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by风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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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她本就僵硬的笑容更僵了一僵。
还好她脑子转的快,从钱袋中摸出一锭银子,又佯装着虚弱递给他:“啊,我忽然有些晕……大抵是生病了,可能这几日都有些下不来床。这样,我给你钱,让旁人给你洗干净,也算我给大人赔个不是。”
沈砚瞧着她的拙劣演技,把银子推回去,反又添了一锭,拿她先前的话堵她。
“我日理万机,忙碌得很,那就劳烦宁小姐寻旁人洗干净,再同我送回来。”
事已至此,沈砚依旧没有怀疑宁沅对他的爱慕,他只是觉得她屡次推诿给他送外袍,只是因为女孩子家脸皮薄,他日再见,定不愿再提起今天的狼狈之事。
可他偏要如此。
“不急,等宁小姐身子好了再送也是可以的。”
宁沅唇角的僵笑再挂不住,她垮起一张小脸道:“你就非得让我再送一趟吗?”
她从来没觉得沈砚这样无赖过,这真的很晦气。
见她总算装不下去,沈砚这才切入正题。
他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救了你一命,你为我做件事,我们这才算两清。”
“两清之后,你我之间就无瓜葛。”
他随意捡了个小事当作报答,为得就是提点她——
不要以为他不图回报地相救于她,不要以为他待她情深意重。
其实,他并不求宁沅真的报答他什么,但他不能对她的误会视而不见,由着它愈发深刻。
他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或许她是宁国公府培养出来的好妻子,有一副动人心魄的姿容和谨小慎微的性子。
可她的世界太小,仅有那些宅院之事和情情爱爱,不会是他想要的与他共历风霜的好夫人。
与她退婚,是早晚的事,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个不伤两家情谊的妥帖时机。
如今更为紧要的,是她落水一事之间的蹊跷。
除却先前他隐约察觉到的破绽,在来寻她的路上,他想到了另一处不对。
若他没记错,落水的一瞬间,便有宫人大声疾呼着来人。
可为何在他召来云觉,待她被救起许久后,那些侍卫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来得这样迟,还能有什么用?
方才念及与宁沅的婚约,困惑许久的沈砚忽然顿悟。
是有用的。
如若不是他那时及时擒住了那落单的侍卫,又有云觉出手相救,此刻宁沅该衣衫不整地躺在那侍卫怀里,再与姗姗来迟的众人撞个正着。
届时,她的声誉尽毁,和沈家的婚约自然也不作数。
宁国公一向重面子,为了压下此事,也会同沈家疏于来往。
好一个一石二鸟。
沈砚再度抬眸,望着宁沅,问出他最初的揣测:“是你主*动跳入湖里的吗?”
是她为了勾他英雄救美,反被别人趁人之危?
宁沅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继而皱着眉头,粉唇稍翘,脸颊微微鼓起:“……我脑子有病?”
自我认知还算清晰。
沈砚在心中下了判断。
他很难得地在宁沅面上见到如此生动的神情。
每每在各大宴会见她时,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埋着脑袋,致力于当好一个不起眼的花瓶。
不主动与人攀谈,也不怎么热衷回答旁人的提问。
常做的事,便只有时不时地抬眼去看他。
这是能见到他的时候。
见不到他时,听说她偷偷收藏他们两人的画像,偷偷打听他的行程。
总之,没有思慕他到一定地步,这样的行径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今她总是在心里辱骂他,怕是苦追不得,思之成魔了吧。
没事,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是那个人撞我的。”
宁沅垂下头来,思忖着今日之事。
其实有件事情,她一直没好意思说。
她不会水。
云觉姐姐在水中救她的时候,必得把她捞出水面才行。
那时,她的手臂自腋下绕至了她的身前,自然而然便压上了那片柔软,将她带上岸时,手掌又不得不托举着她的臀。
她感激于沈砚那时理智地唤了女卫,如若今日救她的人是他自己,她大抵回府便要去准备婚事了。
阿弥陀佛。
“或许是那侍卫没看清路,也或许是我走得太急……”她的嗓音轻轻软软,不急不缓,“也或许……他是故意的,反正总有这样的倒霉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还都是因为沈砚这个晦气东西。
如果沈砚没拉住那侍卫,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见她与他湿衣抱在一起,那她就完了。
她倒是不会嫁给侍卫。
她爹很是要面子,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长女随便嫁给什么人,定会上表陛下,把那侍卫乱棍打死,然后再让自己去尼姑庵里做姑子,以全清名。
清凌凌的目光望向沈砚那张清贵的面容,想起做姑子便不能留漂亮的长发,她心中顿时染上几分烦躁。
“届时,你可就娶不了我了,只能娶旁人。”
会是谁呢?
她不知道,但总归和沈砚脱不了干系。
大抵又是哪个思慕他至疯魔的小姐。
唉,她被沈砚喜欢,真是一件倒霉至极的事。
晦气东西沈砚则云淡风轻地坐在椅上。
原是因为这个,她才嫌他晦气。
自他莫名其妙听见了她的心声后,他不得不承认,宁沅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怯懦愚笨,她是有些敏慧的。
不过也只是有一点儿,一点点而已。
那人要设计她是不假,因思慕他才想拆散沈宁两家的联姻亦有可能。
但这可是皇后的千秋宴。
宁国公是帝师,自家的女儿若在此时出了大事,定会与中宫生出嫌隙。
届时谁会得利,自然不是宁沅那个脑子能想得出来的事情。
他得彻查一番。
至于时不时响在他脑海里的心声,大抵她离他远些就清净了。
宁沅还没有从沈砚口中得到答案,就见他从容起身,往门外走去,迈出房门后,微微侧首道:“衣裳,别忘了。”
如醉的暮色漫出微醺的光,微云舒卷,柔柔地洒在沈砚轮廓清晰的侧颜上,给那双琥珀般的浅瞳添了些她不大明白的意味深长。
她轻轻“哦”了一声,拿起桌上微湿的衣裳,与他走往截然相反的方向。
揽星扶着她往宫外的马车走,觉得她足下有些虚浮,不由担忧道:“小姐,你是不是病了?”
说着,便把手背往她额上探去,又探了探自己的,觉得所差无二。
“要不然咱们回府传个大夫吧。”她不放心道。
“不用。”宁沅轻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大事,若是传了大夫,给她知道了,又要去父亲面前装可怜。”
宁沅口中的“她”,正是她的继母明薇。
她的娘亲早早亡故,宁国公便娶了她做续弦。
明薇惯会在人前摆出一份柔弱姿态,每每这时,宁沅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自证解释总归敌不过胡搅蛮缠,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沉默。
譬如今日。
正是明薇对父亲说她梳妆太慢,怕宁国公府举家来迟,故意带着宁澧早来一步,让她独自前来。
其实明薇只是好向众人展示她才是宁家那个不受宠的长女,与被沈家捧在掌心里的沈砚有着天壤之别。
宁澧才是宁家最与他相配的女儿。
微凉的晚风穿堂而过,带来些许清甜的桃花香。
宁沅不自觉拢了拢衣襟,想起今日那抹与之截然不同的冷淡香气,不由在心中暗暗自得起来。
明薇觉得宁澧和沈砚更配又有什么用?
他还不是只对自己情根深种。
她垂首望了眼揽星怀中抱着的外袍。
为了再能与她单独相见,一贯孤傲冷清的沈砚竟然放下身段,胡搅蛮缠地逼她给他洗干净衣裳,再送还过去。
另一旁,刚寻到禁军统领的沈砚步子一顿。
她对他的误会……似乎更深了。
冰凉,柔软,好似她挣扎时抓不住的流水。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往被子里缩紧了些,翻过身,弯膝把自己蜷成一团,一抬眼,就撞见了被她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袍。
院内安静无声,唯余月光透过轩窗,与雪白的袍子交织成一片冷寂。
她适时想到了那双浅淡冷漠的琥珀眼瞳。
那时,沈砚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或许是对自己的安排太过自信,亦或是对他的见微知著颇为得意,总之,对尚在水中惊吓挣扎的她,没有丝毫忧心和关切。
他虽护了她,可也仅仅是没让她死掉。
至于她是不是怕,是不是冷,他没有多问一句。
甚至在长春宫时,也不问问她要不要宣太医,只自顾自地耍无赖,好让她借送衣为名,再去见他一遭。
唉,沈砚一贯如此。
虽然他始终对自己一往情深,可在情爱一事上,着实不大开窍。
从前同沈砚的回忆涌入宁沅脑海中。
他们虽指腹为婚,但娘亲在她出生时难产伤身,不久便病逝了。
此后,明薇嫁入宁府,鲜少同沈家来往。
她与沈砚私下里几乎也不曾见过。
她记得六岁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认识沈砚。
彼时先帝还在,如今的陛下尚是皇子,而沈砚则是他的伴读。
万寿节宴,恰逢大雪。
各世家的孩子席散后便寻了片废弃的宫殿打雪仗。
那时,她同宁澧这个妹妹的关系尚没有如今生分,得了昭徽公主相邀,便一同加入了进去。
正尽兴时,昭徽忽然提议要玩雪仗版稻草人。
规则同寻常的稻草人无甚区别,喊口令时可以动,口令毕,则需立即保持静止状态。
号令者可团一只雪球丢向其中一人,若其下意识躲闪,则视为失败。
她是个老实的死心眼子,每每遭旁人扔雪球时,尽力保持着不动。
可不知为何,所有孩子都喜欢挑她来砸。
有人雪球团得散,砸至她身上便散成一片,化在身上,轻而易举地就湿了袄子。
有人团得牢,硬得像小石头,纵然隔着棉衣,也砸得她有些痛。
最后,她衣衫被雪沾湿,浑身又冷又疼,显得狼狈极了。
可他们又不曾违反规则,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又怕表达不满会反遭排挤,只好憋着眼泪,默不作声。
是路过的沈砚先出声的。
他叫停了众人,走至她面前,凝着她冻得通红的眼鼻,皱了皱眉。
“你是宁沅?”
“嗯。”她点点头。
“你不是早就答应了我母亲,说午宴之后去寻她吗?怎么现下还在这里与旁人玩闹?”
“跟我过去罢。”
她脑子里有些懵。
她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也并没有答应过什么人席散后去找她,不过他既这么说,她便不用挨砸了,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谁知他带她走过两个回廊,她也没见到他口中的“母亲”。
“你是何人?”
她率先止步,有些警惕。
“沈砚,沈执玉。”
只见他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浸了飘雪,显得有些淡漠。
……那个据说与她有着娃娃亲的沈家公子?
宁沅有些紧张,又陡生了些感激。
看来他是一个好人,长大后嫁过去,他也会待自己好的吧?
男孩的音色淡淡:“你没发现他们只拿雪球砸你一人吗?”
她乖乖点了点头。
“知道。”
“那你还和他们玩?”男孩的眸中的嘲弄尽显,“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吗?”
不知为何,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女孩垂首想了半晌,眨了眨清凌凌的眸子。
她知道,可她不想说。
无非就是因她娘亲膝下无子,又过世得早,无人来给她撑腰。
可她不想在他面前卖惨,便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可能……可能昭徽公主嫉妒我比她好看吧。”
谁知沈砚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便转身走了。
那时,他会救她于水火,可也不曾安慰她什么,甚至都不会把他裹着的大氅借给她驱驱寒。
宁沅的目光再落向那件雪白外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沈砚还是有所进步的。
起码他已经会借给她衣裳了。
不行,宁沅,嫁人是女子极为慎重的事情,你不能对男人降低要求。
她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道。
话说回来,若非今日之事,她都不曾会回想起幼年的那次解围。
如今细想,或许那时沈砚就已然觉得她很是特别。
不然他大可以叫走昭徽嘛。
……可那时候他十岁,她只有六岁哎!
他勉强能算少年,但她真的只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娃娃。
真是禽兽。
宁沅想着想着,只觉得自己有些晕,记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地,只依稀觉得自己现下和当年一样,有些冷,又有些热,浑身冒汗,却又觉得被子不够厚。
沈府内,静静躺在床榻上的沈砚亦毫无睡意。
脑海中的心声迭起,扰得他睡不着。
宁沅嫌他晦气一事尚情有可原,他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
但她说他禽兽,那却实实在在是胡诌。
宁沅提起的那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拜母亲念叨,他自小就知道他与宁国公府家那个软软糯糯,看起来很好欺负的白团子有婚约,所以才多管闲事,出手相帮。
彼时,他并不讨厌她。
毕竟世家联姻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与对方成婚有利于家族,且对方是个脑筋正常的闺秀,他都可以接受。
他以为宁沅只是性子单纯,没察觉出那群人是在针对她。
谁想她自己明明知道,却还要和那些人玩在一处。
那时他便觉得她有些拎不清。
他细问她,她却回答是因昭徽嫉妒她长得好看。
那便是真的有些肤浅蠢笨。
那群人都是世家子弟,父母各有来头,唯独她没了娘亲,爹还不大疼,不欺负她欺负谁?
自此一答,他便觉得他与宁沅的婚约是真真儿乱点鸳鸯谱。
他永远不会爱上这般蠢笨浅薄的女娘。
可脑海中的轻软声线未停,一会儿嚷着热,一会儿嚷着冷。
沈砚原本平静的心湖被彻底搅乱,气顿时不打一出来。
病了连大夫也不会请吗?
这般生活不能自理,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坐起身,扶了扶额,唤守在门外的小厮道:“明决,你唤上大夫,往宁府走一遭,看看宁沅究竟哪里有毛病。”
最好不是脑子。
明决闻言有些讶异。
公子一向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提起宁小姐,怎么忽然间转性了?
他怎么关心起宁小姐来了?
不过夜已深了,这不太好吧?
明决为难道:“会不会……”
“太过冒犯”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沈砚打断道:“怎么这么多话,你去就是了。”
“吵得人心烦。”
明决只得“哦”了一声,匆匆离去。
路上,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多说了三个字,究竟哪里话多了?
宁沅越睡越觉不对。
她大抵是病了。
她伸手贴了贴额头,觉得手心烫得吓人,刚想张口唤揽星,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紧,只好强撑着身子,摔了一贯搁在床头的茶盏。
白瓷落地,碎裂的声响传出室内,揽星赶忙推开门,却见自家小姐面色红得不大正常。
她忙奔向床榻,扶起她:“小姐,你发烧了?”
宁沅点了点头。
“……终于还是烧了。”
这么晚了,爹爹定然已经睡下,要往内院请大夫,需要经明薇的同意,但她肯定不会轻易松口。
她思忖片刻,有气无力道:“你去,你去找我书架上的第三排从左起第十册,翻过五页,里面夹着治风寒的药方……然后依着惯例,从咱们院子墙角的狗洞钻出去,帮我弄幅药来。”
揽星没有耽搁,忙点头应下,匆匆奔了出去。
宁府前,明决带着大夫,却被拦在了大门外。
守门的小厮第五遍解释道:“您终究是外男,烦请稍安勿躁,已经派人去通传夫人了。”
“奉我家公子之命,特地寻了女医为宁小姐治病,我可以不进去,你们带大夫入内即可。”
明决有些不耐。
这宁府的办事效率怎么这么拉?
他们已经拖了一柱香了。
总算来人,匆匆向守门的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会意,忙同大夫道:“宁小姐确有不适,您随我来罢。”
大夫点点头,拎着药箱跟上,明决本欲跟过去,却再次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面带难色:“您还是不便进去了,您放心,肯定让大夫给小姐好好瞧一瞧。”
待揽星为宁沅煎好药,她忍着苦喝下去,总算驱了些寒意。
她裹在被子里,隐隐觉得有发汗之意,却听揽星叹了口气,道:“小姐,我方才煎药的时候,听闻二小姐那处半夜叫了大夫呢。”
“宁澧?她怎么了?”
她自己落水至今,家中都不闻不问,怎么宁澧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反倒连夜请了大夫。
“不知道。”揽星摇了摇头,凝着自己沾了一身草屑的衣裙道,“唉,也不知这苦日子何时到头,除却按月的份例,小姐这儿什么关爱都没有。”
“或许等小姐嫁给沈大人就好了。”
宁沅阖着眼睛,撇撇嘴。
得了吧。
沈砚和她爹极为相似,你不恰好凄惨在他面前,他根本不会主动多问一句。
要她嫁给他,岂非一辈子都要过上这样的凄惨日子?
她不以为意道:“我看难。”
她和沈砚的这段孽缘,唯有两法能解。
要么他变得温柔体贴,要么她另觅良人。
比起前者,她觉得还是后者更为现实。
“好了,我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罢,让你受委屈啦,小星星。”
“……你好肉麻啊,小姐。”
宁沅含笑翻了个身,浓浓困意袭来。
另一头,脑海中好容易安静下来的沈砚却彻底没了睡意。
自她的心声,便能大概推知宁府今夜发生之事。
没想到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竟能过得这般潦倒。
难怪她病了,也不肯主动请大夫。
明决那个废物东西暂且不提,她处理的方式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知她还有这般决断的手腕。
在这样的环境里,藏拙确是明哲保身的方法,却也不能一味任由旁人作践,最好便是想法子自救。
院角未补的狗洞和书里夹杂的药方……
如此轻车熟路,怕是已用过不少回了。
原来,她也有聪慧的时候。
废物东西……
这是宁沅惯会说的话。
许是今日听多了,连他也不自觉学起了她的语气。
想到这儿,沈砚怔了一怔,不由忆起那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昳丽面容。
她总是一副怯懦无辜的神情,平日里没有半点灵慧,一点不像高高在上的世家闺秀。
那时,在满是风雪的廊下,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昭徽嫉妒她长的好看。
他想了想,觉得昭徽虽然娇纵,但眼光勉强还算不错。
翌日快至午饭时,宁沅才悠悠转醒,自觉比昨夜神清气爽许多。
她揉了揉额角,懒洋洋地自卧房踱步出来,便瞧见已经浆洗罢晾在院中的白袍正在迎风旋舞。
好烦,还得去还给他。
想到又要见沈砚那张冰块脸,宁沅原本平和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揽星一边帮她把那外袍叠起来,一边道:“小姐,夫人特地派她的贴身丫头来,唤您去前院用饭呢。”
更烦了,简直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她风寒还未痊愈,本就胃口不大好,如今更不想去同他们那一大家子用饭。
“能不能不去?”
明薇诞有一儿一女,加之她的父亲宁国公,比起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她觉得自己才更像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不行啊小姐,今日公子外派结束,初回府中,若想不落旁人话柄,您定是要去吃了这顿饭的。”
宁泽回来了?
这个家里唯有他待她还算不错。
“……好吧。”她接过包裹,勉为其难应道。
她打算吃了午饭便去给沈砚送衣裳。
所有的讨厌事一气呵成地做完,心情总能舒畅些。
饭桌上,宁国公同她那弟弟小酌叙话,宁沅便只管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宁泽讲,陛下打算把他调任中枢,今后他的顶头上司便是沈砚。
听见他的名字,明薇瞥了宁沅一眼,适时插话道:“沈砚啊?那孩子很是关心你妹妹呢。”
宁澧搁下筷子,蹙眉道:“母亲!”
然这句唤并未止住明薇的话头,她接着道:“昨日宫宴罢,你妹妹受了惊,夜已深了,沈砚都不忘派人来瞧她呢!”
宁国公终坐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夫人,他终究还是沅沅的未婚夫婿。”
宁沅不动声色地咬着筷子。
昨夜宁澧院中被传了大夫一事她是知道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会是沈砚。
这人是故意的吧?
昨日他分明知道是自己落的水,他救了她,她也承了这份情,夜里却特地巴巴给宁澧请了大夫。
难道是他察觉出她对他的回避,想用此事来激一激她,好让她吃醋生气吗?
可她真的不醋啊。
他如果喜欢宁澧,那他就赶紧退了自己的婚约,娶宁澧好了。
反正她在家中也没什么话语权。
没想到他这般幼稚,和平日里端出的那副矜贵沉稳竟无半点相似。
想到这儿,她瞪了眼一旁装着外袍的包裹。
明薇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状朝宁沅身侧望去,同时探出手来,好奇道:“沅沅,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便已经抖开了包裹,露出里面雪白的外袍。
宁泽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沈大人的外袍吗?他素来喜欢穿白。”
宁国公执筷的手一顿,目光在宁澧和宁沅处扫视一番,似有些不悦。
宁泽亦觉察出不对来。
怎么方才母亲说沈砚夜里刚给妹妹传了大夫,如今他的外袍又在姐姐手里?
“这……这……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沅正自顾自地盛酒酿小圆子,闻言安抚众人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昨晚他就是想让我吃醋,在同我闹小孩子脾气。”
“闹……闹脾气?”宁泽瞪大了眼睛。
沈砚此人,一向不悲不喜,宠辱不惊,没有万全之策,便不会轻易行事。
从前他与沈砚一同审一桩谋逆案,案犯突然暴起,携凶器刺向沈砚。
他当时在一旁,都忍不住抬手闪躲,谁料沈砚却巍然不动。
直至那凶器抵住他喉咙,他仍冷凝着那人。
案犯目雌尽裂,红脸梗脖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沈砚只轻启薄唇,道了三个字。
“江家村。”
后来,宁泽才知道是案犯把他怀着孕的妻子隐姓埋名地送去了江家村。
而他之所以能安全地送去,实则是因沈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泽本以为沈砚仁善,会就此放过她们,谁知待那孩子出生以后,他依旧遵循陛下先前之意,将其母杀之,却又为新生儿寻了处不知其府中事的一户无后之家,又给了好大一笔银两。
他问起缘由,他道:“父母之过,稚子何辜?不知者无罪。若是知错犯错,杀就杀了罢。”
沈砚心中自有处世之道,杀人杀得利落,救人也救得果断。
可以说,他是宁泽心中暗自崇敬多年的人物。
可今日,他的长姐,就在盛酒酿圆子时,轻描淡写地说沈砚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他的天都塌了。
和他一起塌天的大抵还有明薇。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宁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宁沅见气氛有些不对,斟酌一番,颇为开明道:“你们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他只是派一个大夫来瞧澧澧,无损妹妹清誉的。”
“他又不曾在她面前脱衣裳。”
宁沅的无心之语令桌上的气氛更加沉默,她望向垂首不言的宁澧,心中后知后觉她该不会是盼着沈砚来毁她清誉罢?
那也太变态了。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宁澧心甘情愿就好了。
她再度望向白袍,觉得她好像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她举起包裹,递过去,试探道:“……要不然你去还?”
反正她也不想去。
宁沅这是在向她炫耀吗?
宁澧凝着她那双永远看起来蓄满无辜的含情眼,并未接这个包裹。
她面色愈发难看,最后干脆搁了筷子,匆匆福身,转身跑出了前厅。
宁沅凝着她消失在廊下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气。
难怪她和澧澧愈发不合。
她从来都没想和她抢什么,屡屡拱手相让,她还不领情。
好奇怪哦。
宁澧不愿去替她跑一遭,宁沅就只能自己去。
她抱着包裹,走在通往刑部大牢的长廊,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刑室之内,被某人称之为“晦气东西”的沈砚,正云淡风轻地端坐于椅上。
屋内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尚弥漫着淡淡血腥气,可他依旧一袭素衣白袍,未染半分污秽,仍有鹤立鸡群之姿。
他身前正跪着那名被他扣在湖边的侍卫,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若细细看去,便可见指缝处稍渗残血,俨然已经受了刑。
侍卫口中似在颤颤巍巍地哭求着什么,沈砚只是始终冷笑着,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脑海里仍旧回荡着先前那道温软声线,听她在心里对自己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