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by风枕月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07
宁沅赶忙捂了他的嘴,旋即回头朝石阶下的两人尴尬笑笑。
回廊与前厅的阶前恰形成了一处视野盲区,宁泽没瞧见有人。
好巧不巧,一个是刚入府的裴子星,一个是来得早的宁澧。
裴子星本就是以拜访宁国公为借口来探望她的,而宁澧则是因着她还没到,自己不便先行入内,便想着等她来再一同进去。
好巧不巧,宁泽的这句话便落入了这两人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
宁泽到底是个男子,自她手中挣脱出来可谓轻而易举。
他按下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姐,事已至此,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沈大哥他压根没把你俩的婚约放在心上,就算他在外人眼中千般好,可感情一事终究勉强不来,你跟了他,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宁沅望着他眸中忧色,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不知道是自己。
但石阶之下的两人呢……他们可都曾撞见过。
他们会如何想?
不过现下她管不得他们心中如何想了,她装也得装下去。
她只得又提起一口气,含蓄地表示惊讶:“……竟,竟有这等事?”
宁澧对裴子星福了福身,先一步跑至廊下,制止了宁泽接下来的话:“小泽,家中有客!”
她回首同裴将军抱歉一笑,压低声音道:“裴将军是沈大人好友,你在家中嚼人家舌根,万一被他听去,不就传到当事人耳中了吗?”
宁泽赶忙往前走去两步,这才看见仍立在阶下的裴将军。
他揖礼后,仍执拗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沈大哥既做出了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想来裴将军这样的正直之辈,定不会责怪我告知被蒙在鼓里的家姐罢?”
高帽已然举好,裴子星只得顺势戴下。
他压下心中惊讶道:“自然不会。”
宁澧立在宁沅身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而后以极小的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装傻便要装到底。
宁沅向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但心中却想:她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宁澧素日并不多话,又只是夹在中间的女儿。
众人都以为她温婉娴静,不问家中事,却不知她其实心细如发,时刻都在留意着身边的人。
譬如她那日很轻易地看出宁沅心绪不宁,没用多少晚饭。
譬如她会在宁沅还未来时先在外等着她,不至于衬托得她故意姗姗来迟。
譬如她知晓家中收取各院秽物之人其实是母亲的心腹。
那人发现了宁沅近日在频频用药,且未走府上大夫的路子。
那人正欲报给明薇,却被她拦了下来。
如今细算一番,宁沅用药的日子恰起于长公主夜宴后,沈府送她回来的那日。
加之那夜她偶然撞见沈砚抱着宁沅,那句“还要和她欢好”犹在耳畔。
把这些串连起来,不难。
若宁泽所言不虚,那个怀了沈砚孩子的女人,只能是她这个姐姐。
故而她才会用这句宽慰来试探。
如若宁沅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她便能确信她推测的不错。
可她偏偏又饱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倒令她有些捉摸不透。
不过没关系,毕竟如今她若想嫁入沈府,必须仰赖她的姐姐。
其实,她的性子不似宁沅那般尖锐,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很乐意忍让,亦很甘愿维护家中和谐。
这时,小厮匆匆来报:“老爷正在喂夫人喝药,还请将军暂等片刻。”
裴子星笑道:“无妨,宁国公可当真疼爱妻子。”
宁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爹才不会这般做。
明薇自挨了杖刑后一直在养身子,她爹每日在书房中乐得自在,最多便是上朝前过去看她一眼,问候两句。
如今不过是找个恰当的借口,好摆一摆长辈的架子,同时让外人觉得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罢了。
“裴某来时见府上有一片石林,听说宁大小姐一向喜欢这样的景致,不知可否请你带在下赏玩一番?”
清朗的声音把宁沅的思绪骤拉回来。
她抬眸望去,见裴子星正直直看向她,等着她应下。
他应当是有话对自己单独说。
她颔首,绕过回廊,迈下石阶,引他往石林去。
“将军请。”
待四下无人,裴子星率先道:“白日里难免尴尬,本想着等忙完了来瞧一瞧你,却没想又瞧见了这一出……宁小姐,你无事吧?”
宁沅眨眨眼睛,道:“如若裴大哥问的是书案一事,那我确然无事。”
裴子星失笑:“看来你不愿我多问。”
他踌躇片刻,仍道:“可我是除你和执玉之外的唯一知情人,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宁沅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果然也猜到了。
“宁小姐,恕在下冒昧……那日之后……执玉没让小姐用避子汤吗?”
终究是要向人家姑娘问这样的私事,裴子星耳根微红,艰难措辞。
何止避子汤啊,他还给她喝安胎药呢。
宁沅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裴子星蹙眉道:“执玉怎么可以如此意气用事?”
“他……”宁沅张了张口。
其实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觉得沈砚有什么错处。
比起嫁人后再生子,她如今觉得省去嫁人这一步骤也没什么不好。
她都已经想好了。
这孩子可以随她的姓氏,也不必顾虑什么家族宗谱里的字辈,她更无需听从公婆的意愿。
这会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
“其实这也不怪他。”她小声道。
“不怪他?”裴子星俨然有些诧异,“他全然未为你考虑,你居然还不怪他?”
“沈阁老避世许久,宁小姐怕是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德高望重,陛下百官皆对他敬重有加,可为人却极为清正古板。”
“纵然是皇后娘娘那般脾性,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如若你当真大着肚子嫁过去,莫说他会轻看于你,八成也会打断执玉的腿。”
“他若真的怜惜你,又怎能让他的家人轻视你?”
“他这次实在是欠妥。”
宁沅对沈家的了解寥寥无几,听着裴子星的描述,不禁有些畏惧沈砚的父亲。
不过她见过他的母亲,是一位美丽风趣的夫人。
没想到那样好玩的夫人居然会嫁给这样性情的男子。
好就好在他不失偏颇,不会只觉得是人家姑娘勾引了他的儿子。
轻不轻看她她不在乎,反正她又不会真嫁给他。
但沈砚那样的人,居然还要被他爹罚,这样的景象她想一想就觉得好笑。
她顺口问道:“那他会打断他哪条腿啊?”
是打断往旁人府上跑的腿,还是打断那条不可描述的“腿”。
她不由想到了那日房顶之上。
“……嗯?”
裴子星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沅回过神来,笑着道:“随口一问,裴大哥别当真。”
“其实我自始至终就没想着嫁过去。”
裴子星惊讶道:“你不想嫁他?那你们……”
宁沅抬眸,认真道:“裴大哥,你还记得那日我曾率先求助于你吗?”
“如若那日沈砚没有出现,你迫于无奈救了我,那你会娶我吗?”
裴子星斩钉截铁道:“我当然会!”
“可我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和沈家解除婚约也是一桩麻烦事,届时你们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即便如此,你也会甘愿用一辈子的时光和前半生的挚友,来为那一夜荒唐买单吗?”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宁沅的声音很轻。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本就是她生活之中的一场意外。
只可惜,这场意外总要牵涉他人。
可她不能让那个救了她的好心人,因这样的事,被迫与她绑定后半辈子。
罔顾内心意愿,不仅对行善之人不公平,对她亦不公平。
这也是她如今觉得沈砚勉强是个好人,但却依旧抗拒这场婚约的根本原因——
它在订立之初,就从未顾虑过两人的心之所向。
裴子星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少女恬静的面庞上。
他始终认为,人本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若那日执玉没来,我不得已帮了你,他因此对我心生怨恨,也是我本该领受的。”
“但若是他还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他。”
“人总要有取舍,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然该为结果做好准备,同时,也该接受旁人因你之选择而做出的取舍,不是吗?”
“自己无愧于心便好。”
“所以宁小姐,我的回答依然不改,我会帮你,也会娶你。”
山石后,沈砚戛然止步,疏离冷淡的视线透过石缝望向正在谈话的两人。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他自她心声里得知裴子星拜府,便匆匆赶来,路上便知子星单独邀她叙话,更是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找到她,就不偏不倚听到了他这句“我会娶你。”
……他什么意思?
沈砚见宁沅缓缓笑了起来。
“裴大哥,你真的是一个豁达坦荡的人。”
为不惹人注意,她素日里总是默默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温吞,所以他一向更喜欢见她生动些的神情。
可如今,她仰着小脸,带着赞许地笑,好心情全然写在脸上,他却看得很烦。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比起牺牲自己的幸福,我更希望大家能各自安好。”
“听你之前那么说,我更不能嫁给沈砚了,万一他真的被他爹打断腿怎么办?”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所以为了他好,也为了我好,你能不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多问,也不要提起,就当从未知道过这回事。”
裴子星刚点头应下,她忽然被一只稍带凉意的大掌圈住手腕。
一袭清冷梅香飘来,将她牢牢桎梏。
她身前忽然多了个矜贵出尘的公子。
虽是清瘦,却也肩宽腿长,脊背挺括,把她彻底遮挡起来不成问题。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最近莫名其妙总能遇见的沈砚。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他该不会也来她家吃饭吧?
天呐,还嫌他们之间不够乱嘛?
她好容易说服一个,他就上赶着过来火上浇油!
沈砚心想,他不来能行吗?
他若再不出现,只怕他的未婚妻已然想要嫁给旁人了。
片刻沉默以后,沈砚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侧首回答她:“我来拜访宁国公,刚好路过此处,隐约听见你俩在这儿说话,便过来看看。”
宁沅无语凝噎。
刚好路过?
这*石林虽是在前院,可仍需多绕两处院落方至正门,沈砚来找她爹,不往正厅去,何来刚好路过此处一说?
把她当傻子呢?
沈砚转过头去,望向裴子星:“我想宁国公大抵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他毕竟是长辈,不好久等。”
“那咱们便过去罢。”
裴子星见好友有些吃味,心想激一激他,或许对宁小姐更好,于是干脆没做解释,率先走在了前方。
宁沅试图从他手中挣出来。
沈砚反倒愈攥愈紧,故意放慢脚步,压低了声线。
看起来像是只说给她听,实则以三人可闻的声音问道:“沅沅,子星想要娶你?”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在他身后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们只是在说假如。”
“……而且,你不要这样叫我。”
他轻轻揉捏着她腕骨的尖端,面不改色道:“可我平时私下里这样唤你时,你都会脸红的。”
救命,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宁沅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他难得露出一种有些受伤的神情:“沅沅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宁沅抿了抿唇。
不理解,受不了。
……但是直白拒绝他会不会显得很过分?
沈砚的心情莫名好了些。
“但可惜,我是来拜访宁国公的。”
“碍着礼数,只怕沅沅心中再情怯闪躲,也不得不与我共进这顿晚餐。”
宁沅:“……”
他这张破嘴啊。
她就知道,她不该好心同情他。
直至迈入厅前,沈砚才放开了她。
圆桌已然摆好了丰盛一餐,宁澧与宁泽见两人并肩离去,回来时却已然变成了三人同行,各自压下了心中的讶然。
众人落座,只听宁国公客气笑道:“家中难得这般热闹,今日大家难得共聚,沈大人,你寻我有何事?”
沈砚淡淡道:“晚辈来,确有事同国公商议。”
他顿了顿,看向裴子星。
“晚辈与宁小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各怀心思,朝他看去。
宁沅手中握着的筷子抖了抖,刚夹过来的桂花糖藕“啪嗒”一声落在了瓷盘里。
她侧首望了眼宁国公,继而把目光移至眼前姿态从容的男子身上,顺势搁下手中筷子,在这略显怪异的气氛中试图打个圆场:“……沈大人为何无端提起陈年旧事,快吃饭吧,待会儿菜就凉了。”
沈砚收回目光,看向她:“正因是陈年旧事,故在沈某心中搁置许久。”
“宁小姐,如今你我年岁合宜,是时候该提上一提。”
宁沅恨不得拿菜给他的嘴堵上。
她又瞥了一眼宁国公,压低声音道:“你要和我爹聊这个,怎么不事先同我通个气?”
他亦放轻声音道:“我确是想与宁小姐通气来着,但宁小姐与旁人聊得火热,白白耽搁了不少时辰,故而没来得及开口。”
没来得及?
他有时间握着她的手腕吃醋,没时间和她说这个?
她咬了咬牙道:“……我看你是怕我会阻止你吧?”
宁国公见两人交头接耳,干脆顺势应下:“沈大人所言甚是。”
一旁的宁泽却陡然抬首,鼓起勇气打断道:“……不行!”
宁国公蹙了蹙眉,如有警告一般地看了眼宁泽:“有你什么事?”
宁国公早就想促成这段姻亲。
在他眼中,沈砚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而宁沅则平平无奇。
既不修一个贤良淑德,又不精于琴棋书画。
既不会执掌中馈,又不擅讨好夫君。
除却投了个好胎,生作了他的女儿,又因她母亲的缘故与沈砚定了亲,他全然想不通她还有哪里配得上沈砚。
从前她不愿,沈家也不曾提起,他便不好多说什么,可沈砚不知何时起,莫名其妙地就看上了这个安静内敛的女儿,对她多加照拂。
沈砚肯主动求娶她,这是她的福气。
宁泽有些畏他,但还是顶住了这道颇具压迫感的视线,替宁沅开口道:“不行就是不行……爹,你怎么不问问姐姐愿不愿意?”
宁沅抬起头,心跳得莫名有些快,等着父亲来问她。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觉得沈砚是个好人,但却也不至于好到让她以身相许的地步,可她又答应了不在众人面前驳他颜面……
可惜她想错了,宁国公压根就没有想问她的意思,而是专横道:“她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她以为她年纪还小吗?可以如此肆意妄为?”
宁沅垂眸,有些委屈。
她什么时候真正肆意妄为过?
“不过是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放眼整个盛京,有几个青年能比肩沈大人?”宁国公依旧喋喋不休。
“小泽……”
宁沅轻轻递过去一个眼风。
他还是不要再为自己和爹爹吵下去了。
她虽感激于弟弟会替她着想,可如今是在饭桌上。
她太了解她的父亲。
哪怕之后她再私下转圜,也比宁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她爹的面子好。
可宁泽仍惦记着今日听来的那事。
别看他在家中年纪最小,却最能体会宁沅的处境。
如若自己不为她出这个头,那么这个家里便无人在意她。
“沈大人是政绩斐然,可姐姐又不是一纸邸报!他对政务得心应手,却未必会事事以她为重!”
宁泽望向一旁正端着酒盏的裴子星。
“若说京中出类拔萃的男子,我看裴将军就不错啊。”
裴子星的手一顿,原本平静的酒面微晃了晃,旋即又感受到自沈砚那处投来的视线。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为免事态更加混乱,他只好同宁泽道:“我与你姐姐只是朋友。”
沈砚垂眸。
他拿她当朋友,她自己可未必。
“你年纪还小,你懂什么?”宁国公不耐道,“男儿当在外建功立业,整日守着后宅妇人,算什么出息?”
“如若你姐姐能为夫君分忧也就罢了,既不能分忧,反需夫君抚慰照顾,那沈大人也不必来求娶她。”
这话沈砚并不认同。
虽说先有国而后有家,可一个男子若连身后家人都不管不顾,又怎么指望他推己及人地去爱护百姓?
如此得来的功业,只筑在对权利倾轧的渴望之上,不过是空中楼阁。
他正欲反驳,却听身旁的少女淡淡开口:“爹说得对。”
……她居然认同这样的说辞?
沈砚朝她投去不解的视线。
只见她垂着眼睛道:“若爹知晓守着后宅,咱们府上早就落寞了。”
“小泽,你该多谢他一心功业,才能换来咱们府上日后鼎盛。”
宁国公面色稍缓:“还是你姐姐看得清。”
宁泽一滞:“姐姐,你……”
“是啊爹,我当然把这些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永生难忘。”
她一字一顿,眉宇间似有些鄙夷。
宁国公刚缓和些的脸色当即一沉,后知后觉宁沅隐隐有些不对。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若非爹爹当年对阿娘不管不顾,放任她的生死,又怎能顺利把继母娶进府中,更不会生下小泽。”
“小泽天资聪颖,人又勤勉,如若爹爹多顾及我那已不能生养的阿娘一点,咱们府上的爵位便将无人承袭,可不是要落寞了吗?”
“你……你放肆!”
宁国公万万没想到她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这档子事,猛地一拍桌,震得瓷盘在桌上跳了一跳。
宁沅抬眸,很是平静地望向他。
她自觉早已看透了她爹的真面目。
可是听他如此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这番话,她还是会愤怒,会不甘。
不知是替她,还是替她那在生命弥留之际,孤独缠绵于病榻的阿娘。
他自己铸成大错,非但不曾反省,反而洋洋自得,且把这样的言论大言不惭地道于人前。
“爹爹,你别动怒。”宁澧忙起身,走至宁国公身旁替他顺气,小声道,“这么多人在呢。”
旋即她抬眼看向宁沅:“姐姐,你快同爹爹道个歉。”
宁沅深吸一口气,没有作声。
宁澧见宁国公已然攥了手,隐隐爆出青筋,赶忙道:“姐,你就不能退让一步吗……”
“退让?”她轻轻嗤笑。
“何为退让?我从前该退让的时候难道还不够多吗?”
“爹,阿娘很会退让,她把自己退让去灵堂的牌位里已然好多年了。你知晓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不想重蹈她的覆辙。”
宁国公斥道:“我看你何止不会退让,如今更是连何为谦恭孝顺都不知了!”
“你母亲从前向我诉苦,说你大逆不道,我看在你平日不争不抢的份上,便从未与你计较,如今看来,你果真两面三刀!”
“我的母亲?”她轻笑一声,“她给你托梦了?”
宁国公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宁沅始终憋着一汪泪未曾落下,定声道:“爹你搞搞清楚,我的母亲已然过世了。”
“如今的宁夫人只是你的妻子,不是我的母亲!”
“你!”
宁国公猛地站起身,抬手便要落在她的脸上。
带出的掌风自她颊边呼啸而过,掀起了她耳畔的碎发。
宁沅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意料之中的巴掌并未落下来。
她稍稍眯起一条缝,见沈砚与裴子星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她爹的手臂。
宁国公暴怒地挣扎一番,可他如今的年纪,哪里挣扎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
“老夫管教自己的女儿,与你们有何关系!?”
“国公爷,话不是这么讲。”
沈砚淡淡瞥了她一眼。
“依您先前所言,女子出嫁从夫,如今我与她虽未行嫁娶,但婚约犹在。”
“她也算半个沈府之人,您说是吗?”
宁国公蔑视他一眼:“沈大人该不会打算让老夫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一马罢?”
“国公爷说笑。”他唇角噙起一抹浅笑,“长辈面前,我哪有什么面子。”
“她既是半个沈府之人,您便只管教她另一半便是。”
沈砚看向她,蹙眉道:“女子总要嫁人,不论侍奉夫君还是执掌中馈,容貌和脑子便甚为重要,伤不得,动不得。”
“不如这样——”
“她的上半个人归于沈府,下半个人,暂由国公爷代为管教。”
说罢,他便松了手,后退一步,顺便提醒裴子星道:“子星,莫要插手国公爷家事。”
裴子星担忧地望了眼垂首不语的宁沅,松开了桎梏宁国公的手。
谁料宁国公并未打算继续教训她,只冷哼一声,坐回了檀木椅上,阴阳怪气道:“宁沅过去很是温顺乖巧,我看她如今愈发放肆,多半就是在外有人撑腰。”
沈砚没再说什么,只承下宁国公的这句讥讽。
他的目的便是让宁沅免了这一巴掌,至于一个死要面子的老头口中的刻薄话,他并不在乎。
宁澧感激地望向他。
这便是沈公子吗?
三言两语,便能化解一场干戈。
父亲是个极重传统的男子,沈公子却偏偏故意套用了他那套女子出嫁从夫的思想,让他无法反驳。
又以退为进,故意说让父亲去管教姐姐下半。
可女子从足至臀,无一不是私密到仅能给夫君触碰之处,父亲那样爱面子的人,又怎会去真的碰她这些地方?
若她今生能嫁与沈大人这样聪慧的男子,哪怕做妾,也不枉此生。
想到这儿,她心跳骤急,怯怯一笑,却见沈砚不经意地朝她看过来。
两人视线交错,她的呼吸顿时一滞。
然而,沈砚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加停留,仅仅一瞬,便凉凉扫开。
从屋外吹来的风晃了晃屋内明亮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的古画上,拖得长长一道。
出尘静邃。
沈砚确实无心留意旁的。
他只默默凝着宁沅。
她如今心中明明什么也没想,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脑海中被她渲染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除此之外,心中亦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愫。
无关情爱或是欲望,而是心疼和懊悔。
饭后,他前脚刚出宁府的正门,后脚绕去了宁沅的院墙,几番思虑之下,做出了一个违背礼数的决定。
宁沅恹恹回到小院中,头也未抬地往房间走,径直从坐在石桌边儿等她的沈砚身旁路过,并未发现他的存在。
“宁小姐。”
待携着甜香的轻纱拂面而过时,他低低喊道。
宁沅止步,有些愕然,回眸见是早已离去的沈砚。
他起身行至她面前。
高大的影子将她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是我不好。”
宁沅疑惑地抬起头来。
……她没听错吧?
他居然会向她道歉?
片刻沉默后,男子语调微沉:“从前,我不知你为何总是逃避我向你求亲一事,只当是你的欲擒故纵。”
“我现下明白了。”
“今日是我冒失。”
……???她欲擒故纵?
宁沅抿住唇,懒得与他说话。
正在这时,墙外忽然响起了一曲悠扬笛音。
宁沅细细听完一曲,本低落的心情稍稍舒缓些许。
“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好听的乐声了……”她轻轻道。
她素来是个爱恨分明之人。
“罢了,你又不知我爹为人,我与你置气做什么。”
“这曲笛子……是你为哄我高兴,命人吹给我听的吗?”
沈砚看向满是翠竹的白墙。
墙后的笛音他再熟悉不过,是裴子星。
想来是他看她心绪不佳,故而想以乐声安抚。
可沈砚难得生出些许私心,没有当即回答她的问题。
心中一黑一白两个小人蠢蠢欲动。
一个舞着黑叉,叫嚣着:“她本就属意裴子星,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一个捧着书卷,温吞道:“君子坦荡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是说出实情,公平竞争为好。”
……等等,竞争?
他为何会想着同裴子星竞争她?
显而易见,竞争的结果是与她在一起。
难道他真的情不知所起,心悦于她?
宁沅见他凝眉沉思,稍有些颓丧道:“我问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沈砚,你怎么不说话?”
“应当是子星。”
虽然他很想顺势抢了这个功劳,可这样的行径终究不够坦荡,既没有顾及好友,也没有尊重宁沅,更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轻视。
宁沅的谢字哽在了嘴边,她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裴大哥啊,我还以为是你来哄我高兴呢。”
话说出口,她后知后觉她居然已经开始默认沈砚会在她不开心的时侯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