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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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沿着回廊走出?大门,便看见梁洗正背着刀,站在套好的马车旁,板着脸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在等待谁。
严鹤仪不知是?路上被冻出?病了,还是?被气的,两手揣进袖里,脊背不住在震颤。虽还是?缓带轻裘,一丝不苟,可?已没有初见时那等渊雅从容的气度。浑身肌肉紧绷,像随时能蹦起来咬人。
宋回涯当是?他二人又起了什么争执,上前好心询问:“怎么了?”
梁洗两手环胸,目眺远方,惜字如金道:“我决定先走了。”
宋回涯一脸莫名地?问:“去哪儿啊?”
梁洗收回视线,高冷地?说:“我决定先去找谢仲初探探路。你记得早些?过?来。太晚不候。”
宋回涯转向严鹤仪,歪了歪头?表示困惑。
严鹤仪不情不愿地?摸着马背,阴阳怪气地?道:“她白日做梦呢,想一步登天,留在盘平干看热闹,心里不够痛快,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宋回涯思忖稍许,无?声做着口?型问道:“她向来如此吗?”
严鹤仪饱受摧残,终于?寻到个能倾诉的同道,使?劲点头?。
梁洗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畅想:“若是?有一日,世上公义也能以我梁洗为名。有人仅为我一个声名,千山万水地?赶来赴死?,那我……”
她可?疑地?停顿下来,可?见终归少了些?做大侠的潜质,不擅吹嘘。深思熟虑过?后,务实地?说:“一定给他买副很贵的棺材,为他厚葬。”
宋回涯:“……”好大的志气。
但是?人还没死?呢,先别忙着埋啊。
严鹤仪高声道:“末了用的还是?我的钱!”
梁洗理直气壮地?承认:“因为我没钱啊。”
严鹤仪简直没了脾气,深吸一口?气,自我宽慰道:“算了。我要看开些?。年纪轻轻的,路还长着呢。”
他翻身上车,不管梁洗有没有跟上,抽了下马鞭,招呼道:“走了!”
第041章 鱼目亦笑我
宋回涯接了徒弟出来,便将?客栈的房间退了。以免总遇上什?么想交“朋友”的家伙,扰人清幽。
沿街逛了一圈,想找个合适的住所。不知不觉天便黑了下来。
二人越走越偏。正当宋知怯怀疑她们又要?住进哪所无人的废宅过夜时,前方路上突然?泼出一桶脏水,险些浇到二人。
宋知怯叫了一声。竹门刚要?关上,又被推了开来,里?头的人探出脑袋,忙不迭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街上没人!”
打上照面,宋回涯才认出来,正是初到盘平时,在街上偶然?遇见,为她们讲解过的小姑娘。
“是你们呀!”小姑娘见到二人,还有些羞赧,将?木盆靠到门上,在衣裙上擦了擦手,怯生生地道?,“弄脏了吗?我给你们洗洗。”
宋回涯朝她身后望去。一片昏暗,没有灯火亦没有响动,可凭她的耳力,能觉察到门后还藏着两个人,便问:“家中只有你一个?”
小姑娘迟疑了下,见她二人不像坏人,先前还收过她的银钱,才细声说:“还有弟弟妹妹。”
宋回涯颔首,问:“你爹娘呢?”
小姑娘比划着道?:“城外的农田边上要?盖一栋什?么楼。我娘去帮着做饭,我爹要?去采石,平日都住在外边儿,一月才回来一次呢。”
宋回涯见她院中晒满衣物,可见也在替人浆洗换些酬劳。
风霜正凛,宋知怯自小习惯了受冻都要?穿四?五件衣服才能打熬,这小姑娘身上仅一件芦花塞的旧衣,还要?泡在冷水中劳作。
一家老小碌碌无休,也就五口?人吃饭,竟落得如此贫寒困窘。
宋回涯不由问道?:“你家中开销许多?”
小姑娘戒备地后退半步,小声道?:“你们不会是县令的人吧?”
宋回涯笑说:“你们这盘平城里?还有县令呢?府衙都叫人给烧了。”
“原来是没有,可如今不是快有了吗?”小姑娘说,“你们一来,官爷们也来了。”
宋回涯问:“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小姑娘眼神无辜地望着她不说话。
宋回涯摸出一两碎银,往她眼前晃了一下,在手中抛玩。
“你若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多送你一份差事。”
小姑娘上道?极快,当即往后一退,让出条路,将?人往里?头请。
门后的俩小孩儿听见有人进来,飞也似地逃进里?屋。
宋回涯跨过门槛,那扇木门还在晃。
小姑娘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蜡烛,给她们点了一根。摆在桌子正中。又翻出两个碗,拿布仔细擦干净了,边忙活边道?:“今日下午,有人给几位大掌柜家中都送了一封帖子,说是要?去于老家中拜访,请各位族老都能过去一会。您是没看?见城门口?那排场,几十个人挎着刀、骑着马从?外头进来呢。每个都有人两个高?,好?生威风!”
她端着水摆到二人面前,跟着坐下,唉声叹气道?:“几位大掌柜都觉得这回来的县令不简单,想靠着阵仗与他们示威,弄些权柄到手。便立即喊来了几百青壮,一并带去。说什?么,即便是虎落平阳,也得乖乖爪牙,否则没他好?果子吃。唉,大家都怕得很。”
宋回涯问:“怕县令?”
“怕他们打起来啊!到时候还不得是大伙儿遭殃。”小姑娘愁眉苦脸道?,“前一任县令就是个不要?命的。刚来盘平时还记得藏什?么光……”
宋回涯笑说:“韬光养晦。”
小姑娘点头,煞有其事道?:“总归就是够听话,什?么也不管。后来不知怎么想不通,因一件小事与他们叫起板来,于是几位大掌柜们便叫了帮打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县衙给围了,架起木柴点了把火。有人想跑出来,全被打手们踢了回去。烧到翌日火灭了,他们搬出一具具烧成?焦炭的尸体逐个点了数,确认没错,才肯罢手。听闻临近街巷的住户听了半宿的惨叫,至今都觉得那块地在闹鬼,夜里?根本不敢靠近。还有几个大病一场,险些跟着去了。”
宋知怯打着寒颤道?:“一刀杀了还得个干脆,活活烧死是什?么酷刑?换成?是我,我也要?回来闹鬼,吓死他们!”
小姑娘刚说完便觉着自己多嘴了,窥觑着宋回涯的脸色,忙又找补道?:“我只是随口?聊两句,出了这扇门,我可是不会认的!”
宋回涯饶有兴趣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小姑娘交握着双手,红了脸道?:“我家从?祖辈起便是盘平人。我叔伯、姑婶,都在几位大掌柜家里?混饭吃。我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欢听人说话,洗完衣服过去找他们,随意听两耳朵,所以什?么都知道?一些。”
宋回涯给她抛去两枚大钱,商量说:“往后你就帮我打探消息。如何?”
小姑娘看?着手中银钱,虽然?不舍,还是还了一半给宋回涯。
宋回涯看着她心如刀绞的表情,好?笑问:“怎么了?”
小姑娘一板一眼地说:“我不能什么都告诉您。那些大伙儿都能知道?的事情,我同您说说,当个故事解闷,不算什么。可有些隐秘的要?事,我不能说了害人。”
宋回涯满意笑道:“你家中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小姑娘立马激动站了起来,说:“有的!我马上帮您收拾干净!我叫他们听话,保证不来吵您!”
宋知怯顿时有些急眼。
怎么还住下了?她师父是不是喜欢这个臭丫头?
小姑娘转向宋知怯问:“这是您丫鬟吗?”
宋知怯恼羞成?怒道?:“什?么丫鬟,我是她徒弟!”
小姑娘还沉浸在自己挣了一大笔银子的喜悦之中,笑得见牙不见眼,热情拉着她道?:“好?嘞小妹,我带你去看?看?,你喜欢哪个屋子都成?!”
“等等。”宋回涯将?她叫住,“你说他们在哪个地方见面?”
“于老的府里?。”小姑娘给她指了下路,又提醒道?,“少说得有三四?百人去围着,姐姐,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千万别去。”
宋回涯笑了笑,示意她二人先进去:“放心吧,打不起来。”
日暮时分,魏凌生缓步走出,门口?已有一辆马车等候。
他坐进车内,等待不多时,身后马蹄声渐近,一中年男子叫唤着被人拎下马来。
那中年男子一袭儒衫,身材干瘦,发须微白?。骑了半天马,停在路边又是干呕又是酸痛,还未缓过劲来,又被人揪着衣领强行推进车厢。
侍卫跟着进来,坐在男子身侧,手中长剑随意往边上一杵,直愣愣地戳到中年男子胸口?。男子不敢叫屈,唯唯诺诺地又往里?面挪去。
中年男人面色惨白?,如坐针毡地扯动着蹭乱的衣襟,想保持几分读书人的体面,只是眼神闪避,偏生给人一种狡猾又怯懦的畏缩感。想是不大认识魏凌生,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御、御史大夫?”
魏凌生余光瞥了眼不说话。
侍卫一掌拍上他肩膀,吓得中年男子又是一个激灵。
他笑道?:“这位岳县令在路上病了五月有余,本该于去年秋时赴任,可一提盘平便高?烧不退,隐疾复发,只能缠绵病榻,怎么都不见好?。”
中年男人颤颤巍巍地替自己辩解:“我今年……”
他比了个手势,想说自己年岁已高?,四?十有七,实在折腾不起舟车劳顿,路上耽搁也算情有可原。叫魏凌生冷眼一斜,自觉闭了嘴。
侍卫抬起长剑,抵着他上身,迫使他身形靠墙,贴住车厢,厉声警告道?:“跟在我家主子身后,见了人不要?胡说。问你什?么,主子同意了,只管照答。懂了吗?”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懂!懂!”
魏凌生伸出手,中年男子下意识想握,被侍卫用手肘顶了一下,才意会过来,立马将?官印与文书一并交予他。
街上走卒贩夫的叫卖声已然?消失,不知马车拐进了何处。
中年男人两手垂放在膝盖上,不敢掀开车帘去看?,心中有种灭顶的绝望,闭目忍耐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夜、夜已深,不知大夫要?去往何处?”
侍卫被他这贼眉鼠眼的模样?气笑,讽了一句:“既然?夜深,自然?是要?带您回去休息了。”
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道?:“可是官衙听闻已被人烧毁,里?头除了老鼠,什?么都没有。”
侍卫说:“这个岳县令放心。我等带人进去看?过,连只老鼠也没有。”
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下来。
侍卫掀开垂帘,率先请魏凌生出去。
中年男人提着衣摆紧随其后,一出车厢,便被刀光晃在了脸上。定?睛去看?,只见两侧各站有一排披坚执锐的勇猛将?士,再后方则是群高?举火把,凶神恶煞的民间好?汉。人群挤挤攘攘站了满街,不知其数多少。根本分不出敌我。
岳县令两腿发软,身体麻木,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几不能动弹,心中不住哀嚎:他的命怎生得如此苦?这样?的祸事又捉他来做什?么?
侍卫回头瞪他一眼,就要?上手来拽,岳县令摆摆手,顾不上狼狈,狗爬似地从?车上下来。
护卫们按住刀柄,就要?跟着魏凌生一同进去,后方一众护院随之压进两步。
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涌来,声势浩大,光焰晃颤,几乎令人透不过气。
中年男人死死挨在侍卫身侧,眼睛在地面四?处飞转。
魏凌生抬手止住众人,平静道?:“我只带两人与我进去。”
护卫们令行禁止,齐刷刷退回半步,发出两道?肃整的踏步声。
一群护院打手彼此相视,片刻后也乱糟糟地退了回去。
魏凌生来得已有些迟,可等他进去时,客厅中空无一人。
岳县令实在站不住了,挑在魏凌生身侧也坐了下来。
侍女端来茶水,岳县令见二人不动,也不敢随意喝。
等上约一盏茶的功夫,那群能在盘平城里?呼风唤雨的族老士绅,总算姗姗来迟。
数人自魏凌生入厅起便在屏后打量。
本以为门口?的阵仗,已少不去一番剑拔弩张的较量,岂料他竟真敢深入虎穴。被孤身晾在厅中这许久,亦坐得安稳,不见动怒。一时难解他的来意,决定?亲自出来看?看?。
魏凌生坐着未动,神态傲岸地抱拳与他们一礼。
岳县令屁股抬了一半,见状本也想坐下,可与几位士绅对上视线,左右为难片刻,还是觍着脸站起来,闷头打了遍招呼。
数位族老的态度更是冷淡,略一颔首,便各自坐下。毫无顾忌地审视起对面三人。
护卫自不必说,细看?落座的两人,一个虽然?年轻,却旧病未愈,气虚体弱。
一个更是单手能拎起来的鸡骨架子,冷汗连连,举止猥琐,几乎要?将?“贪生怕死”四?字烙在脸上。
说他们是来找茬,自己都觉得冤枉。
果不然?,魏凌生端过一旁已经冷却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谦和有礼地笑道?:“晚辈久居京师,只去过东南几个郡县浅做游历,对边地人情是一无所知。听闻几位前辈在盘平俱是深孚众望的贤德之士,今日专程前来请教。”
岳县令学他动作,也将?茶盏端在手中。眼观鼻、鼻观心。琢磨不透他想做什?么,只当自己听了一通鬼话。
数人听他言词,先是一句“晚辈”,又是一句“请教”,连他们备好?的茶也敢入口?,姿态放得极为尊重,心中已愉悦许多。
为首老者挑眉望向门外:“那外面那些人是……”
魏凌生先是挺直腰背,抿了抿唇角,略带一丝生硬道?:“此行山高?路远,家中长辈心切,命他们随我左右,防遏贼寇。又写信与叔伯,借了百名武师护卫,而今人马尚在路上,不日抵达。”
众人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对视数眼,已是了然?。
看?是真将?他们盘平视作龙潭虎穴,才撑这一身虎皮来虚张声势。
立威是假,示好?才是真。
又想这小子来头许是不小,多半出自京中高?门大族,得罪了不知哪路神仙才被贬谪至盘平,颇受家中宠爱,不定?捱上两年便会高?升。脸上跟着挂出了些许和善的笑容。
岳县令频频瞄了魏凌生许多眼,胸口?沉得难以呼吸,觉得自己装不来那复杂的神情。手中茶水端不稳飞溅出来,手背一阵发凉,才幡然?醒悟。
他怕死怕得入木三分,哪里?还需要?演?
这样?一想,不由松了口?气。
听对面老者唤侍女送来热茶,两手接过,殷勤先喝了一大口?,再在一旁陪笑。
宋回涯到时,里?头灯火正明。数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宋回涯倚在窗边听了一会儿,发现全是彼此恭维的废话。
推杯换盏间,宴席将尽。魏凌生手不稳当?,将杯子一撇,按住额角,摆出一副头疼欲裂的表情。
侍卫已被打发出去,岳县令只好凭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硬着头皮为其策应。
他?在席上也小饮了两杯,然不敢喝醉,此时只装出醉意迷离的模样,过去半靠在魏凌生身上,口齿不清地道:“我家?公子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魏凌生羞愧抬头,借问时辰,表示衙门后院被人烧毁,今夜暂无落脚之处,能否在府上暂住一宿。
于老同他?客套几句,招手叫来仆从,领他?下去休息。
岳县令屁股着火似地想走,巴不得能早些逃离魔窟。奈何?使不出力气,弯腰扶了两下没扶起人来,只好让开?位置,由侍卫缓慢搀扶魏凌生出门。
年轻小仆碎步在前头引路:“几位贵客,请这边走……”
宋回涯闪身退至墙后,待看清几人去向,蜻蜓点水似地往墙上一攀,迂回绕到数人前头。
沿着小径直走,便?能清晰看到一处院落。一墙之隔便?是街巷。人都不撤去,院外还守着数十?上百的青壮。夜里压着嗓子熙攘,肖似成群的蚊虫在震鸣。
宋回涯先一步从窗口跳进屋内,隐匿声?息,躲进角落。
岳县令快跑着上前推开?房门。侍卫将人放到床上,回头冲正忙着点灯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催他?快走。
“不如我也留下吧。”岳县令哭丧着脸道,“我今夜不敢睡啊!”
他?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两腿虚软得不像话,先前走来那酩酊颠倒的姿态,起码有九成是真。岂敢独自离开??
侍卫抬起手刀,善解人意地道:“那我帮忙打晕了你?”
岳县令闭上嘴,耷拉着脑袋掩门离开?。
魏凌生支撑着站起来,坐到圆凳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侍卫迅速将屋子周遭检查了一遍,回来轻声?道:“主子,书房、后院都未找到什么东西?。有一间密室,没有钥匙,未曾探查。西?面偏院,关着一群女人。门外有人看守。我看仆从送去的饭菜推测,大概十?来人左右。”
魏凌生嗓音干涩道:“城里的宅院,如何?会有关人的笼子。烧了吧。”
侍卫:“是。”
魏凌生又道:“义庄或是郊野,应当?有不少尸体,你去敛了回来。”
“是。”
魏凌生顿了顿,又补充了几处细节,教他?如何?安排。
盘平城几大豪商蛇蟠蚓结,得摄权柄,已成祸患。只能分而化之,才能撼其根基,不伤民生。
他?心中权衡再三,戒骄戒躁,自觉没有错漏,才松下口气。点了点头。
侍卫全盘思量了遍,犹豫问道:“属下命人先去别处弄些动静,暂且将外面的人引开??”
几位士绅离去,该各自带走一批护院,可留下的仍不算少数。要带着那么多尸首进出替换,不引打手注意,他?心下没有把握。
黑暗中响起一道声?音:“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侍卫倏然惊起一身寒毛,握住剑柄,就要出鞘,又被魏凌生按了回去。
宋回涯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说:“我帮你。”
侍卫下意识瞥了眼?窗口,又不信邪地望向头顶。
宋回涯洋洋得意道:“笑?话,偷鸡摸狗可是我所长,能叫你发现,我这十?多年江湖就算白混了。”
侍卫:“……”江湖人骂她一声?贼,委实不算太冤枉。
“走吧。”宋回涯招呼道,“虽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可既是救人性命,我合该也要出一分力。人在哪里?”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纵是赚着流水似的金银,也实难请到什么真正的高手。大多是连半桶水都装不满的平庸之辈。
宋回涯踩着轻功一路走去,都无人听出她的动静。
只是这什么于大掌柜想必贪生畏死得很?,从花园到长廊皆挂满灯笼,将整座宅院照得亮如白昼。稍有人影闪现,便?容易显出踪迹,平添许多约束。
宋回涯往檐顶上一翻,身形轻如风筝,牵在阴影处,一路飘至后院柴房。
先用迷烟将里头的人放倒,再绕去前门,一掌利落劈在看守仆役的后脖颈,托着他?脑袋轻轻放倒在地,熟练地溜门撬锁,进去逐一将人搬出。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不知情的人还当她是无事出来闲走。
侍卫惊羡道:“宋姑娘,你这轻功怎么学的?也指点在下半招。”
宋回涯上下打量着他?,有些看不上:“你看看你腰粗体壮,学到头了,也就是从ha蟆变成蚂蚱,别指望了。”
侍卫被一盆冷水泼得透凉,哀叹了声?,上前忙活起来。
清晨,天?际山线外翻起一抹鱼肚白,于府后院也猛然蹿起一簇红色火光。
几声尖叫将众人从睡梦中惊醒。
白烟缭绕,浓雾弥漫,不多时便?笼罩了半座宅院。仆役们拎着水桶赶去救火,无头苍蝇似地乱作一团,顾不上身边有谁。
等众人反应过来,睡梦中被困的家?仆已被救出,连同一起被搬出来的,还有柴房中关着的十?多具尸体。
那些尸体烧得不算焦黑,瞧着更像是被毒烟闷死。烧伤之外,还能看见遍布全身的凌虐痕迹。横七竖八地摆在街道上。
百姓素来最爱看热闹,有些目力极佳的,当?场“嗬”了一声?,扭头与身后人讲述,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
护卫们看不过眼?,去就近的屋子里扯出几块麻布,盖在尸体身上。
魏凌生等火势将要扑灭时才从人群中出来,持刀护卫们立马上前,将他?围在正中,顺道将一干仆役推了开?去。
侍卫站在尸首正中,一手死死按住剑柄,怒不可遏地叫道:“主子!这群人被锁在屋中,身上——我等劈开?木门的时候,已经?晚了!”
正好于老也在众人簇拥下赶了过来。魏凌生面色阴沉,震怒道:“将人给我拿下!”
一众兵将高声?应道:“是!”
武人铿锵有力的吼声?,盖过了周遭数百人汇聚的嘈杂,如雷霆响彻,一时间真有种浩然堂皇的正气。
两名高大护卫箭步上前,趁着诸人尚在怔神,拧着于老双臂,将他?缉拿。
边上打手迟一步阻拦,后方护卫直接亮出刀剑,嘴里凶狠呼喝。
打手们苦熬一夜,方又急着救火,此刻还头昏脑涨,哪曾见过这般阵仗?瞪着眼?睛左右相视,无人敢率先出头。
围观百姓正生出的兔死狐悲的凄怆之情,以为今次也要同往常一般不了了之,见这帮护卫当?真动手拿人,如堕云雾,浑然不敢相信。
于公双手被缚身后,两名武将态度悍戾,强硬将其拖拽到街头。他?越是挣扎,越是钻心剧痛,到后面嘴里只剩惨叫。
边上的于小郎君跟着红了眼?,要冲上前来,只被将士随手一推,人便?跟稻杆子似地倒了下去。
于老怒火冲天?,暴跳如雷,尖声?咒骂:“竖子找死!你这小杂种当?真找死!你敢动我儿子!”
侍卫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脏布,直接塞进他?嘴里。
魏凌生威严令道:“尸首也带回衙门!命仵作验尸,看究竟是怎一回事!”
“是!”
立即有人用布匹将尸体裹紧,一头一尾地抬着,仓促离去。
于夫人快步冲出来时,一干人等已跑得只剩下背影。百姓唯恐殃及池鱼,跟着散了。
她对着一片狼藉哭天?喊地,见一群青壮低着头,跟鹌鹑似站在旁边,上前用力捶打着众人叫骂:“没用的东西?!一群没用的东西?!光长嘴不长腿?还不给我跟去,把人抢回来!”
她悲愤交加,一时两眼?发黑,险些晕厥。
于小郎君跑来将她抱住,拍着她背给她顺气,不住追问:“阿娘,怎么办啊?”
于夫人缓不过劲儿,痛苦地道:“去找你几位叔伯,快去。”
于小郎君火速差人前去送信,刚备好马车,准备登门,几人已收到风声?,先行赶来。
数人在路上已合计过一道,只觉得魏凌生此举太过反常。昨夜还与你推心置腹,何?至于一夜过去翻脸不认?
偏生这事出得巧合,众人都有些拿不准。路过于府,将于家?小郎君顺上马车,便?转道去往衙门。
于小郎君面色煞白,回头张望数遍,扯住就近一人的衣袖道:“王叔,不多带几人去,怎好逼他?们放人?那帮贼人当?真凶虐残暴,目无王法!岂敢光天?化日闯进别人家?中行凶?!”
几位士绅在盘平做惯了强龙,听着这话都觉得有些古怪。
王姓老者?拍着他?手安抚道:“那县令只拿了你父亲一个,显然是无意赶尽杀绝,我等先去与他?商谈,若能以别的手段摆平,自是最好。首要是先将你父亲救出来。”
于小郎君叫喊道:“他?们今天?险些就要当?街打死我父亲!还有什么好谈!”
他?挽起自己衣袖,要将身上伤口展示给众人。
对面一老者?肃着脸威吓道:“那病鬼带了百十?来个好手,真要打将起来,第一个受难的就是你父亲。你非要逞一时意气,我马上回去叫人!”
众人皆在一旁劝,叫他?勿与晚辈置气。于小郎君这才歇了声?。
王老与他?打听:“我听人说,他?们从你府上翻出了十?多具死尸?是不是真?还是有人故意构陷?”
于小郎君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我……”
他?看见的时候,尸体已被遮盖,他?亦不敢细查,听见是从柴房搬出来,只觉不能是假。
数人静默,各自盘算。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于小郎君留下等候,数位大掌柜一并过去。
侍卫守在门口,抬手将人拦下,眸光朝四?面扫视,低声?说道:“人多眼?杂,几位现下不便?入内。请回吧。”
这衙门平日连鬼影也不见一个,百姓路过都得加快脚步,此时在周围打转观望的人影繁多。马车拐进小路时,险些被堵了出不来。
几人脸色皆不好看。
侍卫面上表情冷冽,语气倒不多严苛,耐心解释道:“诸位见谅,当?时场面乱得不可收拾,我家?主子本只想将于公请来小坐片刻,再找个由头将人放走,也好还了他?清白,岂料于小郎君冲出门来,不由分说与我家?护卫厮打在一起。于公乱了分寸,当?街恶言咒骂我家?主子。如今弄得不好收场了。”
几位族老听到手下人回报,也猜过这种情形,不多奇怪。听他?这番说辞,明白确与自己等人无甚关联,心中急切暂缓几分,已无多挂怀。
王老问:“究竟是何?人放的火?县令可有查出?”
“那火起得蹊跷,火势兴起又快,该是绸缪良久。主子正在盘问。”侍卫意味深长地道,“谁人放的火,我不知晓,不过我家?主子托我转告诸位一句,近日行事还是小心些,别得罪了什么人,叫他?们心生怨气惹出事来。届时主子碍于情面,也着实难办。”
他?玩笑?着接了一句:“怎么城中祸事好像都与火有关?先是烧了衙门,又是烧了于府。”
数人不动声?色,又问:“那……于公。”
侍卫模糊不清地道:“不好说啊。如今暗处盯着我家?主子的眼?线颇多。众目睽睽,总得要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