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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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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勉朝着驻守的士兵喊了句:“拦住我身后的人?!”
众人?正?焦头烂额,有?几名小兵下意识顺从?他的指令。
将领循声朝他看来?,茫然叫道:“殿下?”
阿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在场众人?皆是错愕,傻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阿勉吼道:“他是反贼!”
阿勉平日在外凶名太盛,众人?不疑有?它,大惊这将领城府过深,他们竟一无所觉,匆匆与其尸体拉出三两步的距离。
后方?一队亲卫相继赶来?,被守城士兵拦住。
双方?推攘中?动起手,亲卫只能大喊:“七殿下是反贼,陛下有?令,见他格杀勿论!”
阿勉往人?群深处退去,一面散播恐慌:“陛下已被三哥诛杀,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了?”
这一消息在人?群中?飞速游走。
宁兵开始自乱阵脚,梁兵趁此发起强攻,势如破竹,如山洪倾泻般冲破城门?。
四周沸腾起震耳欲聋的响声,双方?被迫在门?口展开正?面的厮杀。
宁兵调转长矛,拼死阻挡梁兵的侵入。
梁兵寸步不让,前方?的战士被刺死在街巷中?,又?有?新的勇士顶着盾牌上前,发起冲锋。
守城的士兵群龙无首,见到这般锋利的锐意,战意如潮水衰退,转瞬溃不成军,四散分逃。
阿勉被人?潮裹挟着推向城内。那队亲卫紧追着他杀来?。
阿勉被人?合围,只见四面八方?刀光闪烁,眼前鲜血横飞,根本无从?招架,拼死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双臂被震得?发麻,寻了个方?向突围出去,才发现腹部跟腿上都多了道刀伤。
阿勉按着伤处,一瘸一拐地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附近的梁兵见到他,认出他脸上标志性的伤疤,眸中?涌现憎恨的怒火,指着他嘶吼道:“是宁国?的孽畜!是宁国?那个七皇子,兄弟们杀了他!”
阿勉立即转身,又?朝着来?处遁逃。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阿勉在绝境打转,寻找无人?的街巷栖身。
从?宫殿出来?的禁卫军朝这边追杀过来?,铁甲闪着熠熠的寒光,一路摧枯拉朽地朝城门?的方?向倾轧。
打头的梁兵遇上这支宁国?最精锐的部伍,到底不敌,不过一个照面,原本高涨的气势犹如遇到一阵猛烈的劲风,不得?不被压退回去。
阿勉得?以有?些喘息之机,穿入一条窄巷,迎面看见一青年缩在墙边。
那是个很?年轻的梁兵,腰上、后背,还有?左腿,都被人?砍了一刀,已站不起来?,但是命大,敌军没有?检查,让他装死躲了过去。
那残兵用仅余的一只手,举起身侧的环首刀,先是对准了他,见他一步步靠近,又?调转刀锋对准自己,脸上满是水光,无声垂泪,想要自刎,以求死得?体面。
阿勉蹲下身,温柔地对他道:“我也是大梁人?。”
青年困惑地看着他。
阿勉放下兵器,扯断衣服的布条,给他包扎伤口。青年见他没有?恶意,才慢慢将刀放下。
青年身上流了太多血,体温在慢慢流失,感觉要与身下的冰霜相融。
他沉默了许久,咬着嘴唇哭诉道:“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阿勉说,“我很?多年没回家了。”
阿勉将他的伤口扎紧,可血肉被割得?太深,轻易止不住血。
青年看不清,听着他一声“好了”,也觉得?不再疼得?那么厉害,咧开嘴角朝他笑了笑。
阿勉坐下,与他并肩靠在墙上休息。
青年偏过头问:“打赢了这里,是不是就再不用打仗了?”
阿勉说:“是。”
青年闭上眼睛,呼吸渐沉。
阿勉听着不远处凄厉的哭喊,看着高墙遮蔽外的天空蹿起一道火光,灰色的烟雾升上长空,在夜里依旧醒目。
阿勉碰了碰身侧的人?,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就剩我一个。”青年复又?睁开眼,回答他说,“我还没成亲呢,我爹娘都死了。我想着打赢了仗,回去给我爹娘修一修坟,他们都等着我这个好消息。”
阿勉声线颤抖地道:“好。”
他伸手摸向怀中?的玉佩,感受着玉石上的温度,心?里默念着不留山。
东面城门?最早被破开,那边顷刻杀成了一片血海。
宋回涯等人?负责从?西门?攻入,进入城后,迎面遇上一场暴雨似的乱箭。
宋回涯从?马上坠下,就地翻滚,躲开这波攻势。
尸体成片倒地,不少是来?不及逃亡的百姓。
宋回涯顺着楼房迂回爬上高处,杀去几名埋伏弓箭手,又?随同梁洗等武者?冲散宁军的冲势,清出一条道来?,让身后士兵去东面会合。
路上听见几个梁兵在讨论说阿勉受了重伤,不知所踪。又?听到宁国?的士兵也在喊着要诛杀七殿下未百姓雪恨,还有?数不清的声音在互相高喊谁谁是反贼,只觉阿勉如今山穷水尽,孤立无援,不知被逼到了何处。
她举着剑放声大喊,一路找去:“阿勉!”
可她的声音在动荡战乱之中?不过石沉大海,徒劳无功。
梁洗砍翻迎面而来?一个骑兵,对着宋回涯说:“宋回涯,多杀几个胡贼,杀你师弟的就少几个!”
她灵光一闪,又?说:“你师弟会不会是回家了?”
阿勉听着愈加靠近的脚步声,对青年道:“走,杀出去!”
青年受他激励,也生出些悍然无畏的胆气,杵着刀起身,与阿勉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搜捕的宁兵很?快发现他们,一声大吼过后,召集同伴从?四面围了过来?。
他们看着阿勉的眼神比看梁兵更为凶恶,认定他是转投敌国?的叛贼。
阿勉带着青年,撞入人?群之中?。
青年抄着佩刀朝敌人?疯狂劈砍,不讲章法,杀得?虚脱,借着阿勉的力劲,将刀捅进对面一人?的胸口,意外之后放声大笑。
四面都是翻飞的血肉,阿勉一把钝刀挥出了残影,闷头砍杀,只见影子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倒下,根本看不清眼前出现过何人?。
直到前方?出现一片空隙,生生杀穿出一条血路,偏过头查看时?,才发现青年已经死了。尸体被砍去了一只手,背后插着把刀,还有?数支飞箭。他自己背后也中?了一箭。
阿勉将人?放下,转身辨认方?向。
地上横尸横陈,残肢遍布。前方?梁兵跟宁兵正?杀作一团。察觉到他的存在,双方?俱是有?些紧张,不明他是敌是友。
阿勉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去。
不知是否是幻觉,天边传来?一声厉喝:“宋回涯——!”
阿勉回过头,看见几支点着火的箭矢从?高处像流星一般飞过,拖着火红的尾羽,如同刺破长夜的一缕天光。
一支长箭从?远处墙头带着劲风射来?,正?中?阿勉胸口,他被惯性带得?后退两步,双腿摇摇晃晃地不肯倒下。
阿勉转动着瞳孔,一瞬不瞬地追着那些疾驰而过的流光。
短暂的失神间,他想起了不留山的那场大火。
藏书阁在猛烈的大火中?轰然倒塌,无数的火星在半空飘荡,明艳的光色映照着深暗的天幕。
世界如同一片倒置的星河。
他是其中?一只渺小的蜉蝣,平躺在无际的汪洋之中?。
宋回涯牵着他的手,平静地对他说:“走吧。”
……啊,是师姐来?接他回家了。
昔日旧景宛然在前,阿勉温柔笑了起来?。
“砰”的一声。
沉重的身躯再难支撑,直直砸倒在地。
阿勉的手指点在地上,沾着血,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朝前方?探去。
意识迷离之际,他瞥见个肖似宋回涯的身影从?前方?一闪而过,张开嘴无声地呐喊。
耳边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血液在他身下蔓延开,积蓄成一片猩红的血泊。
他唇边的呼吸吹起地上一片轻微的沙尘,终于随着周遭逐渐的寂静,飞灰落了下来?,再一动不动。
一墙之隔的街巷,宋回涯忽然回过头,望了眼空荡的身后。
那些嘈杂的惨叫声中?,她隐约听见了阿勉的呼唤。
她握紧手中?剑,心?头一阵惊悸,梁洗察觉她的反常,回过身来?,正?要催促,却?见闭合的木门?后,寒光闪烁,埋伏的武者?一脚踹开大门?,朝着宋回涯后心?刺去。
梁洗大吼一声:“宋回涯!”
宋回涯抬剑作挡,抵着对方?的刀锋横推出去,未使什?么力气,不料剑身在她手中?彻底崩断。
她下意识抓住弹飞开的半截刀片,在刺客错愕的眼神中?,割向对方?的咽喉。
武者?满是不甘地倒下。
梁洗过来?掰开宋回涯的右手查看,只见掌心?鲜血淋漓,伤口刺得?很?深。她从?腰间摸出药瓶,挥霍地倒出一半,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你断掌了。”
宋回涯将半截剑刃塞回鞘中?,背到身后,捡起地上的铁刀,加快步伐朝着阿勉府邸杀去。

城中许多富户的家门被强行破开?,一帮地痞趁着动荡开?始劫掠抢烧。
不少百姓被当场砍死在院中,屋内则传来妇孺惊恐至极的喊叫。
火光开?始蔓延,红色的焰火在风中激荡,城镇宛如?一片波涛汹涌的血海,四处可见惨绝人寰的景象。
宁国的士兵已顾不上这些那救的百姓,有些干脆脱离部伍,带着兵器朝自己家中赶去。
宋回涯不能?置之不理,路上救了几个,到阿勉家门前时,就?见门户大开?,里头已空无一人。
家具物件经过数次翻找,都被推翻在地,仆从早卷了财物各自奔命。
阿勉不在,魏玉词也不在。
宋回涯从府里出来,站在街头,发现天空一寸寸白了起?来。
缕缕黑色的浓烟在朝上方飘荡,入目的光景有种被揉捏过的扭曲。
梁洗见她面如?死灰,安慰她道:“也许你师弟已经出城了,他们先?前不就?是在城门附近看见他的吗?阿勉那么好?的功夫,怎么会逃不出去?”
梁洗一夜杀了不知多少人,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痉挛,用?刀杵着才?能?站稳。一路背着宋回涯,偷偷在后面翻找尸体,此刻衣摆跟鞋子里全是稠得发黑的血。
彻夜的苦战过后,喊杀声开?始小去。
负隅顽抗的宁兵发现对?面无心屠戮,相?继放下武器,伏首投降。
逐渐东升的太阳扫去城中的晦暗,给众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希望。空中还回荡着各种哀怨的哭声,但这场惊天动地的浩劫似乎走到了尾端。
梁洗陪着宋回涯在城中又找过两?圈,一无所?获,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勉强支撑,提议先?去人多的地方打探。
轻伤的士兵被安置在城中的一片空地上。附近支起?炉灶,在分发吃食。二人俱是累得吃不下东西,去要了碗热汤,边喝边走,到人群中询问。
一壮汉伤了腿,虽不能?走动,可斗志昂扬,正愁找不到人说话,闻言主动扯过一旁的兄弟,激动道:“你问他,方才?还提到了。这小子吹嘘自己跟那杀神?过了十几招,轻伤而退。”
后者见宋回涯表情严肃,不好?再天花乱坠地胡扯,讪讪一笑,如?实?道:“那个宁国七殿下啊?我见到了,不过没交上手。宁国兵似乎也在找他,说他杀了狗皇帝,转投到我大梁了。”
边上人愤慨骂道:“不是三?皇子吗?我信了他们,这一刀就?是那帮孙子给我的!”
“是七皇子!我听见不止一队宁兵在朝他喊打喊杀。连陆将军都说了他是自己人。”
“两?个儿子都要杀他?宁国这狗皇帝是遭天谴了吧?”
梁洗听着他们众说纷纭,都被绕糊涂了,捧着空碗求证道:“那个三?皇子也是你师弟?”
宋回涯心猿意马,没有听清,困惑地瞥了她一眼。
这时一名躺着休息的伤兵转过身来,突兀说道:“他死了。”
宋回涯本就?心神?紧绷,听见这句晴天霹雳似的话,猛地转过头去。
那伤兵中气不足,说话慢慢吞吞,回忆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他手里那把刀跟砍瓜切菜一样,几十个人围着他杀,又在他面前一个个地倒下。但最?后还是死了。宁人往他身上扎了好?几刀,本要将他挂到马后拖行分尸,正巧陆将军率军路过,宁兵被吓得落荒而逃。我本来以为他是大梁人,如?此受宁兵记恨,想必是个英雄,过去仔细辨认,才?发现不是,便没再管他。”
宋回涯听到一半,脑海已听不进?任何声音,理智疯狂抗拒这个事实?,只当这人又是认错,想呵斥他的胡言乱语。努力牵动肌肉,才?发现浑身变得僵硬,喉咙里仿佛堵着口气,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丢了手中东西,朝着北方狂奔。
冷风灌进?她的口鼻,萧瑟的寒意却好?似一股滚烫的岩浆,从昨夜未愈的伤口一路烧进?她的血肉,呼吸间有种五脏俱焚的痛苦。
她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路边没有知觉的尘土,直至眼前出现诸多朦胧的身影,才?在千丝万缕的刺痛中有了些微的实?感。
宁国人的尸体被潦草地摆在一处等待焚烧,宋回涯魂不守舍地走向尸堆,弯下腰在里面翻找。
大多尸体被砍得残破,脸上糊满了血,看不清面容。有年幼的,也有年老的,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写着相?似的悚怖。
宋回涯视野雾蒙蒙的一片,眼前掠过无数张面容,不记得任何一个。到后面开?始恐慌,怕自己也同样认不出阿勉。
身体里感觉有把刀,在残酷地将她的灵魂与□□撬开?。
边上士兵过来同她说话,得不到回应,见她魔怔般地重复着相同的举动,过去帮着将尸体翻转过来。
宋回涯低着头,嘴里喃喃叫唤着“阿勉”的名字,堪堪维持着走动的力气,行尸走肉般寻找着阿勉的踪迹。
在看见一双被血水浸透的手时,宋回涯忽然跪倒下来,推开?上方压着他的尸首。
那一刻,世界变得寂静。那远隔在旧日云烟之外的记忆变得无比清晰,印刻出阿勉的面容。
是跟年少时相?似的眉眼。
是她的阿勉。
宋回涯将人抱进?怀里,见他还微睁着眼,瞳孔涣散,用?手给他阖上眼皮。
她轻声叫道:“阿勉。”
她牙关打颤,牵动着唇角,扯出个尽显悲凉的笑,说:“师姐回来了。”
怀中的人表情祥和,似乎只是沉沉睡去。
宋回涯抬手想擦干净他的脸,可那些血渍已经干涸,掌心崩裂开?的伤口更?不断有鲜血在淌流。
她摸向阿勉的胸口,上面是贯穿心肺的刀伤,跟被斩断的半截箭头。
“疼……”宋回涯轻轻按着,哽咽道,“阿勉好?疼,师姐知道。”
她才?明白过来师弟不在了,痛不欲生地喊:“阿勉!”
她的小师弟。
这天底下若是有人,待她无半分作伪,全心全意为她考虑,只有阿勉。
可是他死了。
清溪道长等人闻讯赶来,站在她身后,见她从未有过的失态跟沉痛,错愕中组织不出语言,干涩地道:“宋回涯……”
宋回涯贴着阿勉的脸,泪如?泉涌,嘴唇翕动着,说出两?个字:“回家……”
她抬起?头,眸光闪动,似乎找回了失散的魂魄,心心念念只剩下一件事:“回去,阿勉,我们这就?回不留山。”
她抱着阿勉起?身,环顾一圈,找到方向,朝着南边的街道走去。
清溪道长等人满眼忧虑,又不能?阻拦,只能?紧紧跟在她身后。
梁洗牵着马,拉来一口木棺。她跳上后方的板车,将棺材推开?,喊道:“宋回涯。”
宋回涯看了眼狭小的棺木,怕阿勉一个人躺在里面会觉得害怕,摇了摇头。
梁洗对?着她又喊了声:“宋回涯!你——”
清溪道长拦住她,走上前好?声道:“他会冷的,宋回涯。”
宋回涯抱着阿勉,感觉他的身体冰冷似铁,一双手上布满冻裂的伤口,恍然惊醒,这才?顺从地将人放进?棺材。
梁洗要将棺木盖上,宋回涯抬手挡住。
“别。”宋回涯说,“让他看看,这条路是回家的。”
梁洗不再强求。
宋回涯翻身上马,梁洗跟了上来。
走到街尾,陆向泽蓬头垢面地追了过来。
他一身战甲未卸,上面覆着厚重的血污,背上背着一把长弓,手里还握着把宽刀。看见车上的棺木,眼珠缓慢转动,怔怔地喊:“师姐……”
“我先?走了。”宋回涯没有看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缰绳,低声道,“阿勉等久了,我先?带他回去。”
陆向泽两?腿一弯,跪了下来,字字含血道:“师姐,你怪我吧!”
他想解释,手中长刀坠落在地,发生一声清响,嘴里千言万语,吐不出一句。
“不怪你。”宋回涯转向他道,“阿勉定是欣慰,你能?达成他此生夙愿。陆向泽……这名字起?的真好?。到底是场缘分,你要不要送他一程?”
陆向泽站起?身,过去清开?街道中间的障碍,一路走在马车前面。
不少百姓正在街上收拾昨夜乱战后的残局,见此退到两?侧,给亡者让行。
唐掌柜也带着伙计出门,混在人群中间围观。
年轻的伙计沉不住气,拍了拍边上一名梁兵的肩膀,好?奇问道:“这是谁死了?怎么还有陆将军送行?”
将士目视宋回涯远去,觉得该是听不见了,才?神?色庄重地开?口:“宁国的那位七皇子。”
伙计愣了愣,当即伸长脖子朝车辆背影吐了口唾沫,又要转身回去拿扫帚,扫一扫门前的晦气。
将士抓住他的手臂,怒喝道:“你做什么!”
伙计粗着脖子,同他对?骂:“如?今是我们大梁赢了!还要叫这狗东西招摇过市?那么多梁国的士兵死在异乡,都没一口薄棺收殓,凭什么他一个胡人的杂种可以?”
那将士环顾一圈,拔高声音,朝四面宣告道:“他就?是大梁的子民,他是不留山的弟子!昨夜杀死宁帝,放我梁兵入城的是他!卧薪尝胆、助我大梁平定边关的也是他!为我大梁征战沙场的将士,一片丹心自是英豪,以身许国,将军会亲自扶棺,带着他们魂归故里,可是今日,将军只是要远送他的师弟!”
伙计身上气焰退去,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随后明白过来,狠狠抽了下自己的嘴。
落满黄叶的山峦顺着道路连绵无尽,长天弥漫起?冬日的寒烟。
宋回涯带着阿勉,马不停蹄地朝大梁进?发。
来时不觉,回去时才?发现,这条归家之路坎坷曲折,似比天涯更?远。
梁洗只抱着刀,默默陪同。
抵达光寒山下时,宋回涯被人拦下,戍边的将士同她道:“前面的路被宁兵用?山石堵了,还没清开?,需要再等几日。”
宋回涯站在巍峨高山前,听着高低不一的风号,宛若在吹奏一曲归乡的笛音。
她走到棺木身边,俯身看着安静闭着眼的青年,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阿勉,师姐带你回家,一日也不多等了。”
她将人从棺柩中拉了出来,背在身上,一步步朝着山中走去。
这段路她带着魏凌生走过,带着魏玉词走过,次次都是险象环生,又安然无恙。
唯有阿勉,流离万里,漂泊多年,除却梦中,再没能?见到那山脉之外的故国。
流云东去,日暮月升,残星几点。
这片积雪不化的天地,日与夜是相?似的漫长。
风从二人身边滔滔穿过,那阵阵呜咽的呼啸,时而叫宋回涯产生阿勉还在呼吸的错觉。
分不清有几里归程,这片凄迷的雪色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方灯火重重叠叠。宋回涯支撑不住,跌坐下去。一群人蜂拥而至,将阿勉跟她扶起?。
宋回涯听着嘈杂的人声,只看清抱住她的人是魏凌生,便在大梁明月的环拥下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魏玉词已给阿勉换好?衣服,将人安放在棺木之中。
轩窗外,满街飘洒着黄色的纸钱,哭笑声连成一片。
百姓们跪坐在街头,点着盏浑黄的灯火,在得胜的消息中告慰着先?祖的英灵。
宋回涯听见那一声声的倾诉,整理不出一条连贯的思绪,起?身走向阿勉。
细长浮动的影子投在阿勉身上,呆坐在棺木边的魏玉词这才?回神?,仰头看着宋回涯,迟钝地开?口说:“他叫我离开?时,我就?有预料。”
魏玉词握住阿勉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他常在嘴里念叨,想着见了面亲自告诉师姐。他想同师姐说,师门的剑法,他有在练,虽偶有懈怠,但一招一式皆铭记于心。师姐信中叮嘱他看的书,他都看了,经文抄过八遍,已能?熟背,后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姐没有告诉他……他想告诉师姐,他从不曾变过,他不是一个恶人……”
宋回涯听着,感觉字字句句,噬人心肺,整个人浑浑噩噩。
魏玉词整理好?心情,拿过一旁的被面,盖到阿勉身上,看过最?后一眼,便要盖棺。
宋回涯将手里的剑一并?放到阿勉身侧。
“到家了,阿勉。”
棺木沉沉合上。
推着阿勉走出落脚的空屋,却见夜深时分,长街两?侧依旧站满了百姓。
他们眼中是感同身受的哀痛,目送着宋回涯等人,一路向南。
千里之外的不留山上,下起?一场淅沥繁杂的雨水,山腰那片澄澈缥碧的湖水,荡漾着点点的清波,水中倒映着山影流云,每一圈水波都犹如?一场打碎又重构的梦。岸边草色依旧青绿。
一夜风过,梅花飘满山坡。
“你说,阿勉死了?”
高观启坐在孤灯下,怅怅地问出一句。
术士装扮的武者很轻地答道:“是。”
“到底是……到底是输了。看来他与我一样,运气都不怎么好?。”
高观启肩膀耸动着放声大笑:“从此以后,天下又多了一个遗臭万年的奸臣。”
术士满脸愁容地看着他,低头不语。
那干涩变调的笑声在一句似有似无的叹息后戛然而止。
高观启虚软地靠坐在宽椅上,良久后,双手在桌上一按,挺身站了起?来,平静而有力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府中仆役已遣散大半,昔日车马喧阗、长明不夜的豪门望族,而今人丁凋零,只剩惨淡萧条。
高观启从空旷的府邸走出,在城中与武将会合,带着一队精锐,闯入宫城,在禁卫的看守下将年轻的君王接出。
青年在长久的幽禁下精神?已有些癫狂,披头散发,不修边幅,见到高观启,激动冲过来大喊:“二郎!”
高观启搀扶住他,带着仓促赶来的几名皇子宠妃,匆匆朝备好?的马车赶去。
“陛下为何要逃?”一武将不舍得一身荣华,最?后仍在不甘心地劝道,“陛下受命于天,才?是大梁正统。而今魏贼在北,宋匪在南,正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我手中亦有精兵良将,难道就?怕他们不成?干脆我趁夜去杀光那帮悖逆的叛臣,明正典刑,肃正朝纲,不怕他们不服。将天子的权柄再抢回来,陛下就?不必西逃去那蛮荒之地多吃一番苦头了!”
青年望向观启。
后者冷笑道:“是啊。北地大捷,正是天赐良机,魏凌生却在此时走了。想必他也希望陛下能?动手肃清反贼,他设下的伏兵,好?名正言顺地动手。”
边上的宠妃抱着幼童哭喊一声:“陛下!”
怕他动摇,自断生路,跪下抱住了青年的腿,哀哀恳求:“还请陛下先?送三?郎走。妾愿留在京城,陪伴陛下!”
青年早被高观启一句话打消了念头,面对?一干亲信的注视,卑微求助地喊:“二郎。”
高观启按住他的手,温声道:“凭陛下之灼见洞明,再有诸位贤能?的智勇远识,便是退守西方,也未尝不能?建一番伟业,来日重振旗鼓,再大张挞伐,一奋神?威,何必在此与魏贼相?争,枉送性命?”
青年不住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奔逃。
眼见临近大梁边境,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舟车劳顿,青年一日日衰微。
他喝过几贴药,始终不见好?,心中被死亡的恐惧占据,对?着前来把脉的大夫苦苦哀求。
“再多开?些药吧,我咳嗽得厉害。”
他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絮絮叨叨地问:“我究竟是怎么了?我今日早上还吐血了。我是不是不该往西面去?不如?我们往南?听说南方要暖和些。”
大夫手上写着药方,嘴里安抚地应上两?声,告诉他多调养几日即可无碍,正在一句句叮嘱,话语忽然停下,目光偏移,转向门口。
青年也看见了墙上倒映出的影子。
那人缓步走到他身后,衣衫上带着草木露水的气息,靠近过来,便有种冰霜似的的寒意。
他一寸寸回头,果然看见了那张叫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脸。
惨叫声尚未来得及出口,屋内的烛火一阵扑朔后猛然熄灭。
高观启掀开?眼皮,听见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笑说:“你不杀他,他也快死了。”
“那你呢?”宋回涯的剑贴上他的脖颈,“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宋回涯本以为高观启会祈求、狡辩,可他异常的平静,脸上没有丝毫的悔意或愧疚,义正辞严地道:“你们大胜凯旋,阿勉是一等一的功臣,却死于陛下与我这帮乱臣贼子的阴诡。你出去听一听,百姓与朝臣是怎么说的。京城这帮蠹虫,时局尚且飘摇,魏凌生敢杀吗?不是我铸下这等大错,他们怎舍得随我离开??
“人心,功绩,我都送给你们了。你们不忍心,可哪朝哪代的逐鹿之途不流血?不就?是死一个阿勉,铺一条通天路,我哪里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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