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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by退戈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6

宋回涯停顿良久,又?说?一句:“……一切都好,不?必惦念。”
山间回荡着和暖的风,晃动的草叶如同荡漾的碧波,一阵阵地?作响。
宋回涯低垂着头?,被绵长而妩媚的春光环绕,忘了时间。最后用手擦了擦碑上的名字,道一声“走?了。”,转身离去。
宋回涯此前听北屠说?过不?留山被外人?所占。他们重?修了藏书阁,仍在祭拜旧时的祖师堂。
后来与郑九等人?打听,得知?是群本分良善的人?,不?知?从哪里来,这些年在山上花过不?少心思,也费了不?少银钱,但从没?顶着不?留山的名声进江湖闯荡,只与世无?争地?守着山门。
在见到后山那些坟冢前,宋回涯的本意是将它买回来。若是后山荒疏,凄惨冷落,她就是威逼利诱,不?择手段,也要将山门夺回,给师门前辈一个清净的栖身之所。现下却是有些动摇。
唯一不?忍,是不?愿见两位师长的居所就此败落,一些过去常用的物件被草草丢弃。
宋回涯惋惜担忧之际,人?已走?到宋惜微的屋前。
那间古朴的屋舍与她离开时并无?多少不?同,连院中?的花草都照料得极好,没?了宋回涯时常来此捣乱摧折,此时几株桃花开得繁盛,比往年还要明艳。
宋回涯的心一阵暖又?一阵疼,站在林木的阴影后温情脉脉地?看,见有一小童在里面辛勤浇水,犹豫许久,还是没?有靠近,转道去了湖边。
水光潋滟,映照着亘古不?变的明日,仿佛十多年的久别真只是弹指一挥间。
鱼竿依旧架在原处,该在雨打风吹中?摔落过无?数次,长竿早已崩裂,不?知?被哪个执拗的弟子又?摆了回去。
宋回涯盘腿在湖边坐下,望着澄明湖面,水中?游云,只觉世事如空,万物皆明,一时不?舍离开。
身后风也轻,山也青。
十多岁的少年,坐在湖边,想的是江湖之大,天地?之远。
如今的宋回涯,坐在湖边,想的是饭饱黄昏,鸡鸣犬吠。
究竟哪个更像是南柯一梦呢?
早起的少年穿着件过于宽大的衣袍,拎着扫把来扫后山的落叶,困倦中?半阖着眼,不?住打着哈欠。
他沿着石碑一个个过去,只觉得今日风吹得尤为得急,飞走?的沙尘几次扑进眼睛里。几次扯了扯下滑的衣领,揉搓着发酸的眼睛。
等打扫到宋惜微跟宋誓成的坟前,才发现地?上无?故多了顶簇新的斗笠,边上还摆着一堆野花。
一些细碎的花瓣已被风卷走?,剩下的也有些散乱。
少年脑子还未清醒,弯腰将地?上的花枝捡了起来,很快觉得不?敬赶紧放下,两手紧握着扫帚,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左右张望,不?见人?影,又?朝前几步,眺望山脚的方向,可惜目力?所及只有重?重?的绿影。
少年抱着扫把转身,朝原路狂奔而去,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师兄——!师姐——!”
宋回涯朝着山下走?去,心事纷呈,正在思索往后的打算,听见山前传来一阵沸腾的人?声。
她脚步稍顿,继续下行,迎面看见一群人站在山门外,在她出现时,那些喧闹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灼热地朝她射来。
郑九得以从围聚的人群中走出来,退到路边,朝她摊了下手,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赌鬼等人?不?见踪影。
为首的妇人?看清她的脸,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大声哭道:“你这臭丫头?!怎么才回来啊?我就知?道你不?能撂下这么一帮人?不?管!可你也走?得太?久了!”
她快步冲到了宋回涯面前,抬起手本欲埋怨地?拍她一掌,要落下时忍住了,捂住脸,泣不?成声地?道:“你……你怎么不?回来?非要在外头?与他们争个对错?对错就那么重?要?”
宋回涯不?大认得她了,但见她哭得这样厉害,不?由有些触动,摸出一张巾帕递过去,被妇人?下意识地?接过,攥成一团捏在掌心,胡乱地?擦拭脸上眼泪。
宋回涯玩笑说?:“我争赢了回来的,那对错自然重?要。”
妇人?被她一句话?说?得破涕而笑,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可那点欢欣太?过稀少,看着她拔高的身形与沉稳的气质,又?被莫名的悲伤笼罩,闭上眼睛,哭得难以自拔:“你这妮子——你跟你师父,一样的犟。你师父起码还赢了个身后名,人?人?称道,怎么你出去闯荡一圈,就由着他们欺负?还敢说?自己争赢了呢,外头?那帮人?都怎么骂你?”
哭得后面一群人?跟着落泪,一时间山门前全是凄凉哀伤的抽泣声。
宋回涯有些一筹莫展,想叫气氛不?那么沉重?,豁然道:“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都过去了。”
妇人?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挪眼地?瞧,不?知?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如今才大变样了,老成持重?得叫她快要不?认识,急促呼吸,愤慨不?平道:“你这魔头?,我家里养条黄狗都要被你撵着满山跑,怎么离了不?留山,就由着别人?骂?你给你师长报仇,这道理江湖传了上千年了,凭什么到你这里就行不?通?不?过是仗着你师父不?在,连起伙来欺负你。”
说?着不?禁哀怨自责起来:“也是我们帮不?上忙……才显得你势单力?薄,没?别的依靠。”
宋回涯见她哭得撕心裂肺,整张脸都是红了,柔声宽慰:“世上人?情总随时势变转。你们再等等,往后传来的消息,多会是赞扬我的。不?留山的委屈到头?了。”
一两鬓霜白的男人?走?上前,周身萦绕着股轻微的草药味,出来得太?急,手中?还握着只笔,右手被墨水染得乌黑,比了下自己肩膀的高度,声音低哑道:“好孩子,你走?的时候,才到我这里高,伤也没?好全,还生着病呢,半大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我们以为你会回来,给你留了信和粮食的,你找着没?有?”
宋回涯不?记得了,不?过书中?没?写,那多半是没?有,否则该是一针一线都记得清楚,遂摇了摇头?。
妇人?顿时横眉倒竖,面目狰狞道:“定是叫那帮不?要脸面的东西给抢走?了!也亏得说?自己是个好汉,怕不?是几辈子祖宗都在地?下讨饭吃,才跟个过境蝗虫似的什么都贪!”
宋回涯听着他们说?了许多,迟缓地?问:“你们是在等我?”
“你说?的什么浑话?!”妇人?气急,“不?等你等谁?不?留山没?了你,还叫不?留山吗?”
后面一群人?跟着出声:
“江湖上几次传得有鼻子有眼,我们还真以为你已经死了!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怎么不?晓得回来?便是传个信,叫我们好找你,也是可以的。”
“如今还说?什么晦气话??都别说?了。回涯一身的好本事,你师父若是瞧见,定然很是骄傲。”
“回来就好。莫管山外那些风风雨雨,回到不?留山,就是到家了。”
“回涯,这次回来,要么别走?了,要么我们同你一起走?。”
妇人?一抹眼泪,抓住宋回涯的手,大声道:“走?什么走??我在山下给你摆几桌大席,为你接风洗尘!回到家里,哪里不?得先吃顿好的?”
“好!村里许久没?这样的喜事,我家里还有几坛好酒,这就都拿出来!”
山门后方,两位年轻弟子仓促往下跑来,见到门前这哭作一团的场景,怔了一怔,确认了宋回涯的身份,想上前却踯躅不?定,对视一眼,互相抓着手,复又?莽莽撞撞地?朝上冲去。
宋回涯回头?,有些不?明所以,可被众人?拉扯着推脱不?得,只能顺从地?先往山下去。

宋回涯被簇拥着往下走,余光扫见?了自己的徒弟。
怕将她弄丢,赌鬼拎着她的后衣领等在?最后方的人?群外。
此时宋知怯正牛鼻子朝天地跟边上人?炫耀,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宋回涯道:“那个人?,就是?我师父!相信了吧?我就说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你敢说她半句不好,你爹娘都得?先打你一顿!”
她边上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小?童,身上衣衫单薄,被风吹得?直流鼻涕,吸了口气?,眼神向往地问:“那我怎么才能叫她也做我师父?”
“你?”宋知怯高傲地拍拍赌鬼的大腿,说,“你这样的呆头鹅,过?不了我师父那一关,只能拜他做师父。”
小?童仰起头,觉得?面前的壮汉高大得?跟棵巨树一样,光是?要看清他的脸,脖子都得?抬酸了,而且举止粗犷,脸上几乎就写着“才疏学浅”几个字,想起他爹娘敦促他多念书时的诸般教?诲,认定这男子除了拳脚没太大的前途,便失望地张开?嘴道:“啊?”
宋知怯当面就开?始告刁状:“听见?了吗?连个大字不识的小?子都瞧不上你!”
小?童焦急澄清:“我识字!”
赌鬼居高临下地瞄向二人?,扯出个和?善的笑容,阴恻恻地问:“你们两个小?东西,喜欢被当球踢吗?”
小?童陡然噤声。宋知怯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小?童两手捂住嘴,憨实地笑了起来。
赌鬼将她提起来,板着脸问:“你这小?狐狸又在?编排我什?么?”
宋知怯乖巧地道:“没什?么啊!”
她扑腾着手脚要下去,闹了没一会儿,山上乌泱泱地冲下来一拨人?。
为首的青年?在?山道上跑得?太急,眼瞅着像是?要翻滚下来,见?到几人?,舌头都捋不直地喊:“宋、宋——”
赌鬼听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抬臂往山下一指。
一群人?脚下不停,唯恐宋回涯跑了,继续着急忙慌地追赶。
宋知怯望着这壮观的一幕,砸吧着嘴道:“……不知道的要以为我师父是?欠人?钱了。”
赌鬼故作高深地道:“这叫人?情债啊。可比什?么银钱难还多了。”
他精神抖擞,兴致勃勃道:“既然都是?仰慕你师父的人?,那叫郑九出面拜访,该是?不会拒绝。不如我们几个借此机会进去逛逛。小?雀儿,你师父问起来,你可得?说明白,我这不是?硬闯啊!”
小?童跑来招呼,抹了抹鼻子道:“姐姐,我要回家去了,我娘在?下头喊我呢。”
“你回吧,当心点。”
宋知怯也才刚认识他,不过?浅有几句话的交情,不明白他为何要同自己解释,摆摆手将他打发,才发觉身边少?了个人?,找了一圈,问:“沈岁呢?”
赌鬼说:“你管他做什?么?还怕他能出事??”
郑九垂手站在?一侧,闲适地浏览着山中景色,答了一句:“没上山。在?下面跟一老农坐着聊天呢。”
赌鬼心潮澎湃,顾不上旧日?的好友,催促着道:“进去瞧瞧!看这叫满江湖心驰神往的不留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宋回涯被人?流带着进了村庄,四下被围得?密不透风,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坐下时还没分清东西南北。
屁股尚未坐热,便有人?捧着酒坛出来,拿陶碗倒满,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吵闹的声响太过?喧嚣,混杂在?一块儿,颇有种排山倒海的架势,她听不清楚,只能抿了口酒,朝四面点头微笑,再胡乱地答上几句。
一些不认识宋回涯的生面孔,也带了孩子出来,添油加醋地吹嘘她的武艺,说得?她好比剑仙在?世,是?天上人?间都无二的绝顶高手。
随即一老汉推了自己孙儿上前,压着孩子的肩膀让他跪下,两手囫囵抱拳,恳请道:“宋大侠,您瞧瞧我家这孩子有学武的天资吗?不指望成?什?么高手,得?您指点两式,将来出门不平白挨打,就足够了。”
从前不留山虽不收弟子,可常会下山教?百姓几套强身健体的功夫,遇着事?了不至于任人?宰割。是?以不留山下的百姓,在?从前的乱世里,有一分称得?上铁骨铮铮的狂傲。
宋回涯胡作非为惯了,总是?犯错,后来这样的差事?就落到她头上,美名其曰让她修身养性?。
结果她带着一帮毛孩子,将村庄闹得?鸡飞狗跳,骂声连连。
不想如今还有人敢叫她来指点。
宋回涯还没下定主意,暂时应承不了,正思忖着如何作答,人?群自发分出一条道,几十名穿着相似衣袍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
宋回涯认出是山上那帮弟子。
为首青年朝群聚的乡民们抱拳致意,连连作揖,才求得?众人?稍稍安静,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渍,表现得?极为恭敬,屈身折腰,将宋回涯请去人少些的街口。
宋回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遍青年?,从他步伐与吐息中探出他武学大致的深浅,知他不以功法为长,属于实在?排不上号的末流。
随他身侧的师弟师妹与他不相上下,几十个人?凑不出半个能打的。分明占了人?多,对着她一个,却各个局促不安,如履薄冰。
宋回涯不由摸了把脸,反省自己该没有摆出什?么威慑的姿态,不至于凶神恶煞才对。
青年?朝她深深一礼,没什?么底气?地开?口:“久仰宋大侠威名,可惜一直无缘求见?,今日?得?见?真颜,实乃荣幸。”
他寒暄一句,稍作停顿,便心急如焚地问:“不知宋大侠此次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宋回涯如实说道:“我此番回来,确实是?想看看,如何能将门派再立起来。我师伯将山门交托到我手上,到底是?不甘心,叫它就此销声匿迹。”
宋回涯见?他们一个个欲言又止,畏她如虎,面上尽量显出温厚之色,轻声笑道:“你们担心我是?来生夺硬抢的?这不留山你们守得?很好,我该要多谢诸位帮忙照看前辈的坟冢。诸位义气?在?先,我自不能忘恩负义。若是?诸位愿意让出山门,我可以用银钱补偿,如有条件,尽管开?口。若是?不愿意,我便带着朋友去往别处落脚,不作强求。”
众人?一听顿时急眼,纷纷叫道:“不要啊!”
机灵些的干脆直接喊:“宋门主!”
青年?崩不住了,什?么脸面都抛之脑后,倾诉道:“只等着宋门主回来主持公道的,这山上日?子快过?不去了!”
宋回涯刚听人?哭过?一场,生怕他们接着来,倒是?明白他们的来意了,知道不留山还能回自己手里,心情当即雀跃起来。
但?见?面前众人?都是?一副天塌地陷的悲催模样,强压住面上表情,只有语气?不觉变得?亲和?,关心问道:“是?没钱了?”
“不是?钱的问题。”青年?摇头,神色黯然,脑子转过?弯来,又补充说,“也确实没多少?余钱。不过?一饥两饱,还饿不死人?。”
这话说着实在?惹人?怜惜。
青年?压了压手,止住众人?的声音,愁眉苦脸地道:“外人?多是?觉得?,当初是?我等趁人?之危,强占了不留山,平素对待我等就不怎么友善,总来闹事?。先前谢仲初身死,前不久高清永又失势,武林的靠山一夜塌了好几座,好些江湖人?没了去处,只能四下作乱。这几月更是?变本加厉,不停来山中滋事?,嘴上找了各种借口,实则是?为搜刮钱财。”
宋回涯惊诧道:“你们穷成?这样,他们还来搜刮钱财?太无耻了吧?”
青年?可疑地沉默了,片刻后很小?声地说:“曾经有钱。”
……是?个败家子啊。
宋回涯嘴角抽搐了下,奇怪问:“山上就没有武功好的弟子吗?”
那还建什?么门派?混什?么江湖?改开?学堂得?了。
青年?羞愧得?抬不起头,抓着自己的袖口,嘴唇嚅嗫道:“武艺高强的不想来,来了我等也不敢收。山上日?子虽然清闲,可说白了就是?无趣,我等又从来忍气?吞声,外人?眼里好生窝囊,哪里留得?住他们?”
宋回涯仔细听着,微微颔首。
青年?见?她听这些糟心事?,没有不耐,在?她鼓励的眼神中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在?掌心捶了一拳,羞愤交加地控诉:“先前我们也是?花银子请过?一帮好手上去守山的,岂料找了群歹人?。门内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还觉得?不爽利,一有不快就打骂弟子,还进门人?房中行窃,我去与他们讲道理,他们连我都按着打,简直成?了山上的活阎王,比外头的那伙强贼还要难缠。从此再不敢随意请人?来了。”
青年?说着捂住自己侧脸,旧伤虽已好全?,可提及往事?,被抽打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用。再看一眼面前宋回涯那张淡定的面孔,压抑了多年?的屈辱涌现出来,顿时感觉更痛了。像是?刚被人?当场教?训过?一场,满心说不尽的苦楚。
宋回涯也是?有点懵了。还能叫几条泥鳅欺到头上?
她问:“那后来是?如何赶他们出去的?”
众人?更加不好意思,闭紧嘴巴。
青年?支支吾吾地往下说:“是?附近路过?的几名游侠,特意绕到不留山看一眼,听说山上出了事?,便召来几名好友聚伙,帮着点翻了那群恶贼。好算是?平息下来了。”
宋回涯:“……”
众人?见?她不说话,担心她是?嫌自己等人?没出息,四肢畏缩,胁肩低眉,拘谨而立,表情中有些悲戚。
宋回涯:“……”
青年?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凝视着她,只等她说错一个字就要当场嚎叫卖惨。
宋回涯赶紧开?口:“我知道了。”
“不错。”她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措词称赞道,“守正克己,坚贞忠直,武功虽不怎么好,但?知难不退,锲而不舍,也是?一种勇猛,算是?践履了我不留山的门规。”
众人?听得?眼含热泪,就要抱头痛哭:“宋门主——!”
他们半吊着的心此刻才敢放下。
里头好些仅十多岁大的少?年?,情绪上来如山洪崩塌,声泪俱下。
“宋门主!我们等了你好久,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

第104章 南风吹归心
宴上缺了主客,众人?自没有心思吃喝,坐在桌边等了半天,始终不见谈话结束,担心双方是?因?不留山的归属起了什么冲突,更是?惴惴不安。
几名村人?按捺不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舒展四肢,甩着手臂在三四丈外的街上徘徊走动,不时引颈而?望。
宋回涯瞥见,不忍拂了众人?好意,便将余下的琐事?暂且按下,领着弟子们去与村民一道吃饭。
众人?见他们回来时眉开眼笑?,该是?谈得融洽,方冷落下去的席面在高涨的情绪中再次变得热烈,彼此招呼着吃酒。
酒气熏热了清晨的寒意。
日渐高升。
一番觥筹交错的庆贺过后,宋回涯给青年塞了一笔银子,让他找机会?还给今日宴客的村人?,在弟子陪同中往山上去。
不留山脚附近有几片抛荒的农田,自人?丁凋零后,长满繁茂的杂草。
后来村庄虽有了些人?气,这?块地方因?位置不好,土壤也不肥沃,依旧少有人?来。仅有一老翁,扛着锄头,借着闲暇时分一块块地翻耕开垦。
边上搭着间粗糙的茅屋。
老翁从屋里端出两碗清粥。沈岁一弯腰,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接过。老汉又返身拿出两碟咸菜,招呼着他往外走。
二人?将碗筷随意摆在一块石头上,不介意早晨未干的露水,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翁解下腰间的葫芦在耳边晃动,听到里面还有轻微的水声,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沈岁与他闲聊几句,才闻到空气里隐约的酒气,显然那葫芦里盛的是?兑过不少水的劣酒,笑?着问:“方才有群人?嚷嚷着下山,张罗着说有酒喝,请大家?都去,老伯既然喜欢,怎么不也凑个热闹?”
老翁说:“我不认识那位大侠,我是?从别处逃难来的,与这?里的人?都且生分,放不下老脸白?蹭酒喝。”
他将葫芦拧上,放到一旁,用手指倒着抹去竹筷上的毛刺,端着粥边喝边说道:“何况近些日子大家?都不容易。这?地方虽然自在,没那些恶吏成天变着法儿地过来剥皮,可山上也没个能作主的人?,远近那些大小门派,隔三差五地要来搜刮,连吃带拿的,不给剩下多少。大伙儿统共就藏了那么一点酒,要先紧着贵客,我怎么好意思去喝?还是?喝粥吧。这?米也有滋味。”
沈岁吃相豪迈,就着咸菜,没两口就见了底,粗犷地一抹嘴,笑?说:“那如今山上能作主的人?来了。老伯可以放心了。”
老翁只摇头道:“不敢想。不好说。”
沈岁也没多解释,吃他一碗饭,帮着干些杂活,过去拎起屋前的两个木桶,帮他将水缸打满。
等他回来时,老翁已将东西收拾好,见他腿脚虽不利索,可走路的速度极快,迟疑地问:“你这?腿是?天生的吗?”
沈岁捶打着自己大腿,满脸混不吝地道:“不是?,与人?厮杀,本事?不够,被对方扎了一刀,还能留住算是?命大了。”
老翁不大赞同地说:“别学那些人?打打杀杀,看似有人?吹着捧着,可拿小命换几句好话,怎么值当?江湖里每年不知要死多少个好汉,全?是?年轻力壮的,若是?老实做个庄稼汉,有那一身的牛力气,想活到老头子我这?么大年纪,可不更容易?活着多好啊。”
沈岁听着大笑?,转身给他比了个手势,朗声附和道:“老先生说得是?极。”
“什么老先生?”老翁摆摆手,被口水呛得咳了两声,害臊道,“听了怪不自在。”
春末时节,正午的太阳已有些毒辣。
沈岁索性脱去外衣,留里面一件薄衫,正停下喝水,山道后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老翁表情变了变,过去用手肘推了推沈岁的胳膊,朝他微微摇头示意。
从北面进村,边上有条踩实了的小路。五六名壮汉从林中出来,高视阔步,刻意往田里踩。
老汉该是?习惯了,将腰压得更低,没有说话。
沈岁陪着老翁挑拣了半天的碎石子,连最上层的松散土壤也是?从别处挑过来的,就等着过几天点豆。眼见这?帮人?一个接一个地踩踏上去,好似脑袋前面没长眼,沈岁脸上惯来油滑的笑?容顷刻消失,冷声道:“都给我下去。”
这?话出口时,沈岁觉得自己如今真是?生了副菩萨的心肠,这?也能沉得住气。
老汉却是?被吓得两腿打颤,扯了下沈岁的衣袖,后者不作理会?,他犹豫片刻,弯腰捡起一旁扁担,躲进后方的茅屋。
壮汉听见喝令,起初当是?蚊蝇之声闻而?不顾,快要走出这?片田了,见沈岁目光阴森地盯着自己,到底是?愤懑不过,又调转回来在田间用力跺了几脚,对着身后的兄弟欢欣笑?道:“这?土松软,踩着就是?舒服。”
接着环顾四周,好似半晌才发现说话的沈岁,走到他跟前,弯下腰对着他,拿手在他头顶比了比,表情夸张地问:“原来有人在说话?”
他鄙夷不屑地挑衅道:“是个矮子就算,还是?个瘸子。难怪我瞧不见,你们看见了吗?”
一帮人?在旁跟着哄笑?。
“这矮子还没我儿子高。”
“猴子大小的东西也敢在我大哥面前叫唤?没人教过你怎么夹着尾巴,总该见过狗吧?”
另一人?学着沈岁歪斜的站姿,怪腔怪调地模仿:“给我下去。”
沈岁放下手中的水瓢,慢吞吞进了茅屋。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嗤笑?。可对着一滩软和的烂泥,嘲讽几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以为他躲进屋里是?不敢叫板,也懒得深究,兀自朝村庄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沈岁扛着把锄头走出门来。
老翁一脸惊恐地追在后面,怕他冲动闯下大祸,高喊了声:“住手!”
几人?回头,都没看清沈岁是?如何动作,后者已晃到他们跟前。
沈岁面无表情地举起双手,照着为首头领的后脑就是?一下。
宋回涯一行人?到的时候,沈岁正蹲在水桶边上洗手。
他衣袖上沾了几点血渍,使劲搓了几把洗不干净,倒是?扯出个洞,好好一身新衣就那么破了,心情十分烦闷。
边上躺着几个健壮的大汉,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跟蚯蚓似地痛苦打滚,惨叫声不绝于?耳,哭得极没骨气。
老翁握着两手站在树下,表情颇为恍惚,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宋回涯瞠目结舌道:“这?是?怎么了?”
沈岁掀开眼皮,朝地上那团横七竖八的东西一睨,冷哼道:“怪不得我。我对他们客客气气的,是?他们自己非要找死,第?一天就逼着我动手。不信你问他们。”
那群壮汉不敢回答,许是?觉得没脸,连告饶声也憋了回去。
年轻弟子们交头接耳,片刻后推举出一人?向她告发道:“宋门主,这?里面有个人?我识得,是?北面城里一个叫什么青淮门的小头目,倚仗身后的门派,成日里不干正事?,就爱四下找地方敲竹杠。我们不留山下开间客栈,他们都伸长了手臂要管。”
沈岁立马说:“那就更罚不得我了。我打得好。”
宋回涯哭笑?不得地道:“正要带他们去找场子,你先给解决了几个。没伤着自己吧?”
沈岁甩了甩手上的水,摸不准宋回涯是?在关心,还是?等着关心过了好发难,刚要开口,一双手托着条抹布递到他面前。
沈岁:“??”
他瞥向年轻弟子的面庞,戒备地将麻布扯了过来,擦了把手的功夫,思考的东西太多,忘记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改而?愤怒地问:“这?帮败兴的东西把这?里的田给踩坏了,这?事?儿你管不管?”
宋回涯哪有耐性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眼珠转了圈,推脱道:“找郑九去。我听他的道理。”
沈岁不满嘀咕:“什么都是?郑九。”
一弟子小心翼翼地问:“大侠,如此厉害的身手,不知该怎么称呼?”
“我?”沈岁抠了抠指甲缝里的污泥,懒洋洋地说,“我是?你们宋门主请来给不留山看门的,可以叫我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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