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by天下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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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满道:“没事,休息会儿就好。”
她踮着脚“勉强”站稳,下一瞬,却被裴长旭拦腰横抱,大步迈向花厅。
“三哥,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莫要逞能。”
薛满反抗无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椅子,见他再度俯身,似是动手要脱她的鞋袜,忙摁住他的肩膀,“我真没事。”
“那也得看看伤势。”
“我我我。”薛满急得结巴,“我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非常好使。
裴长旭停住动作,颇为感叹,“犹记得当年,你不仅吃饭喝水要跟着我,连洗澡睡觉都不肯错过。”
“我那时候才五岁!”
“五岁便不是你了?”
“呃。”
见薛满哑口无言,他轻笑一声,妥协地松手,“待会让明荟上点药,若还有不适便通知我,可好?”
“好。”
“我听说你下午炖了鸡汤?”
“嗯。”薛满略显失望,“我去工部时,他们说你前脚刚刚离开。”
“是我的错,下午外出办事,没来得及通知你一声,”他道:“你叫下人热热,我这会喝。”
“恐怕不行。”
“为何?”
“我等不到你,便将它倒掉了。”薛满道:“鸡汤要趁热喝,否则会有一股怪味。”
裴长旭道:“阿满,那是你亲手炖的鸡汤,无论怎样都好喝。”
薛满的心口暖洋洋的,“那我明日再炖,午时给你送去?”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完鸡汤的事,薛满隐约又闻到药味,于是问:“三哥,你近日身体不适,可有找太医看过?”
裴长旭反问:“你听谁说我身体有恙?”
薛满道:“哪还用别人说,你身上有股药味,我前几日便闻到了。”
裴长旭抬袖轻嗅,捕捉到浅浅药味,不动声色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所以,你到底是何处不适?”
“牙疼罢了。”他轻描淡写地道:“煎几副药,喝几天便好。”
“牙疼虽不是重病,却相当磨人,你记得要忌口,不许吃辛辣冰冷之物……”
薛满不疑有他,关心地叮嘱一番。裴长旭耐心地听完,忽然问:“阿满,你生辰那天想要怎么过?”
“我想怎么过都行吗?”
“只要你想,上天入地亦不是问题。”
“那你能否……”
薛满想问,能否请他今年别去替江诗韵扫墓,完完整整地陪她一天?但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话说出口。
她很清楚,在三哥的眼里,自己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薛满,而非还没成亲,便要跟人争风吃醋的斗筲之辈。
他与江诗韵相恋时她尚且年幼,不懂得争抢谋算,只能忍着悲愤委屈,将他拱手相让。如今她快年满十六,虽有足够的底气要求他束身自修,却碍于江诗韵已过世,有再多的不满都得咽进肚里。
死者为大,更何况江诗韵是为三哥而死。
薛满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笑着道:“我要你陪我去吃近水楼的珍珠丸子,再陪我去银月湖钓鱼,最后还得放上半个时辰的烟火。”
裴长旭习惯性地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语带宠溺,“傻阿满,即便不是生辰,我也能日日带你吃珍珠丸子,去银月湖钓鱼,为你点亮满天的烟火。”
薛满道:“你公务繁忙,处理正事最要紧。我呢,只希望你在生辰这天好好陪我便行。”
她在话里留了一点点的期待,期待他能察觉她隐秘的心思,给她出乎意料的惊喜。转眼到生辰那天,她睡醒便打听裴长旭的行踪,得到的答案却再次令她气馁。
如过去的两年一般,他在卯时便出发前往凤凰山,承诺会在午膳前回来陪她。
早该猜到了不是吗?
薛满抱着丝衾,久久回不了神。过得半晌,院里响起裴唯宁的声音,“你家小姐起来没?”
明萱道:“回公主,小姐还未起。”
裴唯宁道:“行,那我去花厅等着,你去喊她起来。”
薛满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后,挑了件雪青色的广袖留仙裙,上面织着若隐若现的蝴蝶花样。到光线明亮处,蝴蝶会镀一层银色光芒,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明荟替她挽了百合髻,鬓间点缀着珍珠玛瑙蝴蝶发饰。项链与耳坠也是同一套,晶莹剔透的西域红玛瑙镶嵌丰润无瑕的小粒南珠,色泽细腻,瑰丽多彩。
正十六岁的豆蔻少女,生得好看,自小又娇生惯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随便装扮下便是仙姿逸貌,令人过目难忘。
明荟看得一呆,感慨道:“小姐,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薛满对镜自赏,拧着细眉道:“脸太圆。”
明荟道:“您的脸小巧圆润,正是有福之相,旁人都羡慕不来嘞!”
薛满心底受用,小手一挥道:“待会去库房领赏。”
除去明荟,其他下人们也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薛满的心情有所好转,脚步轻盈地来到花厅,见裴唯宁背着身在赏花,便偷偷走近,正想吓唬吓唬她时,裴唯宁却猝不及防地回头,脸上戴着个丑陋可怖的昆仑奴面具!
“啊!”
薛满捂着心口连退几步,回过神后,又好气又好笑,“裴唯宁,你真是欠收拾!”
裴唯宁摘下面具,哈哈大笑道:“我这叫未雨绸缪,先人一步。”
薛满紧抿着唇,扭头轻哼。
裴唯宁见状求饶,“好表妹,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你罚我吧,尽情地罚我。”
她缠着薛满讨巧卖乖,逗得薛满笑逐颜开,随后命人搬来一个红木箱子。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快瞧瞧喜不喜欢。”
薛满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入眼俱是“雪山迷雾情”“拈花为卿笑”“公子等等我”……诸如此类“不正经”的名字。
哦豁,竟是整整一箱的话本!
裴唯宁道:“几个月前,我便命人去全国各地搜罗,按照你的喜好挑选话本,足足挑了七十三本,够你打发不少时间。”
送礼不在贵重,而当投其所好。
薛满的眼里像盛着繁星,欢喜溢于言表,“知我者,非小宁莫属。”
“那必须。”
她摸着下巴,将薛满打量一圈,酸溜溜地道:“三哥好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
薛满顺着她的话打趣:“是啊,就是不知,以后是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娶到我们闭月羞花的七公主殿下?”
裴唯宁道:“嫁人有什么意思?我才不稀罕。”
“那因为你还没遇见喜欢的人。”
“何时能遇见?总不会等到我七老八十,人老珠黄吧。”
“姑父与姑母给你挑了好多青年才俊,是你每次都捉弄人家,不肯好好相处。”
“不怪我顽劣,只怪他们经不起考验。”裴唯宁道:“对了,昨日母后又跟我提起一个人,是老恒安侯家的孙子,名叫许清……许清……”
“许清什么?”
裴唯宁绞尽脑汁地想,猛地一拍手,“想起来了,他叫许清桉。”
薛满默念一遍名字,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何止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裴唯宁道:“三哥倒是见过几次面,说他样貌风流,行事却截然相反,是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
“后面这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咳咳。”裴唯宁清清嗓,道:“甭管谁说的,横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先说说,三哥评价的原话是什么?”
“……胸有城府,单特孑立。”
“他能得三哥如此评价,想来是名不俗青年。”薛满道:“老恒安侯威名远扬,其孙却寂寂无闻,不像别的世家子弟般张扬。”
裴唯宁拉着她坐下,压着声道:“错了,他并非不想张扬,而是不敢张扬。”
薛满问:“此话从何说起?”
裴唯宁喝了口茶,故意卖起关子,“怎么,你很想知道吗?”
她满脸狡黠,只差写上“求我”二字。
薛满掸掸袖口,装模作样地道:“还成,也不是很想知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出门了。”
到底是薛满棋高一着,算准裴唯宁藏不住话,不出所料,她成了不吐不快的那个人。
“别啊,等我说完再走。”裴唯宁眉飞色舞地道:“老恒安侯的妻妾共育有五名子嗣,前四个均是女儿,最后才盼来个嫡子,悉心教养到十八岁,刚到要娶亲的年纪,不承想在出海游玩时意外落水,自此杳无音信。”
“然后呢?”
“旁人都说他已遇难,劝老恒安侯替他立墓碑,入空棺。但老恒安侯坚信儿子还活着,派人到处苦寻,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村子寻回世子。时隔两年,世子再度回京,曾经心悦的未婚妻早已另嫁,他百念皆灰,干脆对外放话:今生绝不娶妻。”
“你继续说。”
“他说到做到,此后三年不肯谈婚论嫁,老恒安侯自是怒不可遏,火速又替他议亲,便在亲事即将落定时,这位前恒安侯世子却收好包袱,远赴边疆投军去了。”
“投军?”
“是啊,我猜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绩,以此摆脱老恒安侯的控制。但军营是何等危险的地方,不过短短半年,老恒安侯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那孩子是怎么来的?”
“前世子死后的第五个月,老恒安侯接回一名四岁男童,宣称是前世子的亲生骨肉,替他向父皇请封了世子之位。”
“既有孩子,便得有母亲,许清桉的母亲是何人?”
“谁知道呢?外头飘着各色各样的传闻,有说他母亲是不入流的伎人,也有说是会下蛊的苗疆人,还有说是成过亲的大龄寡妇……众说纷纭,真假难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母亲的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
莫名地,薛满感到心脏一紧,脱口而出道:“他未免可怜,自小被人说三道四。”
裴唯宁持不同意见,“他母亲没有任何名分,按道理,他顶多算个外室子,却被老恒安侯接回侯府,得了堂堂正正的世子封号,实在跟可怜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说法也没错。
薛满道:“好端端的,姑母怎会将他介绍给你?”
“是老恒安侯想的好主意,跑到父皇面前,说他那孙子年近弱冠还未定亲,想替他寻个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妻子。因他从前对太上皇有恩,父皇与母后便一口应承,转头来打听我的意思。”
“他父亲早逝,生母成谜,似乎不是驸马的最佳人选。”
“架不住父皇称赞他是可造之才,母后认为他不同流俗,堪为良配啊。”
说到这,她用手括在嘴边,神秘兮兮地道:“我派人暗里调查,得知他长到十九,屋里连个服侍的婢女也没有,指不定身体哪处有毛病。”
薛满听出她的意有所指,脸颊一热,“小宁,你别瞎说八道。”
“恒安侯府都这么传!”
“按你的说法,天底下洁身自好的男子岂非全是?”
“那为何不传旁人,偏传他的?”
“人云亦云,以讹传讹,饶是白也能被传成黑。”薛满道:“我反而觉得,姑父、姑母、三哥都认可的人,你不妨先接触接触。”
裴唯宁摆手,兴致索然,“还是免了,我已经跟父皇母后挑明态度,绝不嫁无父无母之辈。”
薛满闻言,不由自主地想:她与这位恒安侯世子遭遇相似,小宁不懂其中感受,她却能揣测几分。
无父无母的孩子,总有些不为人知的辛酸落寂。
姐妹俩叙完私话,搭乘马车前往蓥华街。这里是京城有名的洒金地,随处可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稀古玩铺,非达官显贵不入。
在蓥华街,一掷千金实属常见。
两人头戴幕篱,在婢女、侍卫们的环绕下,来到有璟阁挑选饰品。
雅间内,绰约多姿的妙龄少女们排成一列,颈间腕上戴着成套的翡翠首饰,绿的凝重雍容,冰的纯净清莹,紫的淡雅出尘,种水色俱佳,价值不菲。
裴唯宁挑开幕篱,露出小半张脸,略略一看,道:“还成,全部要了。”
此话一落,不仅少女们眸露诧异,连见惯大场面的谭管事都愣了下。他不着痕迹地观察面前两位少女,她们姿态端方,神秘贵气,定是哪户王侯家的千金。
他笑容可掬,“好,麻烦小姐留个府上位置,我待会亲自送过去。”
裴唯宁道:“不用,包好给她即可。”
“她”指的自然是薛满。
薛满颇感意外,“给我做什么?”
“做你的生辰礼物。”
“你刚送了我一大箱子书,又要送我这些首饰?”
“没错。”
“小宁,你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
“你每回做错事,便会以送礼之由,行弥补之事。”
“……”
裴唯宁被说中心事,眼神阵阵发虚。因三哥保证绝不会做丁点伤害阿满的事,她便大发慈悲地答应替他保守秘密。但潜意识里,她仍觉得愧对阿满,所以才有以上的行径。
再等等,等三哥主动向阿满坦白便好。
她仗着有幕篱遮挡,脸不红气不喘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好还有错了?”
“没错是没错,但是——”
“你我本就是好姐妹,过几日更要亲上加亲,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再有,这几样东西能费我几个钱?你若是喜欢,我能买下整条蓥华街送你。”
真是好大的口气!
换作往常,谭管事定当那人是在空口胡话,偏这位小姐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动动手指便能做到,令人深以为然。
他愈发地恭敬,附和道:“您说得没错,钱是身外物,重要的是喜欢。”
裴唯宁道:“听到没,正是这个理。”
薛满没有多想,“行,那我便收下,以后还你更好的东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裴唯宁暗暗松了口气,轻快地道:“三哥库房里有许多好东西,明儿我要什么,你可不准小气。”
“成。”
薛满爽快地答应,转向谭管事,问道:“你这有没有适合做印章的料子?”
谭管事道:“做印章用昌化鸡血石最好,刚巧店里有块上等的料子,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拿。”
等待的间隙,裴唯宁闲着打听,“你要做印章?”
“你还记得姑母说过,要我给三哥绣个荷包的事吗?”
“记得,母亲说成婚当天,双方得送一件亲手做的东西,以表重视与期许。”她挑着眉问:“你该不会没绣吧?”
“绣是绣了,丑。”薛满说起自己的小算盘,“我想着,既然不能以质取胜,那便在数量上下功夫,你以为如何?”
“意思是,你送一个丑的不够,还要送两个?”
“……”
“哈哈哈,逗你的,放心好了,甭管你送什么,三哥都会喜欢至极。”
买好首饰,又选好印章料子,薛满朝外看了眼天色,“三哥该回来了,我们去近水楼等他吧。”
裴唯宁忍不住嘟囔:“三哥真是过分,明知今日是你的生辰,非要跑去山上沾晦气。”
薛满眼神一黯,仍替他说话,“生死不由人,他也是不得已。”
“唉,你啊,就是太善解人意,太委曲求全。”裴唯宁哼道:“换作是我,必定将江诗韵的坟移回老家去,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看她还怎么作妖。”
“人都死了,再计较过往只会让三哥觉得我心胸狭隘。”薛满道:“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裴唯宁叹着气想:希望三哥能快刀斩乱麻,趁早将姓江的赶出京城,还阿满一个清静日子。
近水楼乃京城第一酒楼,地处银月湖畔,南面临水,开窗可见清风徐徐,杨柳绕堤,湖色涟漪。
它前门是永安大街,宽阔平坦,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薛满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两人由婢女们搀扶着下地,还未站稳,便听身后传来压低的斥责声。
“臭乞丐,睁大眼睛瞧瞧,近水楼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我饿了好多天,实在没力气走路了,求您行行好,施舍我一口饭吃。”
“去去去,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懒汉,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肯劳作,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大哥,并非我好吃懒做,是我没有手臂,身体又不好,没有地方肯要我做工……”
两人循声望去,见十步开外,站着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他身形佝偻,左手端破碗,右边衣袖空荡荡地垂落,神色凄苦不堪。
相反,与他对话的近水楼伙计人高马大,态度强硬地挥手驱赶,“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会信你编的鬼话?赶紧走,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中年男子连声哀求,“我只要一口饭吃,冷的也不要紧,求您了。”
伙计皱眉,愈加不耐地道:“听不懂人话是吧?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撸着袖子上前,眼看要出手推搡,行人纷纷仗义出言。
“他不过是想讨点饭吃,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说得没错,近水楼日进斗金,却连个乞丐都容不下,真是为富不仁!”
一番话砸得伙计恼羞成怒,他提高嗓门,大声道:“你们懂什么,这种乞丐都是靠装残卖傻骗取他人同情,背地里却吃香喝辣,过得比你们都要滋润!不信你们瞧,他的胳膊定好好藏在衣服里呢!”
他说着便去掰中年男子的肩膀,后者被他揪个正着,哎哟哟地直叫唤。
“大哥,你快松手,我的胳膊好疼!”
“别装了,我要让大伙看清你的真面目!”
中年男子极力挣扎,伙计却不依不饶,拉拉扯扯间,中年男子的袖子被撕裂,露出狰狞畸形,在肩下两寸处便戛然而止的右臂——他确实身负畸疾!
围观的众人惊呼出声,怜悯、畏怯、嫌恶皆有。
中年男子的伤处被陡然暴露,窘迫地缩起身子,简直无地自容。
伙计见状,掏出几枚铜板扔到地上,假惺惺地道:“行了,看你可怜的分上,我请你吃顿饱饭。”
中年男子眼眶泛红,无助地盯着铜板,在寥剩无几的尊严与饱腹间来回挣扎。
捡还是不捡?
犹豫间,有人打破僵局,“慢着。”
中年男子抬头,眼帘映入两位戴着幕篱的贵族小姐。
左边紫衣裳的小姐道:“明荟,去拿件新衣裳给他。”
右边粉衣的小姐跟着道:“林何举,带他进近水楼,想吃什么点什么,我来请客。”
须臾的工夫,中年男子已披上崭新的外衣,被面容可亲的年轻男子往近水楼里带。
伙计忙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不能进去!”
“为何?”
“一个乞丐,怎么能进近水楼?”
“有意思。”人群中走出一名手执折扇的锦衣男子,他年约二十三四,五官清俊,气质温厚,微笑着道:“我倒不知,小小的近水楼,规矩竟然如此之大。”
这声音听着并不陌生,薛满立刻认出来人,正是当今太子裴长泽。
伙计蒙了,他原本是想仗势欺负下乞丐,岂料不断有人帮乞丐出头。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主!
他气势顿无,赔笑解释:“公子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这乞丐污糟,小的怕他脏了贵人们的眼。”
裴长泽道:“据《大周记事》所记载,百年前,太祖高帝在一次微服私访中,偶遇瓢泼大雨,便在破庙歇脚休息。彼时,庙中还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乞丐,见高帝衣衫淋湿,饥饿难耐,主动借衣送食。高帝感念他的心善,邀他进宫,在百花厅设宴款待,两人把酒言欢,成为一段传世美谈。”
伙计没念过多少书,对此类典故闻所未闻,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对方定是在借此敲打自己!
果然听他道:“高帝英明神武,至尊至贵,尚且对乞者礼遇有加。你近水楼里的客人再有来头,莫非能越过高帝?”
有人随声附和:“说得没错,高帝能对乞丐一视同仁,你们为何不能?”
“王公贵族是人,乞丐同样也是人,凭什么不能共处一室!”
伙计生怕事情闹大,急得满头是汗,“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在门前大声喧哗。”
“你对他可没有好脸色!”
“喊你们管事出来,给大伙个明白话,他究竟能不能进近水楼!”
讨伐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伙计束手无策间,楼内疾步走出一名管事模样的年长者,朝众人道:“诸位好,我是近水楼的管事刘奇,方才有事缠身,来迟了一步,还望诸位见谅。”
他问了来龙去脉,朝中年男子深鞠一躬,道:“我这伙计初来乍到,行事鲁莽,对您多有得罪,我替他跟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中年男子愣愣地道:“没,没事。”
刘管事又宽慰他一些话,随后面向众人,郑重承诺:“大伙放心,我们近水楼是百年老字号,开门做生意,只要来的都是贵客。今日之事是我管教无方,让大伙见笑了,往后我将痛定思痛,约束好他们的一言一行。”
他情真意切地自省,命人将中年男子迎进门,并当场解雇那名伙计,成功浇熄百姓们的怒火。
没了热闹看,百姓们一哄而散,门口仅剩裴长泽等人。
刘管事朝他作揖行礼,毕恭毕敬地道:“李公子,您的雅间已经安排妥当,请跟我来。”
裴长泽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一旁的两位少女身上,笑着喊:“小宁,阿满,你们可要同来?”
先皇后去世后,裴长泽曾由当时仍是皇贵妃的薛皇后悉心教养过两年,是以,他待裴长旭、裴唯宁别样亲厚,也将薛满当作血亲表妹,轻松便能认出她们。
裴唯宁摘下幕篱,“大哥,好巧,你也来近水楼用膳?”
裴长泽道:“你嫂嫂说想喝近水楼的甜汤,我恰好有空,便替她跑上一趟。”
太子妃蒋芸娘乃平章政事之女,与太子裴长泽成婚已有五年,两人感情和睦,膝下育有一女。前些日子,太子妃腹中再度传出喜讯,太医诊出是个男胎,裴长泽喜不自胜,待妻子比从前更加关爱。
裴唯宁挽着薛满的手,半真半假地埋怨:“嫂嫂好福气,想喝甜汤便有人送上门,不像我们,还要亲自跑一趟。”
裴长泽好脾气地道:“你们若是想喝,使人跟我说一声,我亦会送到你们府上。”
裴唯宁道:“我们哪敢使唤你,使唤多了,只怕嫂嫂心里责怪。”
裴长泽道:“小宁,你嫂嫂没那么小心眼。”
裴唯宁轻飘飘地回:“谁知道呢。”
都是京城的贵族小姐,裴唯宁与蒋芸娘相识甚早,不凑巧的是,这二人脾气不合,时常会闹些矛盾。蒋芸娘成为太子妃后,裴唯宁看在裴长泽的面子上,尝试与蒋芸娘化干戈为玉帛,然而蒋芸娘自持身份,处处摆起太子妃的谱,一来二去,裴唯宁也懒得再浪费情绪。
谁稀罕她搭理!
裴长泽一脸无奈,向仍戴着幕篱的少女求助:“阿满,我嘴拙说不过她,你快帮帮我。”
薛满笑道:“大哥嘴拙吗?我看不见得,你方才引用《大周记事》中高帝宴请乞者的故事,有理有据,通俗易懂,将伙计说得无言以对,叫我们着实敬佩。”
裴长泽道:“是你们出手相助在先,该我敬佩你们才对。”
两人开始客套地互夸,裴唯宁听了几句,没耐心地朝两人挥挥手,“大哥,阿满,你们在门口慢慢寒暄,我先进去了。”
她提着裙摆往阶梯上走,薛满紧随其后,没走两步,她掀开幕篱轻纱,侧首朝裴长泽狡黠地眨眼,仿佛在说:瞧瞧,我厉害吧?
裴长泽哑然失笑。
进入雅间,薛满摘下幕篱,精致昳丽的装扮一览无余。
裴长泽眸中划过一抹惊艳,问:“今日有什么喜事,阿满打扮得这样隆重?”
裴唯宁道:“你前些天派人往薛府送了礼,回过头却忘记缘由,太子哥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裴长泽思忖片刻,用扇子一敲掌心,“是我糊涂,竟忘记今日是阿满的十六岁生辰。”
薛满坐到椅上,落落大方地道:“生辰年年都有,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子哥哥如今帮姑父协理朝政,日理万机,能见上一面已是难得。”
“此言差矣,既是阿满的生辰,我便应放在心上。”裴长泽道:“为表歉意,中午我来做东,待会再带你们去街上逛逛,由你们玩个尽兴。”
裴唯宁单手托腮,凉凉地提醒:“嫂嫂还等着你送甜汤呢。”
裴长泽招手,喊来随侍的婢女,吩咐道:“跟太子妃说一声,我晚些再回府。”
他的反应让裴唯宁十分满意,瞬间换上笑颜,“我说说而已,太子哥哥别当真,三哥待会儿便来,等用完膳,他们两个自有安排。”
裴长泽了然,“行,那我们便一起用个午膳。”
雅间里设有棋案,裴长泽提议:“小宁,我们来下会棋?”
裴唯宁道:“算了吧,我见到棋盘便犯困。”
裴长泽又问薛满,“阿满,你陪我下两局?”
薛满道:“行是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三子,成吗?”
“莫说三子,五子都成。”
稍后,裴唯宁跟薛满坐在一处,对着棋盘小声嘀咕。
“下这吗?”
“我看看,好像不行,要么那里?”
“可以,你下吧。”
薛满在盘沿落下一枚黑子,裴长泽见时机已到,执白子轻松围堵对方,将黑子吃得一干二净。
“你们输了。”他笑着道:“三弟还没到,我们再来一局?”
薛满与裴唯宁对视一眼,两人均被激起好胜心,异口同声地道:“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