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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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今日在岸边接引他们的那名船夫。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眉眼带笑,眼神澄明,与她四目相?对时讨好地扬起唇角,笑容里带着纯粹的欢喜。
宋回涯无?动于衷,与他的热诚相?比显得有?些酷厉,问道:“你是谁?”
青年垂眸瞥向她腰间,竟是从容地冒出句石破天惊的话:“哦,我?是你相?公啊。”
宋回涯手中剑清脆一声出鞘。
青年点点下?巴,示意道:“田水凉,我?们三年前才拜堂成?过亲的,怎么?,你忘了?啊?”
宋回涯扯下?腰牌,看着上面?的名字,长长吁出口气,朝他勾勾手指。
青年当真凑上前来,听她有?何嘱托。
宋回涯一掌劈在他后颈上,干脆将人放倒。
“白费我?许多功夫。”她嘟囔道,“这?人什么?毛病?”
宋回涯打得不重,刚将人拖回石室,青年已?转醒过来。
他摸着痛处,从地上坐起,见宋回涯正盘腿坐在桌上,来回翻看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物件,夸张抽了?口气。
发现?对方仍是置之不理,不由叫屈道:“女侠,你打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坏人。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宋回涯研究着手头的一块玉石,平静道:“你木寅山庄在谢府设下?如此狠辣的机关要灭杀我?,现?下?同我?说不是坏人?我?反应稍迟钝些,这?会儿就是被大卸八块的鬼魂在同你说话了?。”
“那是谢仲初养在我?木寅山庄的药人。他从各处贫苦人家拔选有?天资的孩童,明面?上说是教?习指点,实际过不了?数月,便随意找个由头,分发一点抚恤的银两,将家人打发了?,把他们关入山庄。”
青年半点底不留地将秘密抖落了?个干净,指着喉咙说,“那帮孩童从小浑浑噩噩便被他灌药,嗓子大多烧坏了?,只能说几个字。脑子也不清楚,只管听他吩咐。实话讲,我?不曾见过他们几次。”
宋回涯指向墙边,自己?的“葬身处”。
青年右手虚空舞剑,比划着澄清道:“那也是谢仲初干的。他假死逃入木寅山庄时气之不过,想到多年根基尽毁,还摆了?具尸骨供在家中给人祭拜,便因激愤在墙上写下?了?这?么?一句。好生愚懦,一把年纪了?,光会在背地里涨自己?气焰。”
宋回涯定定看了?他许久,朝他招手。青年按着隐隐作痛的伤处,飞速摇头。
宋回涯信手一抛,将佩饰还他,眸光转了?转,压低上身,柔声问道:“大名鼎鼎的木寅山庄,就在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鬼地方?”
“那自然不是了?,天天缩在地底,谁人能受得了??”青年抛玩着手中玉佩,敞亮地与她讲解,“木寅山庄,是山上半
座,山中半座。只不过无?论是上山还是进机关阵,都得从前面?的那条水路过。”
他拍着胸口邀功道:“若不是我?偷听到消息过去接你们,你们从水里出来,怕是直接就进那边的机关阵了?。”
宋回涯说:“我?的朋友,方才在这?里不见了?。”
“我?说呢!怎么?少了?那两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人!”青年震惊道,“不应该啊。要找着入口也不容易,我?不过是回去换了?身衣服,他们就能误打误撞地掉进去?”
宋回涯道:“再聊这?个无?用?,你赶紧放他们出来。”
青年遗憾摇头:“这?里只进不出的。唯一的钥匙在我?娘那儿,而出口在山顶。我?看糟了?,那里头危机四伏,百死一生。你朋友若是乱走,不定已?经遇险。”
宋回涯深谙梁洗的癖性。乱走是必然的,但?既然尚有?一线生机,那应当还能支撑。
她思量片刻,旁敲侧击地道:“木寅山庄建这?般凶险的机关阵,难道只是为了?防人?”
青年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她态度温和,又颠颠地朝她跑来,听她问得含蓄,自己?是不带半点弯弯肠子,直率解答道:“说是山庄,其?实这?里更像是一个宝库。”
“宝库?”宋回涯精神一震,“放什么?东西?”
青年拎着手中的玉饰在她眼前晃,笑道:“自然是放宝贝咯。”
宋回涯半信半疑:“你们山庄这?么?有?钱?”
“不是我?付家的,是高家的。”青年忽生惆怅地叹了?一句,“确切来说,从前应该是朝廷的。”
他两手往桌上一撑,在宋回涯边上坐了?下?来,晃着腿给她讲解道:“当年胡人击破边防,轰轰烈烈地南下?,先帝惶迫不知所为,在近臣鼓动中,携带一干财宝,沿水路撤逃。泛舟渡河,走了?一月有?余,还遭遇反贼劫道,最终因忧思成?疾,不幸病死途中。此时高清永,如今已?是侍中了?,护送幼帝及财宝一路逃至华阳城。待干戈平息,胡人退去,高清永才簇拥着新帝又灰溜溜地回京。只是这?笔钱财呢,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避开众人耳目,流到了?这?儿。”
青年拍了?下?掌,绘声绘色地道:“后来高清永一路高升,官拜侍中。十多年来,华阳城附近又发生过几起税银被劫的凶案。因此死了?不少官员、灭了?不少门派。才能叫谢仲初能在华阳城里一家独大。而高清永也成?了?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至于我?木寅山庄,里头则堆满了?金山银山。全是百姓的膏血。”
宋回涯挠挠眉尾,心情复杂到有?些词穷:“你……”
“你是想说我?一家不是好人?不要当着我?面?说!”青年率先抢断她的话,娓娓道来,“我?付家自祖辈起,便是江湖最顶尖的机关大家。我?父亲极擅巧思,机关术上造诣深厚,年轻时受朝廷嘱托,来这?山上建一座隐秘的宝库。他彼时也是年轻气盛,想向天下?人一展自己?巧夺天工的本领,造一座固若金汤、后人无?可逾越的机关阵,不思后果。结果这?一建,就建了?十来年。当年追随他的工匠陆陆续续都死了?,他才开始后怕起来。可惜为时已?晚。”
宋回涯缓声问:“你父亲死了??”
青年说:“早死了?。如今木寅山庄只剩下?我?跟我?娘,替他们高家守着这?份不义之财。我?娘呢,是个胆小些的普通人,什么?家国大义,她就算死也全不了?这?声名,所以没有?别的指望,只是希望我?能活。”
宋回涯:“那笔钱还在这?里?”
青年点头:“在啊。”
宋回涯坐正一些,说:“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青年耸肩,无?所谓地道:“可能是我?活腻了?吧。谢仲初也在觊觎这?份财宝,若是叫他谋得,我?还不如将它们全部扔进海里去!女侠要杀他,我?当然拍手叫好,鼎力相?助!”
宋回涯眼神锐利地射向他,仔细推敲过他的这?番叙述,质疑道:“你多住在木寅山庄,不该有?人敢告诉你各中隐秘。你娘更不会。”
“你还在怀疑我??宋大侠,我?已?是对你掏心掏肺了?!你看我?哪里像是个奸邪之人?”青年一脸受伤地道,“不过,确实是一位外面?来的大侠告诉我?的。”
宋回涯肯定地说:“人已?经死了?。”
青年的表情一瞬间沉了?下?去,显然叫她触了?伤心事。怏怏不乐地转过身往外面?走。
宋回涯跟了?上去。
青年轻车熟路走过几个拐角,停下?步子,在墙上一阵摆弄。
前方通道格局瞬时变转。
青年转过脸来,宋回涯以为他还要生会儿气,结果他巴巴地望着宋回涯,憋不住了?似地问道:“你去过最北面?的地方是哪里?听说你曾打得谢仲初跪地求饶,叫他颜面?尽失,所以他才如此恨你,真的啊?”
宋回涯斜他一眼,说:“不知道。”
青年以为她是搪塞,又问:“你不留山上还有?多少人?”
宋回涯说:“不知道!”
“你别那么?不耐烦嘛,同我?说说话啊。”青年缠着她道,“我?知道你叫宋回涯,我?叫付有?言。我?们做个朋友啊。我?从来没有?朋友。”
宋回涯听着他温声恳求的语气,一个头有?两个大,无?力道:“你不是成?亲了?吗?”
付有?言无?辜道:“我?娶的是个名字,给你拿走了?啊。”
“我?还回去了?!我?怎么?知道那挂满一面?墙的东西,有?没有?别的用?处。”宋回涯说,“你若是如此厌烦木寅山庄的日子,为何不干脆带着你娘离开?”
付有?言难得少话,只闷声道:“上去你就懂了?。”
第058章 逢君拾光彩
宋回涯本想记住这地下暗道的?关窍跟路线,对方也未避讳,无奈诸多机关布置隐秘,且变化万千,非融会贯通,参悟不了其中精巧。是连依葫芦画瓢也做不到。
二人沿着层层向上的?窄道不断登爬,走到那聒噪青年开?始嘴巴得闲、疲累冒汗的?时候,终于听见一声:“到了。”
付有言活动了下胳膊,将火把挂在墙边,两手按着一块石板,说:“帮我一把。”
宋回涯单手支着从他身?后帮忙使力,石板随着粗哑的?摩擦声翻转过去,露出外面的?一片空间。
在地下这么?耽搁一阵,天色已近黄昏。一缕鎏金的?光线从侧面的?窗口照进来,空中卷着股浓重?的?檀香味。
宋回涯跟在付有言身?后走出去,四下匆匆扫视,随他走到外间,才?发现这是他们付家?的?祠堂。
付有言给?她打了个稍候的?手势,取过几案上的?线香,恭敬拜了拜,插到香案上。又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孝心?就算是尽完了。
他走上前,指着一个牌位,示意宋回涯来看,说:“这是我大哥。我大哥七岁的?时候发了场高烧,流水似的?补药也吊不住命,撑不过两年便早夭了。”
宋回涯迟疑了会儿才?抬步上前,两手合十匆匆一拜,定睛扫去,奇怪道:“你大哥怎么?姓周?”
付有言未答,又指着边上一个牌位说:“这是我大姐。她是十五岁的?时候死的?。不过她自幼体弱,我娘早知她不能久命,能活到十五,已算不易。”
他手指往旁边挪去,续道:“这位是我二哥。他倒是无病无痛,生龙活虎,是以不听我娘劝告,十一岁时非要下山涨涨世面,趁着诸人不注意悄悄从后山溜走,结果?不慎滑下山坡,磕到脑袋,不治身?亡。”
宋回涯默然不语。
付有言向右一步,又说:“这位是我二姐。我也没见过她,听说是出生没几日便走了。寻遍名医也没保住。总归死得都很蹊跷。”
他拿起再边上的?一个牌位,用袖口熟练地擦拭两下,略带轻佻地翻转过来展示给?宋回涯看。
“这个就是我的?牌位了。我父亲姓周,我本名叫周焰。我还没出娘胎时,我们这一家?姓周的?便只?剩下我病弱的?二姐跟一个我了。乡野间有诸多鬼神传说,我娘病急乱投医,什么?都信一点,便遵从一些老人的?古法,给?我立了个坟冢,娶了个妻子,当是我已死了。自此之后我就跟着我娘姓。明面上管我父亲也不能叫爹,要喊叔。”
他把东西摆回去,又顺手擦了遍案上的?香灰,自嘲笑道:“我娘不是没想过要走,纵然江湖上传得再不同凡响,说我木寅山庄是什么?世外桃源,终究不过是权臣脚下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谁又愿意自缚于此,受枯燥岁月摧残,仅与山水伴身?。再过几年,没了用处,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了。”
宋回涯也没想到,叫一众武林豪杰追逐探寻的?木寅山庄竟是这样一番不堪说道的?由来。
再看那一个个立在长桌上的?灵位,竟无这一线缭绕的?白烟自由。
付有言说起往事,愁情浓郁,声音渐低,近乎自言自语:“可笑我父亲,自以为逃出生天,晚年可以逍遥快乐,听听江湖上的?美名,做避世而居的?隐者贤士。到底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过了两年毒发攻心?,儿女相继病亡,才?晓得厉害,又灰头?土脸地回了这座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牢。后悔也是晚了。”
宋回涯斟酌几许,手边铁剑撞了下桌角,声音引得青年回头?,慎重?说道:“你爹是已经?死了,说后悔倒也不错。可你年纪尚轻,悲春伤秋还算太早。天生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即便是功德传世的?圣人,也不敢说,飘忽不定的?蓬草,或是不见春秋的?蟪蛄,就不配活着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即便是被判了明日要死,朝夕也争。”
付有言与她对视,望着她平静无澜而又坚定不催的?眼睛,有种凝望着浩渺沧海,己身?微小如粟的?错觉。
心?间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受她鼓舞而生出勇毅。只?是明白意识到自己与她多有不同。极为神往,又有些微妙难言的?怅惘。低下头?,先?行别?开?了视线。
“你说得对。无用思虑,徒显得我优柔寡断。”付有言强打起精神,扯起一个笑道,“我去给?你找一身?干衣服,你若是觉得这里难受,可以去那边的?屋子等我。山上还有些别?的?‘客人’,你先?别?乱走。”
青年说着跑出门去。宋回涯顺着他所指的?长廊,闪身?去往隔壁的?空屋。
坐下不多时,付有言便抱着身?干净衣服回来。
这地方该是他常居之所,摆了不少他私人的?物件,不经?整理,散乱堆放在一处。
将衣服放在桌上的?同时,付有言又将路上新?琢磨出的古怪想法问出来。
“前辈,我听说,江湖上的?高手都擅易容。你托身?白浪,次次安然身?退,也是凭着一手出类拔萃的?易容术,所以世上流传有你千幅面孔,都不一样。那你现在这张也是假脸吗?”
宋回涯被他问得一时无话可说,只?觉得梁洗有了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嘴跟脑子都比她更胜一筹。不想与他没完没了地较真?,顺着他的?话题,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自然,世人闯荡江湖,总要多带几幅面孔。”
付有言从角落一个箩筐里搬出一沓的?画卷,铺开?两张摆在地上,兴冲冲地问:“那你看看,哪张像你。这些都是我买的?!”
宋回涯草草瞥了眼,不敢想这小子为此花了多少钱。随意指了幅,说:“这张画得不错。”
付有言弯腰认真?看了两遍画上那歪眉斜嘴的?人像,又回头?打量起宋回涯,倒是比梁洗灵醒,淳朴地笑道:“你都是这样骗人的?啊?”
宋回涯说:“你不信算了。”
付有言兀自乐呵,一脚踢开?那些画像,甩着宽袖退出门去,报膝坐在前方的?青石台阶上,迎面是一片枯朽的?花圃,抬高了音调对屋内的?人喊道:“宋回涯,往后我给?你也建一个木寅山庄!”
宋回涯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听语气显然当他只?是胡言:“我四海为家?,又身?无长物,要这样一座宝库做什么??”
付有言立志甚远,拍着大腿畅想道:“我要做一个天下最好、最大的?机关城。除了你以外,天下谁人都进不来。这样你若遇到危险,便可以躲进去,再不必怕那些奸邪秽浊,乱贼攻伐。”
“我躲进去我才?危险,我怕我出不来。”宋回涯说,“何况,天下没有哪处能独自清净。合该是他们躲进阴沟里,凭什么?是我要怕?”
付有言语塞片刻,又说:“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虽然彼时我还年少,但?我答应她,凭此生所学,尽文韬武略,行正道,挽凋敝,熄暴悖。做能做之事,好好活出个人样来。我学不来高强的?武艺,亦没有勇猛的?体魄,可是我也想进不留山。你说可以吗?”
付有言说完忐忑地等待回音,然而半晌没听见动静,回过头?唤了一声:“宋回涯?”
他站起身?,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推门走了进去。
窗口半阖,屋内已空无一人。
付有言迈前两步,只?能看见一株靠在墙边的?白梅,乱飞似雪,片片随风飘进屋来。
天边一片橙红,微云残阳照得远处那立在房顶的?人影好似一幅画,背着剑,转瞬随尘土而去,不见踪迹。
横斜的?两三梅枝在一寸寸日落中暗去。付有言点了盏灯,没一会儿那烛光便被窗外的?寒风吹熄。他低着头?,坐在昏暗空荡的?房间里,手中握着只?笔,失魂落魄地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一双手举着个火折子从他身?后伸来,橙红的?星火点亮他面前的?半截蜡烛。
付有言愣了愣,眼神随那燃起的?火光一同炙热起来,喜出望外道:“宋回涯,你又回来啦?”
宋回涯“嗯”了声,退到窗外视角窥探不见的?墙角处,将火折子收起来,说:“我出去大致逛了圈,你这木寅山庄弯来绕去的?,讲究太多,我找不到路。”
付有言眉宇间喜气洋洋,没由来地开?心?,闻言更是得意道:“那是当然!穷极天下巧匠数十年心?血,一点一滴才?建成的?木寅山庄。外来人本领再高强,一时也很难参破的?。”
他正要起身?,被宋回涯抬手一压,又坐了回去,一手搭着椅背,倾斜着身?体认真?听角落的?人说话。
“是很厉害,可我现今无暇领教你这山庄的?高明之处。”宋回涯的?表情略有些严肃,浅浅挤出个笑,问,“你能不能帮忙拜托你娘,先?把我朋友给?放出来?那里头?还有半个书生,武功嘛,大概只?能跟野狗比划两下,我担心?他真?会出什么?意外。”
“我娘啊?”付有言面露难色,斟酌着措词道,“我娘脾性比较刚硬,轻易不会被人说动,她既已决定与谢门……谢仲初合作,我出言劝说断然无用。”
宋回涯不感意外,又问:“那谢仲初人在何处?”
付有言还是摇头?,答说:“谢仲初为人谨慎多疑,惜命得很,与我娘虽为盟友,但?称不上交心?,不过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他只?在上山当日,以及一干旧友齐聚时露过面。平日都躲在暗室之中。那暗室背后便是藏宝地,机关钥匙只?在高家?人手中。我山庄内的?阁楼他是一步不敢踏足的?,生怕成了我娘的?瓮中鳖。”
宋回涯狐疑道:“他的?一干旧友?”
“是啊,为了来杀你。”付有言将自己偷听所得一五一十地转述,“无名涯上失利之后,他便一直在谋算万全?之策,想亡羊补牢。此次借自己死讯,说是为你设下了三道杀机,绝不留你生还。”
宋回涯听得欲罢不能,不禁笑道:“说说。”谢仲初这脑子里的?算盘,响的?是不是水声。
付有言侃侃而谈:“这第一道杀机自然是谢府灵堂。你若敢现身?,便有旁人以言词激你动手,进而名正言顺地将你伏杀。叫你身?败名裂,抱恨终天。不过他好似有什么?别?的?把握,总觉得你会避开?谢府。
“第二个安排便是我木寅山庄的?机关阵。能从阵中全?身?而退的?人迄今未有。十多年前倒有一人闯入过山门,可出来时也是身?负重?伤。谢仲初料定你不能罢手,命毒人为你引路,诱你入局,自己作壁上观。
“第三关,是为防备你与那名前辈一样,绝处尤能逢生。趁你被机关牵制,请几名好友出面,替他斩除后患。”
付有言想了想,补充道:“说是故友,可听他们言外之意,多是受谢仲初胁迫而来。各有龃龉,彼此忌惮,连身?份都不敢互相表露。是以谢仲初也藏头?露尾,唯恐他们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诸事只?叫我娘代为传达。”
宋回涯本以为是个臭皮匠在指点江山,当个不入流的?笑话在听,届时还可以拿来当面奚落谢老贼两句,谁料听完叙述,来回推敲,自己也找不出什么?错处,不由赞许道:“你别?说,这计谋听起来环环相扣,并无疏漏,称得上是妙计。大有可为啊。”
付有言用力点头?,殷勤吹捧道:“确实!我彼时旁听便觉得那谢仲初阴损毒辣。自己贪生怕死不说,处处借刀杀人,行事还不留余地。好一个没胆量的?厚颜之徒!可惜,终是宋大侠你天地同力,更胜一筹,他再刁钻的?算计,也要输得满盘皆空!”
宋回涯听着这马屁,觉得有种熟悉的?味道。
付有言问:“我在河边接到你时,你身?后跟了泱泱一帮人,你是不是先?去谢府了?”
宋回涯颔首。
付有言拍手大笑:“看是他千虑一失,万没料到你真?的?会先?去谢府掀他的?棺材,否则灵堂上的?布置该更周密一些,眼下这帮人,也不是早早聚在山上了。”
宋回涯也是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他谢仲初时运不佳,是天要亡他。”
估计谢仲初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天衣无缝的?张良计,为何捞不上半条鱼来。
“那么?,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宋回涯走出阴影,手中长剑随她动作甩出半截寒芒,清脆一声低吟,紧紧贴在付有言的?脖颈上。
付有言脸上笑意未收,缓缓抬眸,从反光的?剑刃,望向宋回涯冷漠疏离的?脸。
她说话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不如她的?剑一般凛冽,表情中带着些难测的?深沉:“谢仲初是为了杀我,山上那帮好汉是受他威逼。你娘是身?不由己。那么?你呢?付小郎君。你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违逆你母亲,来帮我一个外人?”
付有言一动不动,认真?看着她,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出神,过了许久才?道:“我只?是不想看着我娘一步错,步步错。她与豺狼为伍,能得什么?好结果??如今世人眼中的?‘谢仲初’已经?死了,若他脱身?,我娘又如何能活?”
宋回涯审视他片刻,眼皮轻阖,将长剑收回,复又扬起个亲近和善的?笑容,装作无事发生,说:“开?个玩笑。”
付有言气得颤声道:“我现在说的?你就信了?!”
“我是看你的?反应,不是听你说的?话。如若你真?有这样的?演技,那我受骗也是应当。”宋回涯嬉笑道,“与我这种人生气不值得的?。你不曾听说过我在江湖上的?恶名吗?这也是教你一课,小郎君,人心?隔肚皮,少管我的?闲事。别?太相信我是个好人。”
紧跟着又问:“你娘在哪里?”
付有言一颗心?还是半凉着,干涩答说:“你朋友既然替你入了机关阵,她那边能有察觉。她不知我出山的?事,此刻该在竹园陪同那帮武林人士,若是机关一直不能将你杀死,我娘便会领着他们下山,亲自动手。”
付有言起身?走到窗边,抬手示意她看。
山庄各处亮起零星灯火,月色照在覆霜的?屋脊上,千里万顷都是朦胧的?水色。
高低错落的?楼阁之间,付有言领着宋回涯避开?人群,从小路朝着山林北面走去。
越近竹林,人影越是稀疏。
走到半路,一阵错乱脚步声突兀从背后响起,宋回涯拍拍付有言的?肩膀,他躲到附近的?一棵松树背后。
远离光源,这树仅剩下一道看不清的?影子。
不过一会儿,花丛远处,碎石路的?尽头?,快步行来几人。
两名仆役拖拽着一年轻侍女朝灯下走去,那侍女苦苦哀求,奈何两名壮汉不为所动。
宋回涯转出身?来,尚未有动作,又一妇人从后方赶至,挥挥手命二人退下,温柔扶起跌坐在地的?侍女,挽起她的?袖口查看她的?手腕。缓缓牵着她走到光亮处,示意她在一旁长凳上坐下。
“这几人行事好生粗鲁,都将你抓伤了。”年长些的?女子宽柔道,“夫人命你去招待贵客,你躲在这里哭什么??”
侍女擦着泪,低声啜泣道:“什么?贵客?蒙头?遮面地不敢见人,哪晓得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
年长女人好声劝了两句,那年轻侍女只?哭泣不应,末了壮起胆子道:“我听说他们这些人是来山庄杀人的?,不定能生还。既是亡命之徒,对我等也视如草芥,去年三妹叫人抬出来时,姐妹们都看见了……我、我也怕。”
年长女人说:“你当年不还说谢仲初不近女色,瞧着是个好人吗?他带来的?朋友,你该信他仁名,为何要怕?”
年轻侍女抽噎着道:“我……”
付有言按捺不住准备出去,宋回涯抬手将他拦下,无声做了个口型,推说不急。
年长女人静了静,仍是轻声道:“你若实在害怕,不想留在我山庄,明日我劝夫人放你下山。”
侍女当下停了哭声。
宋回涯从树后望去,只?能看见两人是在对视。
片刻后,侍女颤颤巍巍地往地上一跪,朝管事磕头?道:“不要杀我,姐姐,我不想死!”
年长女子冷哼道:“两头?总要选一端,不能怎么?好处都由着你占。你在我木寅山庄过了几年富足日子,就忘了山下如今是何等光景?若不是夫人当年心?善允你上山,就你这张脸,早被草寇掠到山上去,受尽生不如死的?羞辱,哪里能容得你挑?”
侍女哀声乞求,泣不成声。
年长女人起身?,缓步绕至她身?后,垂眸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低伏着抽搐,厉声训斥道:“你在附近乱逛着想找什么??找小郎君?你若真?见着了他,敢多说一句话,明日你的?皮就该不在了。院外那些练武的?毒人你不是没见过,与他们比起来,你这身?细皮嫩肉,早该知足!”
说罢语气一转,又低声叹息着,道说苦楚,好言劝解:“那些武林人士的?狠毒手段,你便是不了解,也该有所听闻。夫人若是能帮得了手,就不必亲眼看着几位儿女相继离世。你该知道她不是那般蛇蝎心?肠的?人,忍心?瞧姐妹们在眼前受苦难,去换什么?好处。这木寅山庄虽算是夫人的?,她住在此处倒像是寄人篱下,能护得多少已是尽力。夫人连杀子之仇都得忍下,供着我等吃喝,难道你还要她豁出命去为你出头??那别?的?姐妹们怎么?办?你仔细想想。”
侍女叫她说动,膝行着转过身?来,抓住女人的?手,压下哭腔,强颜欢笑道:“我知道夫人心?善,也是身?不由己。我去便是,姐姐别?与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