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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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笑?直接吓丢了青年一半的魂。
他微张着嘴,后?背冷汗密布,强烈地想夺门而逃。
宋回涯下巴一点,示意他转回身去。青年喉结滚动?,两眼发虚,浑然无知地转了过去。
他忍下了,可有人忍不下,悻悻骂道:“哪里来的臭娘们儿,什?么都不懂,口气?倒是大?!由得你在这里说话?”
青年注视着屋顶上的横梁,幻想着三尺白绫把自己挂上去,一了百了。不敢深究堂内诸人现下是在做什?么。
宋回涯缓声道:“阁下的口气?也不小。如今根本谈不上对付宋回涯,门外正坐着个好汉呢,怕是在座能打得过他的,都屈指可数。谁若不信,不如试试?”
八字眉青年肝胆俱颤,尤在惊悸,率先出?声应和:“这位女?侠说得有理!谁出?去试试那好汉的身手?赢下他,证明宋回涯手底无可用之人,我等心中也添了几分底气?。若是连他都打不过,不如干脆筹个一千两出?来,送去不留山,看?他们肯不肯放人。何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与不留山过不去?”
骂人的武者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唯唯诺诺地不敢出?头,从鼻间哼出?一气?,暴喝道:“我去会会他!单一个宋回涯,我或许还怕她?,如果?连她?手底下的小喽啰都怕,那这江湖待着还有什?么意思?比力气?小爷就没输过!”
说罢昂首阔步,杀气?腾腾地走了出?去。
有几人好奇,对视一眼后?起身跟在了后?头。
就见壮汉一路快步流星地出?了大?门,冲着门外的赌鬼大?言不惭道:“这位好汉,不知什?么来历,我来与你比试比试。照咱们江湖规矩,从来是拳头说话,你若赢了,我甘拜下风,这一百两给?你。要是输了,你带着这笔旧账即刻回你的不留山,此事就此一笔勾销,别打了孙子告爷爷,一个接一个地来找麻烦,如何?”
赌鬼不置一词。
打斗声在高墙外响起,拳风犹如破空的箭矢,爆鸣作响。
没多久便是两声高亢的惨叫。
几人匆忙上前,欲从门缝里窥觑一下战况,那壮汉捂着半张脸,另半张脸跟耳朵红得近乎滴血,悲愤欲绝地从外面进来。步伐不大?稳当,不知还被伤到了哪里。
几人嘴唇翕动?,尴尬地别开视线,不好出?口安慰,也不好上前搀扶,只能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来去如此匆匆,等数人沉默着回到大?厅,除了宋回涯,一众豪杰都笑?不出?来了。
武学境界的高低,犹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现在鸿沟之间又多加一道鸿沟,如何叫人不绝望?
厅内一阵黑云压顶的凝重。
宋回涯晃着二郎腿,甚至想叫徒弟来唱上一曲儿,觉得应该能十分应景。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说话了,愤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卑鄙,出?手这样狠辣。打人不打脸……这分明是故意要给?我等难堪!”
“宋回涯摆明了不愿善了。”
众人讨论着,感觉前程渺茫,无从抉择,破罐子破摔起来,发狠话道:“那就让宋回涯把我们全都杀了!把整个武林都换成她?自己的人,听她?号令,她?敢吗?!”
“宋回涯当初被追得东躲西藏,只能像只老鼠在阴沟里苟活。如今谢仲初死了,她?就想跟着摇身一变,做这武林魁首?那得先问问天下英雄答不答应!”
“不错!与宋回涯有仇的又不止我等,她?敢入主不留山,便是立了靶子请人来杀!我看?她?能守到几时!”
……叫他们知难而退,反逼得他们迎难而上了。
不待众人说出?更狂妄的话,八字眉的侠士飞速接嘴,将话题按下:“何苦说这样的气?话?宋回涯如若真有这打算,就不必先找青淮门来探口风了。我觉得宋大?侠不是那种喜好拐弯抹角的人,从她?往日作风也可以看?出?,她?说一说一,说二是二,言行一致,今日来找青淮门讨钱赎人,或许就是打算网开一面,告诉我等,花钱消灾,往事不究。”
众人没料他口风变得这样快,从前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喊“宋贼”、“魔头”、“孽障”,如今一句话就从“宋回涯”改成“宋大?侠”了。看?他的眼神不由多出?了些兴味。
不过道理是不虚的。宋回涯不擅钻营诡道,他们最?是心知肚明,没理由玩这样的把戏。
主座男人沉郁道:“这样听来,刘兄是准备倒戈了?”
八字眉侠士心里恨得发痒。他在这里急得跳脚,抓耳挠腮地想救这帮蠢货一命,这些人倒好,还有心情?挤兑他,真是鼠目寸光。
自己当初怎会与他们为伍?
丁门主要将他与自己死绑在一条船上:“刘兄当初在无名?涯上,可是不遗余力的!”
青年大?吼一声,急赤白脸地想打断他。
丁门主指着他面门揭穿道:“你想见风使舵,也要看?宋回涯肯不肯留你!”
青年直挺挺地站起身来,面上因恐惧只剩一片没血色的惨淡。
众人以为他是要发难,却见他转过身,两腿弯曲,卑微跪了下去,“砰砰”便是三个干脆利落的响头。
这一幕将众人给?看?呆了,以为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青年以头贴地,带着哭腔祈求道:“我当日亦是受奸人蛊惑,不辨是非,才铸下大?错。只以为宋门主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心中并无歹意,还请宋门主念我往日善举,饶我一命!”
众人顺着视线望向角落,再次注意到窗边那名?气?度渊雅,风采高逸的侠客,这才醒悟过来。
当下周边的人群如潮流退去,骤然腾出?半边屋子的空地。胆小的更是发出?惊恐的尖啸,几欲刺破众人耳膜。
还有人拉开大?门,不管不顾地要逃离出?去。
宋回涯摘下斗笠,朝前一扔。斗笠打着旋儿,将半开的门扉合上。
这一下击溃了众人心防。
宋回涯端坐在原位,什?么都没做,群雄已?自乱阵脚。说是鸡飞狗跳也毫不为过。
她?手里握着一个茶杯,平静地道:“都别动?。否则,莫怪我不客气?。门外也有我的人,除非能插翅飞出?去,不然劝你们还是听我的。”
她?勾勾手指,示意门边的几人离远一些。见众人乖乖听话,吹去茶上热气?,低头抿了一口。
看?着一群人贴墙而立,新奇道:“怎么怕成这样?方才不是还在商量着要怎么对付我吗?”
众人心道:知道山中有虎,与跟虎共处一室,那是纯粹的两码事。
尤其身边人,俱是无胆之徒,原先心中有几分果?勇的,这会儿也被影响得烟消云散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移动?站位,将丁门主的所在暴露出?来。后?者血色尽褪,一手按在腰间兵器上,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岂料宋回涯没多看?他。
“诸位先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宋回涯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恶意逗弄,“无论是说要与我过不去的,还是要拿我门中弟子威胁我的……”
众人无不惊颤。
跪在地上的青年用力磕头,屋内回荡着他响亮的撞击声。
不少人面露犹豫,思考要不要跟着跪下,好引宋回涯怜悯。
宋回涯平心静气?地说:“你们要杀我,其实我不生气?。”
青年浑身缩瑟了下,哽咽出?声,被吓得够呛。
不知谁人带头,现场哗啦啦又跪了一片。
她?若冷血无情?,众人许还有心奋力一博,可她?偏偏摆出?一副宽宏大?量、与人为善的模样,他们便斗志消弭,满脑子只想活命了。
宋回涯啼笑?皆非,真诚地一摊手,说:“我这趟出?门没有带剑。不是要来杀人的。”
无论她?说什?么,众人都只觉悚怖。
光从窗格外照进来,宋回涯的面容沐在明光中,瞳孔澄澈浅淡,被半阖的眼皮遮掩,有种仙人垂目,不似凡人的慈悲,低声笑?道:“这么怕我做什?么?当年我声名?狼藉,你们要杀我,是非对错已?无从论证,我信你们一句无心之失,既往不咎。都可把心放下。”
众人听她?语气?,确实没要与自己等人索命的意图,面面相觑,有种不真实的侥幸。尚不敢完全相信。
青年大?声叩谢道:“多谢宋门主大?恩!感激涕零,定当结草以报!”
这才踉跄起身,顶着满脸的血污,退回人群中。
他这表现中有几分真心,宋回涯不管,摸摸耳朵,对众人道:“下回有疑问,大?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叫了一群人来揣度我的心思,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个好没意思的结果?。不过有一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这人脾气?急,若真要杀谁,是忍不住留他隔夜的。”
众人屏息凝神,木讷应上两句。
宋回涯想到什?么说什?么,随性补充道:“你们想留下,自然可以,我无心鸠占鹊巢,也管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但?在不留山附近,就得守我的规矩。我这人确实记仇得很,不是什?么都能宽赦。曾经欺凌过我不留山的,该怎么赔,自己看?着办,别叫我主动?开口讨要。此外,我的事归我的事,杀过人、做过恶的,被我发现,不是一句算了可以揭过。自己早些找我坦白,我可以从轻发落。被人告到我这里,可不那么简单了。我会派人出?去打听,尚未查实前,还请诸位就留在这青淮门里。”
她?说着停顿,意识到自己定的这些规矩,已?不仅是多管闲事了。
心下想到什?么,出?神片刻,随后?面容一定,手指点中一名?青年,在对方全神戒备的目光中,轻狂笑?道:“你说得对,这武林纷乱无序,我想做这出?头的人,给?江湖定定规矩,该先问世人答不答应。我人就在这里,不怕天下人责问。三个月后?,我开席设宴,昭告群雄,重掌不留山,请武林同?道都来做个见证。世上还有多少想杀的人,尽管一起来,切莫错过这个机会。”
说罢不看?众人表情?,兀自起身离去。
“你把他们关起?来做什么?”
青淮门外,两张宽椅横挡在街道正?中,赌鬼架着条腿,两手环胸,看着宋回涯气不?打一处来,抗议道:“你把他们关起?来就算,为何是要我在这里看着?”
宋回涯说:“山上山下……”
赌鬼怒目圆睁,只等她嘴里吐出一个“闲”字,立马甩脸离去。
宋回涯抱拳道:“只你最有本事。”
赌鬼面上怒容骤然消减,险些压不?住唇角的弧度,低头将姿态嚣张的腿放了下去,摸摸鬓角,又理?理?衣襟,勉为其难地?说:“这倒是确实。沈岁那矮子缺些道行,易九长一张小白脸又镇不?住场子。唉,整座不?留山,也只有我能顶上用场。”
宋知?怯从一旁的椅子上下来,殷勤地?擦了擦,请宋回涯入座。
宋回涯抬了下手,无声婉拒。宋知?怯干脆也不?坐了,走到她身后站着。
赌鬼得意了没一会儿,理?智压过内心的快活,表情?一肃,两手按在膝上,一本正?经地?道:“可你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说要开个什么英雄大会!整座不?留山,两条腿跑路的加起?来,就是把后山那群野鸡都算上,都不?够人一刀杀的。拿什么办?”
宋回涯澄清道:“我可没说是英雄大会。我不?过是要拿回我的不?留山。”
赌鬼嚷嚷道:“你宋大门主摸下剑,他们都以为你是来灭门的。那话落在你嘴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宋知?怯不?乐意了,在后面帮腔道:“那是他们废物,你怎么说得好像是我师父的错。难不?成?天要下雨,也怪我师父皱了眉头?”
赌鬼本以为这几日带着宋知?怯好吃好喝,两人该有深切的交情?了,结果还是这样翻脸不?认人,感觉叫她刺了一刀,指着她怒道:“你这顽猴,把吃我的都吐出来!”
宋知?怯斜睨一眼,无情?地?说:“你自己去客栈的茅坑里翻翻。”
赌鬼气得额头抽疼,一阵挫败,冲上去要好好教?训她。
两人正?在打闹,郑九与沈岁也来了。
沈岁撑着瘸腿,舒服地?坐着,拍着扶手说:“以为打起?来了,想着过来给宋门主帮把手,结果是在街上闲聊呢?”
赌鬼见了八字不?合的二人,怒火迅速转移,奚落道:“就你们这慢慢腾腾的动?作,等你们过来相?助,只剩个收尸的功夫了。”
郑九问:“这是怎么了?”
赌鬼将事情?原委三两句道明,觉得自己这些人里,唯一能说动?宋回涯的,就一个郑九,指使着道:“易九,你也说她两句!怎么做门主的?还没我思虑周全。”
宋回涯“呵”了一声。
郑九在一旁没有吭声。
沈岁深知?,宋回涯放下的话,就算来一个戏班的郑九,全磨破嘴皮子,也挽回不?了半句。可见对方沉默,又抓着机会开始阴阳怪气:“易九这人,哪像我等莽撞的粗汉?你何时听他说过恼人的话?”
赌鬼当即上勾,跟着一边讥讽:“也是,说是兄弟,偏生处处要跟我们不?同。我喜欢吃辣的,他非喜欢吃甜的。我喜欢红他就喜欢白。”
“我等在前面说着不?讨喜的话,他回去后不?定背着我们跟宋门主卖好,说她气概威武,这江湖正?是八方风雨齐来,她凭此一战扫净妖氛,能得四海归心。哎呀,我可说不?出这样的好话。”
二人一唱一和,将郑九数落一番,给他泼了几桶黑水,算是气顺了。
宋回涯憋着坏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蠢蠢欲动?,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郑九,他们骂你呢。这你也忍得了?”
郑九眉目慈和,语气无波无澜地?说:“既知?恶言似刀,何苦逞一时之快,伤人伤己?由他们说上几句,又算不?了什么。”
沈岁与赌鬼登时哑然失声,却不?是被他的阔达胸怀所?感化?,而?是大感憋闷,宛如被灌了一嘴的毒药,又吐不?出来,难受得厉害。
赌鬼搓搓胳膊,嘀咕道:“你休要恶心人了。”
沈岁终于记起?正?事,问:“宋门主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宋回涯两手负后,风轻云淡道,“江湖上叫得出名的朋友,我倒是有几个。”
郑九说:“我也有。”
“说得好似我没有!”赌鬼被激得跳了起?来,拍拍胸口豪放道,“你等着,我给你报几个名字,你回去帮我写?信!”
沈岁目不?忍视,嗤笑了句:“傻子。”
别处已经入夏,边城还有些寒凉。
军营外的一处空地?,一群江湖人穿着血衣,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从沙场上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呼人喝酒。
季平宣拖着沉重步伐,疲惫从边上走过,背上是一把半人多高的环首刀。
与最初瘦弱的身板相比,如今他背着这把刀,虽还是不?怎么趁手,可不?至于不?伦不?类了。
一侠客见人出现,腾出些位置,喊了他一声:“小子,怎么才来?过来吃饭!”
季平宣停下脚步,朝几人腼腆笑了一下,指指水井,谢过好意。
那人见状,扯下一块鸡腿,朝他扔了过去:“接着!”
桌上多是百姓送来的蔬菜,只有一只鸡、一小刀的猪肉,是昨日接到传信,为庆贺几人生还,特意去数十里外的城镇买的。
酒杯推过一轮,还没人舍得动?第一筷。
同桌青年?见他撕走鸡腿给个无名后辈,新奇地?“哦”了一声,对着季平宣挤眉弄眼道:“季小友,看来这回是立了大功啊。”
季平宣怔怔盯着鸡腿,脸上盖着一层厚重的脏污,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反应稍显迟钝,过了片刻才晓得抬头朝众人作揖道谢。
却没有上桌吃饭,而?是将鸡腿就那样塞进怀里,走到井边打上桶水,先忙着清洗自己的大刀。
男人见怪不?怪,但还是无奈拍了下腿,指着人似骂似叹道:“这小子,当真是一根筋啊。我这会是见识到了,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瞧着没什么脾气,可真遇到事了,是个能力挽狂澜的人物。”
说起?这两月里的遭遇,饶是他也有些心有余悸。
一行人本打算绕行突袭,不?料途中遇上大风,只能原地?修整。风沙平息后,他们就迷了路。偏生如此倒霉,寻路时遭遇了几波胡人,与他们厮杀,死?伤了小半兄弟,他们则被俘虏,仅有季平宣等几个年?轻人在他们庇护下仓皇逃脱。
本以为死?到临头了,季平宣这小子胆大包天,竟领着几个兄弟趁夜直接摸进敌营,将他们救下。好在对方人也不?多,不?敢深追。
又自告奋勇,带头领路,几次绕转,真找对了方向?,这才让他们活着回来。
男人直冒冷汗道:“我还以为这次要去见祖宗了,想起?我埋在床底的几坛老酒,心里那个悔呀,回来就挖出来喝了。”
同伴用力拍了下桌,大声赞许道:“好小子,命够大!粗中有细,够聪明也够英勇!”
男人眯起?眼睛,观察不?远处的少年?,摩挲着下巴道:“就是那把刀,我总觉得很眼熟。”
边上人说:“北屠的刀嘛,这也认不?出?看来黄大侠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啊。”
“什么?北屠的刀?!”黄大侠惊愕道,“北屠的刀怎么会在他这样一个小娃儿身上?”
“北屠既然死?了,这刀自然得有个去处。原先我也不?明白宋回涯为何要选这样一个小子,功夫马马虎虎,天资普普通通,虽够勤勉,可论学武年?龄又大了,人还是个闷葫芦,莫非是照着脾气选的?现在瞧嘛……”青年?朗声大笑着道,“哈哈,选得不?错!宋回涯果然是有些眼光在!”
桌上另外一人跟了一句:“否则陆将军为何叫他跟着我们?不?留山的几位都看好这小子,他来日必成?大器。”
黄大侠又是一惊:“什么?北屠死?了?!”
众人都是无语,翻了个白眼,对着他开始轮番的调侃:
“黄兄,老了啊!”
“黄老弟,你这脑子,可千万别忘了与你出生入死?的老兄我啊!”
“老黄,不?如你先把你的剑交托给我,我替你找个传人。”
“都滚滚滚!你们这帮牙都不?齐的老贼,倒好意思在我面前装起?年?轻来了。”
在这烽火连天的苦寒之地?,生死?都轻如烟柳,谁还去关心江湖上的恩仇。
哪位少侠横空出世,哪家宗族家门不?幸,这些世人津津乐道的茶余趣闻,在这里只显得格格不?入。
偶尔听上两嘴,多是平添一肚子的怒火,还不?如埋头去战场上多杀几个敌贼来得痛快。
可如黄大侠这样消息闭塞,两耳不?闻的,也是切真少有。
那边季平宣洗好了刀,用布将刀身上的水渍仔细擦干净,横放在膝上,这才拿出怀里的鸡腿。
边地?物资贫瘠,三五日里才能偶尔吃到两口荤腥,肥肉炖煮出的汤汁拿来拌拌米饭,已是极美味的大餐了。偶尔送来些奖赏的酒肉,不?够人吃,从上到下发下去,传到他手里,就只剩个影儿了。
倒不?是他们在论资排辈欺负后生,这里的人情?与荣辱全看本事。恰巧季平宣的本事在这些早年?闻名的江湖前辈眼里,同莽莽风沙没什么两样,都没修炼出个人形。
这还是他第一回 得到这么大块的肉。
季平宣喉结滚动?,快要麻木的脸上闪出几分神采,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得了他人肯定。
来边关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他身微力薄,是只落于人后的燕雀,既不?能振翅高飞,便只能每日苦功搓磨,以求将万里的征途赶上。
有些时候疲累得连日夜都分不?清楚,何况年?月。身上新添的交错伤疤,或许比来这里的时间更长。
季平宣看着手中鸡肉,眼眶无端有些发热,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泛滥上来,随血液奔涌,潺潺地?流过他的四肢百骸。
桌上几人见他尤在发愣,高举起?一杯酒,朝他大喊道:“小子,酒就不?叫你大口喝了,大口吃肉,痛快杀敌!”
季平宣点点头,张口咬下,因嘴里还残留干涸的泥沙与发苦的血腥味,没尝出味道,囫囵嚼了两口就要咽下,结果不?慎将自己噎住,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看得几位侠客在旁拍掌嘲笑。
此时一老道笑吟吟地?从后方走来,见季平宣弯腰咳嗽,顺道给他端来碗水。
众人热情?招呼:“清溪道长,坐下一同喝一杯?”
清溪道长一甩宽袖,从善如流,“也好。”
他与数人挤在一起?,问:“聊的什么?这样畅快。”
“没聊什么。聊那小子呢。说宋回涯好眼光。”
清溪道长袖口抽出一封信件,捏在手里,故弄玄虚地?道:“说来,宋回涯给我寄了封信。”
众人讶然道:“她宋回涯还会写?信?”
便有人打趣说:“道长前段时间,是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叫她隔了那么久还要写?信来骂?”
这话引得一众豪侠跟着大笑,觉得真相?大抵如此。
清溪道长展开纸张,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宋小友说,她要重振不?留山,请武林上的朋友也好,仇人也罢,一同过去做个了断。”
黄大侠:“嗯?”
清溪道长点头:“嗯。”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玩笑的声音小了下去。边上听见的几桌人跟着朝这边看来。
对面侠客一把抢过他手中信纸,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才敢确认真假。
“宋回涯?”那人正?色道,“前段时日还听说她被半个武林骂是祸害,这是决意要与他们清算了?莫非是孤立无援,怕不?留山失了体面,找我等帮忙?”
黄大侠一脸正?色道:“就宋回涯那桀骜不?驯的性情?,脖子梗得像是铁打的,非是万不?得已,不?会低头给我等写?信。”
清溪道长纠正?他说:“是‘我’,老道,不?是‘我等’。”
黄大侠充耳不?闻,铿锵有力道:“她宋大侠既然开口,这个颜面,自然是要给足的,莫叫将江湖上的那些后生,小瞧了我等,真拿我们当死?了!”
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大声喊道:“诸位好汉!家中还有亲友在的,都给他们写?封信,叫他们别藏着掖着,备份厚礼,代我等上不?留山祝贺,撑一撑她宋回涯的门面,别叫人比了下去!”
众人高声应和,此起?彼伏地?喊:“好——!”
现场情?绪一片激荡,好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人此时都亢奋起?来,敲打锅碗瓢盆的声音在四下响彻。
“这江湖可算是有个敢管事的人!那些个乌烟瘴气我也是受够了,宋回涯敢出来,我定然鼎力支持宋大侠!”
“呼朋唤友这种事,难不?成?只他们那帮宵小能做?挑能打的去,大不?了真刀实枪地?干一场,也叫江湖的小辈看看,什么叫血性跟傲气!”
“老杨你这厮,前几年?还叫人家黄毛丫头,如今背着人都不?敢这样叫了?”
“换做两年?前,我要说一声她宋回涯太不?知?天高地?厚!但从她亲身斩除谢仲初,伏杀高清永,就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她宋回涯要做的事,从无失言!她宋回涯要平这江湖,我就信她能扭转乾坤,叫日月重光!”
黄大侠今日不?知?多少次惊叹:“什么?谢仲初不?是病死?的吗?怎么是宋回涯杀的?高清永也死?了?”
边上众人异口同声地?道:“你住嘴吧!”
黄大侠讪讪闭嘴,又低下头问:“什么时候去?”
清溪道长说:“七月初一。”
黄大侠直眉楞眼道:“什么?七月初一的事,你现在才同我们说?”
清溪道长吹了下胡子,好笑道:“这信是凭空变到我手上的不?成??我今早才接到!”
边上人司空见惯道:“怪宋回涯,她这人,从来是不?火烧眉毛不?挪地?。”
黄大侠扯着嗓子喊:“好!那就都抓紧些!我们宋大侠七月初一就要做宋门主了!叫她欠我们一次酒钱,待杀赢了胡贼,去找她讨要!”
响声震天,直入云霄。
“好!”
宁国都城。
严鹤仪放下茶盏,越过二楼的窗台,观察下方的街巷。
这是他到宁国之后碰上的第一个雨天。雨水淅淅沥沥,连成?一片白色的垂幕,将客栈团团围住。
光色一片灰黑,远处的楼阁被缭绕的云雾遮掩得半隐半现,路上仅有几个行人。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积水飞溅,伙计碎步小跑着出来,撑开雨伞,赔着笑上前迎接。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一直倚在窗边默不?作声的梁洗立刻上前,朝来人走了过去。
她见青年?肩上的布料被雨水打湿成?斑驳的颜色,想要伸手替他擦拭,又没有干净的巾帕,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两手悬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体贴道:“你若是不?方便,叫人捎个口信就好,这样的风雨天,别被冻着了。”
“阿姐。”青年?拍去头上的水珠,对她腼腆笑道,“是我约阿姐出来的,如何能失言?”
他垂下眉眼,神态软和顺从,说话声音也是轻细的,听来能将三分的惋惜,说出七分的真切:“只是可惜,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本想带阿姐到别处看看,却没了机会。”
梁洗笑了笑,对什么文人墨客的赏花听曲儿本也没什么兴趣,没有顺着搭话。
严鹤仪只与青年?在视线交汇时点了点头,算作招呼,自顾着喝茶,倒了一杯又一杯。
青年?对他亦不?热络,与他隔了一段距离落座。梁洗挨着青年?,坐在了严鹤仪的对面。
寒意阵阵袭上小楼,青年?握着两手,打了个哆嗦,梁洗便说:“把窗户关了。”
严鹤仪充耳不?闻。
梁洗隐约察觉到他心有不?快,自行上前将窗子合紧。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把扇子,打开后递给梁洗说:“送给阿姐的礼物。前几日刚听到的一首诗,觉得有阿姐的倜傥跟飒爽,特意抄下来给阿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