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十分讨厌宁沅。
她虽生得貌美窈窕,却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笨嘴拙舌,还总对他暗自肖想。
宁沅亦不喜沈砚,纵然他位高权重,俊美无双,可她始终记得他待她冷漠,目中无人。
明明是一对冤家,却偏有指腹为婚之缘。
一朝宫宴,她遭人陷害落水,沈砚恰好自一旁路过,见她挣扎求救,却目不斜视地走了。
宁沅:道貌岸然,狼心狗肺T-T
然这句腹诽,却同时响在了沈砚心里。
糟了,能听见死对头心声怎么办?
从此以后——
宁沅生病,抱着被子哭唧唧,吵得沈砚无法静心,一位女医便送上宁府门来。
宁沅沐浴,偷偷对自己的身段啧啧称赞,远在书房的沈砚却心烧火燎,面色奇怪。
春猎时,宁沅中意狩猎场上的少年将军,沈砚再坐不住,起身行至她案前。
“宁沅,你可是已有婚约之人。”
宁沅正往口中塞糕点的手一滞,只觉得这人很是莫名其妙。
后来,少女拜府,温温软软地朝沈父奉上一封精致信函。
沈砚凝着那还未拆的信,第一次当众做了出格之举。
他将信夺去,丢入火盆之中,冷着脸对她道:
“我沈砚的婚约,岂由你说退就退。”
宁沅心想:哎?他怎么知道我想要退婚。
宁沅有一个深藏于心的秘密。
她有一本《记仇笔录》
每回她遭人欺负,都会把对方的名字写上去,然后在心中畅想该怎么报复回去。
但她的性子又软又怂,只敢想,不敢干。
不知从何时起,她惊恐发现,记仇笔记上的桩桩件件竟然成了真。
她觉得这是老天格外怜惜她嘴笨又心善,让欺负她的人得了报应。
成婚当晚,她朝向她逼近的沈砚举起了那本《记仇笔录》,耀武扬威道:“我告诉你,你别想欺负我,否则我就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因听见她的心声才帮她出了恶气的沈砚:……
他倾身过来,抬起她的下巴。
在吻上去前,他道:“你尽可以试试看。”
#惊!心软的神竟然是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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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读心术
主角视角:宁沅,沈砚
其它:下本开《她竟对本侯欲擒故纵》
一句话简介:【全文完】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
立意:了解彼此,携手并肩
春和景明,云蒸霞蔚,宫道两旁的桃花锦绣盛放。
恰逢中宫皇后沈蘅的千秋节宴,为显陛下待沈氏一族之恩宠,席面摆的极为阔绰,遍邀盛京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一同赴宴。
待宁沅携侍女揽星踏着香雪匆匆而来,遥遥望见宫院内浩浩汤汤的美人时,仍不禁感慨道:“……好多人啊。”
比起她的不情不愿,揽星则显得兴奋许多。
“今日皇后娘娘设宴,沈大人是她的亲弟弟,想必也会来!”
“……好晦气啊。”
听见沈砚之名,宁沅抿了抿唇,不禁叹了口气。
她之所以称他晦气,缘起于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两人的母亲是手帕交,还未产子时便已约定好,若是性别一致,则称兄弟姊妹,若是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
其实,高门子女的婚姻大多掺杂利益。
对于宁沅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没有什么所谓,嫁就嫁了,不求两心相知,但求互相扶持。
可坏就坏在对方是沈砚。
他看谁都是那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的臭脸。
即便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言语之间依然总不留情面,黑的到他嘴里都能变成白的,令宁沅很是讨厌。
可他偏生长了一副惑人皮相,俊美无双,瑰逸挺拔,惹盛京闺秀思慕万千。
因此,她身为沈砚的“未婚妻”,闲言碎语总是如影随形,还碍着这层身份,少了很多本该在这个年纪应有的桃花。
但她并不想嫁给这个臭脸怪。
她只想觅一个人品贵重,妥帖温柔的郎君。
故而每每宁国公谈及成婚一事,她都百般推诿。
揽星抬眸,见宁沅不知何时已经垮了小脸,忙劝慰道:“小姐,以您的家世样貌,怕是只有沈大人这样谪仙般的男子才配得上……哎,小姐你瞧,那不是沈大人吗?”
宁沅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隐约见一男子端坐在假山亭台拂茶。
他匿在竹林青影与袅袅茶烟之后,身着一袭白衫,周遭树青花红,在生机勃勃的色彩之间,简直素得令人刺眼。
她虽瞧不清楚那人容貌,可单凭这样云淡风轻却又气势夺人的侧影,便知确是沈砚无疑。
一来就看见他,待会儿准没好事。
她赶忙扯过揽星遮掩自己,低头往宫院走去。
亭台上,压弯枝桠的灿烂花簇从朱红宝顶倾泻至正在与阿姊叙话的沈砚身侧,簌落似雪。
他眉眼轻蹙,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宫道,淡漠的视线便锁在那道窈窕粉影上。
如今宁沅正乌发低垂,偷摸跟在女使身后,步子迈得细碎,似乎是在避着什么人。
不似高门闺秀,颇有些小家子气。
沈砚眸中不禁浮上些许嫌弃,笼了笼宽大袖袍,任由花瓣在身侧堆起一朵粉云。
沈皇后留意到他的目光,持杯掩了掩唇边轻笑,正色道:“我瞧沅沅出落得愈发娇美可人,性子也娴静温柔,与你十分般配。沈宁两家可早就定了亲,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娶她过门?”
沈砚把茶盏往矮桌上一搁,斩钉截铁地回绝:“她不合适。”
沈砚觉得他和宁沅的婚事极为荒谬。
彼时他们尚不知样貌,不知性情,双方父母更未考虑过家族今后兴衰,便匆匆定了亲。
如今想来,实在是短视之举。
他沈砚的妻子,不说聪慧,至少也得担得起端庄二字罢?
沈蘅悠悠打量一番身旁弟弟,见他修长手指轻飘飘搭在无瑕的白瓷茶盏上,不染情绪的视线仍垂落在山脚。
她唇边缓缓牵出一个笑,没再多说什么,怕无端扰了他的目光。
宁沅还未行至院门,便听见其间传来闺秀的娇笑之音。
“沈大人与宁沅不是早就定了亲?怎么她都及笄许久,沈家都没有要承办婚事之意?”
“听说是宁国公舍不得她这个发妻所生的独女,想要再多留些日子。”
当今陛下的妹妹昭徽公主撇了撇茶末,轻飘飘同众人闲话道:“什么啊……本宫曾偶听皇嫂叹过,是沈砚不愿娶她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往昭徽处看去。
只听她接着道:“世家联姻,本就因利而合,因利而散。她虽是宁国公长女,可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亲爹便也变成了后爹,没瞧见宁夫人只携了亲女赴宴,压根儿就没带她来吗?”
昭徽说罢,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一旁坐着的宁澧,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沈家要与宁家联姻,怕也是该娶如今宁府的掌中明珠,宁二小姐罢。”
在座的闺秀鲜少能接触到皇亲国戚的秘事,听闻竟有姊妹相争一夫,心中更是难掩兴奋,一时间,院内尽是递来递去的八卦眼风。
沈蘅身旁的宫人颇贴心地同她添了杯茶,她捂着杯子调侃道:“难怪你不愿意早些入席,拉本宫躲到这亭中。合着是为了让本宫听这些。”
“你难道更中意宁澧吗?”
面上始终无波无澜的沈砚难得露出了一丝疑惑。
“宁澧是谁?没听说过。”
沅有芷兮澧有兰,宁澧,正是宁沅同父异母的亲妹。
沈蘅失语,单臂撑在桌上,托腮试探说道:“不过……听他们一提,本宫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咳……听坊间传闻,沅沅在府中收藏了许多你的画像。”
其实,这画皆是她命画坊画的。
无他,除却碍着母亲的面子,她也想着让舆论迫一迫这个冷情的弟弟。
谁知除却第一幅在画坊挂了十日,往后的每一幅,一晾干,便会被沅沅买下来。
“那个……沅沅她待你这般深情,你也别辜负了。要不然,本宫给你二人定个日子——”
沈蘅话未说完,沈砚便已站起身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唠叨。
“皇后娘娘,该赴宴了。”
音色冷淡,生硬,真真是好生无情。
与此同时,院内的闺秀亦在议论此事。
“……好像不单是沈砚的画像,是他们二人共同入画,什么样的都有!有次我去画坊时,正巧看见刚画好的一幅在晾墨,正是两人深情对望,真是不知害臊。”
宁沅其实是个不喜欢太计较的脾气,什么闲言碎语都能当做耳旁风,唯独听不得旁人误解她对沈砚一往情深。
未免那些画流传出去,她只好见一幅就买一幅。
谁知她越买,画坊老板便越起劲。
才不是她有意收藏!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对于她这种吵架总是忘词,事后复盘又觉得没发挥好的人而言,要想看起来占理,需得把握好快、准、狠,不给旁人开口的机会。
她心一横,鼓起毕生勇气,抬步匆匆迈进院门,扬声解释道:“你们懂什么?分明是沈砚对我情根深种!是他命人画的那些!”
与此同时,刚拐下假山的沈砚出现在宫院另一侧,一双清寒的琥珀淡瞳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
若是眼风可化刀剑,她此刻应当被捅了个对穿。
他对她情根深种?
可能吗?
沈砚凝着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许久未见,宁沅原先的稚气褪去些许,倒衬得下巴尖了些。
肤白如玉,唇若点樱,一双乌黑的荔枝眼盈盈如月。
白瞎了这张脸,可惜是个撒谎精。
他冷哼一声,淡声开口:“是吗?敢问宁小姐,我雇的人姓甚名谁,你有何人证物证?”
宁沅一时泄了气。
她当然没有。
她只知沈砚对她总是格外关注。
每逢大小宴会,她总是能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视线,几回她忍无可忍回视,他反倒恼羞成怒地用眼神凶她。
今次也很巧,她一来,他就下山了。
这还不能说明他就是留意着自己的动向吗?
都这么关注她了,难道还不是情根深种吗?
想到这儿,宁沅理直气壮了些。
“……你自己心里清楚。”
清似春雨的嗓音绵软,夹杂了一丝丝硬气,但也仅有一丝丝而已。
沈蘅紧随其后,见状赶忙同宫人使眼色。
“皇后娘娘到!”
随着一声叫喝,众人匆忙起身拜见,待陛下至,这才终于开了宴。
当今陛下与沈家姐弟一同长大,是个极为和善温文的性子,且十分体谅臣下,知他久久在场,大伙便不能开怀畅谈,酒过三巡,便随意捏了个借口,带着沈蘅一同遁走。
沈砚本想随之一同离开,却在院内种下的一排垂柳后,瞥见一道颇为扎眼的窈窕粉影。
宁沅正妄图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点一点地往院外挪。
道过贺,祝过酒,于宁沅而言,今日这宫宴便已经结束。
那些闺秀之间的往来与她无关,她也不感兴趣,和继母沈砚等讨厌之人在一处地界,更是令她窝心。
于是她交待揽星守在这儿,若有人寻她,便说她更衣去了,她自个儿好寻个僻静处呆至席散回府。
站在通往湖畔的宫道上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举动落在沈砚眼中,就被定义成了鬼鬼祟祟。
沈砚不愿见阿姊的千秋节宴发生什么意外,见她偷感极重,仅沉思一瞬,料定她没安什么好心,干脆起身跟了过去,想瞧瞧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他匿在一颗青松后,见她在前面鬼鬼祟祟地疾步快走,依旧是颇小家子气的模样。
下一瞬,便不慎撞到了巡查的侍卫,身子一歪,便往一旁的湖水里栽去。
“宁小姐落水了!快!快来人!”
宫人尖锐而慌乱的惊叫打破了宫道上的寂静。
沈砚不以为意地瞥向身旁的松针。
这样的把戏他屡见不鲜。
大抵是宁沅始终留意着他,发觉他跟在身后,这才故意投水,指望他英雄救美,来一场令人称颂的因缘邂逅。
如若不信,她待会儿定会拿着那双极擅装得楚楚可怜眸子,哀求他出手相救。
沈砚抬步朝湖边走了过去。
湖面水花四溅,宁沅胡乱挣扎着,冰冷的湖水包裹住她,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钻。
她惶惶四顾,恰望见了一双居高临下的琥珀眼瞳。
“救……咳咳……”
唇里甚至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呼救,湖水便已迫不及待地钻入口鼻之中。
正是接近自己的如此良机,沈砚定会抛下往日的架子,来一场缠绵悱恻的英雄救美。
罢了,看在她就快沉底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地给他一次机会。
岸上寥寥几人乱成一团,而宁沅目光殷切,沈砚走过来,止步在岸边,不再有所举动。
宁沅在水中浮浮沉沉,这才意识到沈砚并没有打算救她。
越来越多的冷水灌入五脏六腑,挤压着她体内本就残存不多的空气,脑袋开始有些发晕,连带着四肢一同绵软无力起来。
她只好把求救的视线落向旁人。
眼见撞她那侍卫终于欲解衣跳水来救她,沈砚那厮却忽然抬手。
修长如玉的手指攥住侍卫手腕,手背之上青筋乍现,似乎是用了不少力气。
……他非但不曾看她一眼,还拽走了岸边那根救命稻草?
他自己见死不救就算了,怎么还阻碍旁人呢!?
宁沅在湖水里浸着的心比杀了十年鱼还冷,她这才蓦然醒悟——
沈砚可能根本就没喜欢过她。
从前,他待她冷淡刻薄,是希望她不堪受辱,主动提出退婚。
今次,他冷眼旁观,就是想看她死掉,人死了,早就定下的姻亲就不作数了。
他从始至终,就不想背负毁约的骂名!
狼心狗肺,道貌岸然!
宁沅在心中崩溃唾道。
与此同时,温软声音一同响在了沈砚脑海中。
谁在说话?
他紧攥着侍卫的手一顿。
湖水为宁沅的衣衫添了重,原本飘逸的纱衫如有万钧,直直引她往水下坠。
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口,连眼皮都有些沉。
……呜呜,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芳龄未至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死在哪儿不行,偏偏还要死在沈砚这个晦气东西面前。
就在她意识开始消散时,随着又一道入水之音,一双手骤然横在她身前,将她一把带出水面。
一时间,新鲜空气灌入口鼻,沉闷的流水声换作啾啾鸟鸣,好似久缚囚笼之人骤得自由,她头一回觉得风拂桃花的气息竟如此令人安心。
沈砚仍箍着那侍卫,目光落向少女微张的红唇。
是她在说话吗?
嫣红的口脂褪去些许,露出原本的柔嫩底色,如今映着未干的水汽,更显盈润饱满。
他笃定以宁沅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能力完整地说出这几句话,更何况,她思慕自己已久,怎么会口口声声喊他“晦气东西”。
那么……是他幻听了?
许是近日劳累,他不曾休息好吧。
少女沾染的湖水洇湿了身下一片草地,她大口大口喘息着,身前起伏不定,待缓了些许,稍稍抬眼,就瞧见沈砚正死死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垂首,却见春衫已然湿透,彻底勾勒出其下遮掩着的曼妙身段,而粉纱紧贴在身前,衬得峰峦如雪似酥。
……他他他往哪看呢?
饶她刚脱离险境,心中一恼,颊边攀上些薄红,赶忙抬臂遮挡,别过脸去。
真不要脸!
平时端得一副人模狗样,还不就是会趁人之危,见她落水湿衣,便盯着姑娘家不该看的地方看!
她好像是在骂他?
再说了,他只是想确认她到底有没有说话,嘴巴到底有什么不能看的?
沈砚抿了抿唇,这才不带心虚地把投向她的目光收回来。
他确信宁沅并没有开口。
只是不知为何,他似乎能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微垂双眸,刻意不再去看她,却睨见手中攥着的那侍卫正痴痴地看着春衫尽湿的少女。
沈砚对宁沅虽没有什么色心,可他也是个男人,自然不难看穿这侍卫私心里的亵渎。
“哎呦!疼疼疼……大人饶命!”
他的手指微微使力,那侍卫便叫苦不迭,无暇再去瞧她。
这事古怪得很。
中宫设宴,宫城巡防较往日该更为严格,若有巡逻,也该是八人一队,为何会有一个落单侍卫独身出现在宫道之上?
他轻蹙眉心,单手解下外袍,朝宁沅抛了过去。
衣衫兜头朝她盖下来,衣袖间混着清冷的梅香。
与此同时,一道冷淡的嗓音响起:“穿上。”
哎……?
宁沅有些意外,愣愣地扯下头上的雪白外袍,目光所及是在春风里招摇着的柳条,和一旁身姿颀长,眉目清俊,仅着一袭中衣的沈砚。
依旧白得刺眼。
他怎么会顾念她?
方才不还见死不救呢。
哦,这人一向看中他的声名。
大抵是她人没死成,尚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便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护着她的清誉。
待她胡乱裹好衣衫,身旁的女子这才扶着她起身。
“沈大人,发生了何事?”
若干侍卫匆匆赶来。
宁沅这才留意到,救她出水的原不是宫中侍卫,而是一名一身劲装的女子,看样子似乎是暗卫。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她屈膝行了个女礼。
她本就是个和软的性子,并不觉得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不论女使或是护卫,只是一份他们赖以生存的工作,故而待帮助过她的人,总是格外客气些,习惯性地道一声谢。
沈砚身姿颀长,肩背宽阔,他的外袍裹在她身上,袍角便在地上堆叠了几层,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
她还是头一回感受被衣衫淹没的感觉,这令她实在难以忽视沈砚。
……要不然也谢谢他吧。
她艰难拖着外袍转过去,对着树下的沈砚遥遥福身:“也多谢你。”
沈砚没有应声,也没有看她。
他把那侍卫交给了赶来的禁军统领手中,又嘱咐他几句话,一边说着,一边颇为嫌弃地甩了甩手,似乎攥着那侍卫,如同攥着什么脏东西,最后转身从容而去,一气呵成。
仿佛当她不存在。
救她的那女暗卫见沈砚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赶忙解围道:“宁小姐不必客气,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近卫,名唤云觉,您衣裙尽湿,现下也不便出宫,不妨随奴婢回长春宫去,换身干净衣裳。”
宁沅点点头:“多谢娘娘恩典。”
云觉自幼长在沈府,从小见得最多的,便是稍稍年长却狂放不羁的小姐,和年纪轻轻却成熟持重的公子,没见过像宁沅这般正常的温软娇娇娘。
宁小姐多可爱啊,生得水灵,人也温柔,她家公子真的很没有眼光。
念及娘娘平日里对沈砚这桩婚事的操心,云觉想,她也应当为主子分忧,好生撮合撮合他俩。
她扶着宁沅望长春宫走,正在纠结如何打开这个话匣子,谁料宁沅却率先开口,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姐姐……你说你是皇后娘娘的近卫,长春宫离这处不近,那你怎会知晓湖边发生的事情?”
云觉听着这细若春雨的嗓音,觉得宁沅实在是问得正中下怀。
她清了清嗓子,便道:“小姐好神思,自然是公子给我们递的信号,还特地选了刻不容缓的那个,可见他实在是很看重小姐你。”
……啊?
是沈砚命云觉姑娘来救她的吗?
她误会他了,原来他并没有漠视她的生死。
云觉打量着她的神色,忙不迭补充道:“这不,小姐刚被奴婢救上岸,公子便把他的外袍给你穿。”
宁沅闻言,微微颦眉。
“姑娘有所不知,沈府中人人都晓得他有洁癖。莫说给旁人衣袍了,除却近身侍候的小厮,旁人更是碰也不许碰,他一贯不喜衣袍沾染上旁人的气息,更何况是这带着鱼腥的湖水。”
宁沅听着,一双如墨的眉越蹙越深。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沈砚对她情深似海。
像他这样冷淡的人,一向孤高得很,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为人处世很是寡淡薄情,纵然心悦她至此,也不愿表述出来,只喜欢默默待她好。
可她当真不喜欢这样的男子。
人的心思百转千回,讳莫如深,她并不喜欢去猜。
她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热烈地展示偏爱,而不是当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在阴暗角落里欢快爬行。
不愿被对方知晓的爱意,不过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另一边,刚从陛下处借了外衫换上的沈砚听着脑海里迭起的心声,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真是头疼。
他承认,宁沅确有几分姿色,可他不是这般肤浅的人,不会对她这样的女子情根深种。
他救她,不过是不想宫中徒生事端,搅了家姐的生辰。
他给她外袍,也不过是怜惜一个未出阁闺秀的声名。
她究竟在误会什么?
看来他有必要再见她一面。
一是向她问清楚今日发生之事,二是要让她明白她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别这么自作多情。
宁沅刚换了一身干爽衣裙,打算去拜谢皇后娘娘后,便带着揽星离宫归家。
甫一开门,吓得当即后退一步。
沈砚就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凝着她,自上到下地把她打量了一遍,而后往屋内看去。
他的外袍正叠得整整齐齐,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人摆明是要走的,却不管他的衣裳?
他嗓音平缓地开口:“宁小姐,你不会不打算还给我了吧?”
宁沅确实没打算亲手还他,但没有想不还。
她觉得,沈砚既然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两人还是少见为妙,以防他再添情愫。
她把衣裳留在长春宫中,日后皇后娘娘自然会还给他。
却不晓得为何她明明存了躲着他的心思,却总屡屡与他碰上。
譬如现在。
方才她披着他那外袍,若有似无的梅香已然撩的她有些头晕,如今正主就站在她眼前,她只觉得那股清冷的香气更浓郁了些,她神思有些混沌,没心思再想什么。
她又往屋内退了一步,试图与沈砚拉开些距离,抬起一双清凌凌的黑瞳望着他。
骤然听不见她的心声,沈砚有些猜不透她的意图,再望向那如荔枝般一掐出水的眼眸,他顿时了悟了她这一退再退的目的。
邀他进去。
罢了,横竖要与她说个清楚,这些事情被旁人听去也不好。
沈砚只沉思一瞬,抬步迈进了房中,又颇为体贴地顺手阖了房门,自顾自地坐在了椅上。
这一连串的举动把宁沅吓得不轻,发晕的脑袋稍稍清醒些许。
如今不得不与一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人共处一室,她只好撑起一抹笑容,试探性把桌上的外袍往他身边推了推:“你别激动,我还给你就是了。”
浅淡的湖水腥气透过衣料缓缓传来,沈砚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若是寻常外袍,他便不要了。
今日是阿姊生辰,他穿的正是母亲亲手做的,在孝之一道上,他不能如此任性。
“你就这样还给我吗?”
她究竟懂不懂礼数?
她与他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僵笑着道:“若是把它洗干净再还给你,岂不是还要再见你……啊,不是,岂不是还要再叨扰沈大人一回。”
“沈大人日理万机,耽搁不得,我怕误了你的要事。”
言下之意,便是他有事就快走吧,求求了,呜呜。
沈砚起初没把她心声里对自己的回避当回事。
他一直觉得是她小家子气的拘谨性子使然。
纵然她心悦自己,讨好自己,也会不断在心中暗示她需得离他远点,保持女子该有的矜持。
如今两人共处一室,并无旁人闲言碎语,她面上一副谄媚讨好,怎么心底却仍在赶他?
他难得抬眸瞧她,会意道:“你很不愿见我?”
她不但说不过,她也打不过。
如今又确认他对自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若是言语间不小心惹怒了他,他陡然暴起,对她就地强取豪夺,那可如何是好?
她忙咳了一声,继续赔笑道:“你别误会,大人如此……如此……”
她绞尽脑汁想着赞美之词。
姿容出众?
可他好看是好看,但感觉方才那禁军统领的身形比他要健硕些,身姿上便差了些许。
贵不可言?
沈家虽是钟鸣鼎食之家,可宁家也不差,她这般自降身份终是不妥。
文采斐然?
……救命,他们现下又不是在科考考场,和文采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他文采好,又不能给她换钱花。
她憋了半晌,磕磕巴巴违心道:“如此……不错,我怎会不愿见大人,我恨不得整日看见大人呢!”
见个鬼啊,晦气东西。
宁沅的心声交织着说话声一同收入沈砚耳中,尾音微扬,带着强装出来的雀跃。
他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想笑。
他沈砚的优点简直信口拈来,她想了半晌,只能勉强想出一个“不错”。
竟词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也不知宁国公平日是如何教导她的。
沈砚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你便把它洗干净,再来叨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