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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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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出得城门,范昆吾不敢大?意,扬鞭策马,朝小路拐去。
可泥地?经过雨水半宿的浸泡,几段未修平整的路面将车轮深深吃入,马匹跑得费劲,只能发出痛苦的嘶鸣。
飘洒的雨点遮掩了?周遭的响动,范昆吾戒备地?环视着?四周,马蹄蹬得坑中泥水飞溅,错眼?的刹那,倾泻下坠的雨点被一股气劲揉乱,小片的光色变得迷蒙。
埋伏的刺客无声从山道上杀出,朝前方投来细密的银针。
范昆吾急急勒马,摘下斗笠,挡住在马车的窗口前。
那名刺客确认几人身份之后,闪身便跑,朝天空放出一枚信号弹。
雨水天气,白色的烟雾未能飘散出去,可候在城内的同伴已然瞥见,纵身飞上马背,口中吹出一声长哨。
隐藏在后方的高家护卫眼见行迹暴露,从街巷中冲杀出来,试图拖住追兵脚步。
不明真相的百姓眼?见城中突然出现一大?批手持刀剑的虎夫,凶悍缠斗在一起,瞬间被恐慌席卷,放声尖叫,丢下手中的器物四处奔逃。
东市外的小摊上,宋回涯瞅见不远处冉冉升起的黑烟,吞下手中最后一块胡饼,骑马朝厮杀的人群冲去。
她长剑出鞘,握在手中,一干护卫见她靠近,不敢硬拦,举刀在前方威吓,见她不做退避,临到关头自己滚地?躲闪。
宋回涯沿途刺伤了?两人,可谓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很快便近了?城门。
守城的将士之间也起了?内讧。几人要拦住出口,又有几人挥舞着?手臂大?喊:“放行!放行!”
争持不下之下,赌鬼赶来支援,大?掌拍开拦路的拒马,喊道:“爷爷来了?!”
宋回涯策马长跃,趁机从城门冲出。
后方数名侠客跟着?要上,他们人数本不占优,赌鬼朝他们大?喝道:“你?们留下!拦住这帮孙子!一个也不能放出城!”
偷袭的箭矢从高处的窗口射出,正要上前平乱的金吾卫被迫后撤。拼杀中的人群倒下一片,其余诸人跟着?退向隐蔽的角落。
拒马被重新摆上,乱箭暂时停歇,喊杀声再?次响起。
阴风惨雨,寂寥山道上传来轻微的震动,路旁黄叶上的水珠随之乱撒,扑在风雨无庇的侠客脸上。
宋回涯单枪匹马,循着?车辙,很快便追上了?范昆吾等人。
她放松缰绳,直接从马上飞下,手中剑光
如一闪的轻雷朝前撞去。
范昆吾跟着?翻身,提起佩刀,暴喝道:“好!我就在等着?你?!”
二?人直截了?当地?对了?一招,碰撞的兵器发出快要刺破耳膜的尖锐哀鸣。
宋回涯被刀的力劲推得朝后滑去,脚下难以发力,堪堪止住倒滑的身形。
范昆吾不留她喘息之机,又是快出残影的一刀。
宋回涯腰身后仰,手中长剑斜掠刺去,趁对方撤力之际,灵巧从刀身下方游过,一剑挥断了?套马的绳索。
那马早已承受不住,失去禁锢,立马甩脱车厢朝林中逃去。
范昆吾大?步踏下,气势雄浑如巨山,两手执刀,腾空一跃,就要全力斩向宋回涯。
赌鬼从后方赶到,一手宽刀,一手从守将处劫来的长枪,深吸一气,对着?范昆吾的后心掷出那柄银枪。
“受死吧!”
劲风飞至,范昆吾不敢让自己腹背受敌,猛然转身,用刀背拍开长枪。
宋回涯身若游鸿,已挪转至车厢旁侧,一剑从窗口刺入。
剑身锋锐向前,半途遇到阻碍,不得寸进。
范昆吾的大?刀从侧面砍来,宋回涯当机立断,旋身飞踹,踢得车厢微微倾斜,趁着?松动的片刻,抽回长剑,翻身后撤。
凛冽的刀光险险与她擦身而过,掀翻了?车厢的顶部。藏在里面的两位武者跟着?碎裂的木板冲杀出来,一左一右,剑光交织,青锋如影,杀意毕露。
范昆吾也欲找宋回涯做个了?结,但被赌鬼缠住去路。
宋回涯刚站稳身形,立刻催动内劲,踏空迎上,手中剑光如倒流的飞瀑,搅动着?将空中诸多细小的木刺荡了?开去。
双方剑锋交错时,她剑上的柔劲震开那两柄杀气腾腾的长剑,从二?人之间穿过,锋锐的剑气紧贴向他们脖颈,逼得二?人抽身暂退,分离开来。
宋回涯亦不强追,拉出一段距离后,望向远处翻倒的车厢,新奇道:“高清永居然没跟你?们出来?我以为他如此怕死,该跟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地?黏着?你?们。范昆吾,看来他不怎么信任你?。”
两名武者表情肃穆道:“总有你?们算不到的事情。”
“你?们高兴什么?”宋回涯笑说,“谋算再?深,结果也未必能称你?们心意。不过你?们是看不到了?,死期近在眼?前。”
雕栏玉砌的宫殿内,青年坐在上首,看着?一众臣子前方赶来朝会的魏凌生,意外他今日的出现,又愤怒他此刻的冷静。
他忍耐许久,皮笑肉不笑地?道:“魏大?夫是不是,该为昨天的事情给朕一个解释?”
魏凌生面不改色地?说:“前几日侍中府上遭劫,昨日,也有一伙流匪进我府中行刺,张舍人凑巧出现,英勇救我,被为首匪徒一剑刺杀。今日那帮流匪又在京城东门作乱,请陛下遣兵清剿,好慰张舍人在天之灵。”
青年听到他这番荒唐的陈词,勃然大?怒,豁然起身,指着?他怒吼道:“魏凌生!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说完,大?殿之内鸦雀无声。他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冰冷,一寸寸地?扭头,转向自己最为倚重的几名臣子。
卢尚书耷拉着?脑袋,缩起肩膀回避上方的注视,几名武将亦沉默不语,但调转了?足尖稍稍偏向魏凌生。
群臣长久地?缄默,落针可闻的死寂犹如沉重的磐石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可各种意味已不言自明。
青年眼?前人影飞转,面上惨无人色。
魏凌生迟缓开口:“陛下若要给臣定罪,臣一腔忠烈之心不敢不从,只是为民?生社稷无奈如此。下狱之日,全府挂丧,心无所愧,也算死得其所。”
陆向泽上前一步,字正腔圆地?附和?:“臣亦是。”
青年心下一片灰沉,诸多阴暗的念头在潮湿的角落迅速滋生蔓延,他张着?嘴,怔愕地?道:“你?敢裹挟民?意,煽动暴民?,来胁迫朕?”
魏凌生抬起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眸光坚毅,声音清晰而有力道:“陛下觉得,顺应君意,是为良民?,悖逆君意,是为暴民?。臣私以为,顺应民?意,是为天,悖逆民?意……”
殿内仿佛有无形的雷霆在头顶呼啸。边上老臣惊恐万状,想喝他住嘴,奈何?都?跟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只发出了?几声抽气,魏凌生已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是为寇。”
窗外凄切的风雨轰轰烈烈地?吹了?进来。
青年抄过桌上镇纸,冲着?魏凌生的面门砸了?过去,嘶吼道:“你?放肆!你?谋逆!”
那块方正的玉石没能落在魏凌生的脸上,一只手从后方将它接了?下来。
陆向泽将镇纸握在手中翻看了?遍,两手端正捧着?,脚步坚定地?走上前去。
一旁的内侍汗不敢出,拼尽最后的力气尖声喝止:“停下!”
“站住!”
青年与陆向泽四目相对,几乎要被他眼?中的凶光吞没,毫不怀疑下一刻这位武将会当场暴起,血溅三尺。
而他的一干臣子,一群侍卫,只无动于衷地?看着?。
“陛下。”
直至高观启温和?地?喊了?一声。青年浑身颤抖,才在恍惚中清醒。
陆向泽早已停住脚步,向那内侍笑吟吟地?示意,将手中镇纸呈上。
青年扶着?桌椅,强装镇定地?坐下。心气丧失,蔫蔫地?弯下脊背。
高观启说:“陛下这几日为家父琐事费心劳神?,想是疲累。如无其余要事禀奏,今日朝会不如到此为止。”
内侍回看青年脸色,见他眼?神?涣散,濒临崩溃,急切地?宣布散朝。
一众臣子噤若寒蝉,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无声退出大?殿。
走进雨中,众人难止颤栗。
点点滴滴、将停未停的雨水如同落在众人的魂魄上,摧残得他们血液冰凉,情绪萧索。
卢尚书出声喊住魏凌生,沙哑问?道:“你?想做什么?你?们都?姓魏……”
魏凌生无波无澜地?说:“如要北伐,我不能再?给陛下机会,叫他因一时的猜疑反复,令无数将士平白断送性命。这样的教训,我吃够了?。”
魏凌生转向他,反问?道:“高清永一死,师弟带着?大?批的兵马去了?前线,你?猜我们的陛下会如何?做?”
卢尚书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定格在一种极为苍然的悲痛上,什么也没说,颓丧地?走了?。
宋回涯被两名剑客拦住,赌鬼只能勉力应战范昆吾。
他很想替那矮子报仇雪恨,连同郑九生捱的那一掌,以及这多年来,数不清的死在他手上的兄弟。
内息流转中,他体温热得烫人,但只招架几次,便不得不承认高清永会将这莽汉留在身边,形影不离,是因他有能傲视天下的武艺。
赌鬼咬紧牙关,苦力支撑。范昆吾与他周旋片刻,便要将他置于一旁,去一同围杀宋回涯。
赌鬼受他轻视,燥怒非常,脑海中电光一闪,高声喊道:“你?儿子死了?!”
范昆吾的动作僵硬了?下,转过刀锋,悍勇朝他杀去。
赌鬼的双臂被震得发麻,连连后退,快要抵御不住,嘴上不停说道:“范昆吾,你?何?必自欺欺人?你?跟着?高清永那么多年,应该最清楚他睚眦必报的本性,何?曾见他对仇人心慈手软过?你?杀了?他的儿子,他还能由着?你?一家团聚?真是痴人说梦!”
范昆吾的刀势太过霸道,赌鬼每次接招,都?犹如被巨大?的铜钟迎面锤砸。
过不知多久,“锵”的一声清脆撞响,他手中的刀还是脱手飞了?出去。
赌鬼全身气血激荡,口鼻溢出鲜血。耳鸣如雷,听不见任何?声音。手脚软绵绵地?定在原地?,浑身健硕的肌肉好似一团棉花,在风中轻微晃动着?身体,摇摇欲坠。
他半睁着?眼?,视线昏花,尤在说那些锥心刺骨的话:“他不过是要利用你?……无你?在身旁庇佑,他如何?能离开京城?待他逃出生天,你?就该去黄泉与你?妻儿作伴了?……”
赌鬼的一番唬炸,没能撼动范昆吾的威势,但叫那两名剑客听清,反乱了?阵脚。怕范昆吾听信倒戈。
宋回涯抓住二?人刹那的迟疑,一剑当胸穿过,解决一人。另外一人当即心生退意,宋回涯哪能放过,抽剑的同时剑身横直刺去,脚下轻功催至极致,人若天外飞石,劲猛杀去,一剑封喉。
赌鬼坚持着?说了?几句,不见夺命的刀光劈下。眼?皮竭力睁开,想要看清面前的景象,可被风雨糊了?眼?。所见好似隔着?一重重厚重的珠帘,叫挡在他面前的人影有种不真切的朦胧。
赌鬼下意识抬手抓了?一下,没抓住那道虚幻的泡影,失去重心,身形轰然朝后倒去。
范昆吾的刀被抵在半空,恨意喷涌而出,目眦欲裂,咆哮道:“宋回涯——!”
赌鬼累得无法动弹,扯着?嘴角笑出声来,翻了?个身在雨中昏睡过去。

刀剑相持间。
宋回涯听见了一声微弱的,肖似冰面?开裂的声音。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身上,这把扛过了十数春秋,在兵戈扰攘中涤荡的长?剑,此刻多出一道纵横的裂纹。
宋回涯当即卸去剑上的力道,圆融避了过去。
范昆吾大喜,刀法?开合间刚猛悍戾,势大力沉,熠熠的刀光层叠如白浪,步步紧逼,每一刀都似要将人一击斩断。
二人对了数十招,范昆吾的力劲有?种坚无不摧的蛮横,可始终没能占得上风。
宋回涯的剑,比他当年?所见的更快、更诡谲,甚至比今天的斜雨还要飘逸三分,竟凭着灵巧与他僵持不下。
范昆吾几次以为自己要取胜,又在宋回涯行云流水的招式中凶险溃败,往复的拉扯,让他逐渐体力不支,手中那把宽刀有?如被磨去锋芒,宋回涯的剑势却依旧密不透风。
范昆吾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不受大脑的操控,能看见飞迸开的水花,却看不见缭乱的剑光。
他心?知不妙,不得不变招,手中刀身一横,挡住袭来?的剑尖,身形不住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宋回涯手腕向上一扬,再是一抖,剑上挂着细碎的水珠顺着剑身朝他眼珠弹射而去,早已酸涩发红的眼睛再扛不住本能,用力闭合,有?瞬息的片刻难以睁开。
这一幕与多年?前的战局恍然相似。
只是这一次,打落他手中刀的人不是背后的季夫人,而是宋回涯平直又迅疾的一剑。
他感觉腕部发凉,还没体会到多少痛感,手臂已剧烈一抖,将刀扔了出去。
等他视野恢复时,那凝成一点的剑尖已近在咫尺。
范昆吾两手合十,拍住长?剑,想要止住她的攻势。
可剑尖还是迅猛向前,刺破他的血肉,贯穿了他的心?脏,带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范昆吾被余劲带得朝后退了两步,注视着自己的伤口,眼神有?些空洞,迟钝地抬起头。
宋回涯以为他要做殊死一搏,手腕拧转,加重伤势。
范昆吾双手紧握住她的剑身,不顾掌心?割裂,亦不反击,双膝一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宋回涯不由放轻了力道。
这位桀骜不驯的鼎世高手,一辈子声名不显,曾创下诸多传奇,从?无败绩。此时低着头,面?带祈求之?色,卑微道:“宋回涯,帮我,去看看,我的妻儿……”
他张开嘴,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唇角溢出,怕自己就?此死去,费力地说着最后的遗言:“我若不能活着回去,高清永定不会善待他们……”
他不知道赌鬼先前所言是不是真,可他从?来?别无选择。
“我生来?不久,故土沦丧,家国破亡,是无根浮草。我无所归依,只想有?个去处,颠簸一生,唯有?忠心?一条路。你我同是江湖沦落人,该明白我的苦衷。求你……”
他口中含着血沫,字句已说不清楚,最后不停地重复:“求、你——”
临终之?言,竟然只能嘱托势不两立的对手,听起来?着实可悲。
“我……”
范昆吾哆嗦着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但前襟被宋回涯的剑钉住。
宋回涯一把将剑抽走,失去支撑的男子朝前倾倒,额头磕在了地面?,如同虔诚叩拜。
缠绵彻夜的雨水停了,血水从?他身下缓缓流出,与宋回涯剑上滑落的点点血珠汇到一处。
宋回涯喉咙干涩,吞咽着滚动,抬剑轻轻一拨,对面?男子绵软地侧躺下去,已没了呼吸。
他脸上泥血交融,斑驳的颜色构成一张丑陋的面?具,盖住他的五官。瞳孔里倒映着远处环绕的山脉,背景中辽阔的天幕在氤氲的泪光里悠悠地飘荡。眼中的世界仿佛在接受这片天地的环抱。
宋回涯定定地看着,乱绪纷呈,缓慢蹲下身,从?他胸口摸出一个锦囊,翻出里面?的东西,发现是一些银票,还有?一张图纸。
范昆吾不识几个汉字,他用木炭草草画了几笔,宋回涯认出上面?是京城周遭的地形。
她将纸张攥在手心?,拖着剑过去拍了拍赌鬼的侧脸。后者眼珠滚动,面?露痛苦,可无法?睁开。
云雾散开一片空隙,天光宣泄而下。骀荡微风从?青碧长?空吹下,吹散了山头的白烟,也吹开了弥漫的血腥。
宋回涯盘腿坐在地上,失神地端详起自己的剑,手指顺着那几道交错的裂缝来?回摩挲。
不多时,北面?有?马蹄声传来?,是腾出人手前来支援的侠客。
宋回涯将赌鬼交给他,背上剑,朝山道另外?一面?赶去。
高清永穿着一身发黄的布衣,在几名武者拱卫下悄然穿进小巷。
东市的动乱尚未平息,城中的卫兵分派了大半的精力前去搜捕,百姓听见风声闭门不出,此刻街上空无一人,分外?寂寥。
几人兜兜转转,在东北方向的一处角落停下。
城墙底部被碎石遮掩的位置有?个小洞,是前几日刚挖出的出口。几名护卫先从?洞口钻出,将在外?面?巡视的士兵斩杀,确认安全后,再将高清永接出。
一行人朝着半里外?的茶寮仓促奔去,岂料半途还是引起追兵的注意,一名高瘦的青年?呼喊着招来?帮手,护卫见对方人多势众,只能推着高清永让他先走,其余人留下断后。
高清永头也不回地冲向茶寮,确认身后无人,搬开杂乱摆放着的一张桌案,从?露出的漆黑洞口中爬了进去。
通过一段漫长?的甬道,高清永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
这次附近杳无人烟,不知名的地方传出几声雏鸟的鸣叫。
他拍去身上的沙土,换上挂在墙边的一身旧衣,走出木屋,给系在老槐树上的毛驴喂了点水,随后牵了它朝南方走去。
冷落荒僻的古道离京城越发遥远,高清永骑在驴背上,享受这难得的安宁,眺望着苍苍的流云,哼唱出一首家乡的小调。
他手指拍打着膝盖,从?草木丛生的山径中穿出。衣衫被草叶上的雨珠打湿成深色,他弯腰拍打去草屑,抬起头的时候,才看见前路上站了一人。
对方靠着山壁,阖眼假寐,怀里抱了一把剑,半湿的头发细碎地散在额前,听到声音时睁开眼,顺着他未完的曲调唱了下去。
宋回涯一步步朝他走近,指尖顶开剑鞘。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时,苍莽山林间的禽鸟振翅惊飞,黄黑的泥土上泼出几道刺眼的艳红。
“看样?子是叫他逃出去了。那几名死士已全部自刎,现场也搜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陆向泽在厅内走动,说道,“我会命人沿途仔细搜查,只要他敢露面?,我不信他能逃过。除非他真舍得放弃自己多年?的心?血,跑去荒山野岭,做个山野闲人。”
魏凌生沉声道:“他不死,我不安心?。”
陆向泽摊开双手,说:“我也不安心?啊!”
清朗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高清永不会再回来?了。”
宋回涯阔步迈过大门,不修边幅地往宽椅上一坐,架着条腿,抽出随身的佩剑,见二人都看着自己,才补上一句:“他死了。”
陆向泽问:“师姐杀了他?”
宋回涯观察着剑上的裂痕,心?不在焉地答:“对啊。”
陆向泽唇角上扬,笑意如花,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追问道:“那尸首呢?”
宋回涯避而不谈:“尸首……总归回不来?了。就?看高观启头七的时候能不能梦到他。”
“好!”陆向泽拍手大笑,极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喜气?洋洋道,“我先去告诉他们不用找了。师姐奔劳半天,也好好休息。大恩不言谢。”
宋回涯衣服还湿得滴水,魏凌生给她倒来?一杯热茶。
府里早备了姜汤,管事见她出现,火速端了过来?,顺带将魏凌生的药也盛了过来?。
宋回涯喝了口水,又接过姜汤,跟魏凌生碰了碰碗,仰头一口闷下。
魏凌生见她喝得豪爽,笑说:“师姐以前不喜欢喝这些。”
宋回涯也笑:“师姐以前身体好,淋个三天雨还能当着你师父的面?上房揭瓦,现在不敢了,生场小病,我那徒弟能哭得我满身的鼻涕。”
管事在一旁小声告状:“郎君现在也不喜欢喝药。”
“药这东西,谁会喜欢喝?”宋回涯温声细语地说,“师弟不喜欢的东西,我一向不勉强,除了这个。”
魏凌生听她这话有?些呆了,心?神摇荡地端起药喝下。
宋回涯像哄小孩一般,敷衍而温情地笑道:“好师弟。”
“先放在你这儿。”她拍了拍剑,起身说,“我去找高观启。”
魏凌生快步跟在她身后。
宋回涯扭头看他,他又不说话。
宋回涯顿时头大道:“你想说什么?”
魏凌生说:“我也去找他。”
宋回涯奇怪道:“你闲得无事吗?”
魏凌生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道:“闲。”
宋回涯眸光转了转,坐了回去,说:“那我不去了。”
魏凌生跟着掉头,只心?情看起来?更低落了。

宋回涯不急着走?,留在府里换了身衣服,说要?小睡片刻,借了间?屋子。
一脚踩在窗台,准备偷溜出去的时候,她脑海中不由冒出个郁闷的想法:为什?么自?己要?偷偷摸摸的?
高四娘的行李被仆从逐一搬上马车,她站在门外,双目红肿,仰头定定望着高府的大门,干涸的眼眶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居然忍住了没哭出来。
边上侍女扶着她的手臂,小声唤了一句:“姑娘。”
高四娘浑浑噩噩地走?进车厢。
此时高观启还?是没有出面送她。
车夫在外头问:“姑娘,可以走?了吗?”
高四娘从座位底下翻出一个木匣,紧紧抱在怀中,忍不住提出:“我?想跟二哥说两句话。”
不一会儿高观启走?进车厢。
高四娘一看见?他就哭了,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幅柔弱可怜的模样,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哽咽着道:“二哥,我?知道你以前待我?的好,都不算真心。我?知道爹娘的死跟你有关?系,我?也知道他们做错了许多事……但?我?最不知道的,是我?该怎么做?我?、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我?有些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可能真的是我?太没用了,做什?么事都是优柔寡断,狠不下心。”
她怀里抱着的木匣滴满她的眼泪。她用袖口擦了擦,将?东西递过去,再抑制不住,情?绪决堤溃败,失声痛哭出来:“这些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往后我?再也不会回京城了……”
高观启犹豫一会儿,接过木匣,没心没肺地笑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回来就罢了。”
高四娘这几日?做梦,都能梦见?高观启那双凉薄疏离的眼睛。此刻看见?他平易慈和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疼痛如?绞。
哪怕那张笑脸里没有任何亲近。
“可是二哥,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高四娘用力抹了抹脸,最后说,“我?走?了。”
高观启点了下头,走?下马车。前排车夫见?他挥手,喊了一声,驾车远去。
高观启定定站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抬起?头,感觉微弱的阳光忽而变得强烈,晒得他有些头重脚轻。
眸光偏转,眼前的景物俱如?同光怪陆离的虚影,他仿佛独自?一人站在湍急的河岸上,不真切地看着他们从身边流过。
心事一片浩茫。
直到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从那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宋回涯站在他身侧,偏过头问:“这么快就送她走??不怕京城里的人说你无?容人之量,连一个小妹都要?赶尽杀绝?”
高观启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静,带着他惯有的、无?懈可击的轻佻:“有人想要?她走?,怕我?杀了她。何况这样的伤心地,多留几天能做什?么?”
如?果不是方才宋回涯亲眼见?到他孤寂伤怀,真是要?信了。懒得拆穿,“呵”了一声。
高观启收回视线,朝门内一指,邀请道:“近日?家中喜事颇多,设了场小小的家宴,你要?不要?进去喝杯水酒?”
宋回涯摆摆手,敬谢不敏:“你们高家人的喜酒还?是算了吧,我?怕又喝出什?么干戈来。”
高观启顺手将?木匣递过去,慷慨道:“送你了。”
宋回涯瞥了眼,还?是摇头:“算了。你小妹送你的临别礼,你自?己留着吧。我?拿了算怎么回事?”
高观启立马将?手收了回来,可见?方才那份客套极为虚伪,还?摆出一副假惺惺地姿态说:“宋大门主,本想给你个承我?情?的机会,不多,可惜你不珍惜。往后可别来求我?啊。”
宋回涯多看一眼他那张欠揍的脸,都觉得手痒,大言不惭地说:“我?这辈子从不求人,更何况是对你。你不答应的事我?可以去找我?师弟,犯不上让我?纡尊降贵。”
“哦……”高观启意味深长地点头,笑说,“拭目以待。”
宋回涯戏谑道:“而且旁人送高侍郎的礼物,我?是不敢轻易拿的。谁知道里头是不是藏了什?么暗器,只等你打开好取你性命。我?可不想无?辜替你担罪。”
高观启称赞道:“不愧是宋大门主,果真深谋远虑。”
他将?手中东西递给门口的仆役,示意对方仔细收好。
宋回涯抬抬下巴,问说:“怎么一脸命不久矣的样子?不会是等不及要?去地府跟你父亲团聚吧?”
高观启扬眉,表情?地夸张地道:“你竟然还?关?心我?的身体是否安康?我以为宋大门主日夜盼着我?死呢。”
“你忘了是谁救你出来的?”宋回涯感觉面前这人真是狼心狗肺,“我?只是随口一句,你可别当是关?心啊。”
高观启长长叹息一声,由衷说道:“你这随口的一句,许是近日?说这话的人里,最真心的一个了。”
“所以要?做个好人啊,高观启,不然天天有人盼着你死。”宋回涯说着笑了起?来,颇为自?豪地道,“不过而今盼我?死的人,应该比盼你的多,我?果然做什?么都不落下风。”
高观启对她这异于常人的好胜心只觉得不屑,甩袖轰赶道:“走?吧走?吧,少留在这里看我笑话,我?还?能多活几年。”
宋回涯勾勾手指,一脸大发慈悲地说:“给你一个能承我情的机会。走?吧。”
她在前面带路,不管高观启是不是能跟上,大步流星地穿进小巷,几次兜转,在高观启以为她在故意遛着自?己戏耍时,停在了一座破败的木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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