去。
他握住宋回涯的手,那冰凉的体温冷得像铁,还带着股潮湿。他不敢松开。
窗外风声飒飒,月上中天时,远处山间出?现隐约的火光。
魏凌生惶惶不安,叫了宋回涯两声,得不到回应。思量片刻,将人背了起来,带着她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极不平稳,他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行?。已是?慎之又慎,不料还是?摔了一跤。倒地?前只记着护住身后的人,手臂被旁侧尖锐的树枝划了一道,生生霍开道口?子。
他咬紧牙关再次起身,辨认了下方向,继续前行?。
“师姐。”
他忍着痛楚哑声喊了一句,想得到一丝回应。
宋回涯动了一下,恍恍惚惚,低声叫道:“魏凌生。”
那是?宋回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魏凌生浑身颤抖,叫道:“师姐?”
他停了下来,更大声地?喊:“师姐!”
宋回涯好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沉缓地?在他耳边呼吸,回了一句:“师弟。”
她缓缓抬起手,摸向魏凌生的脸。冷却的血抹在他的唇角,感觉他在发?抖,只温柔地?说:“别怕。”
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魏凌生胸口?堵得难受,更有种锥心刺骨的疼。
他以为宋回涯是?喜欢他的。可?是?如今却跟他说:算了吧。不必当真。
……是?宋回涯忘了。
是?她自欺欺人!
半掩的窗户被人拉开,朝思暮想的人忽然就那么眉开眼笑地?出?现在屋外。
她趴在窗台上,和柔轻笑道:“我的好师弟。”
魏凌生一时有些?分不清了,看着她,眼眶发?热,切切澄清道:“师姐,不是?我要你去无?名涯的。是?你自己决意要去,是?你为了阿勉去的。”
宋回涯愣了下,试探又叫了声:“师弟?”
魏凌生如梦初醒,手腕酸疼,将笔放了回去,垂下头?闷不做声。
宋回涯斟酌着开口?:“盘平城……”
魏凌生转过?头?来看她。
宋回涯问:“盘平城的境况,你知道吗?”
魏凌生:“知道。”
宋回涯还没开口?,魏凌生又说:“我管。只是?盘平祸深至此,乱亡家国者,非士绅族老?。不易根绝。”
“要多久?”宋回涯见他如此主动,厚颜无?耻地?道,“稳妥些?,得叫百姓能有衣食过?冬。开春后怎么样?”
魏凌生只看着她,心不在焉,过?了会儿才思忖着道:“半个月。”
“那么快?”宋回涯笑着夸赞道,“我对师弟要刮目相看了!”
魏凌生听着这句只觉百感交集,酸涩居多,一时千言万语都齐涌上来。张嘴欲言时却忍了下去,也扯出?一个笑容,说:“师姐等着吧。”
宋回涯的宽柔温情似乎都在一语间回来了,亲近对着他道:“好,师弟。既然如此,我就在盘平多留几日,与你叙叙旧。我那徒弟还在客栈,我先去接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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