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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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认真?还礼,请诸位入内。回过头,对着?擂鼓的弟子问:“才是早上,就没有力?气了?”
几名弟子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多有松懈,卖力?地敲打起来。
自开席已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名门正派的身影,等着?看好戏的一干人等态度越发嚣张。干脆明目张胆地叫嚷起来,引得一阵骚动:“好生冷清的宴席,全是些?江湖浪客,早知如此落魄,我等就不来了。”
这话得罪了在?场不少?人,哪里还有心思放在?今日的宴席上。
眼见失态要发展成一场闹剧,宋回涯出声接过话题,适时镇住暗中的鬼祟。
她说:“我宋回涯就做了十几年的江湖浪客。无拘无束,安闲自得,且遇到过几位称得上顶天立地的举世英豪。名门正派,不过一个名头,很重要吗?”
他们只?等着?宋回涯说这话,如同抓住重大错处,义正辞严地呵斥道:“自然重要!这名头是武林前辈闯出的血路,是这江湖的脊骨,立身的根本。背典忘祖之?人,如何敢自称为?‘侠’。”
宋回涯又问:“那谁家名头,能比得过我不留山?”
先前的青年怅叹一声,牙尖嘴利道:“可惜啊。不留山昔日的盛名就是因武林同道的仰慕推崇而垒就,但如今能为?宋大侠正名的,又有几何?依我之?见,宋大侠还不配做这不留山的掌门。名不正,言不顺。”
宋回涯摇头,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不留山的辉煌是天下百姓口口相传垒成的,是黄沙枯骨写就的功名。是济苍生、安社稷的不世功勋。从?来无关名利,更?不需一些?攀高结贵的小人来推崇。”
宋回涯笑意森冷,问道:“何况,在?你眼里,哪些?算是名门正派?他们还配吗?”
众人听得热泪盈眶,想起不留山那些?悲壮的往事,感怀落泪,激动叫道:“说得好!”
他们指着?那帮胡搅蛮缠的乖谬之?徒,唾弃道:“滚!不留山不欢迎你们这种阴险小人!”
“休要脏了不留山的地!”
一众人愤然甩袖,就要负气离去:“我等还不稀罕留下!分明是她宋回涯广昭天下,请我们来的!你们就关起门来,自封个武林魁首吧,待出了这不留山,看看谁人会认!”
就在?此时,山道上传来一道悠扬的喊声:“严家堡,贺,宋门主大喜!”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起初只?山脚下的百姓听见了。很快山底的武者帮着?喊话,数道声浪层层叠叠地朝上方传来。
青年等人怔愕停步,反应快的侠客干脆将他们拦下了。
等了许久,喧天的锣鼓声惊飞满山的鸟雀,又过片刻,一行人影显现在?蜿蜒的山道上。
赌鬼光是靠一双耳朵听,已是眉开眼笑,长舒胸口郁气,痛快大吼道:“不愧是严家堡,好大的排场!”
“宋门主——!”
为?首的是一名老管事,人还未走到前来,已一抖宽袖,毕恭毕敬地朝宋回涯作揖行礼。
宋回涯抬手虚扶,老管事还是郑重将腰弯到低处,实实在?在?行了大礼。
他直起身,慈眉善目地笑道:“奉我家老堡主之?命前来给宋门主贺喜,也多谢宋门主昔日对我家郎君,以?及梁洗大侠的关照。”
他说到“梁洗大侠”四字时咬字极重,可见是被某人千叮万嘱要求过的。
二人对视之?间,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老管事身子骨健朗,且有不俗的武学功底,是以?声音雄浑有力?,哪怕是在?这嘈杂无比的环境下,十丈开外的看客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家老堡主说了,宋门主的排场,是要给到的。只?是信收到的太晚,挑好礼物,再将这些?东西运来,耽搁了好些?功夫,险些?以?为?赶不上了。有些?仓促,请宋门主莫要见怪。”
老汉说得情真?意切,再次弯腰作拜:“江湖已多年没有这等盛会,本该由家主亲自来道贺的,可惜我家老堡主旧病未愈,经不起舟车劳顿,郎君又在?远游,琐事绊身,赶不及回来,所以?才叫老夫走这一趟。待日后抽出空,再携厚礼来叨扰宋门主。”
宋回涯两步上前,被他几句话说得心花怒放,面上也掩不住喜色,笑道:“老人家客气了。”
老管事身后是二十来名肌肉健硕的青壮,挑着?十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单从?几人被浸湿的衣衫来看,该是一些?重物。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身后那匹风采神骏的良驹。
枣红色的马匹身上绑着?鲜艳的红绸,体态修长,目光灵动,且脾气颇为?温顺。缰绳被交到陌生弟子手上时,只?轻轻仰头喷了下鼻息。管事一拍它的脖子,便顺从?地让人牵走。
不消多说,外行人也知道这是匹千金难求的宝马。
老管事见宋回涯目光一直落在?那马身上,等看不见踪迹了才转过脸来,扬起眉毛,得意笑道:“那是我严家堡马场这十年里最?好的一匹千里良驹,宋门主还喜欢吗?”
宋回涯何止是喜欢,正要开口,老管事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钦佩道:“只?有这样的马,才配得上宋门主这样的豪侠。良禽择主,这马合该就是宋门主的,不必道谢。”
他这话说得有有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路上听人说了方才发生的争端。
果不其然,话一说完,老管事又转身走向先前那口出狂言的青年,语气和善地问:“不知这位少?侠师承何派?”
青年犹豫良久,见回避不开,还是报了家门。
管事摇头,回看众人,一脸后怕地捂着?胸口道:“没听说过。还以?为?是什么可以?跟不留山比肩的百年名门,才敢与宋门主叫嚣。吓得我好一路,都?以?为?送完这礼,要回不了严家堡了。”
现场众人无不捧场,张扬大笑。
那青年脸色一阵青白变化,受他这般直白侮辱,被一道道无形的巴掌扇得无地自容,颤抖着?抬起手,直指他的鼻头。
老管事无辜看着?他,宽袖盈风,“嗯?”了一声。宋回涯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青年到底不敢与他们翻脸,强行忍下。
宋回涯懒得搭理,邀请道:“老人家,请上座。”
管事理了理衣襟,笑若春风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老者刚进山门,远处再次传来道贺的声音。
“木寅山庄,贺,宋门主大喜!”
听见来者身份,一众侠士目瞪口呆,互相对望,打听消息。
“木寅山庄?据江湖传闻,不是宋大侠擅闯木寅山庄,与庄主结恶了吗?怎么还会来送礼?”
“木寅山庄究竟是在?哪儿?都?听人说山庄现世了,可我还是连根毛都?没瞧见。”
“木寅山庄避世多年,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江湖上,宋门主好大的面子!”
一阵哗然的喧嚣声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逐渐靠近。
众人伸长了脖子,争相往前挤,想瞧瞧世上最?为?神秘的山庄之?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付有言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看着?宋回涯没有说话,神态有些?局促。
宋回涯温声笑问:“怎么样,江湖的风光好看吗?”
付有言松了口气,那种生疏尴尬的感觉消退下去,回说:“不留山的风光很好看,春风如酒,醇香醉人。”
宋回涯失笑道:“如今都?快入秋了。”
付有言眺向山顶,眉目舒展,灿然笑道:“秋光也是无限好的。没有白来。”
宋回涯看着?他,解下腰间的一块木牌,扔了过去。
付有言手指摩挲着?上面的“不留山”三字,有些?呆愣,半晌没个反应。
“你若想来,不留山永远有你一席之?地。”宋回涯不与他多客套了,朝后一指,说,“自己进门去,找我徒弟玩儿吧,她对山上熟悉得很。别跟着?她惹是生非就行。”
围观众人沉浸在?错愕之?中。一是震惊木寅山庄的当家人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小郎君,二是诧异于他与宋回涯关系匪浅。
还没琢磨明白,又听下方来报。
“云来山,贺,宋门主大喜!”
这下满堂已不止是震撼了。
清溪道长曾也是声名在?外的绝世高手,比宋惜微还要长上一辈,那一代还活着?的英雄里已不剩几个。
这些?年里他领着?弟子驻守边地、抗击胡贼,才渐渐从?江湖中隐没。但云来山,无论跟脚,还是声名,都?是源远流长、当之?无愧的名门正派。
清溪道长一声赞许,抵过江湖上成百上千的毁誉。
两名小道长踏着?轻功,从?山下腾空飞来,站稳后朝宋回涯齐声行礼。
二人该是双生子,举手投足间连动作都?整齐一致,大抵也是第一次赶上这样的热闹,脸颊红扑扑的,脆生生地笑道:“我两个代师祖前来给宋门主道喜来了。礼物虽不贵重,但该是宋门主喜欢的。”
两人一同托着?个木匣,当众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块青绿剔透的玉饰。
小道长们异口同声道:“这是当年宋誓成前辈请师祖帮忙刻的玉牌,说要作为?今后不留山的掌门信物。可惜当时找不到好的玉石,后来好不容易寻到,又没机会送出。今天可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宋回涯将盒子接过,摸出里面的玉佩,发现上面的纹样,与玉石的材质,都?与宋惜微曾经送给自己的那块相似。
可惜那块被她打碎,再难拼全了。
原来师伯又给她找了一块。
宋回涯不觉视线发花,眼底浮出一片朦胧水雾,她强忍着?情绪,说道:“代我多谢清溪道长。”
“好嘞!”小道长迫不及待地问,“我们可以?进去吃席了吗?”
宋回涯阖上眼睛,憋回眼泪,笑道:“去吧。”
二人抱拳一礼,乐颠颠地往里跑。
宋回涯尤在?晃神,就听身边人咋咋呼呼地高喊道:“善定大师!”
“你眼花了吧?善定大师离这有千百里远,怎会大费周章地来不留山?”
众人前脚反驳,后脚看清人脸,俱是难以?置信,纷纷低头行礼,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以?示尊重。
宋回涯是认得来人的。当初在?谢仲初的府上与他有过争执,后来才知道,自己中毒垂死时,多亏老僧庇护,又为?她寻药,才救她一命。
不想他竟愿意亲自前来,为?自己正名。
宋回涯快步上前相迎,谦虚道:“华阳城中多有冒犯,还望大师见谅。先前受的伤可好了?”
老僧看着?她,稍稍后仰,似乎有些?不习惯,过了会儿才道:“宋施主言重了。那日相别过后,老衲回去静思,宋施主所言是有道理,是老衲着?相了。”
他双手合十,朝宋回涯微一颔首,二人都?不再提及那些?旧事。
宋回涯诚邀道:“善定大师,要不进去坐坐?”
老僧笑说:“老衲不喝酒。”
宋回涯汗颜道:“是晚辈思虑不周了,没准备素斋。”
“本是路过,来给宋施主送份礼物。”老僧说着?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递给宋回涯,“送完便走了,今日还需赶路,宋门主不必费心招待。”
他口中“宋门主”三字一出来,宋回涯的地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那些?个跳梁小丑早已大惊失色,朝着?人群深处藏匿。
但现下无人顾得上他们,因为?山道上正有一条长龙,一字铺开,朝上行进。
众人算是看出门道来了,纷纷笑骂道:“他们别是约好了来的吧?”
正阔步走来的壮士远远便扬手解释,高声道:“各位好汉还请不要冤我!可真?不是什么约好,只?是不留山附近太热闹,住不下我们这许多人,何况我等还带着?礼物,所以?借宿在?十几里外的一处乡镇上。昨晚连夜赶路,才在?今早赶上宋门主的席面!”
那壮士朝宋回涯抱拳招呼,熟络笑道:“云来山的两位小道长跑得实在?太快,我们分明是一路来的,偏偏他们赶着?先行一步。宋门主,久仰大名!”
宋回涯正思忖着?如何称呼,对面壮士已一股脑地往下叙述,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不知宋门主是否还记得边关的那些?旧友,我等今日可是领了重任,要来替宋门主撑个场面的。若是办事不利,可少?不得叫那些?师兄师长数落。本是准备好了,一路摇铃打鼓,大张声势,叫天下人都?来沾沾宋门主的喜气。只?怕赶不及,误了门主的大事。结果到了山下才算开了眼界,原是我等自作多情了,宋门主一呼百应,来者如云,我们这上百人还要站不下脚。”
他说得有趣,将气氛带得欢快,边上人跟着?玩笑道:“你们确实是晚了一步,但凡早来一些?,我等就不用白受一顿气了!”
“就是!你是没瞧见,方才好些?个不要脸面的无耻之?徒,到不留山前来班门弄斧。被宋门主教?训了一通,还不安分。”
壮士忙连连告罪:“罪过罪过,那我到时候自罚三杯!”
众人点破他的心思:“你是贪酒喝吧!”
壮士仰头大笑。
后方弟子跑过来,面带难色地对宋回涯道:“门主,山上席位排不开了。”
他声音不大,可还是叫面前的壮士听见了。男子当即一拍胸脯,洒脱道:“不用麻烦了,我等江湖人不讲究这些?,席地而坐,对酒而歌,已是足意!今日有诸多豪杰知己在?此,相见甚欢,是人生大幸,随意怎么都?快活!”
一群江湖游侠被他三两句说得心潮激荡,主动上前结交:“那就一起喝酒?”
“走!”
一群人勾肩搭背地朝里走去。
宋知怯被迷得找不着?北,捧着?脸大喊道:“师父好厉害!我师父不愧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赌鬼扬眉吐气,已是笑得见牙不见嘴,半身重量都?压在?沈岁身上。
沈岁也是大喜若狂,连被赌鬼当拐拄了都?未介意。
连郑九都?是低眉浅笑,面上神采熠熠。
宋回涯被围在?人群中间,听到山间吹来一阵浩荡的风。
这风压弯枝干,万壑千林同时发出簌簌的响声,绿叶如雨,带着?后山弥漫的酒香,在?林间飞走。
不似人间。
众人站立风中,衣衫飘摇,潇洒豪放。
盛宴过后,一地琐碎杂务。
诸多宾客的送往与回礼,都推给郑九等人去做了,可依旧多的是事情要由宋回涯决断。
宋回涯只阖眼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没什么睡意,干脆到书房翻了遍昨日的礼单与账目。尚在逐一做安排,天色不觉就?亮了。弟子领了人过来,说是有想来不留山拜师的蒙童,请她见一见。
宋回涯暂且没有招纳门人的打算,是以听得心不在焉,头也未抬,指尖在桌上随意敲了敲。
弟子看出她的推拒,先一步开口道:“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天不亮就?在山门外等着?了,听说是走了十多里的山路,连夜来的,只穿一双不合脚的破草鞋,走得脚底板鲜血淋漓,我看着?有些可怜。她父亲不像是会心疼她的,我劝说了好几次,他仍是固执己见,不肯离去。若是见不着?门主的面,我怕他会一直等候,硬磨着?门主心软。门主要不亲自同他们说一句,好或不好,都断了他们念想?也省得落人口实?。”
宋回涯这才?分出心神,抬眸看了他一眼。
来的正是那位受命照看不留山多年的弟子,名叫马英长。武功虽不入流,脾气也比较软和,但处事极为稳妥,比他们这些在生杀里闯荡的游侠要圆融得多。
宋回涯略作思忖,抬手一招,示意他放人进来。
马英长遂将候在外头的父女二人领进门。
宋回涯第一眼便落在他说的女童脚上。
那女童走路的姿势不大稳当,两根细弱的腿都快打直了,几乎是被边上男人生拉硬拽进来的。露在鞋子破洞的脚趾黑得看不出颜色,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点脏黑的鞋印。不知是血是泥。
男人始终弯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屋子中间,打躬作揖,谄媚赔笑。
女童也是利落地跪到地上,一言不发地就?开始磕头。
男人抬袖擦擦眼角,开口哭诉:“我家这小妮子最?是能吃苦,人也伶俐,若不是家中吃饭的人太多,实?在是养不活她了,也是不忍心送她过来的。都说宋门主是天下最?仁慈的大侠,就?当是可怜,收了她吧。任劳任骂,我定不多话。”
宋回涯右手托着?下巴,在二人中间看了一圈,问?那女童:“你为何想来不留山,又为何想要学武?”
女童流畅答道:“想跟宋门主一样,能锄强扶弱,做个大侠。”
“这是别?人教你的。”宋回涯兴致索然,继续翻阅手中的账册,“我想听你自己的理由。”
小姑娘怯怯抬头,去看父亲的脸色。
宋回涯说:“不用看别?人。想进我不留山的弟子比比皆是,如?果连句真?心话也不敢说,我凭什么收你?”
她态度不多严厉,可那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已够叫面前人瑟瑟发抖。
小姑娘忙转回身,手指抠着?衣摆上的破洞,木讷地看着?她。
宋回涯端起?茶杯,不温不火地道:“站起?来说。”
女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瘪着?嘴,实?在想不出什么动听的回答,强忍着?哭腔如?实?道:“江湖人更有本事,可以想要什么有什么,还能叫别?人害怕。”
宋回涯无端想起?了付丽娘,摇头道:“就?算有无边的财富,过人的技艺,在江湖里,竹篮打水才?是常有。”
小姑娘以为自己说错话,惊慌得浑身僵直。
后方男子不悦地一巴掌抽了过去,直打得她脚步踉跄。张嘴又是大骂,又是求情,脸色连番地变化,点头哈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宋门主您别?介意,这臭丫头脑子笨,总是一冲动就?说张口胡说,不是真?心。”
小姑娘抬手捂住脸,憋不住眼泪成串地往下滚,但还记得来时的嘱托,死咬着?嘴唇没敢哭出声音。
马英长听着?那清脆的耳光声,心中恼怒,张口欲言,就?见宋回涯放下茶杯,开口说:“留她来念书吧。”
男人大喜,就?要千恩万谢,按着?女童的脑袋磕了个头,才?反应过来,不解道:“念书?”
宋回涯点头,说:“是啊,村里没有能教习的先生,我打算开个学堂,将不识字的孩子都叫来一起?。山上弟子大多是懂些学问?的,教一群蒙童,还是绰绰有余。”
事态进展不同男子预期,纠结着?表情想要拒绝。
宋回涯已将他后话中的担忧先说了出来:“她家离得远,可以住在村里。我管她一日三?餐。再大一些,能做出粗活,我也会给她发工钱。等她能识文断字了,往后去哪儿?都方便。你若这也不肯,就?直接带她回去。”
男人诺诺连声,还有些不死心,犹豫着?问?:“要念多久?念完能进不留山吗?”
宋回涯笑说:“学无止境,哪有刚开始学,就?问什么时候结束的?先看她有没有兴趣。”
女童这会儿?机敏起?来,也不哭了,响亮答道:“我有兴趣!”
宋回涯当即拍板道:“那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用带了,会有门中弟子替你准备。”
男人吞吞吐吐地赖在原地,挖空心思想再找个借口。
马英长不耐烦地抓住他胳膊,强硬将人拖了出去。
等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马英长怏怏不乐地走回来。
宋回涯说:“人一出名,总有麻烦会接二连三?地来,想借你的声势,谋些好处。偏自己又没胆子,只能欺负真?正的可怜人。”
马英长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挠挠头说道:“我叫下一个进来了?”
“下一个?”宋回涯有种不祥的预感,眯着?眼睛问?,“还有多少个?”
马英长避开她的视线,支吾着?道:“现在的话……有百来人在外等着??宋门主见了一个,余下的怎么好回?”
宋回涯:“……”听听这像是人话吗?
马英长赶忙解释道:“大多是昨日来的那些宾客举荐的,不像她这般凄惨。我看有的已学过拳脚,根骨天赋都算不错,我怕开罪他们,没敢回绝。”
“不留山不会轻易收弟子的,只要收了,便要管教,不能叫他败了师门声誉。现如?今来拜师的,各怀心思,不好分辨。等过两年再看吧。”宋回涯思量着?说,“那些贫苦出身的孩子,若是听话,收留下来给他们一口饭吃,免叫让他们在外饿死。至于什么名门子弟,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都推了吧。”
马英长突然来了精神,极力劝道:“将他们留下也可以啊,不说是弟子,只当是来花钱学艺。宋门主有空就?去指点两下。我看郑前辈的武功也是独步天下的了得,帮着?教上一招半式,便多得是人想来。听闻从前不留山也会指点其他门派的弟子,说明?是不忌讳这个的。”
他说到兴处,腰背都挺直了,走上前侃侃而谈:“江湖上好些门派,规矩多如?牛毛,没有门路,弟子进去只配做些无用的杂活,求学多年,也不见能学到什么真?本事。若每月只需交点银子,不用卑躬屈膝地求人,我看不愁学生的。“
马英长掰着?手指头算给宋回涯听:“就?算每月收他们个五两好了,一年到头少说有个千百上万。没钱的弟子就?去山上做工抵债。不留山也实?在缺些人手,这些弟子多少算得上半个自己人,有需要时,方便差遣。”
“你说的是有道理。”宋回涯好笑道,“可不留山哪里住得下那么多人?”
马英长脱口而出:“对面不还有座茂衡山吗?山上屋舍虽被废置多年,但修一修,就?能住人,用不了多少功夫。”
宋回涯一听他说话的态度,就?知道他早打上这主意了。见他说得口干舌燥,主动给他倒了杯水。
马英长一口闷下,条理分明?地分析道:“银子的事也不费心。总不是养着?弟子什么都不做的。茂衡山与不留山上,都有不少药田,叫弟子们好生照料,能抵上日常花销。从前经营不下来,是因总有人来抢我们的,还会借着?各种名目来山上搜刮,如?今宋门主回来,这些都不用再愁。”
他说起?这些事时,眸光烁烁发亮,绽放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神采。
“再就?是,不留山如?今车水马龙,有几分繁华的人气,就?算过不久宾客散去了,往后仰仗门主声威,打此经过的行客也不会见少。索性就?在山下开家客栈,叫南来北往的行商路过时能安心歇个脚。若是出够银子,帮他们护送一程也不算什么。一年到头下来,又是笔不小的进账。”
看来先前说他是败家子,着?实?是冤枉他了。能在水深火热中将不留山维系多年,分明?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宋回涯认真?听着?他讲,等他说累了停下喘气时,才?笑着?道:“你既然已考虑周详,列个账目给我,我拨银子交由你去做。”
马英长重重点头,兴奋道:“好!我这就?去!”
他摩拳擦掌,顾不上与宋回涯告辞,嘴里念念叨叨,仓促往外跑了。
宋回涯怕又有人来找,烦得头大,放下手中东西,也出门去散心。
风中飘着?些鱼鳞似的薄云,投下淡淡的影子,而天空蓝得透彻。高?处浓淡不一的山峰,好似笔描出的水墨。
仰头认真?看着?,发现今天的云游得特别?得快,叫天幕都显得近了,仿佛触手可及。
密林深处吹来清凉的风,还有悦耳的虫鸣与空灵的水声。
宋回涯信步走动,听到熟悉的声音,低下头去看,发现付有言正陪着?宋知怯在玩。
二人趴在厚重的草地上,似乎是在抓蟋蟀。
宋知怯是个老手,网兜里已抓了好几个,还逮了两只蝴蝶。
她毫无保留地
向付有言传授自己的心得,后者惧怕飞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怎么都学不会,将她气得牙疼,干脆不聊这些。
她摘了根细草,去逗弄那几只蟋蟀,关?照地说:“最?近不怎么想吃鱼,等过几天,我带你去湖里摸鱼。那些鱼都被养呆了,一捞就?上来了。”
付有言在采一些细碎的野花,黄白?地间杂,很是好看,他整理着?花束,说:“可是我过两日就?要走了。不能陪你去摸鱼。”
宋知怯对这个师父点名给她的玩伴有些舍不得,闻言坐了起?来,遗憾说:“啊?这么快啊?”
付有言说:“山庄离不开人的。我若不在,他们会害怕。”
宋知怯失落道:“好吧。”
她甩着?手里的草叶,将它卷成一团打了个结,过了会儿?抬起?头说:“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能跟她玩到一块儿?去,偶尔被她戏耍了也不生气,这样的人可不多。大多数人,要么拿她当个普通孩子随意糊弄,要么就?是忙得脚跟打转分身乏术。
付有言用草将花扎成一束,拿手肘推了推她,说:“别?不开心了,你喜欢什么东西,下回我带来送你。”
宋知怯不假思索道:“我喜欢钱啊。”
“我有钱啊。”付有言笑说,“难怪你喜欢我。”
“世上有钱的人多了去,我又不是谁都要喜欢。”宋知怯晃着?脑袋,说得头头是道,“可他们再有钱,愿意捧着?钱来找我,也全是为了我师父,不过是场交易。交朋友就?不一样了,你合我的眼缘,没钱我也乐意和你玩儿?。”
付有言对她说什么都应和,点头称是。
宋知怯拍拍屁股站起?来,像是做出了极大牺牲,小手一扬,说:“那我今天就?带你去摸鱼吧。”
付有言开心道:“好啊!其实?木寅山庄也有湖,只是我娘从不准我下水。”
宋知怯颇为仗义?地道:“怕什么?我去叫上赌鬼,他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你捞起?来。你随意玩。”
付有言听着?感觉有些奇怪。不是捞鱼吗?怎么成捞他了?
宋知怯已麻溜地跑远了,见他还愣在原地,高?声招呼道:“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