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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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步伐落地?极轻,衣袍的鼓动声却是?明显。穿着身灰扑扑的儒衫,坐在屋顶的另外一角。拿起葫芦在手中晃了晃,听着里面?空荡的水声,又挂回腰间,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从不听我劝告,可我还?是?要说一句:宋回涯,你不该来的。这里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无论谢仲初是?真死还?是?装死,都是?存心要算计你。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称他心意?”
宋回涯将长剑平放在膝上,眼皮低敛,睫毛在明烈的日光下淡得?发白,眸光却凉得?幽深,一动不动俯视着脚下行人,过了片刻,仿似才听见他的话,扬唇笑道:“可是?我看不惯啊。怎么办呢?”
她偏过头,望向老儒生,语气很是?平常地?问:“老先生,你说,这世?上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杀我?”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自问自答地道:“因为我坏了他们的规矩。”
老儒生欲言又止,挠了挠头上白发,愁苦道:“你再看不惯,‘谢仲初’这三个字,往后不会再在江湖出现了。”
“不!”宋回涯截然道,“他不仅会出?现,还?会有更多人提及。因为?他死了,后来人要念一句死者为?大,自?此仇怨一笔勾销,恩惠万人传颂。不是?吗?”
老儒生怔然,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呢喃道:“你从前不在意名利这种东西。”
宋回涯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你说,这江湖,有没有人在等着我来呢?”
老儒生拍着自?己胸口愤怒道:“老夫不是?人吗?你当老夫是?半夜叩门的索命鬼啊?一把年纪了天南海北地?逮你这个兔崽子,好悬每次赶在阎王前头半步找着你!下头那么多小?鬼,你还?非要往死路里撞,你就那么恨谢仲初,追到地?府理也要跟他算账?”
宋回涯闻言认真看他一眼,比对着自己那寥寥无几的友人,恍然道:“周神医啊。”
“做什么?”老儒生粗声粗气道,“你脑子不好啦?”
宋回涯笑了笑,说:“我在盘平遇到一个人。他告诉我,‘宋回涯’这个名字很重要。烟草风絮,一生皆轻。他们那些普通人,只能在尘埃里求存,看不见沙海之外的天,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微末狼藉的名。他拼着命地?来求我,我想为?他们再试试。”
老儒生听得?云里雾里:“谁?又是?哪个小?子?”
宋回涯拄着长剑站身。
“从无名涯下醒来时,我便一直想知?道,‘宋回涯’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回涯轻声说,“她笔下字字句句全是?杀人,好似为?一笔结不清的恩怨奔波终生。可若抛却那些仇恨,从旁人看来,她会不会真是?一个心狠手辣、万死难辞的魔头?”
老儒生大惊失色。
常被他在背地?里骂,真把脑子给骂坏了?
围在客栈下方的一众豪侠终于晓得?抬头,发现了立在高?处的宋回涯,顿时一片哗然。自?发推攘着让出?一圈空地?,与宋回涯保持距离。
“不过现下我确定了。不是?因为?什么怨恨——”宋回涯笃定说,“我要杀的,本就是?该死之人!”
她一脚踩碎瓦片,提劲迈出?一步,纵身从屋顶跃下。
老儒生不及阻拦,只伸出?手喊了一句:“诶!”,人已不见踪影。
她跳下的速度极快,势重而力沉,内息径直荡开一层沙土,众人只觉眼前红衣一闪,方才还?在日光炽烈处不可直视的剑客,已怀中抱剑,站在正中的空荡处。脚下不觉又退开两步。
人群中有人不可置信地?叫出?一声:“宋回涯?你就是?宋回涯?”
该是?万想不到,江湖中所谓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却看不出?几分凶神恶煞之处。更没有传说中的什么血气滔天,人鬼不近。
只是?个态度有些寡淡,而五官颇为?清秀的年轻女人。
宋回涯循声望去?,那出?声的青年立马低下头。
她的眼神与表情分明也不凶狠,可无端有种凌人的威势。被她目光扫及的游侠们跟着手脚僵硬,一个个好似被剑抵住了喉咙,俱是?哑巴了。
他们口中呼喊、谈论的大侠真站到了眼里,是?一个个消了气焰,半句不敢放肆了。
梁洗察觉骚动,精神抖擞,一掌按住窗台,跟着要下去?陪宋回涯出?头,被严鹤仪拽着手臂留了下来。
梁洗急道:“不是?说不打进去?吗?”
严鹤仪说:“她那是?打进去?吗?她那是?别人打出?来!现在底下都乱成一锅粥了,活祖宗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宋回涯的徒弟可还?在这里,你别是?指望着我能保她吧?”
宋知?怯无辜地?看着她。
梁洗悻悻将踩在桌子上的腿收了回来,眯着眼睛朝下方扫去?。见人群越发汹涌,摩肩擦踵,快要堵住半条街,咋舌道:“怎么人来得?那么快?谢仲初那老贼果然是?有预谋!死了都要借着葬礼坑杀宋回涯。”
严鹤仪跟她趴在一起,四下张望,还?要谨防她冲动跳窗,说:“我看不一定。”
梁洗说:“什么不一定?”
严鹤仪说:“来那么快的,不一定是?谢仲初的人。你看他们那表情,哪像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宋回涯在边地?一向是?大摇大摆地?出?行,即便报出?自?己的名讳,也无几人相信。
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叫他们低估了宋回涯在江湖上真正的声名。
哪怕什么行迹都不论,天下学剑之人何其多,单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拿出?来,想要谋求一面?的后生便有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
何况宋回涯所言所行的是?非,还?是?有明眼人能看得?清白。
真要打起来,是?敌是?我,一时确难分晓。
青年侠客们尚沉浸在亲眼见到宋回涯的惊叹中,对面?的朱门被人拉了开来,从里跑出?一群武林好手,一字排开,刀剑出?鞘,横挡住谢府的大门。
一与谢仲初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挺直腰背站在几阶青石台阶上,以高?出?半人的视线,厉声警告道:“宋回涯,你果然来了!这两日我父大丧,你若肯退让一步,前尘往事我谢家概不追究。可你若趁此机会在我谢家门前惹事,害我父九泉之下不得?安生,我谢氏定与你不死不休!”
众人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动。
万众瞩目中,宋回涯连着剑鞘抬起剑,直指男子面?门。
对方数十?人如临大敌,收拢队形,拱卫在男子身侧,汗不敢出?。
宋回涯笑意讥诮,又抬高?手臂,指向更高?处。
众人跟着抬头,盯着那挂在门楣上牌匾。正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那牌匾裂了开来,轰然从上方砸落。
围观人群惊恐叫出?了声。
男子被边上武者拖拽一把,避开危险,脸色一阵骤青又骤白。
一众人里,唯有宋回涯笑得?畅快,她气定神闲地?站着,冲谢氏家主挑衅扬了扬眉。任人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张狂——
她来了。又如何?
第053章 逢君拾光彩
诸多?江湖后辈,只在一鳞半爪的转述中了解过宋回涯的狂妄与傲慢,以为能有?七分真已属夸大,却未料能亲眼见识,这传闻中为祸一方?、阴险诡诈的“贼子”,以一挡百,神情还?睥睨自若,似眼中无?人?。
谢氏家主?身边诸多?叫得上、叫不上名的好汉,单拎出来,都是能叫他们低眉敛目的英雄豪杰,各个在江湖中有?着些不屈不折、气吞万象的武貌芳名。
可宋回涯自出场起还?一字未说,他们守在一侧,先被丁点大的风吹草动乱了阵脚,实?在是略逊几分气概。
反倒衬得宋回涯傲得坦然、狂得潇洒。
众人?望着空荡的门?楣,纷纷握紧手中刀剑,只想目下这番态势,少不得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饶是知道?这帮高手打杀起来顾不上在兵器上多?安个眼,他们这帮小鱼小虾留在此地空有?危险,仍是不舍离开这风波中心,唯恐错过一幕能叫余生抱憾的大场面?。
而力顶重担的谢氏家主?,叫人?刚一照面?便?被扯下尊严生生踩在脚底,竟能忍得住这等奇耻大辱,收回视线后,侧身挡住那方?牌匾,瞪着宋回涯不言不语。
宋回涯不进反退,拧转手腕将?长剑负在身后,阔步上前。
人?群后方?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喊话:“宋姑娘,请不要欺人?太甚。”
谢氏家主?回头,侧身让开一个位置,叫那华服男子走出门?来。抱拳礼道?:“张太守。江湖旧事,叫您见笑。”
男子轻轻颔首,对着宋回涯道?:“谢门?主?已然身死,宋姑娘便?是纠缠不放,又能争得几分意气?方?才谢公也说了,谢门?主?溘然长逝,他已无?心力再管门?中是非。不如各退一步,算了。”
众人?听着这番调和的空话都觉得有?些憋闷,可碍于男子地位,不好作声。
本以为宋回涯多?少会卖这高官几分面?子,或是干脆懒得多?费口舌,将?人?略开。哪知她有?闲情逸致,好脾气地与人?讲起理来。
“当?年我师父遇害,山上只留了几个不顶事的孩子,谢仲初也要率领一众好汉,帮着茂衡山那帮无?赖,强逼着我打断左手,谁人?站出来说过一句算了?”
宋回涯淡然一笑,大度地道?:“今日?谢家满门?,若都能自断一臂,我也可以赞他们一声好骨气,将?此事,算了。”
张太守正欲开口,宋回涯又亲善笑道?:“这位官爷如此仁善,开口便?是至德要道?,又纡尊降贵来为一草野江湖之辈送行,想来是与谢仲初交情笃深,定不忍见死者受屈。我这人?最重情义,官爷若是肯替谢家废去一手,叫我领略一下什?么叫做君子之交,我也可以当?做,算了。”
张太守从未叫人?如此驳过脸面?,一时语塞,面?上表情几难维持。边上谢氏家主?已惊声喝道?:“宋回涯!你岂敢如此无?状!当?真目无?王法了吗?”
“我分明给了选择,一条命都不曾要,怎么叫做欺人?太甚?”宋回涯笑意逐渐森冷,毫不留情地斥道?,“与我半分关系没有?的局外?人?,来我面?前犬吠什?么?你说得轻巧,但我宋回涯的面?子,你还?不配要。”
当?世武林,外?有?强敌虎视,上有?权势迫人?,众人?如同缩在石块间的草木,学着怎么“忍辱负重”,捱过这漫漫长冬。
过惯了苟且偷生的日?子,已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等英武堂堂、嚣张外?放的壮阔跟霸气。
几句不算中听的话,众人?竟听出了畅快。好似心中郁气都跟着疏了一道?。
那张太守唇角紧抿,面?上肌肉抽动着显出几分窘迫,威胁道?:“宋回涯,你睁眼四面?看看,在这里执迷不悟,能讨得什?么好处!”
有?人?拆台道?:“诶,我可不是为了谢仲初而来,我只是为了瞻仰宋回涯。”
张太守旋而又说:“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宋回涯风轻云淡地道?:“旧事若是可以揭过不提,那世上人?人?皆圣。朝廷不必在了,诸位好汉也莫再把所谓的快意恩仇挂在嘴边。自认能如此慷慨的义士,站出来,我看看能有?几人?。”
一声音隐没在人?群中道?:“当?年谢门?主?只是路过不留山,受旧友相邀,上山替人?主?持个公道?。谁人?自己心虚,主?动自断一臂,怪得了谁?”
宋回涯偏过视线未寻见人?,只是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叫围观侠客们再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了。
“好啊,今日?你若是死了,我也领着几十上百个壮汉到你家去,找你家中的孤儿寡母主?持个公道?!真是良心喂了狗了说这样的话!”
“存着什?么腌臜心思?,打的什?么鬼主?意自己不知道吗?私下里与一帮沆瀣一气的同道?自我宽慰两句也就罢了,真敢摆到台面上来说?当天下人全是瞎子?”
“你谢家人?才是欺人?太甚!”有?人?以内力吼道?,“当?今武林已无?人?敢提,那我来说!免得百十年后,天?下黑白真被一群宵小颠倒!当?年不留山何等悲壮,他谢仲初不敢上阵送死,躲在宋氏兄妹背后,借着不留山的声望才闯出几分名堂。宋惜微一死,他谢仲初翻脸不认,半点旧情不念,不说庇佑故友之子,还?上门?欺凌无?辜弱小,想要赶尽杀绝。若说狠毒,谁人?能比得过谢仲初!”
声音传出百丈之远,人?群陡然骚动,还是第一回 听过这样的说法。
正迟疑不决,有?人?跟腔道?:“阴损之事,他谢仲初一件没少做!次次借刀杀人?,偏还占着个仁义的侠名,听着就令人?作呕!”
“谢仲初次次要带着百十来人?,躲在人?群背后才敢说两句废话,不过是舔着朝廷的臭脚谋来的一身虚名。天?地广阔,宋回涯哪里都敢单枪匹马地去,单这一点,谢仲初就望尘不及!”
张太守怒声喝断道?:“这话说得放肆!谢门?主?北杀胡贼的事,你们只当?充耳不闻了?说谢门?主?何其阴损无?能,华阳城里的百姓几人?不服!放眼天?下,有?哪家门?派自认比谢仲初做得更好?别在背后道?人?是非,有?本事就站出来!”
不明缘由的少年侠客们交头接耳,目光随声音在人?群中来回打转。窥见这些江湖秘闻,有?种难言的激奋。
“有?什?么不敢?”一壮汉越众出列,站在宋回涯身后,粗犷笑道?,“若论杀贼,天?下有?几个门?派敢与不留山相提并论!你张太守敢说一声不是吗?不留山上半山坟冢无?一平庸之辈,宋誓成最后也是死在胡人?手下,他们何曾与人?吹嘘过自己的作为?”
“好!”
红影闪过,一风姿绰约的女人?踏风从众人?肩上飞出,跟着走到了众目睽睽下。
“这位大哥既然敢站出来,那我也跟着说两句。要论名门?,怕是没有?哪个门?派比不留山更担得上‘正道?’二字吧,如今大梁国主?还?姓魏,有?几分功劳该归于宋氏满门??可宋门?主?枉死之后,宋回涯受人?千里袭杀,孤身无?援,时至今日?,还?有?几人?听说过不留山的威名?他谢仲初嘴巴一张,借着宋回涯,要将?不留山打成歪门?邪道?,多?年来不曾公正地为其分辨过一句,这话不假吧?他若真是个正人?君子,怎不敢与人?道?出实?情?”
“德之贼也,谢仲初!”
一时间人?声如沸,张太守再三喝令,也压不下众人?议论。
那女人?指着四面?,内劲荡开肆意叫嚣道?:“我等是站出来了,要替谢门?主?开脱的,怎不跟着走出来,叫宋回涯见一见长相呢?即是仗义执言的大侠,这份胆色该是有?吧?”
宋回涯回过头,与那女人?四目相对,女子理了理肩上长发,朝她风情万种地一笑:“宋大侠,若这江湖还?有?人?能称得上一个‘侠’字,我选你。你今日?既然寸步不退,那我也跟你一程。实?在看不惯一帮孙子跪在谢仲初的面?前跟死了亲爹一样,哭得好生晦气。”
对面?的壮汉拍拍肩头,抱拳做了个景仰的姿势,嗓音浑厚道?:“如雷贯耳。不留山风骨依在,那我也不想再龟缩做个小人?!就姑且跟在宋大侠身后,也出一出风头!”
这二人?出面?之后,犹如点了把火,将?众人?冷却多?年的血液重新烧了个透,那些不敢说的话都在热流冲涌下堵在了喉咙,陆续又有?人?跟着站出来,朗声道?:
“我这个不入流的江湖浪客,没什?么宗门?约束。别的事情我不懂,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唯独故事听得多?!便?是换一万个说法,他谢仲初这些年的所为也是对不起不留山!谁要想听,我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你谢家随意派人?来与我对峙,干脆地论个长短!”
宋回涯多?年栖惶如丧家之犬,流离辗转,听过多?少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可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多?人?敢大声喧嚷,为早已在历史蒙尘的不留山诉一声公道?。
她拼得一人?来,居然引得百人?出。
梁洗听着下面?要掀翻了天?的嘈杂,提起佩刀,又是一脚踩上窗台。可惜人
?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你做什?么!”梁洗每一个五官都在表达着迫切,恨不能用手中大刀将?这碍事的秤砣砸下楼去,“要打起来了!”
严鹤仪死死抱着她腰身说:“打起来了你才更不能去!你去做什?么?!”
宋知怯踩着碎步,担忧地道?:“我师父不会有?事吧?”
严鹤仪说:“你师父能有?什?么事?宋回涯来去如风,世上那么多?仇家都拿她奈何,不正是凭着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吗?她打两下泄泄火,打不过就跑了。人?越多?越乱她越是安全,能替她挡下暗箭。你这厮跳下去,能帮着打几个人?,届时被围,宋回涯是留下帮你好,还?是不帮你好?”
宋知怯一听觉得太有?道?理,跟着上前抱住梁洗的腿,拦道?:“女侠,你还?是别去了!”
梁洗气得眼红:“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窝囊的徒弟!你听听下面?那些人?的豪言壮语,怎么还?坐得住?”
严鹤仪也火大道?:“你看看场合好不好!梁洗你出门?就不能带个脑子吗!”
众人?吵得沸沸扬扬,张太守上前一步,直指宋回涯的鼻头阴沉道?:“宋回涯,世人?说你鲁莽,看是误传,今日?才知你深谋远虑,特意领了一帮人?来颠倒乾坤,贼喊捉贼!”
宋回涯听着众人?争辩,还?有?些神思?恍惚,闻言眨了下眼,讥笑道?:“我这人?吧,怂包做得,小人?做得,可昧良心的事做不得。你不一样,你忍不了辱,吃不了苦,但是可以大义凛然地对无?辜者下刀。或者这就是你能做高官,而我,只能做流匪的缘故。”
张太守硬扯起一个笑:“这世上,谁人?敢说你宋回涯是个流匪?”
“我的意思?是……”宋回涯手中长剑倾斜,滑出一寸剑光,“我不怕做个流匪,你怕做个死人?吗?”
听宋回涯出言不逊,守在门边的一江湖客立即按着刀喝道:“你敢!”
他抬起?手,半挡在张太?守跟前,后?面几句狠话尚含在嘴里,宋回涯脚下一动,已欺身而上。
那刀客反应很是机敏,当即往边上一跳,让出路来?。临了不忘送张太?守一掌,以余劲将人推远。脚步急撤中转了个身,藏到人群背后?,紧贴住墙面。
好似一条滑不溜秋的鱼,逃跑与嘴上的功夫俱是十成十地顶尖。
张太?守正盯着她?,见她?动作瞳孔骤然?收缩。可官位坐久了,手脚有些跟不上脑子,笨拙地滞在原地,叫那刀客当胸拍了一记。人不受控地朝后?倒去时,宋回涯又已迫近,像在扫什么挡路石,横过剑鞘顺手挥去。
张太?守两脚离地倒飞而起?,纵然?身后?有人替他缓下冲势,还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个两脚朝天。
周围陡然?吵得跟炸开锅一般,张太?守浑身气血翻涌,半晌难以起?身,听不清众人在叫嚷什么。
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下,只想抓着谢氏一族的人问问:不是说年高德劭、众望所?归,宋回涯慑于众怒断不敢轻举妄动的吗?
怎么连朝廷高官都眼睛不眨地就打?
宋回涯不曾多看一眼,长剑作刀,劈开面前阻碍,打得虎虎生?风,步法又诡谲,飘逸挪闪,趁着诸人慌乱一下子闯过防守,畅通无阻地来?到停放棺柩的厅堂。
众人都以为她?只是嘴上快活两句,还有的废话好扯,哪晓得她?说打便真的打,出手如此霸道。
怔愣数息,待看不见宋回涯的身影了,才反应过来?,不知谁人带的头,俱是往谢府里冲去。
一时间那宽敞高阔的朱门也?显得狭窄了。
众人本就不辨敌我,看谁都觉得是对方的走狗,这一冲撞,更是干柴上泼了盆热油,火花四?溅,还没打起?来?,已乱得乌烟瘴气。
叫骂声排山倒海地响起?,被拦在后?排的看客心切地想往前挤,情急下抬起?头,才发现除却走门,还可以翻墙。
当下各显神通,踏着轻功从围墙往里翻去。
谢氏家主见宋回涯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横冲而去,暴怒厉吼道:“宋回涯!”
他急于阻拦,可身后?人潮推攘,他刚迈开步,不知被什么人踩中鞋子,脚下一绊,狼狈跌倒在地。
好悬边上武者及时将他扶起?,才没被后?方的人群踩踏。
饶是如此,男人素色的衣衫上也?多出了几个黑色的脏脚印,头上孝帽跟着不知所?踪。人还没站稳,又晕头晕脑地被推着往前走,想低头找找遗失的孝帽,只看见一双双脚踩在上面,还煞嫌碍事地将它往后?踢去。
谢氏家主拍着腿悲嚎两声,哀痛的喊话全淹没在了这群江湖人对彼此的破骂声中。暂且顾不上这些琐碎,单手按着松散的发冠,继续朝着宋回涯追赶。
严鹤仪见武林众人一窝蜂地涌进谢宅,梁洗反倒按捺住了岿然?不动,还趴在窗户边上,对着一干乌压压的人头不明所?以地看,好气又好笑,抬脚将人踹了下去。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梁洗猝不及防,扑腾了下双臂,险些拿脸投地。在空中猛一拧身,控制住重心,这才避免砸在川流似的人群上。脚底踩着不知哪位仁兄的肩膀,顶着一干对祖宗的亲密问候,朝前跑了两步,提气一跃,腾身攀住墙头,跟着翻了进去。
严鹤仪弯腰捞起?宋知怯,回到窗户边,本也?想跳,瞅了下高度,闭着眼睛往后?一仰,自觉改往正门的方向走。
刚打开门,想起?宋回涯曾带着这徒弟大摇大晃地在世人眼前晃过一圈,不定会被认出,又快步从床上扯过一件外袍裹在这孩子的身上,夹着腋下,沿着楼梯快步跑去。
飞奔至客栈大堂,严鹤仪脚步稍顿,从伫立在门口?的看客中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严鹤仪高声叫道:“周神医!”
老儒生?回头,见到是他,正要?心虚地别开视线,又看见被他带着的宋知怯,浑浊双目中绽出一抹精光,双手抖了抖,激动问道:“怎么是你这个小?娃儿?!你不是在苍石城吗?”
严鹤仪沉痛控诉道:“周神医你骗我好苦啊!我对你深信不疑,你却卖我一张假画像,坑了我三百两!还叫我险些颜面尽失!那画里眼睛鼻子有哪处像宋回涯?!”
老儒生指着宋知怯吹胡子瞪眼道:“你这丫头,不是北屠收养的孙女儿吗?一转眼就跑不见了!我还当你是被那小?子给偷偷打死了。感情你全是在骗老夫啊!”
宋知怯微张着嘴,心说怎么会这么倒霉?
骗子苦主齐聚一堂了。
岂料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
严鹤仪径直将她往周神医怀里一塞,不容分说地道:“周神医,你帮忙照看她?几日,当是赔我那三百两,我去凑个热闹。你这郎中就别往浑水里头趟了!过几日我来?接人,说好了啊!”
老儒生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与宋知怯大眼瞪小?眼,过了会儿才倒抽一口?凉气,对着早已不见了背影的人群喊道:“严家小?子,你给我滚回来?!你见过谁这么随处乱扔麻烦的!”
宋知怯扭动着身体,咋咋呼呼地喊:“快跑啊!阿翁!”
老儒生?一个头两个大:“跑哪去啊!你这鬼丫头快别动啦!老夫一把年纪,折腾不起?!”
宋回涯轻盈落地,快步走进大厅。
四?下的诵经声更响亮了些。
一众僧人闭目坐在蒲团上,旁若无人地念诵,谢家老小?身披孝衣抱在一起?,随她?靠近惨叫着往角落缩去。
地面撒着一片黑色的纸灰,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烟味。
宋回涯站在木棺前,就要?掀开裹在尸体外面的布帛,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猛地从旁伸出,将她?挡了下来?。
宋回涯头也?不抬,反手以剑鞘刺去。
那老和尚僧袍一甩,将她?长剑甩开,另一手手腕翻转,四?两拨千斤地推去一掌,想将宋回涯击退。宋回涯迅速避开,按住他的手臂往下压去,将他的掌风推向棺木中的人。
二人眼花缭乱地过了数招,一时难见分晓。最后?宋回涯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僧人则抓住她?的剑鞘,场面僵持下来?。
宋回涯斜眼睨去,嘲弄道:“大师,不留在庙里好好普度你佛的众生?,也?来?沾谢仲初的晦气?他许了什么好处?这场法事,值多少香火?”
老僧轻念一句“阿弥陀佛”,低着头道:“当年谢老门主要?杀你,老衲为你寻药,不曾收过你的好处。如今宋施主要?对着具尸体报不解之仇,老衲前来?阻拦,亦不曾收过他的好处。老衲只想讨个理由。”
宋回涯闻言眸光闪烁,思索片刻未得结果,但面色缓和不少,手上力道也?轻了稍许,说道:“大师既然?说了是不解之仇,那还需要?什么理由?何况,又不是我杀了他,我只想看看,这棺材里躺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老僧摇头道:“宋施主,你字字斥诉谢老门主为人虚伪,两面三刀,他之过错,老衲今日不言。大梁国弱势微,世风渐堕,你行过万里,自有见闻,老衲亦不多说。若真要?论其功过,不说大拯横流,一平灾祸,起?码华阳城的百姓,确是受谢家照拂,才在这命比纸薄的乱世,得以丰食安居,免受欺凌。
“谢老门主如今身死?灯灭,无论棺木中所?躺是为何人,落土之后?,皆为亡者。还望宋施主能看在城外十几万百姓的面上,留谢家一个门面。”
宋回涯了然?笑道:“你也?怀疑这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谢仲初?可你不敢看!这名?字或许从此真的死?了,但你们?不还是要?帮谢家守着他的灯吗?怎么能叫人死?灯灭?”
老僧不回答,只又轻轻摇了摇头。
宋回涯大感荒唐地狂笑两声,点头道:“是啊,他很重要?,谋得权柄在手,是个站在山巅,拂袖一挥便能庇得万千百姓的大人物,后?世子孙数代都能在他的荫蔽下吹嘘他的大功业,所?以不幸被他这圣人踩在脚底的蝼蚁就不重要?了。可是怎么?大梁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里,劳如牛马,驮着血汗送到他们?手上,才叫他们?能分出一点恩泽,洒给华阳城的百姓。只谢仲初救过那些人算得上一条命,其余的人都只配做那蝼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