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升官路by参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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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方和闻言一愣,没想到秦修文的意思是等着看对方行动。
这几日来,季方和习惯了秦修文的智计百出、算无遗策,倒是没想到对付区区一个李知县,秦修文非但没有积极应对,反而只是被动等待。
“可是大人,若是那李知县耍诈,到时候让葛郎中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那该如何?”
这可是知府周大人都担心的事情,毕竟到时候葛郎中可是要将赈灾的所见所闻写成折子上达天听的,否则以周知府的地位,还用的着费心宴请葛郎中?
秦修文笑着摇头:“若是李知县有这个本事请动葛郎中,那他也不用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知县了。”
为了区区一个李知县,胡编乱造一些东西,还要和秦修文这样的七品官不死不休,实在是大可不必。
毕竟李知县本身,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政治前途可言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得告老还乡,而秦修文还正当年,从政生涯长着呢,谁知道他以后就翻不了身了?
所以李知县必定不是单单为了自己的事情去求见葛郎中的。
况且,若是真的想难为自己,求周知府这个顶头上司,不是更简单吗?又何必舍近求远。
只是若不是来难为自家大人的,那这个李知县躲躲闪闪的、大半夜去见葛大人,到底是为什么啊?
忽然,季方和灵机一动,惊呼出声:“他是为了赈灾粮去的!”
见秦修文点了点头,季方和知道自己总算是想到点子上了。
也是,葛郎中这次来只是过来赈灾,完成任务后就要回京,最多只能在皇帝面前参自家大人一本,虽然这是最可怕的后果,但是同时也是最不可能的后果。
若是参了秦修文,和秦修文不死不休不算什么,可这同样不是连带说秦修文的上官周邦彦渎职么?要整秦修文,找葛郎中可就找错人了。
难怪自家大人吩咐他,只需要看到李知县的人最后是进了知府大人的府邸,还是去了驿站,原来如此。
季方和发现,最近自己跟着秦修文的思路锻炼了几次,自己的政治敏感性也强了一些了!
“若是找葛郎中办事,葛郎中手中握着的赈灾粮,大家都虎视眈眈,届时根据各个地方受灾的情况进行调配,说是调配,里面也大有文章可以做。依照大人的意思,那李知县是想多拿赈灾粮?”
季方和说到这里,又自己摇头:“不对,如果他就是为了赈灾粮来的,他一个人多拿一些,也起不到打击我们的目的,那李知县难道深夜去见葛郎中,只为了此事?”
季方和直觉李知县此人瑕疵必报,昨日大人又让他丢了大丑,想必不会这么简单放下此事,一定要找机会去报复,但是又想不出来具体这个赈灾粮上面他能做多大的文章。
秦修文再次拿起了新乡县目前的账册看了起来,见季方和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太多头绪,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品,冷峻的眉眼微垂,低声道:“不外乎连横合纵,把其他几个县的县令联合起来,排挤我们新乡一县罢了。”
季方和闻言惊地跳了起来,憨实的脸上尽是怒意,大眼圆睁:“什么?!他,他,好他个李明义!应该叫李无义才对!十个县一瓜分,我们新乡县还能剩下多少赈灾粮?”
现在他家大人要走好官路线,官声是最重要的,他们新乡县如今百废待兴,大人一条条政策施行下去,百姓们是交口称赞,眼看着大人的官声一点点在扭转,可是哪一样不要花银子?那赈灾粮早就在他和孙主簿的计算之中,都想好了等拿到粮食后该如何分配,现在被李明义横插一脚,那到他们手里的赈灾粮还能剩多少?
如果只是李明义一家多拿点,那也影响不了太多,可其他九个县被联合起来的话,那到他们手里估计只有那明面上的一层了!
季方和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害怕,现在周围几个县的流民都听到了风声,每天聚集在新乡县城外的流民与日俱增,其他几个县也不管,就放任流民过来。今日一早统计的书吏给到的数字已经是到三千余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不定那些县令们早就算好了,把流民都赶到新乡县,而赈灾粮又不分给他们,届时他们可以作壁上观,看自家大人的笑话!
季方和连忙将自己的担心给说了出来。
秦修文点了点头,感觉孺子可教,说出来的话却是叫季方和冷汗一身身地往外冒:“可不止看笑话那么简单。到时候我们这边流民太多,钱粮无法支撑,事态严重的话流民揭竿而起,混乱之中杀了你我;失态不严重的话,至少管理不善的帽子肯定要扣下的,到时候就是周知府有心想保我也保不住。”更何况他和周知府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情谊。
季方和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时刻,自家大人还能悠哉悠哉地看账册,他整个人都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
忽然,季方和停止了原地打转的脚步,面露惊喜之色:“大人,您是不是已有解决之道了?”
秦修文心内好笑,知道季方和也是关心则乱:“不错,不过此刻不方便说出来,你只要将我交代你的事情好好做完即可,不可过多节外生枝。目前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就等他们粉墨登场。”
季方和听到此处,狂跳的心脏才平息了下来,虽然他打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家大人要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因为对秦修文的盲目信任,让他不再多问,安心去办秦修文交代的事情。
只是在这个时候秘密宴请赵松岩是干什么?难道赵松岩是此局的关键?
季方和无从得知,但还是在一家热闹的酒楼包了一个包间,秦修文和赵松岩前后脚进了包间。
季方和则是在不远处楼道口的散客处坐了下来,点了一壶酒一盘花生米,心不在焉地吃着,同时警醒着看着四周,看有无人偷听。
两人在内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才见包间门打开,先走出来的是面露忧色的赵松岩,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秦修文才慢悠悠地从包间中走了出来。
今日秦修文身上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墨绿色绸缎长袍,头戴网巾,用一根玉簪固定发束,折扇轻摇,莫说小姑娘妇人见了羞涩低头,就连季方和都被他家大人这一幅富家浊世佳公子的样貌给惊着了。
还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也不对,不光是衣裳的缘故,这身形气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浸淫官场才两年多,元瑾早已不是当年大枣树村的元瑾了!
秦修文今日休沐,来了此地后连轴转了半个月,每日费心劳神,今日出来也是为了谈事情,现在谈完事情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不准备马上回县衙办公,起了兴致准备在街上走一走。
一路走来,秦修文发现路上的老百姓俱是来去匆匆,显然都有事要忙,不过脸上不见愁色,大多神色安然。
走了几步后,又看到临街的一处民房,正有几个青壮在忙着爬上房顶修补,底下的妇人提着一个竹篮,竹篮上面用白布罩着,招呼着他们下来用食。
季方和见状和秦修文解释:“这些人都是城外流民,验证过会修葺房屋的放进来的,现在每日有十文钱拿,一日三餐则是由主家提供。主家们因为县衙承担了修缮的费用,倒也不曾苛刻他们的餐食,基本上给的都是掺了玉米糁的白面馒头,比粥抵饱。那些流民见又有钱拿又吃的饱,干活卖力的很。”
不仅仅只是房屋的修缮忙的热火朝天,秦修文也不时看到一些力夫抬着从街上收集起来的淤泥碎石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整条东街已经渐渐地恢复了本来的样貌,土路经过了平整干燥,不再一脚下去就是一腿的泥。
此时没有水泥路,就连京城也只有最繁华的地方才有红砖或青条石铺路,大部分城镇里要么是泥路要么讲究一点的是黄土路。
像秦修文此刻在的东街,就是整个新乡县最繁华的地段,所铺的就是黄土路。
黄土质地坚硬,但是经不住大雨冲刷,土路就变成了泥路,有些淤泥还会被冲进暗沟里,堵塞护城河,光是清理地面的淤泥、掏干净暗沟,重铺黄土路,秦修文这边就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但是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这路两边低中间高,中间为甬道,专供马车通行,两边是人行道,供行人走动。
秦修文看到有临街的住户和商贩,直接将用完的脏水往街上一倒,菜叶子什么的也就直接倒在了地上;而那甬道上几辆马车“哒哒”地行驶过后,秦修文就感觉到尘土扑面……
贫穷、落后、脏乱差。
秦修文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这些评价。
而季方和却还在那里侃侃而谈:“……如今咱们新乡县的老百姓哪个不夸咱们县衙?我们已经是最快恢复民生的县城了,好多外县人都羡慕新乡县的老百姓有这么好的父母官!”
秦修文听了连连摇头,相比于季方和的欣喜满足,秦修文却觉得任重道远。
“秦大人?”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娇怯怯的呼声,秦修文转过身来,就看到崔丽娘正俏生生地站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蜜合色纱衫,手上拎了几包油纸包,杏眼微睁,显然是很有几分惊讶。
崔丽娘是真的没想到,居然在大街上碰到了秦大人,而且还是这么一副富家公子的装扮。
那日在堂下,她光顾着担忧害怕了,哪里敢正眼抬头往高台上看,只隐隐有个模糊的印象,刚刚也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想到竟是碰到了本尊。
秦修文见是崔丽娘,倒也没有什么大反应,点了一下头后,正准备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却被崔丽娘给拦了下来。
“大,大人,民女还未谢过大人的指点之恩,今日有幸见了大人,还望大人赏脸,让民女请大人喝一杯茶。”
崔丽娘的指甲紧张地都陷入了掌心,细嫩的皮肉上掐出了月牙形的指甲印子,等自己一说完,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秦大人是什么人?哪里会和她这样的女子一起同桌饮茶?早就知道秦大人不是一般男儿,又作什么自取其辱?
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听到秦修文“嗯。”了一声,率先向巷子口一处茶肆行去。
季方和在秦修文背后欲言又止,然后又扭头狠狠瞪了崔丽娘一样,才快步跟了上去。
崔丽娘被瞪了也没退却,反而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在明代,茶馆茶肆是随处可见的,高雅之处如同“凌云阁”,有那僻静的园子供人焚香品茗,取山中之玉雪冰泉,辅以精品茶具、名茶孤品来饮,同时还有最为美貌的茶娘子进行茶艺表演,赏茶、赏景、赏人,是最高一等的享受。
而秦修文进得此处,其实只是个茶摊,摆着四五张桌子和一些条凳,桌上放的也只是粗瓷碗。见秦修文一行人落坐,旁边原本坐着歇脚喝茶的力夫自觉地将茶碗中的茶一饮而尽,丢了两个铜板就走人,生怕冲撞了贵人。
崔丽娘咬了咬红润的下唇,有些踌躇道:“这里太辱没大人的身份了,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季方和也是蹙着眉头坐下,显然很久没有在这种地方喝过茶了。
秦修文却摇了摇头:“你很有钱吗?还有,出门在外,唤我秦公子即可。”
崔丽娘被秦修文的话一噎,本能地作出落寞状凝眉:“是,秦公子,我,我手中并无太多银两了。”
秦修文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声音清冷道:“今日找我,有何事?”
崔丽娘被秦修文这一句话问的心头一跳,冷不丁地就想起来自己当时在堂下一步步被击溃心理防线,将事情全部吐露出来的情形,当下脑海中一道警钟敲响,知道自己万不可再耍任何小把戏了——很显然的,眼前这位秦大人早就看穿了一切,自己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罢了!
秦修文说的不错,崔丽娘早就打听好今日秦修文休沐,一直等在县衙门口附近,想要和秦修文来一场“偶遇”,可是等了半日也没遇到人,手里头还有育婴堂的管事徐娘子派下来采买药材的活,只能悻悻离开。
没想到老天垂怜,兜兜转转地竟然是在大街上又遇到了秦大人!
崔丽娘再次警告自己,秦大人不是任何一个她曾经遇到过的男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也不会受她蛊惑摆布,自己只能坦诚以待,才能获取一线生机。
狠了狠心,崔丽娘直接开门见山道:“秦公子,请收下小女子吧!”
刚刚还在喝茶的季方和闻言,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用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崔丽娘,被呛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观秦修文,却是一脸淡定地看着崔丽娘,等着她的未尽之言。
“秦公子,小女子已经明白那日您让我去育婴堂做三个月劳役,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也让我暂时有个落脚之地。小女子在此先谢过秦公子的一片善心!”
说完崔丽娘站起身来给秦修文行了个礼,又继续道:“只是三个月后,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飘零到何处去,若是可以,小女子想卖身于秦公子,日后受秦公子差遣,绝无二心,以报秦公子之恩!”
季方和心里直呼不妥,但是此刻他也不知道秦修文是怎么想的,只能咳得涨红着脸,看向秦修文。
秦修文听完,沉吟不语,崔丽娘一颗心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你可识字?”
崔丽娘愣了一下,赶忙回道:“我只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秦修文低叹了一声道:“我不收无用之人,在我身边的人,必须会识字写字。”
季方和闻言,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膛,看吧!我好歹是秀才出身才能跟在元瑾身边!
崔丽娘则是低垂着头,此刻她是真的伤心难过了,并不是刚刚那样伪装出来的柔弱惹人怜。
接着,她又听到秦修文清冷的声音在此在她头顶上响起,而这次,仿若天籁。
“过两日,县衙会指派一位先生给育婴堂的适龄孩童讲课开蒙,你若是有心,就一并去学,想看什么书或是要笔墨纸砚,可以找季师爷去要,等你识字超过三千,能通读“三百千”,届时再来投入我门下吧。”
秦修文并没有规定她学习的时间,但是她在育婴堂一共也就只有三个月服劳役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她哪里再去找机会找人教她认字?又要在哪里落脚?
所以,她一共的时间只有两个半月了。要在两个半月里识得三千字,会读会写,而且还要兼顾在育婴堂的差事,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此刻的崔丽娘却生出了无限的斗志,立誓要将那三千字学会!从前她只以女色魅人,学的是穿衣打扮、笼络男人心,每日研习如何笑的美,如何哭地惹人爱,却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要认字识字,能读书才能用她。
从前无人教,也接触不到,而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怎么能不紧紧抓住?崔丽娘可不是那等被洗脑了的循规蹈矩的女子,她心中早就偷偷想过,读书识字一定是极好的,为什么好她说不出来,但是既然这天下间的男子都要争功名考科举,都要想着法去读书,就说明读书,一定是好的!而不是后院妈妈说的那样,女子无才便是德。
至于识了三千字后,自己要在秦大人手底下做什么,她尚且不知道,只是觉得,仿佛有一扇看不见的大门,正向着自己缓缓打开。
等到秦修文结了茶钱走人,崔丽娘还定定地坐在原位想入了神。
“我警告你,别生出那等痴心妄想不该有的心思,我家大人是不会娶你这样的,就是做妾也不可能!”
说完之后,季方和又瞪了崔丽娘一眼,才脚步匆匆地去追秦修文。
崔丽娘听了后,一开始是呆了一下,然后才渐渐笑出了声——这季师爷,也是太能想了!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她敢保证,秦大人对她,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都没有。
第23章
秦修文以不变应万变,过了休沐日后,继续循规蹈矩地处理新乡县的大小事情,同时接待葛郎中的巡查。
在秦修文看来,他们也不过那点鬼蜮伎俩,最多在赈灾粮上克扣他,葛郎中瞧着也是个敬小慎微的,翻不起大浪来。
然而,这一回,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了秦修文的预计,也让秦修文深刻明白了官场争斗之惨烈。
葛郎中和李千户此次一共押送赈灾粮五万石到卫辉府,而这五万石粮食要怎么调配,则是由各县衙门上报后,再由葛郎中实地走访后进行调配,自然不是你要多少就给多少的。
葛郎中初担大任,一路上也是谨言慎行,早在进入卫辉府之前,他就心中思量过了,此次的赈灾粮一定要如数发放,不可在里面抽捞油水。
不是不想捞,而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官位不高,难得被皇上看中指派过来赈灾,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着实是不敢轻举妄动啊!
但那日晚间李知县之言又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等到了新乡县,发现果然如李知县说的那样,恢复地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虽然说接收的流民多了一些,但是没有其他县那般破败不堪、民生艰难的景象,倒是觉得确实可以在新乡县要求的粮食数目上做些文章,应该不会因为缺了这么点粮食就让新乡县乱起来。
“葛钦差,目前新乡县接收的流民过多,但是县城内的粮草已经快供应不上了,您过来了就是一阵及时雨,还望葛钦差能够助我们新乡县渡过难关!”
新乡县如今流民多、用粮压力大,所申报的赈灾粮食总量也是所有县中最多的。
葛郎中捏着胡须笑呵呵地点头,没应下也没有不应,只是继续在县城内外巡视,孙主簿见葛郎中没接话茬,又继续在葛郎中面前哭诉新乡县的难处。
秦修文在一旁时不时地帮腔一下,孙主簿已经将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他就不继续展开了。
说太多,反而惹人厌烦。
等一通流程走完,葛郎中才道:“放心吧,情况本官已经了解了,届时定会让人将赈灾粮送来的。”
葛郎中兜里揣着李知县他们送来的一千两银票,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
卫辉府这么多个知县要整秦修文一个人,就连周邦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时候不趁着机会落尽下石,捞上一笔,都枉费他这般辛苦跋涉一趟。
葛郎中虽然想好了把赈灾粮如数安排下去,但是多给谁少给谁还不是他说了算?就是查出来了,到时候只说感觉其他县情况更恶劣,不就是了么?
反正说到底,他没有克扣赈灾粮不是吗?
要知道往年主持赈灾的官员可是层层盘剥,有哪几个可以真的如数将赈灾粮放下去的?葛郎中自觉自己已经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清正好官了。
葛郎中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在他看来不过是新乡县原本要拨5000石粮食的,现在给到两千石而已,其实也不算少了,有些地方连一石赈灾粮都没有呢,全靠自己渡过难关。
如此轻松就能把事情办成,还能将一千两银子悄然收入囊中,又不犯什么忌讳,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秦知县少了三千石粮食,能否兜转得过?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也没听说哪个县少了三千石粮食就出乱子了。要想官位坐的稳,自己平时不多维系维系关系,得罪了人不自知,那也就别怪别人使绊子。
那日葛郎中也在场,自然也看完了全程,作为一个老成持重的官员,葛郎中内心是不喜秦修文这样的年轻人的——要是下面的人都这么不尊重前辈,以后这官还怎么当!
合该给他个教训!
孙主簿是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把赈灾粮给盼来了,当他知道新乡县只分到两千石赈灾粮的时候,虽然脸色不好,但是上头如此安排,那就只能这样了,两千石也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缓解县衙财政的捉襟见肘。
汪县丞私底下有过埋怨,说是秦大人当时不仅得罪了李知县,估计也是惹得葛郎中不快了,才在分拨赈灾粮的数目上少给了他们。
虽然汪县丞不知道后头李知县又去找葛郎中的事情,可是当时在场的人谁没看出来,后来葛郎中就对着自家大人神情淡淡的,再加上李知县给葛郎中送了那尊白玉观音,偏帮一些李知县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孙主簿没有附和,心中有他自己的计较。
等到粮食入库之后,孙主簿就带着人去盘点了,望着那堆了半仓的粮食,孙主簿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笑眯了眼:“收粮的时候可有清点过了?看过粮食的品质如何?”
皂吏连连点头:“运粮官都给我们看过了,品质不错,数量也请点过了,合的上。”
孙主簿心内欢喜,爱惜地在这些粮食袋子上东摸摸、西看看,突然,当他摸到压在底下的一个粮袋时,感觉有些不对:“怎么有点潮?不会是粮仓漏水了吧?快把这个袋子搬出来看看,千万别受潮了!”
粮食千万不能受潮,一受潮就霉变,可就吃不得了!
几个皂吏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将堆在墙角的那几摞麻袋取下,再仔细看了粮仓的各处地面和墙角,发现没有漏水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禀大人,粮仓没有发现漏水潮湿之处。”
为了接收这批赈灾粮,此处粮仓早几日就开始打扫修缮了,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
孙主簿狐疑了起来,正好张达也在一旁,抽出腰上的佩刀,对着刚刚孙主簿说的潮湿的麻袋就是一刀,里面的米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所有人看到这些米都愣住了,整个粮仓里静的不像话,就连孙主簿粗重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孙主簿一把夺过张达手里的刀,他一个文官不善用刀,对着几个麻袋踉跄地砍了好几下,才把那几个麻袋戳烂,里面的米粮都泄了出来。
“哐当”一声,大刀落地,孙主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中哆嗦道:“快,快,派人去追运粮的,把这事告诉大人!快去!”
送来的两千石粮食里,竟然只有明面上一层是好的,底下的全是腐败变质的,黄黄绿绿不说,有些干脆凝结成块了!
这种粮食哪里能给人吃!
等到秦修文赶到粮仓的时候,孙主簿已经带着人将所有运送过来的粮食都看了一遍,已经做上祖父的人了,此刻却是眼中沁出泪来:“大人,这运来的粮食只有五十石是可以吃的,当时放在前面两车供我们检查,后面的几车全部都是霉变的粮食!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最近孙主簿一直在管着流民的事情,虽然接收的流民越来越多,支出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但是看着那些流民从一脸的死气沉沉,到现在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每日干的热火朝天,整个新乡县也让人感觉焕然一新,孙主簿劳心劳力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已然在里面得到了一些趣味。每次在流民间打转,所有人都对他恭敬行礼,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恩爱戴,不是因为惧怕而来的恭敬,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当时他申报了五千石粮食,心里想着最少也能拿到三、四千石,谁知道最后却只分配到了两千石,但是也能勉勉强强熬过今年,再加上有自家大人撑腰,孙主簿心里是不惧的。
可是如今这赈灾粮全是霉变之物,就算自己拿银子往里面填,可问题是到哪里去买粮?最近新乡县买粮数额大,已经将新乡县富户家中的存粮买了不少,粮价都生生买涨了一成还买不到,四处都缺粮,接下来又去哪里买?
况且,这明显就是对方设下的毒计,以孙主簿的政治敏感性,他知道接下来他们别想在卫辉府买到一粒粮!
秦修文也是没有想到,李知县和葛郎中做事能做的这么绝,原本他以为只是少他三千石粮食,没想到却分明是一点都不想给他!
要知道这两千石粮食不是他秦修文要的,是灾民们能否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这样做,是拿那几千上万百姓的命在做筏子,就是为了斗他一个秦修文?!
他秦修文何德何能,能背负这么多条人命?
秦修文隐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一直到指节泛白,原本还想徐徐图之的,看来对他们这种人,没必要客气!
秦修文始终是高估了这个年代官员的良知。
在他看来,他和李明义之间,完全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暗中使点手段,想要恶心一下他,他可以理解,比如说一开始摆在明面上的,少了新乡县一大半的赈灾粮这类的手段。
但是将赈灾粮全部调换成这种霉变的粮食,这种缺德事,一经发现,若是彻查到底,除了数千灾民饿死,天子一怒,杀的官场上人头滚滚的,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秦修文没有想到李明义狗胆包天,居然设下如此毒计,要的不仅仅是罢他的官,还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秦修文所料不错的话,李明义这次是准备让新乡县一粒粮食都筹措不到,不仅仅和其他县吞下他的赈灾粮进行分赃,还要联合其他县,拒绝卖粮给新乡县,新乡县如今接收这么多流民,被困日久,岂不是要闹翻天?
就算到时候将那赈灾粮霉变的事情捅出去了,谁能相信他?你说霉变就霉变?葛郎中那边肯定会说他派人送过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而其他县呢?定会配合葛郎中说他们收到的赈灾粮都是好的。
九分真一分假,足以以假乱真!
到时候上面会怎么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使秦修文说的真的,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秦修文如今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葛郎中自己的意思在,但是现在不管葛郎中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绝对已经被绑上了李明义的战船上了,就是想下来,也下不得!
而事实是,葛郎中真不知情!
但是他不知道,身在局中,稍微一个念头的行差踏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