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by风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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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语。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把他昨夜的行径归为想让她吃醋?
除却宁沅,这世上还有第二人敢觉得他幼稚吗?
若非不能,他真的很想剖开瞧瞧。
沈砚的视线落向桌边铺开的数十种刀具。
侍卫见他唇边冷笑渐深,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恰看见横陈的若干寒刃,本就几近崩溃的内心彻底溃不成军。
“沈大人,我真不清楚幕后主使的身份……我只知给我银子的那位是宫中女官!她并没有同我说那么多弯绕,只是问我想不想高攀宁国公府……”
“她说,宁国公是帝师,虽不大疼爱长女,但也断不会允她败坏门风,也不会容她低嫁给侍卫,只要我在众目睽睽下与她湿衫抱在一起,日后……日后定会提携我这个未来女婿。”
“莫说禁军统领……能到,能到御前侍卫,也是好的……”
一旁站着的禁军统领闻言剑眉一横,当即有提剑之意:“你什么本事,竟还想替了我?”
“子星。”沈砚出言拦他,继续凝着那侍卫道,“你不清楚那女使的身份,总该记得她的样貌。”
他抬手示意裴子星,命他去提那日故意在湖边高声叫嚷的女使。
与此同时,宁沅走至审讯室,望着黑压压的铁门,一时有些踌躇。
“让她进来。”
冷淡的声音传至暂压那女使的暗室,亦一同传出了门外,叫住了宁沅正欲敲门的手。
……他怎么知道她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过多犹豫,干脆推开了房门。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恰与刚被押送进来的女使面面相觑。
显然,她的到来很是突兀,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汇聚在她的身上。
不同昨日娇俏的桃粉,今日她着了身稍沉稳些的烟粉,裙头勾勒出身前丰盈,在这样的暗室中,竟衬得肌肤比沈砚的白衫还要耀目。
身段窈窕,容色纯稚,把妩媚和清纯拿捏得恰到好处。
亲自压来女使的裴子星想,这样的少女,该娇养在金屋之中,实不该出现在血腥阴暗刑部大牢。
宁沅一向不愿受人瞩目,这么多人盯着她,惹得她有些脸热。
……不是,怎么这么多人啊?
合着沈砚刚刚不是叫自己进来?
看这阵仗,他们应当是在审问,被她贸然打断了。
她羞愧地红了脸,扬了扬下巴:“你们继续,继续。”
而后她颇为从善如流地站在了沈砚身后。
沈砚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
她是当事人,想听便听罢,只是希望她别被吓破了胆。
沈砚的视线望向昨日那女使,上下打量一番道:“听裴将军道,你是花房宫女?”
“对……”女使点头如捣蒜,“奴婢平日里就做些粗活,昨日真的只是偶然路过——”
“是吗?”沈砚目光微垂,打断道,“既是做粗活,为何十指纤纤,皮肤细嫩,没有丝毫茧子?”
女使唇齿微颤,下意识把手绞至身后。
“既如此,不妨让你瞧瞧什么才该是做粗活的手。”沈砚淡笑一声,似有些不屑,而后朝身后伸出手来。
常跟着沈砚的小厮不知回身去寻什么。
凝着那只似细竹般修长如玉的手,宁沅的脑子宕机一瞬。
做粗活的手……是说她吗?
她昨天好像是答应给他洗衣裳来着。
虽然宁沅染了风寒发烧,并未真的去洗,但她断然不会在沈砚面前亲口承认这些。
不管了。
她心一横,干脆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沈砚的手心里。
刚拿着拶刑刑具回身的明决有些不知所措。
微凉的掌心里多了个温软之物,带着些许湿润,甚至还会不安分地动。
蹭过他手心,带来细细密密的痒。
沈砚侧目过来,凝着她搭在他掌心里的手,本就凉薄的声线更冷了些。
“宁小姐,我希望你注意一下场合。”
虽整日给自己洗脑说要离他远一些,可一旦见了他,还是要不遗余力地勾引吗?
甚至这里还是刑部的讯室。
她什么癖好?
她越想着,便觉得周遭的压迫感愈发地强。
每当这时,她要么想落荒而逃,要么就得主动做点什么,好缓解她心中的不安。
在明决把刑具放入沈砚手里的那刻,她恰好主动迈开腿,几步绕去了沈砚面前,细声细气对那女使展示道:“……这才是做粗活的手。”
末了,又磕磕巴巴补充了句:“或许也没,没那么粗,但是比你更,更像些。”
沈砚这才真正端详起那只手。
他虽明辨人的骨骼肌理,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可世家闺秀的手他却鲜少留意过。
唯一可以参照的范本,便是他的长姐,沈蘅。
沈蘅能画出令当世名家赞不绝口的画作,亦可奏出绕梁三日的琴音,可见私底下要花多少刻苦功夫。
可纵然如此,她依旧会日日用牛乳玫瑰花露敷手,养得十指纤纤,柔若无骨。
宁沅则不同。
方才掌心的温软尚在他心里留着些残感,如今细望,却见她握笔之处带着薄茧,食指指尖也较其余指尖有些微不同,大抵是握针久了的印痕。
她喜欢写字,也喜欢女红?
沈砚觉得她的喜好同自己想象中有些出入。
在他的认知里,她这样的肤浅女娘,最大的爱好该是折腾自己的姿容。
但亦可从中窥见,宁府并没有人为她费心做细枝末节处的保养之事,她甚至还不如他面前跪着的所谓女使。
“宁小姐。”沈砚淡淡开口,“你闯进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再由她胡闹下去,刑讯就要变成一场笑话了。
“也没有,我只是来给你送……送衣裳。”
“现下已经很香了,特地加了我平日用的香料。”
不会再有湖水里的鱼腥。
她垂首望向怀中抱着的包裹,正犹豫着要不要递给沈砚,他却并没有与她对视,缓缓问道:“你来寻我的路上,是否路过一处煮茶的房间?”
宁沅回忆一番,点了点头:“好像是。”
“那里是会客室吗?”
沈砚俨然已经懒得同她多说:“你既知道,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其实他的语气并没有很重,与他平日里说话的口吻几乎一致。
可不知为何,抱着包裹站在此间的宁沅觉得自己好生委屈。
她自始至终不都是在配合他说的话吗?
他凶什么凶。
浓密纤长的羽睫恹恹垂落,盖住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一旁的裴子星稍有怜香惜玉之心,正欲好心问宁沅是否需要引路,还未开口,却被端坐在椅上那人抢了先。
“是等我亲自相送吗?”
……明明是同样的词句,可是从沈砚的嘴里说出来,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好像是在阴阳怪气。裴子星想。
宁沅不蠢,自是知道他这是在催她出去。
可她也不想来啊。
她那天已经推脱说他日理万机,不愿叨扰。
逼她报恩的是他,主动让她搭手的也是他,如今嫌她碍事,要赶她走的,还是他。
凭什么?
她垂着眼睛,憋着心头的一口气,抬*高了些声音,气冲冲道:“不必了!”
推门出去的那刻,她依稀听见裴将军问沈砚道:“宁小姐要送你贴身衣物?”
“她这算是主动以身相许吗?”
审讯室的门阖上,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沈砚拨了拨手,示意明决为那女使上刑具,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顺着裴子星的话冷笑道:“她还需要主动以身相许?我们本就有婚约缠身。”
裴子星望着面前的冷淡容颜,为宁沅惋惜道:“不过你方才也太凶了点,我瞧她都快哭了……”
明决将刑具收紧,伴随着女使痛苦扭曲的神情和凄厉叫声,沈砚云淡风轻道:“我们爱耍小孩子脾气的人,本就是这样子的。”
宁沅挎着小脸往会客室走,走至一半,便开始后悔她方才吵架没发挥好。
仔细想想,她抬了声音不假,但是比起沈砚的不怒自威,就显得非常没有气势。
反倒像是在……娇嗔?
她那时就该趁他不注意,拿怀里的包裹砸他!
丢在他脸上,再转身潇洒离去!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窝囊。
她慢吞吞地回到会客室,想着要不然把包裹留下,自己独自走掉算了。
可眼见此地人来人往,沈砚先前又说这件衣裳是他母亲亲手做的,若是弄丢了,他定会对自己不依不饶,纠缠不休。
她勉强再等会儿好了。
等他出来,她就拿这包裹砸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心情不大好,也没心思喝茶,只瞧着泥炉上的水壶白烟袅袅,起起落落。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所在的房间大门终于开了。
她忙带着包裹起身,却见是那名女使先从房中拖出来,整个人紧闭双眼,面色惨白,掩在袖中的十指鲜血淋漓。
只一眼,她便扶着门欲呕出来。
裴子星命人把那女使往长廊深处拖去,回首见她捂着胸口干呕,便阔步走了过来,为她添了杯桌上放温的白水,颇有分寸地递给她:“宁小姐,受惊了。”
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稍压了压心头的恶心,旋即抬首冲他感激一笑:“谢谢。”
裴子星垂眸看着少女尚有些泛红的眼尾,想起先前房间内她的窘迫,宽慰道:“沈执玉素来是这样的脾性,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口是心非地敷衍道:“不会的。”
不会个屁,她很记仇的。
他弯了弯唇,目若朗星:“那便好,不然一个人生闷气最是伤身,还不如发泄出去。”
宁沅从没有和裴将军站得这样近。
以前她只知他生得高大,却也不知并肩而立时,自己才堪堪到他胸口。
她甚至需要仰首,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她记得她的身量是到沈砚的下巴。
如此看来,裴将军要比沈砚高出些许。
唔……他的肩背似乎也比沈砚要宽阔些许,一身黑金劲装,革带勒出有力的腰腹,显得腰窄腿长。
虽沈砚的身形也算上乘,但他的清隽书卷气要更多些,不若裴将军,自带安全感。
更何况,他见她难受,便会来妥善照顾,比沈砚那个晦气东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一番比较之后,她对裴子星颇有好感,想起她的复仇大计,指尖扣了扣门框道:“我觉得将军所言极是。”
“我瞧你同沈砚关系不错,那你可以帮我个小忙吗?”
“好啊,你且说来听听?”
宁沅并没有说。
她的目光落向那间审讯室,暗暗抓紧了包裹。
待瞥见屋内出来的一抹白色,她抡起手臂,用尽全力把衣裳连同包裹一齐抛了出去。
包裹穿过昏暗长廊,直直砸向刚从审讯室内迈出去的沈砚。
众人惊呼一声,却见沈砚并没有躲。
包裹在离他脑门约莫一尺之处忽然散开,规整叠好的衣袍便铺天盖地地罩在了他的头上,带来与他素日喜爱的冷梅截然不同的甜香。
知晓她心中的想法之后,他觉得他那时可能确实有些过分。
为了不欠她什么,好让她不再纠缠,比起让他忽然被包裹砸脑门,沈砚觉得还是这样的方式更体面些。
所以,在包裹飞来的时候,他动了些内力。
只是她什么品味?
竟然用这么甜腻的香料。
始作俑者原本郁结的心情一下子便舒畅起来,颇为灵活敏捷地侧首,望向一旁并肩站着的裴子星,充满诚恳和歉疚道:“裴将军,都说了,你不必争着帮我拿包裹。”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你瞧,咱们争了半晌,如今一个失手,它便不慎飞到沈大人脑门上去了。”
说罢,她压低声线,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气音道:“将军说要帮我,可不能耍赖啊。”
沈砚把自己的外衫从脑门上拎下来,搭在手臂上,发丝少乱,垂眼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少女。
众人的目光亦随之齐齐聚过来。
她对他福了福身,面上满是惭愧,可只有沈砚瞧见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瞳里并无半分歉疚,反而深藏戏谑。
她声音软得似水,任谁听了都不忍再去责怪:“对不起对不起,沈大人,我不是有心的,弄乱了您的仪容。”
“容我帮您整理一下。”
她踮起脚尖,抬手去拨弄他的墨发。
和外袍上一模一样甜腻的香气再度袭来,只是比先前要更为浓郁灵动。
沈砚难得好脾气地没有做声,却没曾想竟容她把自己的长发揉得更乱了些。
本就有洁癖的他终于忍无可忍,攥住她的衣袖,面色微青,如有警告:“宁小姐,适可而止。”
第7章 做戏
宁沅见一抹不耐自沈砚素日无波无澜的眸底转瞬即逝,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缕微妙的爽感。
这种感觉不亚于让高高在上之人堕入尘泥,让游历情场的浪子死于忠贞,让自私的野心家为大义奉献。
哈哈,想不到吧,她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她心中飘飘然,却也不忘继续表演愧疚,一双氤氲水汽的含情目怯生生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弥补大人,谁料一时情急,反而越弄越糟,大人……是在怪我吗?”
泥炉上的茶水再度煮沸,循着长廊飘过来,沈砚顿时觉得周遭茶意盎然。
她总以为自己颇有心机,其实她装得真的很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做戏,不会真的有人会相信吧?
他环视四周,除却裴子星外,众人望向宁沅的目光都沾染着怜惜,仿佛他才是那个小题大做的人。
罢了,这世间本就没几个明眼人。
沈砚松开她的衣袖,挪开了与她对视半晌的视线。
宁沅依旧赔着笑,慢悠悠地从大袖里抽出一方绣着桃花的帕子,从容地擦了擦方才被他隔衣攥住的手腕,又理了理衣袖间被他紧握出来的褶痕。
做完这一切,她同沈砚行了个女礼,规规矩矩道:“衣裳既已阴差阳错交给了大人,我也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话音刚落,几乎是逃一般地仓皇而去。
先前的帕子不慎从她袖间滑落下来,慢慢悠悠地落在沈砚脚旁。
直到粉衣远远消失在视线尽头,裴子星这才踱步过来,上下打量沈砚一遭,凝着地上静静躺着的帕子道:“你这算是什么?……被她给嫌弃了?”
她方才简直把他素日里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
“宁小姐看上去娇娇柔柔,没想到还挺有趣的。”
裴子星念及应了宁沅帮她背锅,只饶有兴趣地问沈砚道:“以你的身手,想要躲开那包裹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由着它散出来,盖到你身上了呢?”
沈砚弯身拾起帕子,面不改色道:“这不正好让你瞧一瞧她以身相许的贴身衣物吗?”
裴子星:……
得,他也记仇得很。
揽星候在刑部外,见自家小姐被鬼追似地跑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出了什么事吗?沈大人有没有查清楚那日陷害你之人究竟是谁啊?”
宁沅扶着她气喘吁吁,唇角的笑意再压不住,“你都不知道,方才沈砚那表情……”
说着,她回头瞧了眼黑压压的大门,心中不由有些发毛。
她敛了敛笑意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上马车,我带你去碧云斋吃点心,边吃边说罢。”
碧云斋坐落在城西南角的凤凰池边,宁沅常喜欢来。
无他,只因这儿的客座皆有屏风绿植相隔,隐秘性极佳,又傍水而建,实在是处坐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的闲适所在。
笑过先前之事,揽星去替她取些开胃的果子,而宁沅则把座椅挪至了池边,捧着茶盏出神。
池水泛着微澜,她的心境亦跟着沉稳下来,想起揽星曾问她知不知道害她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对她而言,谁害她并没有那么紧要。
只因宁沅明白,有人想害她,势必就是因为那人忌惮她。
若她对旁人构不成任何威胁,便不会有人愿意再对她浪费这样的心思。
她解决不了忌惮的源头。
譬如身世,譬如姻缘。
纵使追究起来,也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能忍则忍的性子,只把不满写在一本册子里纾解心绪。
今日对沈砚的报复,其实只是她的临时起意。
她也不是特别坏的人,不会真的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稍稍出糗,她便能高兴好长一段时日。
可报复得逞那瞬的舒畅不是假的。
她是不是……也不该什么都忍让着?
她凝着飞鸟,觉得自己暂不能顿悟,听到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以为是揽星回来,开口搭话道:“对了,你方才问我,我虽不知全部,但仅凭我在审讯室的片刻,已然可见些许端倪。”
“那女使并不是花房的宫人,设计陷害我的人,能在宫中随意安插人手,又熟悉大宴时宫中何处人少,并且知晓我生性喜水喜静,会往那边去……可见其位高权重。”
唔,她居然开始长脑子了。
沈砚止步,干脆在揽星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明薇那点斤两,也就能在府中磋磨磋磨我,想在宫中只手遮天,她还不配。”
她抱着茶盏,眯了眯眼睛,配着这句重话,想象着自己是运筹帷幄的谋士,痛快地饮了口茶水。
沈砚亦随之饮了口茶。
明薇此人他没什么印象,只知是宁国公的续弦,家世不如宁沅的母亲,是朝中一位五品官的嫡女。
宁沅的娘亲,他倒是听家母提过若干回。
她是侯门独女,只可惜早些年老侯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让她依约与宁府成亲,再后来,她诞下宁沅,落了病根,没多少时日便撒手人寰。
房檐的阴影遮住了宁沅半身,只剩两条纤细小腿搭在椅上,在阳光下晃啊晃,裙摆掀起层层叠叠的粉浪。
“那日是阿蘅姐姐……哦不,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沈砚虽晦气,但也算识大体,他不会为了给自己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便如此胡闹。”
不,他会。
沈砚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总结。
看来她对自己的误会颇深。
他自诩一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看起来与世无争,只是因为他并不想要。
若他真的很想得到什么,势必不会放手。
宁沅顿了顿,接着道:“那么……那日在场,且符合我先前所说之人,只剩昭徽长公主了。”
“其实,我隐隐觉得是她,但又不大敢猜。我觉得她是心悦沈砚的,她每回看他的目光都不似平日桀骜。”
“可我也觉得她堂堂一国公主,该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做到此等地步,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是吧……”
谁知她一回头,便迎上了沈砚的琥珀浅瞳。
抱着茶盏的手一抖,微凉的茶水便悉数泼在了身前。
半晌,侧翻了的茶盏仍躺在她的腿缝处,仿若时间凝滞。
沈砚修长如玉的指尖在青瓷盏上颇有节律地轻点着,一贯淡漠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烟粉的薄纱上。
她似乎很喜欢穿这样如烟似霞的飘逸裙子。
但这样的料子一经沾水,便勾勒出其下遮掩着的颇为可观的形状,甚至最前端,还有不知何物撑起的一点微突。
他似有若无地凝了一瞬,旋即目光缓缓往上移去,见她原本白里透粉的颊畔满是绯红,几乎与天边的落霞同色。
“你猜的不错,确实是昭徽。”他颔首赞许道。
宁沅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把茶盏搁在桌上,扯了扯沾在身上的衣裙,埋在桌前,抱着双臂,牵出一个不大自然且客气疏离的笑:“沈大人怎么在这儿?”
他该不会是察觉了她先前是故意为之,来找她算账吧?
那他刚刚还听见她在说他的坏话,岂不是更生气了。
早知道当时不捉弄他了。
果然,她想的没错。
不能从根源斩断的问题,还是摆烂的好,一时爽快,就是在给她徒惹麻烦。
沈砚把玩着茶盏,淡淡道:“机缘巧合。”
他既能听见她的心声,知晓她在哪儿也不算什么难事。
“宁小姐的手抖还没好吗?先前不慎把包裹投落在我面前,如今又把茶水悉数泼给了自己,再度沾湿了衣裙。”沈砚奚落道,“还是说,你实在心仪我的外袍,指望我再脱给你一回?”
“谁,谁喜欢你的外袍了!”她脸上的绯红更甚,一时坐立难安,“我才用不着你的外袍呢。你……你看见我的女使了吗?我可以借她的外袍盖一盖。”
“看见了。”
她的眼睛倏然亮起来:“那她人呢?”
“我说我有要事与你商议,让她莫要来扰,待天黑前自会把你安然无恙送回宁府,她可以先行回去。”
他慢条斯理地牵出一个浅笑。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想必她已走了一条街了罢。”
“……你!”
宁沅把手臂挡在身前,顿时有些吃瘪。
她就知道,沈砚口中的话语,同他的笔墨乃至剑锋,并没有什么两样。
治愈性没有,致郁性很强。
她自暴自弃道:“你找我什么事?”
还未等他开口,她接着没好气道:“如果是先前的事的话,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还望大人海涵,莫要同我斤斤计较。”
实在不行的话,她抱着他的大腿哭也不是不可以。
沈砚凝着她,颇嫌弃道:“我当你好容易有了骨气,没想到还是这般窝囊。”
宁沅:?
除了在心里想的那句,她也没有表现得很窝囊吧?
“宁小姐。”沈砚肃声唤她一句,扯回了正题,“正如你所想,此事是昭徽一手策划,但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并非只关乎情爱。宁国公最是在乎颜面,你我婚约若是以这样的方式作罢,他必会同中宫生出嫌隙。”
“沈宁两家交恶,是陛下之损。届时得利之人,便是陛下的兄长,曾经皇位呼声亦不小的瑄王。”
沈砚口中说的这些,是宁沅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那你来找我的用意是……”
“很简单,陛下初登大宝,在政局稳固之前,沈宁两家不可交恶。”
他凝着她,神色难得认真。
“所以我不希望我们名存实亡的婚约再出什么岔子。”
“当然,我也没有要娶你的意思,待时局安稳,咱们可以商议退亲。”
“还有,我希望你记住,我并不喜欢你。”
宁沅静静望着他,懵懂点了点头,颇不在乎地“哦”了一声。
她虽然一时理不清其中的盘根错节,可她抓重点的能力向来出色。
沈砚说,他不希望他们的婚约再出什么岔子。
呵,同她废话半天,还说不喜欢她?
想沈宁两府一如既往为陛下效力,他去娶宁澧不就好了吗?
分明就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即便如此,宁沅亦感受到了她的肩上忽然压着半副陛下命运的重担,雀跃又凝重地问道。
退亲再娶宁澧比如今要麻烦得多。
沈砚看了看天色,已然懒得解释,只道:
“……你或许需要配合我,来应对昭徽。”
说罢,他又强调了一遍:“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我不喜欢你。”
“哦。”宁沅不当回事道。
沈砚见红暮已攀上深蓝。
“走罢,我送你回府。”
宁沅垂首,瞧着自己仍湿了一片的衣裳。
锁骨之下,便是一眼可见的薄透纱衫。
坐着时尚有桌案可堪遮挡,但站起身来,纵然有手臂抱胸,可盈盈一握的腰线扔是一览无余。
透过纱衫,甚至还可窥见若隐若现的肚脐。
她觉得她如今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香艳之感,简直惹人狎昵。
她肉眼可见地沉默了一瞬,把自己挡得更紧些。
“那个……礼貌问一下,我该怎么从这儿……走出去?”
诚然,他并不想把外袍再借给她。
她对他的误会已然很深了,如若他还这样顾念她,保不齐两人的误会要再深些许。
况且外间人多口杂,他们又这样惹眼,被什么人看见宁沅裹着他的外袍一同从房间出来,再传扬出去,两人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可她终究是个姑娘家,若当真这般出去,只怕是会更没清誉。
沈砚难得遇上这般比杀人谋算还要棘手之事,一时有些心烦。
久久不闻回应,他主动退让一步道:“要不然我勉为其难陪你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待你的衣裙干得差不多,我再送你回去。”
宁沅依旧没有搭理他,扯了扯仍湿答答的衣裳,一时有些沮丧。
她虽生在高门,却也不是可以偶尔任性的娇养闺秀。
她若是很晚回府,明薇定会挑刺为难。
可沈砚既不愿帮她,在这儿候到衣裳稍干,便是最好的办法。
罢了,不过就是受些挤兑,再被她爹罚跪祠堂,届时见招拆招罢。
沈砚刻意回避着不去看她,但这样看似君子的行径,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甚至都不用闭眼,只肖听见微风拂过她纱衣的簌簌声响,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少女先前不甚泄出的春光和惊慌失措的神情。
加之她春风细雨般的绵软嗓音在脑海中不停回荡,让他很轻易地生出一种邪念。
他忽然有些好奇。
这样的嗓音,若是不能囫囵说出一整句话,那该是什么样子的。
沈砚在心底里学着她唾骂了句自己,按了按额角,甩开这些莫名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