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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by退戈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6

“高侍郎?”宋回涯说,“特?意犯我眼前来找死,做什么?”
青年站直了身,自嘲道:“没用的儿子,自然是替我父亲来处理没用的人了。”
宋回涯心念电转,说:“于氏一家老小是你杀的?”
青年理所当然地道:“难不成容他们天涯海角四处逍遥?敢跟着高家挣钱,命就?得是高家的。妄图全身而退?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宋回涯心说这不坏事吗?小崽子来了。可观魏凌生的表情,又未觉他有此顾虑。
“城里还有几个你高家的走狗呢。你就?任由他们被我师弟耍得团团转,不去提点一句?”
青年掸掸身上灰尘,散漫地道:“他们是为我父亲做事,又不是为我。陆向泽日渐势大,左右盘平要?受其清算,我不如顺水推舟,当送王爷一份人情,今后好有来有往。”
宋回涯挖苦道:“你父亲真是给你们高家生了个孝子贤孙。”
不知这句是哪里不对,青年看她的眼神变得古怪,略带些?怀疑,若有所思一阵,试探叫道:“宋回涯?”
宋回涯忍不住便想骂他。这人分明?长着张颇为俊俏的脸,眼神气质也算得上和婉明?朗,可那一张嘴跟一身皮实在贱得很。
宋回涯不客气地回:“叫你祖宗?”
青年不怒反笑?,无所谓地道:“如此想不开,要?来当我高家的祖宗啊?”
宋回涯好似拳拳打在了软泥上,对这个脑子有病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魏凌生对此人多有忌惮,言辞疏离,夹带威吓:“多谢高侍郎的人情了。高侍郎再留几日,我定有好礼回赠。”
青年笑?脸相迎道:“不必了。我改日便走。为表那一箭的歉意,我特?意来给宋回涯带一个消息。加上她方?才?要?杀我一事,算做两清,如何?”
宋回涯没有吭声。
“你要?去杀谢仲初?”青年肯定地说,“那龟孙躲得严实,你找不到他的。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宋回涯全然不领情,只道:“你们京城的官都不用做事,一两个领着俸禄跑来盘平?”
“我是身有公务,他嘛。”青年讽刺道,“他是做错了事,杀了个不能杀的人,被罚闭门思过。自己将门一锁,偷跑出来,所以到了这边陲之?地,还要?假借盘平县令的名义,行事畏畏缩缩。狼狈得很啊,魏凌生。”
“狼狈?”宋回涯说,“他若是现在喊一声,愿意冲上前来替他打死你的人不在少数。届时看看究竟是谁狼狈。”
青年哂笑?道:“你真是护他。我说他一句你都不肯。”
宋回涯似笑?非笑?地道:“你要?不试试说我一句,看我会不会拔掉你的牙。”
青年该是熟知她的为人性情,倒是能屈能伸,立即闭上嘴。
宋回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滚。
青年气结,怒道:“宋回涯,你摔坏脑子了?我可是好心好意前来找你!”
“我只看别人怎么做。”宋回涯睨向那箭手?,“他这也算好心好意?”
青年没好气地道:“木寅山庄,信不信由你!”
说罢登上马车,呼喝道:“走!”
待车辆远去,光色暗下,宋回涯还在遥望那条被夜幕吞没的街巷,试探问:“他能杀你,可是你不能杀他?”
魏凌生本不想替那人解释,但?听宋回涯如此问,只能道:“他虽恨我入骨,却?不会希望我此时身死。那刺客该不是听他指令行事。”
“哦。”宋回涯语气稍有缓和,问,“他叫什么?”
魏凌生隔了一会儿,才?答道:“高观启。”
街道两旁灯火阑珊。
高观启敲敲矮桌,示意武者上来。
武者勒马停在路边,掀开垂帘,跪坐在门口位置。
高观启拎起?刚烧开的热水,倒出两杯茶,推了过去,和风细雨地道:“我方?才?算不算救了你一命?宋回涯那疯子,是从来不讲人情的。”
箭手?右手?接过茶杯,低着头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高观启笑?眯眯地问:“那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武者磕磕巴巴地道:“在下如今身有残缺,实在难为公子效力?。”
高观启端着杯子朝前一敬,示意他不必拘束,坐到对面去。
武者推脱不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仍是跪在地上推辞:“小人只想……只想……”
杯水洒落出去,武者抬手?捂住咽喉,张嘴呕出一口黑血。面色痛苦,扑在矮桌上,想朝身前人爬去,奈何少了只手?,稳不住上身,刚一动作,立即瘫软在地。
口里呻吟,不住翻滚,不多时便躺在毛毯上没了声息,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还在缓缓流出血泪。
“不为我效力??”高观启饮完杯中茶水,嘴里呼出一团白色热气,一眼不看倒在地上的人,凉薄地说,“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所以你还是直接还我吧。”
他将杯子放下,弯腰钻出车门,取过一旁马鞭,驾驶着车辆穿越冬夜。
“喂,小子。”
正在院中学着打拳的少年仰起?头,望向土墙上方?潇洒站立的侠客。
月色粘稠,长影垂斜,与他重伤躲在街尾的那日极其相似。
那人抛下个东西来,恰好落进他怀里。
“送你了。”宋回涯说,“这可是天下顶尖刀客的佩刀。你若是敢转手?卖了,或是做出什么有辱他声名的事情,我就?杀了你。我宋回涯向来说话算话。”
季平宣抱着手?中宝刀,轻轻抚上,叫铁器的冰冷冻得一个寒颤。
“我?”他受宠若惊地问,“我行吗?”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我们江湖人呢,凡事讲缘分更?多一些?,不讲行不行。”宋回涯笑?说,“你既收了他的刀,往后也算他的半个徒弟。该记住他的名字。”
季平宣洗耳恭听。
宋回涯说:“江湖人喜欢叫他北屠,不过他自己更?喜欢叫钱二两。”
季平宣大声道:“我记住了!”
宋回涯两手?环胸,在高处站着没走。
季平宣也傻愣愣地干等着。
宋回涯说:“跟里面的人说一声,这里没有我的事,我明?早便走了。”
季平宣问:“去哪儿?”
宋回涯朗声笑?道:“江湖人既然讲缘分,自然不会什么都告诉你。再会!”
衣衫鼓荡,朝后去倒,眨眼间,人便消失在月轮之?下。
季平宣低下头,抽出刀身,寒光映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他青涩的眉眼。
他忍着伤痛爬上墙头,正看着那背影被百家灯火拖拽出浅浅的数道,几个起?落,消逝于漫漫长路的尽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宋知怯躺在颠簸的牛车上,闭着眼睛,从千字文背到论语,再从论语背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诗词,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她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倒也算是一种循环了。
她尚不解各中涵义,人又贪多,顾不上细细咀嚼品味,只?管将晦涩课文囫囵记下,导致诸多句子背得串了,前?沿不搭后语。
“……逢君识光彩,不吝此生轻。”
宋回涯原本由着她背。毕竟少年人有奋厉求学的朝气?,总好过她偷懒躲闲,无所事事。
可听?见这句实在是忍不住了,怎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她伸出手臂捂住宋知怯的嘴,叫停了她,问:“你这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小姐姐教我的啊。”宋知怯仰起脖子,衣服上沾着几?根干稻草,头发亦是乱蓬蓬的一团,嘿嘿笑道,“她从别处听?来的。好像是城里一个读书人,想与?我师叔见上一面?,于?是跟在师叔身?后荡进酒楼,趁人不备拿起毛笔,醉癫癫地在墙上写了首诗。可惜师叔没瞧见,他也被人当作酒疯子轰了出去。离开前?书生冲着二楼大吼这一句,恰巧叫路过的小姐姐听?见了。”
宋知怯□□草戳得痒痒,一面?挠一面?问:“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啊?”
宋回涯说:“这是人家?才子不为世用,郁不得志,盼求知己?才念的诗。你先将字认明白了吧。”
“哦。”宋知怯意兴索然地打了个哈欠,翘着腿问,“师父,还有多久才到啊?”
宋回涯也不认路,估摸不准,前?头车夫主动搭话道:“若不下雨,顶多再有个两日就该到了,姑娘宽心,能赶上。”
宋知怯乖巧道:“爷爷,我们不赶时间。”
车夫困惑一声,说:“我看?姑娘带剑,该也是个江湖人。是为谢门主去的吧?”
宋知怯耳濡目染,一句“谢老贼”险些冲口而出。
宋回涯笑道:“确实如此。”
车夫提醒说:“是了嘛。这几?日各路武林好汉全在往华阳城赶,姑娘现在去,许是晚了一些,若是城中没有落脚处,就怕连一间客栈空房都找不到了。”
宋回涯心下一惊,奇怪问:“阿翁这是何意?谢门主又广召武林豪杰,要做什?么大事了?”
“这事你们居然不知道?”车夫诧异道,“谢门主他……他仙去了呀!”
宋知怯尖声道:“死了?!”
车夫:“对啊。”
宋知怯被这惊喜砸得七晕八素。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老天开眼了?
宋回涯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思量着问:“怎么死的?”
“这老汉哪里能清楚?我也只?是到处听?两耳朵。”车夫解开腰间的水壶,随意闲扯道,“有人猜是年事已高病死的,有人传是被仇家?毒害的。还有些人说是,哪个人没死,活过来了,谢门主听?说后怕得躲起来。哈哈,荒唐得很,偏还各自都能翻出些理由,全看?姑娘自己?愿意信哪个咯。”
宋回涯惊愕地整理着头绪,没有出声。
车夫感慨着道:“不过能叫天下如此多英雄好汉不远千里,四方?云集来送他最后一程,这位谢门主死得可真算是光彩了。不说近十年了,往前?数个五十年,哪怕算上朝廷里顶天的大人物,也没几?个能有这样的排场吧?看?来着实是个响当当、了不得的人呐!”
宋知怯面?上喜色一转,大感晦气?地“呸”了一声,觉得这世道着实是有些可悲了,可真要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哪里哽得慌。抬眼望向师父,发现宋回涯正满脸沉思,当即缄口不言,免扰她心神?。
待牛车驶进前?方?小城,宋回涯直接去租了匹马,赶在一日后抵达华阳城。
走进城门,才知晓那车夫所言还是太过含蓄。
街头往来的游侠比当日苍石城中更多数倍。城内许多百姓都自发身?着素衣,在门前?挂上白灯,以作哀悼。隔不上两条街,便能看?见有人跪在地上烧纸。满城空气?都飘着一股纸灰的焦糊味,耳边最频繁的便是低低的悲泣声。
宋回涯一路快步直奔谢府门前?,远远已能望见一群徘徊在附近不散的少年侠客。
这伙人该是慕名而来,又无丧贴不得入内,便在附近碰碰运气?,看?能否借此目睹一下武林各大豪侠的风采,以窥江湖深浅。
是以有人衣衫褴褛,有人绫罗绸缎,彼此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面?上全是初出茅庐的懵懂跟稚气?,倒是壮了此间声势。
至于?他们说的什?么,宋回涯已无心去听了。
宋知怯大张着嘴,紧紧抓住师父的手。瞧这民心所向,都有些怀疑谁才是真正的恶人。
宋回涯对谢仲初死于?谁手是不在意的,来前?只?担心那老贼是在使金蝉脱壳,想在事情盖棺定论前?探个究竟。
可真亲眼见到这浩荡恢弘的阵仗,不由想起师父、师伯故去时不留山上的冷清寂寥,素来沉稳的心境跟着翻起场惊涛骇浪。
最盛的不是愤怒,而是讥讽。
——阴邪当道,湛溺太阳,日光毁缺,诳时惑众。
这天下的正与?邪,黑与?白,莫非真能凭一身?虚假的庄严衣冠颠倒过来吗?!
……三五十年之?后,若成名者还是这帮竖子草寇,或许真能叫这些鼠辈小人坐稳高台。
思及此,宋回涯胸口的郁愤便不断滋生,好似木锯刃上那凹凸不平的尖齿,脚下来回地踱步,想将这帮人冠冕堂皇的面?目,带到天光下磨个粉碎。
一腔戾气?正暴烈横生时,耳后倏然传来一阵风声。宋回涯偏了下头,两指夹住一枚铜钱,抬眼望去,就见梁洗靠在对面?的二楼窗台上,无精打采地朝她挥了下手。
宋回涯摩挲着手心铜钱,指腹粗糙的质感叫她迅速冷静下来,领着徒弟走进一旁客栈。
梁洗萎靡不振地坐着没动,严鹤仪比之?上次倒是热情不少,跑来替二人开门,笑呵呵地招呼道:“宋大侠请进。”
宋知怯一尾鱼似地从边上溜了进去,爬上椅子,老成地敲了敲梁洗面?前?的桌案,问:“你怎么了?”
梁洗怅然叹气?。
“谢仲初怎么忽然死了??”宋回涯坐在她对面?,开门见山道,“是你杀的?”
梁洗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幽怨地指着她。
宋回涯迷糊道:“我?”
宋知怯见她心情不善,为逗她开心,夸张地叫好:“我师父那么厉害!远隔着十万八千里就把人活活吓死了?”
严鹤仪挽起袖子,兀自在一旁吃饭饮酒。
宋回涯对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委实有些手痒,捏得骨节清脆作响,挪开视线,问边上人:“她怎么不说话?闯进谢府的时候被人毒哑了?”
严鹤仪不遗余力地嘲笑道:“嫉妒得几?日没睡好觉,又实在嘴笨,骂不痛快,就憋成这样了。”
宋知怯不解问:“嫉妒什?么?嫉妒他会死?”
严鹤仪说:“小丫头,这你都不懂?谢仲初这种追名逐利的伪君子,凭着趋炎附势,占了个大侠的名头。生前?欺世盗名,引得众星捧月,已够叫人不痛快的了。死得还如此轻巧,死后又有累世盛名,梁洗日夜不可得之?物,全落他头上了。哪里能忍得住这口气??”
梁洗叫他说得心如刀割。
宋知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情真意切,问:“你跟那个老头儿也有仇啊?”
严鹤仪甩着手中扇子,冷笑道:“我最讨厌那些口口自称名门正派的人。出门前?呼后拥,满口仁义道德,好像比圣人还要无暇。可真一遇上事,便各个装聋作哑,又开始推脱谦虚,不帮理、只?帮亲了。他们自有一套狭隘的道理。只?用来对付旁人,从不绑缚自己?。若我是他们,每日照照镜子,看?见自己?丑恶的嘴脸,都忍不住以头抢地,就此归去。”
这番话说得动听?,宋回涯笑说:“听?起来,严少侠颇多感悟啊。”
梁洗唉声长叹:“他严家?堡就快被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打秋风打秃了,自然是句句肺腑,动人心肠了。”
严鹤仪恼羞成怒道:“梁洗,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我又没骂你,你急什?么?”梁洗莫名其妙地道,“你严家?堡的门面?如今是我在抗,觉得丢脸的人该是我才对。”
她转过脸,对着宋回涯道:“不过你或能安心了,谢仲初身?死,总不能再将你的把柄传给他的儿子。只?有我全盘落空。”
宋回涯也是出了盘平才想起来。先前?梁洗说过,她孤身?赴会无名涯的原因,是谢仲初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魏凌生曾经的信中也提过,那谢老贼是恫疑虚喝,不敢施为。
上次见面?时又说,她舍身?犯险是为了阿勉。
本该问问魏凌生那秘密究竟是什?么的,如今倒被埋棺材里了。
“你真信他死了?”宋回涯说,“我不信。除非我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我又不蠢。”梁洗说着来气?,“千年王八万年龟,那老祸害命长着呢。这老贼别的本事不行,装腔作势气?人的功夫怎么那么厉害……”
严鹤仪见她絮絮叨叨只?顾着骂,半晌说不出一句正经话,抬手在空中一挥,将宋回涯的注意力引了过去,解释说:“我等赶来华阳城时,谢仲初已闭门谢客,说是无名涯上叫你一掌重?伤,支撑至今已是勉力。算算时日,大约就是在你杀穿断雁城的消息传来之?后。我二人本想找个借口进去探看?,被拒之?门外。过不了几?日,谢氏便全府挂丧,说谢仲初重?伤不治,死了。”
宋知怯叫道:“放屁!在苍石城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带着一帮人作威作福,天罗地网地搜我师父,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她鄙夷道:“亏他还是个大侠,听?到我师父没死,就吓得自己?躺棺材板里了!泥人尚有三分气?,他这老头儿怎么一点风骨都没有?”
此类的流言蜚语不是一人在说,街头巷尾中严鹤仪也听?过数次。
他是不信这说法的——堂堂武林魁首,被宋回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名头吓得病“死”过去,简直是个意在羞辱天下学武之?人的无稽之?谈。
但他这些天越是琢磨,越是从那些奇谈怪论中品出了些微妙的意思。
能传出这样的谣言,且说得有模有样,恰恰说明那帮江湖人嘴上骂宋回涯骂得畅快,心下却早也认定,宋回涯是个举世难敌的高手,纵是谢仲初再高的声望,除却人多势众一项,也无有匹敌之?处。
这片江湖的天,到底还是写着宋回涯的名字。
梁洗自顾着骂自己?的,还在碎碎念道:“真是无耻之?尤。而且那老贼死归死,为何非得把名头推到你头上?怎不来问问我,我愿意背啊……”
宋回涯深深看?她一眼,提起一口气?,又无话可说。
原先还有几?分沉郁愤慨结在胸口难以纾解,叫她胡搅蛮缠地一番发泄,被碾得稀碎,只?剩下无奈了。
严鹤仪终于?等来了同道之?人,心情畅快得很,咧着嘴宽慰道:“宋大侠,习惯就好。她这人脑子天南海北地转,你跟不上的。”
梁洗猛一拍桌,表情肃穆道:“宋回涯——”
她该是有繁复考量纠缠在一起,偏偏一张嘴表述不出,末了泄了气?,一摆头道:“算了,人都死了。”
宋回涯猜到她想说什?么:“你是觉得谢仲初诈死,是在向我示弱,想以此了结无名涯的恩怨,以求两全。我忌惮他手中把柄,不该追究?”
梁洗挑眉。
“先不说人未必死了,即便真死,也没有就此算了的道理。”
宋回涯两指在窗台上轻拭,指尖沾到下方?飘来的几?片灰烬,被染得漆黑,她斜眼望着街上人头攒动,平静语气?中有种森然的冷意:“我要沽名钓誉之?徒死于?万人唾弃。身?前?多少罪名都该大白天下,别想带着一分虚荣躺下安息。”
严鹤仪愣了愣,旋即拍掌大笑:“好!久闻宋回涯的侠名,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
梁洗亦是听?得心潮澎湃,提起靠墙的刀,站起身?道:“好!怎么做?直接杀进去?”
“……??”宋回涯有一瞬真想掀开她的脑子看?看?,“你杀进去试试。”
梁洗观察着她表情,淡淡“哦”了一声,放下刀重?新坐下。
严鹤仪扭过头,一脸士别三日的惊诧,说:“你还会看?人脸色啦?”
梁洗冷哼一声,反问:“那你会看?我脸色吗?”
严鹤仪识趣地收声。
宋回涯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再看?向身?侧矮一截的宋知怯。
后者停下筷子,卖乖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问:“师父,今天晚上吃什?么?”
宋回涯温柔摸摸她脑袋,满意道:“还是你省心。”
梁洗这才注意到她手边只?斜放着一把剑,拔高声音问:“我的刀呢?”
宋回涯离奇道:“你没长眼啊?”
梁洗坐不住了,急道:“北屠送我的刀呢?!”
“那是我的。”宋回涯轻描淡写地说,“我送人了。”
梁洗立马猜道:“姓季那小子?”
宋回涯点了下头。
梁洗受伤道:“我叫你给我,你不给,转头送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宋回涯,你好本事。”
严鹤仪幸灾乐祸道:“贪得无厌之?人,活该一无所有。”
宋回涯被她说得心虚:“我又不擅使刀,北屠将那刀给我,自是不希望宝刀蒙尘,托我给他找个能继承他衣钵的人。那少年资质不算多好,但胜在坚韧。多年辛酸历练,与?北屠心性?还有些相似,又要去参军。我就送他了。”
梁洗酸溜溜地道:“坚韧?我缠了你那么久我还不够坚韧?呵。”
严鹤仪拿筷子敲了下碗,说:“梁大侠,你现下是要找刀呢,还是要找谢仲初?”
本以为事无转机,吃过顿饭就该各自散去,最多是争一个眼不见为净。如今宋回涯自愿趟这浊水,严鹤仪哪里还有什?么顾忌?
比二人还要兴致勃勃。
“他们摆了个死人出来,人海茫茫,我能去哪里找?”梁洗一身?不畏破罐子破摔的勇猛,“你们又不许我进去。否则我把谢仲初他儿子绑出来,问一问他老子在哪里。”
“这个或许我知道。”宋回涯一脸高人做派,淡定地说出四个字,“木寅山庄。”
对面?两人都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宋回涯觉出古怪,问:“怎么了?”
严鹤仪拢袖道:“木寅山庄还不如谢仲初好找呢!起码谢仲初留了个所谓的尸体摆在府里,等着叫武林同道看?着下葬。这几?十年来,江湖人连木寅山庄的门都没摸到过!若非时常有机关从山庄内流出,天下人怕是要怀疑这地方?究竟是不是存在了。连我父亲多年来遣人寻过数次也是一无所获。宋大侠,看?来你真是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啊。”
宋回涯嘀咕道:“我被骗了?”
“你是从哪得来的消息?”严鹤仪想到什?么,激动问,“告诉你此事的人莫非知道?”
“不知道。”宋回涯补充了句,“我不知道。我没问。我差点打死他。”
“啊?”严鹤仪听?着她经历太过起伏,大感震撼。
梁洗惋惜道:“自打她被人拍过脑子,就变蠢了。从前?她是无事不知的。说不定失忆前?的宋回涯,曾经知道。”
此事还真说不准。
要不再去找高观启问问?
“我看?,还是先别管那摸不着的木寅山庄了。”严鹤仪打断她的思绪,指向窗外,说,“今天是停棺最后一日,明日谢府出殡,谢仲初如此大张旗鼓地摆了个戏台,二位不想先去看?看?吗?”

“是?她!断不能认错!许多人都瞧见了!”
酒肆内一青年冲了进来,压低上身与正在喝酒同伴耳语几句。同伴当即放下酒杯,往桌上扔出?几枚大钱,仓促起身,朝门外跑去?。
“人在何处?”
“只在城门瞥见匆匆一眼,定是?往谢府去?了。”
两名游侠沿着长街快行,却见人流都在同他们一道往前走。
后方几位剑客身法灵动,脚下轻功好似春燕穿堂,在熙攘人群中流动自?如。
“她还?真敢来?”
另一剑客张狂笑道:“这天下若是?有宋回涯不敢做的事,谢仲初又何必豁出?老脸,要在无名涯上设伏杀她?”
游侠听着声音回头,又发现人已擦肩而过。
“就怕宋回涯不来!她行踪诡谲,行事又恣意,我辈多是?闻名,鲜有睹其风采。早想见识一番,开个眼界,就不知?那被吹到举世?无双的人间剑客,盛名之下能有几分相符。”
“哪一种盛名?若是?说她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不经之谈,九成怕是?要落空了。诸般闲言碎语,不过是?群被痛打过的落水狗编排出?来泄愤的鬼话。我倒是?觉得?,宋回涯在这江湖仇家那么多,只会比传言中的更厉害!”
游侠竖起耳朵细听,前方的剑客远去?,后面?又有几人的议论声传来。
“莫不是?要在谢门主的灵前见血?”
“你说的什么废话,宋回涯既然现身,难不成还?是?特意来给谢仲初上炷香吗?”
“华阳城里的百姓多念谢门主厚荫广蔽,乱世?之中风雨无忧,思报恩德,难能答效。她这一来,引起的何止是?轩然大波,简直是?天翻地?覆啊!”
“可惜了,宋回涯不听那样的道理。她若是?懂审时度势,顺服从众,早已淹没于无名了。”
有人干脆敞开了心事,不顾周围武者的目光,朗声道:“我想谢仲初该是?死前都在悔恨,当时没有趁宋回涯年少?时借势将她杀死,只是?碍于脸面?逼她废了左手。岂料天无绝路,宋回涯又闯出?来了!”
少?年游侠们不由缓步侧目,诧异旁听那人讲述。
江湖上敢为?宋回涯直言者少?有,大多淹没于洪流的嘈杂声中,如浪涛里落下的一块石子,仅传入想听之人的耳目。
他们这群后起之秀接触江湖时,不留山的传奇已经落幕,留下些微朦胧的尾声,也因宋回涯的累累罪行带上难堪的烙印。
——一个荒凉残败、不值一提的门派,与一个满手血腥、四方流亡的浪人。
在谢仲初之流的耳濡目染下,身出?名门的青年才俊,与那帮“离经叛道”的武林狂徒泾渭分明。这些逸闻对于初出?山门的牛犊们来说,也算是?断了代?了。
可如今谢仲初的离世?,与宋回涯的恩怨,叫楚河两端的骄子与怪胎,又站上了同一处戏台。
都说江湖是?个浑浊的染缸,如今才算是?真正将赤橙红绿都打翻到了一块儿。就不知?清者能不能自?清,浊者能不能濯净身上的污泥。
宋回涯坐在客栈的屋顶上,越过谢府高?耸的围墙,遥望一群身着素衣的家眷,跪在堂前凄哀地?哭丧。
数十?位和?尚坐在蒲团上诵经超度,人一路排到厅堂外。旧友如织,不时进出?,快要踏破谢家的门槛。
宋回涯看得?出?神,直至听见一阵不寻常的动静,低下头,就见四面?八方的江湖人都在往一处聚来。原先在谢府门前逗留的一帮年轻武者,见势不对,反倒纷纷散开,混入人潮。
“宋回涯,你是?当真不怕死啊,这样光明正大地?就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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