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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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破晓的日光犹如一团朦胧的云雾,笼住曲折的山道。
三人骑马背向而行,身影很快隐没在凄紧的风声中?。
回去的路宋回涯走得慢了些。一来一回,用了小半月的时间。
京城的天气没一点转暖,依旧冷得叫人打?颤。
宋回涯刚进家门,还没喘上口?气,沈岁已?消息灵通地溜达过来,站在门外,扒着门框,探出半边身子,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宋门主回来了啊。”
第二句就是:“之前的事?情宋门主说了吗?”
宋回涯顿时头大道:“马上去,马上去。”
“好嘞!”沈岁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是要催,宋门主您瞧着哪日方便,不着急这事?。”
说罢甩着手心满意足地离去。
宋回涯喝了口?水,换身衣服,刚出前街,对面赌鬼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壮汉见到她表情夸张地喊了一声,装出偶遇的惊喜,抬手招呼道:“宋门主回来了啊!”
宋回涯无语了,不想看他拙劣的演技,告饶道:“我现在就去找高观启。”
赌鬼眉开眼?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宋门主了。快去快去。”
第086章 白云无尽时
宋回涯熟门熟路地翻过高墙,在前院转悠了一圈,没找到人。正觉纳闷,绕过回廊一路深入,才?在湖边看?见个静坐的?背影。
湖中仅剩一片凋残的?枯荷,颜色苍黄,折断的?老茎直挺挺地杵在水面上。湖水一片深绿,稀稀疏疏地浮着从?别?处飘来的?落叶,偶尔才?有一抹金黄的?鱼尾游过,很快又?沉入水底。
“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宋回涯站在他身后,探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干巴巴地问,“看?水吗?”
高观启回过头,给她的?不?解风情递来一个鄙夷的?白眼。
这?一照面却是将宋回涯给惊到了。
面颊消瘦、唇色惨白,全然不?见往昔的?光鲜,不?比身前那几片雪压霜欺的?干荷好上多少。不?过短短数日未见,衰颓得像是变了个人。
宋回涯嘲谑道:“你父亲是开坛做法,招个阴魂来缠你了?演得这?么像。”
高观启说:“我做事?,几时不?用?心??”
他将手里的?鱼食都洒下去,拍拍手,提起一旁泥炉上正热着的?酒。
宋回涯见他半条手臂的?肌肉都在发颤,以致于连个酒杯都握不?稳,一口?酒送不?进嘴里先洒出去一半,古怪问道:“你病了?”
高观启嘴里没句人话,张口?就是奚落:“是啊。想?是跟那病痨鬼说了两句话,被?染了病气。”
宋回涯一听就知道他说的?病痨鬼是谁,听不?顺耳,呛声道:“也可能是你坏事?做尽,报应来了。”
高观启还有心?情说笑:“你小看?我了。世上若真有报应,我做过的?恶事?,可不?是病一场能抵得消的?。”
说着不?忘带上他的?好父亲,一块儿骂上几句:“高清永更是挫骨扬灰一百次都嫌不?够。该一次次受尽极刑,一遍遍地生不?如死。”
他说着又?喝一口?。喉结用?力滚动,艰难将酒水咽下。
宋回涯半蹲下身,皱眉道:“你生病了,还喝那么多酒?”
高观启笑容苍白:“疼啊……宋回涯。”
宋回涯觉出不?对,两指按住他的?酒杯,说:“你中毒了。”
“是啊。”高观启笑说,“宋大侠真是慧眼如炬,这?么快就瞧出来了。”
他这?张嘴是真招人烦,死了想?必都能自己修炼成精继续骂人。
宋回涯想?抬腿踹他一脚,见他半死不?活,又?怕直接将人踹死。跟着坐了下来,拿剑碰了碰他胳膊,问:“是高夫人替她儿子报仇来了?”
“呵。”高观启哂道,“她是恶毒,却没那个胆量,还得是高清永那畜生才?能这?般丧心?病狂。我真是等不?及要杀了他!”
宋回涯亦是开了眼界:“人活得久了,是能见到不?少新鲜事?。天底下居然还有你们这?样的?父子?”
“父子?”高观启嗤之以鼻,“我猜,他一直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宋回涯靠近过去,兴致盎然道:“哦?怎么说?”
高观启满脸鄙夷之色:“不?过是他为自己的?无耻寻的?一个借口?,有什么好说?”
嘴上还是痛快骂道:“高清永算个什么东西?而今位极人臣,忘了当初是乘的?我娘的?东风。我娘素来瞧不?起他,觉得他心?胸狭隘,即便真的?得志,也掩不?去一身小人之相。是我外祖父,极为欣赏他年?轻时的?才?情,定下的?这?门亲事?。本以为,他不?过是池塘里的?一条小小泥鳅,喂得再肥,翻腾得再厉害,也惊不?起多少的?风浪。岂料,呵,他还有能乘风化龙的?一日。”
高观启提及旧事?,冷静被?掀翻在滔天的?恨意中,目眦欲裂,呼吸急促道:“我外祖父一去,高清永小人得志,再无顾忌,将他藏在乡下的?逃生子给带了回来,明目张胆地让我喊他大哥。那野种也配?后来谋得权柄,更是将那贱妇杨拾春也接了过来,只为羞辱我娘。他摧眉折腰半辈子,纵然爬得再高,也在我母亲面前抬不?起头,只想?叫我娘屈从?服软,同那贱妇一样,对着他卑躬屈膝,好满足他可笑的?自尊。”
高观启没有血色的?脸庞因愤怒烧出了一片薄红,了无生机的?暮气也随之淡去,重新有了活人样:“那畜生这?辈子离死最近的?一次,就是我娘在家中偏院埋伏下的?一百刀斧手。可惜他真是命不?该绝,这?样也能叫他侥幸逃过!”
宋回涯眼皮跳了跳,也遗憾拍了下腿。
高观启咧嘴狞笑:“我年?幼时,高清永待我也是有几分慈爱的。全因彼时我不过是个孩子,他也尚未有今日这等野心?,所以勉强能匀出几分?真心?,分?我一些。后来我长大了,他自知自己作孽深重,拿我当催命的仇人、悬梁的刀刃。等那贱人在他耳旁吹了几次风,他慢慢就说服自己,真觉得是我娘先对不住他。笑话。”
宋回涯听他语气,竟品出了几分爱恨交织的味道,意味深长道:“高观启,你不?会还在留恋过去那段虚伪的?父子情深吧?那你可当真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了,连我都忍不?住要同情你。”
高观启斜睨着她,眸中带着未散的?凶光,咬牙切齿道:“我只恨他当日怎么没死?真是阎王都厌他三分?,懒得收他!”
他举着酒刚凑到嘴边,被?宋回涯拿剑一拍,脱手飞了出去,下意识后仰身形,免被?酒水泼上,宋回涯的手已伸了过来,两指稳稳接住杯盏,一滴不?漏地拢回酒水,又?全部泼了出去。
高观启有些恼火,额角更是抽疼,吼道:“宋回涯!”
宋回涯将酒杯往他怀里一扔,敷衍应道:“吵什么?想?死的?话,不?必拉我作陪了。”
高观启唇齿干涩,舌尖满是浓重的?苦味,动了动嘴皮,又?自知吵不?过耍起无赖的?宋回涯,拂袖起身,冷哼着朝侧面凉亭走去。
宋回涯霸占了他原先的?位置,长臂一伸,朝他勾勾手道:“给我个杯子。”
高观启忍无可忍,抓起石桌上的?一个空杯朝她砸了过去。
奈何病骨支离,衰残无力,这?一动作反叫自己乱了内息,险些晕厥,捂着胸口?缓缓坐下,好半晌才?缓过劲。
宋回涯这?人蛮横无理,抢了他的?酒不?说,见他受疼痛煎熬,还在那边幸灾乐祸:“啧啧啧。”
高观启喝了两口?冷水,感觉胸肺处的?痛感更重,从?喉咙滑落的?液体?好似小刺密密麻麻地刮着,疼得他有些神志不?清。
气闷片刻,闭着眼睛叫:“宋回涯。”
宋回涯盯着面前的?湖泊,三心?二意地应:“说。”
“如果?……”高观启停顿稍许,视线模糊地望向对面的?人,问,“如果?,我是你师弟,你会不?会不?顾危险地来救我?”
宋回涯毫不?犹豫地说:“会。”
高观启说:“就因为我是你师弟?”
宋回涯转过头去看?他,斩钉截铁地答:“对。”
高观启莫名其妙地发笑,笑得肩膀耸动,呼吸紊乱,像是快要断气,才?挤出一句:“宋回涯,你这?个回答听起来,真是叫人不?甘心?。”
宋回涯的?语气像是故意要给他添堵:“不?可能的?事?情,谁让你自己还要多想??省点功夫,求让自己多活两日吧,免得大仇未报,人先死了。”
高观启该是真痛糊涂了,听着宋回涯这?般不?客气的?话,安静了没一会儿,仍不?死心?地问:“那如果?,能叫你自己选,你还会选他做师弟吗?”
宋回涯好笑道:“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如果??高观启,你脑子也病了?”
高观启执着地问:“要是有呢?”
宋回涯还是笃定地说:“会。”
“为什么?”高观启紧紧盯着她,可惜隔得太远,只能看?见宋回涯半张侧脸的?轮廓,他忌恨地道,“我以前觉得你很愚蠢。别?人要么求财,要么求名,而你什么都没有,只为了一声‘师姐’,就替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为什么?”
宋回涯笑容洒落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世上什么都能找得出理由吗?有人做事?要先计算好坏,至于我,不?过全凭开心?不?开心?罢了。”
“你为他去死,你还开心??”高观启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匪夷所思地追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宋回涯一手提起酒壶,一手捞起佩剑,缓步走向凉亭,煞有其事?地道:“我这?人吧,最喜欢听好话。我师弟能哄我开心?,我一高兴,就帮他做事?。”
高观启当她是懒得找借口?,故意用?胡说八道来搪塞他,还是捧场地鼓起掌,吹嘘两句:“宋大侠威武不?凡,绝世无双啊!”
“太虚伪了。”宋回涯在他对面坐下,挑剔道,“何况这?哪算花言巧语,这?分?明是实话,实话你都说得这?般言不?由衷,说明你心?底分?明是瞧不?起我。还关心?我喜欢谁?不?必白费那心?思了。”
高观启叫她的?厚颜无耻给逗笑了,浑身充斥着没由来的?烦躁,也懒得与她继续掰扯,生硬说了句:“我可真是冤得慌。说了你也不?信。”
随即就要离开,免再受一肚子气。
宋回涯将剑横在桌上,朝他招招手。
高观启百般不?情愿,走出凉亭了,还是返身回来。
宋回涯揉了揉唇角,扯出个算得上和善的?笑容。
高观启朝后退去,正要骂她不?要做这?种瘆人的?表情,隔墙外一道清亮的?嗓音先传了过来。
“二哥!”
中气十足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人的?热切。
宋回涯一下被?打断了思路,好奇说:“你家还有个妹妹啊?”
高观启却是眉头紧拧,本就阴沉的?脸色又?多几分?狂躁的?怒意。当人从?拱门冲出来后,脸上的?邪戾迅速掩盖下去,回头时,已换上一张温和亲切的?脸,意外道:“四娘,你怎么来了?”
宋回涯见他忍得如此辛苦,难得大发慈悲,生出些许同情。
高四娘手里提着两贴药,蹦蹦跳跳到了高观启面前,见到宋回涯,笑容一僵,审视两眼后,警惕问道:“你是谁?”
高观启面露难色,左手撑着石桌试图起身,站了一半,身体?摇摇晃晃又?跌了回去。
高四娘忙丢下手上东西搀扶住他,忧心?忡忡道:“二哥,你病成这?样,怎么还在外面吹风?你府里的?仆从?呢?都跑哪去了!”
高观启隐晦地瞥向宋回涯,只短暂的?一眼,又?屈辱地别?过脸去。
宋回涯腹诽一句,扮上黑脸,狂妄道:“我,因为我想?吹风。”
高观启拍了拍四娘手背,在她耳边肃然劝告:“你先回去。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高四娘见兄长这?般身不?由己的?悲愤模样,哪里能由他受人欺负,张开手护在他面前,对着宋回涯怒斥道:“你就是宋回涯?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有你师弟为你撑腰,就能随意来去?这?里是天子脚下!”
宋回涯悠然自得地坐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高四娘回头看?了眼兄长,鼓起勇气,上前欲要拖拽。
宋回涯一手按到剑上。
小姑娘当即吓得哆嗦,结巴着道:“你、你……你不?是大侠吗?你难道要对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吗?”
宋回涯抓着剑身往前一递,锋利的?剑光陡然出鞘,滑出的?刀片准准贴在了高观启的?脖子上,进一寸见血。
她无所谓地笑道:“我可以杀他嘛,对吧?高侍郎。”
“你放下。”高四娘急得跺脚,“你放下!”
宋回涯轻慢一笑,还是将剑收了回来。又?伸长手臂,把杯子横到高观启面前,在桌上敲了敲。
高观启自觉拎起酒壶给她满上。
高四娘更觉受伤,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道:“你还让他给你倒酒?你们这?些江湖侠客,就是这?样折辱人的??”
“不?是你们高家人逼着我回京城的?吗?”宋回涯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啊,你知道为何要用?‘送’字吗?得叫你们知道,你们要杀我师弟,我就杀了他。”
四娘说:“你真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找我爹?”
高观启捂住心?口?,弯下腰发出几声含混的?闷咳,听着简直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四娘吓得失魂,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摸了把桌上茶壶,发觉水是冷的?,只能拿怨恨冷冽的?眼神盯着宋回涯。
高观启扼住四娘手腕,再次催促道:“四娘,你先回去吧。你再不?走,她看?我不?惯,就不?止是要我伺候她端茶倒水了。”
宋回涯:“……”
她重重道:“对!”
四娘心?疼得落泪:“二哥!”
她不?忍心?,挣扎几次,还是咬咬牙道:“我……我去找范叔!”
怕宋回涯出手拦她,倒退着出了凉亭,朝外狂奔而去。
宋回涯本打算再吓唬她一把,见她满脸的?鼻涕眼泪,又?讪讪作罢。
等人走远,她嘴贱调侃了句:“你父亲恨不?得你去死,你这?小妹倒是挺关心?你啊。”
高观启却是笑了,眸光冰冷,极为厌恶道:“她被?养得千娇万贵,事?事?顺心?,自然可以天真无邪。可哪一处不?带着高家人的?恶?对父母的?苛待视而不?见,到头来关心?我叫我二哥,与我亲近,倒是显得她良善了?我只觉得恶心?。”
宋回涯不?说话。
高观启仍不?罢休,恶劣笑道:“若谢老贼的?儿子也是这?样个不?谙世事?的?好人,成日缠着你与你讨好,说要弥补你不?留山的?恩怨,你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宋回涯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道:“你自己不?痛快,败人心?情做什么?”
她抱起剑,思前想?后,踯躅良久,还是没提郑九等人,只说:“走了。”
她走到原先的?位置,抓起一把地上的?鱼食,洒进湖里。见满池碧波中冒出一条条肥胖的?鲤鱼,愉悦笑了一声,决定下次来把它们都钓了。
高观启忽然说了句:“先不?要杀他。”
宋回涯回头,发现他站了起来,正对着她,可眼神没有焦距,又?不?像是在与她说话:“你现在杀了他,我什么都不?会有。等他犯错。我等了十几年?了。”
宋回涯不?知道他跟魏凌生在做什么谋划,答应说:“好。”
“京城有的?要乱。”高观启主动说,“他们可以跟你走,但是要在高清永死了之后。”
宋回涯:“……好。”
高观启扯了扯嘴角,对什么都觉得索然乏味:“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与他们本算不?上什么朋友,何况所求不?同。你觉得我会难过吗?”
宋回涯不?置可否。
“没事?了。”高观启半阖下眼,低着头,背过身去。一步步走得虚浮,力倦神疲地说,“近几日,不?要再来找我了。那贱妇该要动手,我杀了她儿子,这?样好的?时机,她不?会放过我的?。”
宋回涯想?说什么,末了又?忍下。阔步走出大门后,觉得郁结在胸,不?大痛快,在街上徘徊几步,又?调转回去。
她追上高观启,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肩膀,在对方略带迷惘的?的?眼神中,飞速说道:“若是你临死之前过来求我,我也可以不?顾危险地救你一次,当是还你木寅山庄的?人情。不?过,也仅此一次。”
说完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感觉念头通达,舒爽了不?少,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宋回涯从?街边的?商铺里拐出来,买了两只烧鸡,又?买了两盒糕点,去看?自己多日未见的?徒弟。
这?段时间宋知怯都嘱托郑九照看?,宋回涯找到地方,推门进去,迎面就看?见郑九坐在靠墙的?一张矮凳上,手里捏着根绣花针,一丝不?苟地缝衣服。听见人来,也不?抬头。
宋回涯忍了忍,走过去问:“郑大侠,你真的?无事?可做吗?”
“你徒弟的?衣服破了,我要给她换身新的?,她不?肯,说这?是你给买的?。可你只买了两件。这?几天破了十多个洞。”郑九说着掐断线头,从?边上挑出根新的?颜色,抽空谴责地斜了她一眼。
他没说什么重话,宋回涯还是觉得有点挂不?住脸,迁怒地想?那皮猴是做什么去了,新买的?衣裳才?没穿一个月,就能破出那么多的?洞。
正奇怪宋知怯怎么没哀嚎着朝自己扑来,将手上东西放下,找了一圈,才?在不?算大的?院子角落,找到那个趴在地上不?停扭动的?人影。
宋知怯眼睛随着她转了好几圈,嘴唇哆嗦着,与她四目相对时,龇牙咧嘴地无声痛哭。
宋回涯看?得愣了。
郑九抱着衣服走过来,解释道:“她说想?学?点普通的?拳脚,我先练练她的?气力。”
宋知怯两条细小的?胳膊撑着身体?,不?住打颤,抬起脸,泪眼汪汪地道:“太难了九叔!休息一会儿吧。”
宋回涯见此都忍不?住摇头哀怜。
郑九二话不?说,背着手走开了。
宋知怯擦了把脸瘫软在地。宋回涯刚要勉励她两句,郑九手里提了根手腕粗大的?木棍又?走了回来。
宋知怯猛一个激灵,立马在地上趴好,鼻涕泡混着眼泪淌了下来,鬼哭狼嚎地摆着架势。
郑九掂了掂木棍,许是怕宋回涯忧心?,声音温柔地道:“我当年?练功的?时候,我师父打得我皮开肉绽,也不?曾伤到我的?筋骨。只要给我时间,我定能把她的?底子练好。”
顽猴的?身躯抖了抖,憋住口?气,不?敢吱声。
宋回涯很小声地说:“我其实倒也不?指望她多成器。”
郑九说:“你问问她,想?不?想?成器。”
宋知怯犹豫了,刚要给自己一个后悔的?机会。郑九又?说:“苦功没下到一成,眼泪先流了一担。她这?都忍不?了,不?是不?能成器,是连不?留山的?名号都顶不?住。”
见她尤在动摇,最后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谢谦光都比她能吃苦。”
这?话简直是在宋知怯的?胸口?上插了一刀,无异于天大的?羞辱,她大感惊悚,连连喊道:“我能!我练!”
第087章 白云无尽时
郑九的家里没几把正?常的椅子,宋回涯收着两腿,颇为?憋屈地坐在一张小凳上。
她想同人说说话,可宋知怯顾不上理她,郑九也没什?么闲暇,她百无聊赖,只好自己翻了?东西吃。
院墙外有棵歪脖子老树,被风一打,簌簌地往下?飘半绿的叶子。宋回涯吃了?个半饱,拿起扫帚去扫墙边的落叶。
郑九这也觉得她碍眼,眼珠盯着她转了?两圈,开始轰赶道:“你要么回去,要么坐着别动。”
宋回涯冤屈地喊:“我?没出?声啊。”
郑九用木棍指了?指:“你徒弟的眼睛都快长斜了?。”
宋知怯本?在那?儿默默地哭着,闻言又一下?子笑出?来?,呛得自己恶心犯呕。
宋回涯:“……”这孩子别是把脑子给练坏了?。
郑九摆了?摆手。宋回涯见?自己在这里徒遭人不待见?,很?是没劲,干脆走了?。
宋知怯脉脉望着师父离开,呜咽了?声,有种前程昏暗的感觉。
郑九从屋内取出?一套暗器,坐在太阳底下?,细细地磨着刃口。
日光逐渐高?升,可始终没什?么暖意,影子随流云虚虚实实地变幻,北风去了?又来?。
在宋知怯以为?郑九已经忘了?自己的时候,男人放下?手,说了?句犹如天籁之音的话:“可以了?,休息吧。”
宋知怯痛嚎一声,烂泥似地趴了?下?去,不再动弹。
郑九单手轻巧地将她拎起,扔进屋里。等她换了?身衣服,支使她去买些菜回来?。
宋知怯巴不得能出?去,两手捧着将银子接过。
郑九想到她平日性情跳脱,脾气一上来?嘴上没个把门,今日见?师父回来?,别是说漏了?嘴,特意叮嘱一句:“出?门去的时候,不要叫人知道你是宋回涯的弟子。”
宋知怯在大事?上极有分寸,只是年?龄小,又会?卖乖,常叫人误以为?天真无知。她点点头,挎上篮子,脱缰野马似地往外冲。
出?了?小巷,宋知怯就有些走不动了?,两腿跟灌了?铅一样地沉。她将竹篮挂到脖子上,扶着墙壁蹒跚地往外挪。
走到一半发?现走过了?头,前街人声鼎沸,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
鼻子动了?动,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是将肉炖到软烂,掀开锅盖,在热气蒸腾一瞬间随之四溢开来?的酱香。
宋知怯馋得不行,顺着味道找过去,在一间酒楼的门口蹲下?,巴巴地瞅着桌上的饭菜。
她数了?数怀里的钱,心思飞到九霄云外,想着今晚要吃些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一串叮铃哐啷的声音,还有东西砸在了?她的手上。
附近的乞丐眼明手快地冲上前,捡走滚远的几枚铜钱,但不敢靠近了?明抢。宋知怯迟钝地从脚边拿起一枚,在手上看了?会?儿,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身朝对方扔了?回去,大怒道:“谁要你的赏钱?你瞧我?哪里像个小叫花了?!”
给她扔钱的是一位两鬓霜白的儒雅男子,五官周正?,眉目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隽,可眼神颇为?淡漠,带着久居上位的傲慢跟威势。
宋知怯刚骂完,就有些害怕,因为?那?男人背后还跟着个护卫。虽站着未动,可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间。
这动作她太熟悉了?,每个高?手都是这样“嗖”得一下?,就能射出?把暗器来?,取她的小命。
宋知怯本?能地想逃,可腿脚发?软,根生在原地不能动弹,要不是冬天的裤子穿得够厚,怕是能清楚看见?她的两条短腿正?抖如筛糠。
武者在等着男人的指示,而男人在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宋知怯回视着对方漆黑深邃的眼睛,有种野兽般的求生直觉——她若是现在转身就跑,下?一刻就该被砍倒在血泊里。
她感受到脖颈上的青筋正?有一股股强劲的血流往上冲涌,强迫自己不去避开视线,声音低了?点,将竹篮取下?挎在手臂上,又重复一遍:“我?不是小叫花。”
男人迟缓地有了?反应,开口问:“那?是老夫误会?了?,你蹲在门外做什?么?”
宋知怯确实饥肠辘辘,极度恐惧也没叫她忘了?饿,嘴里的口水不自觉地分泌,说话前先吞咽了?一下?,才很?有骨气地道:“我?是想吃,可我?不是要饭的。”
男人对着她,不知是想到了?谁,眼角肌肉微微绷紧,消沉的表情中闪过一抹追思。
宋知怯见?那?护卫的手慢慢从腰上收回,小心调转方向?,准备溜走。
男人开口挽留:“小姑娘,当是赔罪,我?请你吃顿饭,如何?”
听他说得和颜悦色,宋知怯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她迟疑了?会?儿,还是走上前去,大度地说:“我?爹叫我?别吃什么丢来的食物,可既然你是给我?道歉,那?我?也得给你薄面,还是能吃的。”
男人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舒展,气质变得慈和,说:“坐。”
宋知怯乐颠颠地爬上座椅,挽起袖口,开始狼吞虎咽。吃了两口记起道谢,朝边上人扯出?个明媚的笑容,喜气地拱手:“多谢爷爷!您可真是个大善人!”
男人放下?筷子,已不打算吃了?,只端着面前的一杯茶,吹开热气,不着痕迹地端量着女童。
宋知怯个子矮小,这半年?里吃饱穿暖也没蹿个儿,衣服套了?厚厚的几层,更显得她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过于削瘦,加上皮肤表面发?黄的老茧,俨然是个从小吃苦的人。
护卫不解地俯下?身,在男人耳边询问:“老爷?”
高?清永抬了?下?手,算是拒绝。护卫才按捺住心绪,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高?清永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家?我?爹是唱戏的,不过现在不怎么唱了?,在家里给人缝衣服。”宋知怯连篇鬼话信手拈来?,说着主动凑过去,两手掀起棉服上修补过的痕迹给他看。
宋知怯胆肥起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只要对方不是动手就打,她一张嘴能侃得神仙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热诚笑道:“要不我?给爷爷您唱一曲儿,算抵了?我?这顿饭钱,您看好不好?”
高?清永说:“可以。”
宋知怯当即爬到椅子上,照猫画虎地摆出?个唱戏的架势,像模像样地唱了?一段。到后面因时间太久不记得词了?,嗯嗯啊啊地瞎掰了?几句,引得周围食客纷纷大笑。
她也不怵,笑嘻嘻地跳下?来?,晃着腿与男人搭话:“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清永说:“我?来?看我?的儿子。”
宋知怯下?意识回头瞄了?眼身后——是条长街,又天上地下?地找了?一圈,嘴里的东西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