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13
她立刻道:“什么也别管了,马上跑!”
两人咬咬牙,此时也只能听令娘娘,立刻纵鞭向前奔跑。
耶律隆被近侍扶起来,早已恨得咬牙切齿,自己堂堂契丹国王子,竟在这样的小女子手上受奇耻大辱,此刻他什么怜香惜玉之心都没了,阴冷地道:“马上追,留那女的一条命就行,其余都不必管了!”
又道,“另分一批人从峡谷另一侧包抄,今日必让他们不能活着走出去!”
大王子一声令下,霎时几乎是几千军队追击而出,皆是铁骑精锐,甚至不乏弓箭手。只是黑暗中夜视模糊,昭宁几人又左奔右突,极不好射准。
此时四人几乎是共骑,三人将她保护在中间,狂奔在峡谷之中。
昭宁也心中焦虑,她知道这峡谷两头贯通,是条弯路,很容易被耶律隆包抄其中,即便她侥幸脱逃,后面那些弓箭手一时射不中,可时间久了总是能中的。若是此时再被抓回去,那耶律隆定是不会放过他们,她也许还能留一条性命,这几个探子却要非死不可了!
听着追击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射出来的箭也越来越密集,昭宁越发焦急,此时突然一道利箭的银光闪过,她身侧探子突然胸口中箭,顿时再也控制不住疾驰的马,磕到巨石,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昭宁连忙勒住缰绳,看到那利箭已经洞穿了此人的胸膛,血汩汩流出,顿时眼眶一热。能做探子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禁军精锐,潜伏到耶律隆身边极为不易,今日是为了救她而死了!她伸出手道:“你快上来,我带你跑!”
那人却说:“娘娘快跑,不要管我!”随即嘴角也涌出了血,却捡起一颗石子,弹到了昭宁的马腿上,马儿吃痛顿时继续向前狂奔。
昭宁听到身后追赶的隆隆马蹄声,边被马带着跑边流泪。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啊,都是为了大乾牺牲的英勇的将士,可她知道毫无办法,她不能停下,她决不能落入这些人的手中,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向前奔去。
但是紧接着,她旁边探子也挺不住了,他的那匹马被耶律隆刺伤后失血过多,前蹄一跪,带着探子便摔在了地上。
而另一探子护在昭宁身后,也被契丹军的箭矢射中了马腿摔倒。
眼看着前方火光越发逼近,昭宁只能停了下来,她望了望四周,前后都有追兵,咬了咬牙,带着两人纵马上了山丘。
她知道上山也绝不是什么好事,即便有山石阻挡,他们一时杀不了她,却围也能将她围死。但此时她也别无选择,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勒马停在两块巨石之间,两探子在她之下护她,她看着那些人的火光越来越逼近。看到下面即将围拢过来的契丹士兵,眼泪流了下来。
昭宁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雁翎刀抽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做契丹用来威胁君上的工具,绝不愿成为大乾的拖累,她也绝不想落入契丹人的手中,受尽折辱,甚至被耶律隆羞辱。那还不如,她现在就将自己了断了,就在这里,断个干净。
可是,可是她也好舍不得啊。
她舍不得她的家人,她这一世用了这样多的时间,才化解了家人之间的矛盾,才保下了自己的祖母、母亲,她们才真正的团聚。她在临行之前,都还没来得及回去看看祖母,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不好,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弟弟长多大了,舅舅舅母好不好。
她前世,总是听到她们死的消息,痛苦地活到了最后。不知道她们听到了她死的消息会怎么样,会不会很难过,祖母听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会承受不住,舅舅会不会嚎啕大哭……
还有师父,虽然他的爱太过强烈,伤害了她身边之人,可他是她崇拜了两世的庆熙大帝,是她从来就一直仰慕的人,是今生无论什么情况都会相信她的师父啊。两个人今生有这样的缘分,有这样脉脉温情的相处,他待她这样的好,她从不敢想过的好。他若是知道她死了,会怎么样,会伤心至极,会痛哭不已吗?
她实在是太舍不得他,舍不得两个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两个人明明还有好长的路,好多的未来没有发生,她还没有随他去看大江南北,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孩子出世,为什么会断在这里,她不甘心!
泪水从她的眼角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但是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已经是绝路了。
昭宁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刀比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漠北的风即便在春末的夜里也是这样的寒意透骨,吹动了她的睫毛,火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两个还活着的探子发现了她的打算,惊慌地要想上来阻止她。
他们道:“娘娘,不要死——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的——”
昭宁却绝望地知道,是没有的,等那些人围拢过来,成功地攻上山,是没有的。
她决不能落入契丹人手中,决不能成为棋子,决不能影响大乾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百姓的未来!
她流着泪,正要用力之时——
突然,一阵如沉重的风鼓般雄浑的号角声响起,从西北的方向传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汹涌的冲杀之声,那样声势浩大,那样震天作响。
昭宁握着刀的手一松,紧接着又颤抖起来,这是、这是……
这是她熟悉的号角声,是大乾的军队冲锋的号角声!
她睁开眼看去,只见那已是深蓝色的天幕的尽头,与戈壁相接的地方,燃起了冲天的火焰,黑沉沉宛如潮水般的大军,正朝着契丹军大营冲来,无数面‘乾’字大旗在空中猎猎而舞,这是大乾的军队,是大乾的军队来了!少说是二十万的大军!
两个探子也看到了,发出了喜极的声音:“娘娘,是君上的部队,是君上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您快看看啊,您快看!”
火光映照着大乾军队的军旗,庞大的黑甲军队正在冲锋陷阵,势如破竹破了契丹军的防御,大地上蔓延开激烈的战火。
昭宁也被那磅礴的气势感染,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她甚至一眼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带着众铁骑营如刀剑般冲锋。隔得太远的夜色实在是模糊不清,可那势不可挡的气势,她知道那是君上,那就是他!
泪水顿时更是夺眶而出。
明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昭宁已哭得不能自己。
师父来救她了,他真的来了!
师父真的来救她了!
可是他怎么能来,他还要北伐契丹,彻底平定边疆。他这时候根本不能来西北, 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战胜契丹,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宏愿啊!
何况凭他的才智,他也应该知道这里是为他布下的陷阱,是绝对的杀阵,所以赵瑾他们将她捉来, 逼他来救。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他啊!他怎么能来, 他怎么能为了她而来。
想到这里, 昭宁甚至忍不住想要对他大吼, 让他赶紧回去, 不要管她。
可是因为他真的来救她, 一股温暖的细流还是涌进了她的身体,遍布了她的四肢。原来他是真的这样爱她, 他竟然愿意为了她这样的不顾一切。
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的爱着她,护着她, 她前世孤苦的时候, 没有人在她身边。
她被所有人轻视,被所有人讨厌的时候, 她在想, 会不会有一个人……会不会有一个人是这样的爱我,不会离开我,不会抛弃我, 永远在我身边。她只觉得阿七是那个人,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师父也是如此。
她紧紧地握住了雁翎刀, 不再想要赴死,他已经来了,她绝不会死在他面前。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谁想要伤害她,她都不会容忍。
此时的赵翊身着黑漆顺水的玄铁甲,领兵于众人之上,看向了日月台的方向。
他看到许多的火把,正往日月台不远处的山坡上汇聚而去,那些是契丹军。
他的探子才传了信出来,昭宁已经挟持耶律隆逃跑,想来是被这些人包抄了,正躲在那片山坡上,那些往那边汇聚的火把便是要去抓她的。
只要想到她此时正孤立无援,马上要被敌军围绕,赵翊便心脏缩紧,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必须要抓紧,把她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她一定已经很惧怕了,他怕昭宁在惧怕之下,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人质,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赵翊道:“所有将士,火攻前冲!”
一声令喝,庞大的大乾将士朝着日月台浩荡冲锋。
而赵瑾隔着帐篷与火海,看到大乾大军攻来的赵瑾,也早已明白了这是一场声东击西。赵瑾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他会来的,他果然来了!他抬手冷声道:“所有人准备,投石阵!”
无数的投石机运转,巨大的投石从天而降,有些甚至浇满了火油,仿若一个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大乾士兵如何躲闪,顷刻间伤亡甚多。
赵翊看到无数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他早就知道,这既是一场已经布下的陷阱,自然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将昭宁救出去。他道:“结盾阵,前冲!”
霎时间,军队靠拢,圆盾密麻成阵,宛如一条巨蟒向前,投石机一时再不能命中。
而他们身后,火器营的将士驾起火箭筒,漫天的火箭密如雨般,朝着契丹和叛军的帐篷而去,火箭筒上自带着火油,帐篷又极易燃,被火箭矢一点顷刻就燃了起来,霎时就乱了契丹军的阵脚。
与此同时无数潜藏的禁军中帐篷中冒出来,手持双刀杀人,竟凌厉至极,很快将围拢的契丹军灭杀!倒是叛军战斗力强悍,仍然在与大乾军队搏斗。
赵瑾并没想到,契丹军的战力比他想的还要不如,竟渐渐不能支持叛军。而赵翊领军的大乾铁骑营精锐无比,他们冲锋陷阵,突破了重围,直朝着谢昭宁藏身的山坡而去!
赵瑾面色铁青,马上问旁边的副将:“……他们人到了吗?”
副将回道:“已经在路上了,一刻钟便能到!”
赵瑾并不耽误,立刻也领兵朝着山坡的方向奔过去。
此时峡谷之中,耶律隆正前往山坡包抄谢昭宁,他麻药的劲已经过了,提着刀骑着马追击,势要亲自拿下谢昭宁,好生折磨她一番!
但等他刚到山坡之下,就听到背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他回过头,看到无数玄甲森森的大乾铁骑营将士正狂奔而至,声势浩大,恐怕将他踩死都够了!
是大乾皇帝带领的大军,他竟然真的突破了他们设下的重围!
大乾军队果然厉害至此,竟连契丹军和叛军加起来都抵挡不住!耶律隆吞了吞吐沫,心里慌乱,知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挟持住谢昭宁,用她来威胁赵翊。他一把拿过自己的长刀,朝着昭宁的方向冲过去。
而赵翊已足够的近,一眼就看到耶律隆的动作,横举长刀纵马疾驰,准备要去救昭宁。无数契丹将士拦在了他面前,决不能让他突破重围,他左劈右砍斩杀无数人突出重围,一时间血浪飞溅,杀如修罗。
昭宁看到了赵翊领千军万马而来救她,众铁骑营开出一道血路,突破重围,朝她的方向奔来,心中满是激动,师父当真是厉害极了!
耶律隆也看到了赵翊越来越近,可那两个探子一左一右与他拼杀,他一时竟不能近身昭宁!眼看失败在即,耶律隆一咬牙,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弓来,瞬间将弓拉满,对准了谢昭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即便他溃败,他也要拉这个女人陪葬!
赵翊心中大惊,立刻飞身便要去救昭宁。
却是此时,他左侧的契丹军手中,突然暴起一道幽光,此人手里竟是一把长斧!可他若是躲避长斧,就无法救下昭宁了!
赵翊咬牙硬挺了攻来的长斧,胸口顿时有裂痛传来。瞬间他已至昭宁面前,抱着她的身体一转,躲避了耶律隆射来的利箭,随即手势凌厉一刀射出,将那耶律隆瞬间砍杀!
耶律隆没料大乾皇帝竟还能如此杀人,瞪大了眼,鲜血溅出。
紧接着,他的一颗头颅滚落到了地上。
昭宁亦看到了那道银光,躲闪已是不及,不想君上瞬间已飞身至她面前,自己被抱住躲开了利箭,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根箭斜射入她方才所在之地,深入地中寸许,尾羽还在颤动,凶险至极!
而这个刚收复了幽云十六州,权倾天下的君王,她等了很久,想了很久的人,这时候将她抱在怀里,他身上穿着黑漆顺水的玄铁甲,分明是坚硬冰冷,可却让她觉得宽阔温暖。
他一双似海的眼眸温柔地凝视着她。面容依旧英俊无匹,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从未有人能给过她的安全感。他喘息未定,问她:“昭宁……你可有事?”
她本来是恐惧至极的,但是看到他的瞬间,喜悦充斥着她的心,安定充斥着她的心。
过往的什么恩怨、责怪、冷漠,此时全没有了,她想要马上抱着他,告诉他自己没有事,告诉他他来得是那么及时。再好好地同他说这一路的辛苦和不容易。
可是她正要说话,却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目光下移,看到赵翊身着的黑漆顺水的玄铁甲上裂了缝隙,血顺着缝隙正往外渗透。
昭宁想起方才君上飞身救他之时,旁侧有人趁机攻击于他!
她连忙解开了他的战甲,看到了他胸膛一道深深的伤口,玄铁甲可防刀剑近刺,却防不住长斧流星锤这样沉重的武器,他受伤了!
昭宁的眼泪控制不住,倏忽地掉了下来。
她知道方才他是可以躲开的,只是他知道自己躲开了,必然就来不及救她,所以硬生生地受下了这道伤。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伤!昭宁用随身的汗巾给他包扎,她问她:“师父……痛不痛,你痛不痛?”
赵翊好像并不觉得他受伤了一样,伸手缓缓地摸着她的脸,柔缓地说:“昭宁,不要哭……我来……救你了。”可是他的声音却断断续续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白,额头渗出了汗,嘴唇泛起一种苍青色。
长斧所伤虽重,但因为有玄铁甲阻挡,只是皮外伤,并不至于让他脸色如此发白。
昭宁突然意识到,他的余毒发作了。
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受伤,君上之前积累的余毒发作了!
昭宁有些慌乱起来。
她的确已经找到了凌圣手,可以给他炼制能治好他的药。可是现在凌圣手并不在此,她手里也没有药,她该怎么办!
此时更多的契丹军涌来,与大乾铁骑营打成一团。
赵翊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不好,他的眼睛也渐渐闭上了。
昭宁将他搂在怀里:“师父,你不要昏过去,你跟我说话,跟我说话!”
可是这个人却说不出话了,他躺在她的怀里,脸色好像越来越差了。
昭宁越发紧张,她好怕他像她梦到的那般,就此余毒发作,再也醒不过来,那她该怎么办,她不能没有他!
她继续唤他,可是他却没有丝毫反应,眼睛紧闭,睫毛低垂,唇色却越来越白。
周围却是战火连绵,是怒吼厮杀,是蔓延成一片的火光。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昭宁紧张焦虑的情绪到了极点。
紧接着,她突然开始听不到声音了。
周围所有战乱的喧嚣成了背景的尘埃,好似突然一切的声音都离她远了,那些杀戮,那些嘶吼,那些兵戈相接的声音,她突然都听不到了。
再然后,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泛起一种深深的血红色,这片血红色逐渐加重,渐渐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了。昭宁怔住了,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是她的眼盲,是她的眼盲再度发作了!
前世她的眼盲发作过两次,一次是幼时发作,第二次是被赵瑾冤枉下狱时。
此时,她的眼盲再度发作了。
昭宁无助地握了握手,眼前除了一片模糊的血红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好像再度回到自己在偏院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对世间的一切充满了茫然。
她很是惊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盲会突然发作!
在她慌乱之时,突然有一只手,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是熟悉的宽厚手掌,是师父的手,他还没有真的昏迷!
因为他握着她,她的心也略微安定了些,他还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他在她的掌心缓缓写下:别怕。顿了一顿,又更缓慢地写下:阿七的事……对不起。
昭宁顿时热泪盈眶,他明明病发得如此,却还在安慰她,还想着要因为阿七的事,同她道歉,他之前虽也同她说过一句对不起,却只是因为那日对她做的事。现在,他是真的因为阿七的事,向她道歉。
他明明是那样骄傲的君主啊!
可是与此同时,这样写字的触感,又给她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偏院的时候,她孤立无援,觉得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那个突然到来的人,也在她的掌心同样写下了两个字:别怕。
这样熟悉的感觉让她浑身都在抖。
一个曾经想过,可已经被完全否决的可能,突然又充斥了她的大脑。
昭宁这时候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她能感觉到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微弱,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而她颤抖地抬起手,伸手去触摸他胸膛上那道刚受的伤。
他的盔甲和里衣都破了,她摸到了他的肌肤。
即便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依旧能感觉到手底下的皮肤疼得瑟缩了一下。
她缓缓地抚着他胸口的那道伤。
它是新鲜的,可是它又是那样的熟悉。
因为那是她曾经在偏院的时候,曾无数次抚摸过的阿七的伤口,阿七曾告诉她,那是一道他的陈年旧伤,的确十分狰狞,所以她信以为真。
可现在她知道了,是因为是刀斧所伤,所以它才是这样的形状。
她的手越发的颤抖起来,这是阿七的伤口,是她曾经试图在师父身上寻找,却没有找到的阿七的伤口!
原来师父就是阿七!是前世那个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一直陪伴她的阿七。是两个人相依为命,一直沉默照顾她的阿七。她却还错怪他,明明……他就是阿七啊,是两个在偏院里偎依的孤独的灵魂啊。
泪水拼命地夺眶而出,昭宁的声音颤抖:“师父……是你,原来就是你……”
她将所有的一切都联系了起来,阿七说自己是个哑奴,可却武艺高强,学识渊博,她说她没有见过汴京的繁华,阿七就可以做出那样一整个汴京的木雕。阿七说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因为她的确在寺庙里救过他。
最后,赵瑾告诉她,阿七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了。那是因为君上也已经死了,死在了北伐归来的路上。
昭宁泪流满面。
她找了这么久,兜兜转转,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己身旁。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裳,这时候她终于又听到了战火的嘈杂声,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许征的声音。
他在说:“娘娘,您是不是看不见了?您快把这瓶药服下。这是君上出征之时,特意去岷州的雪山上,给您采的寒山雪莲所制的药,您喝下就能看得见了!”
昭宁手里被许征塞了一只瓷瓶,她一怔,想起了凌圣手对她说的话,他说‘您若是再次发病,需得寒山雪莲来治,否则有性命之虞’。
师父知道了她的病,已经为她采来了寒山雪莲?
她握着药瓶,问道:“许征……你刚才说,师父是去岷州为我采的药?”
“正是呢,是我陪着君上一路上去的。”许征道,“您快喝下吧!”
昭宁的手指缩紧。
岷州……岷州!
师父前世是死在岷州的,他明明是出征檀州,却莫名死在了岷州,一个极北,一个极西,她一直在想,师父为何会死在岷州,甚至一直在调查,是不是有人暗害于他。
她又想到了她的梦境,师父病发,倒在了一片冰原上,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那是他给她寻来的寒山雪莲。
她的手指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那段在荒院之时,与阿七——也就是师父最后相处的日子。
那时候边疆的战役刚平定了一半,似乎有复发之相。与此同时,她的眼疾也发作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楚,人好像一日比一日混沌了,甚至有时候都记不住师父了。
于是有一天,师父告诉她,他要出远门一趟,去找一种奇特的木头,回来给她雕成各式各样的娃娃,她看了就不会记不得他了,但大概要去半个月。
她知道他要走,很惶恐地拉着他的衣裳。
他却在她手心写:让她一定要等他回来,但要给他准备礼物的。于是她便想着,他从来没吃过枣糕,她便做好枣糕等他回来,她一直等啊等,一直在重复做着要给他的枣糕,想着他若是吃到,该有多高兴的时候。
可是她没有等到阿七回来,却等到了赵瑾。
赵瑾成了摄政王,他闯进荒院,灌她喝下去一瓶毒药,他告诉她,这药会让她渐渐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她恨毒了赵瑾,以为自己喝下的是毒药,拼命地干呕,每日都在惶恐。却不知道自己喝下的,其实是解药。
昭宁浑身颤抖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前世师父再度御驾亲征之后,是想要去给她找药的,所以他去了岷州,可那时候他所中之毒,比现在深了太多太多,所以在给她找药的时候病发,死在了一片冰雪肆虐之中。
被赵瑾拿走了药,骗她是毒药,让她喝下。
一种不说出的悲怆在她的身体里冲撞,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浑身都在抖,原来他曾经为自己做了那样多!可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今生不能与他重逢,这些她将永远也不知道!
在她哭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拿着瓷瓶的手。
她听到了一道嘶哑的声音:“昭宁,别哭……快喝下去……喝下去……”
是师父的声音!
昭宁擦了擦眼泪,她道:“好,我喝下去。”
眼下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师父余毒发作了,她们很有可能再度陷入了险情,她要好起来,她要让两个人都脱险。
她将那瓶中的药喝了下去,前世今生喝了同样的一瓶药,可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她将药喝下去之后,终于感觉到眼前渐渐地清明,她又能看见了。
她看到赵翊躺在自己怀中,因为毒发,终于彻底陷入昏迷,脸色带着青紫。而周围一圈铁骑营的将士正护在她和君上的周围,与契丹军厮杀。
昭宁知道,一旦赵翊余毒复发昏迷,就极度危险,倘若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很可能顷刻会丧命。
她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涌出:“师父,您听我说,你要醒过来,我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告诉你,您快些醒过来……”
更远处的战火果然蔓延开了,两军交战声势浩大。
一阵更为庞大的马蹄声响起,昭宁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谢昭宁,他已经余毒复发了。”
昭宁抬起头,看到赵瑾领数十万大军骑马而至,风猎猎吹动他的斗篷,他的面容带着一种漠然的肃冷。他身后列队而站的,竟不止是叛军、契丹军,还有身着褐色玄甲,面容深邃的军队,这不是契丹军的装束。
他身侧与他并骑的,也是个如此打扮的人,此人面容冷厉,胡须满面,头戴红缨铁盔,一看便是一员身经百战的大将。此人说话道:“大乾皇帝出事,正是大好时机,赵大人,可以开始了。”
听到此人说话的语气,昭宁立刻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这些人是女真部的将士,领军的这个,恐怕是女真的某位大将!
女真部本也属于契丹,骁勇善战,实力强横,绝不在当年的契丹之下。可后来女真首领不满于契丹的统治,独立成国,与契丹决裂。怎会和赵瑾、契丹联合,要对付大乾朝!
昭宁终于明白了,难怪赵瑾说这是个必杀局,他亦是重生归来,知道契丹根本不是师父的对手。所以联系上了女真部,想要三方联手,对师父下手!
他做了太多的谋划和打算,机关算尽,就是要真的杀了大帝!
赵瑾冷漠地看着昭宁将赵翊抱在怀中。
赵翊清醒的时候,自然足够使人畏惧,可是现在他如他所预料那般,赵翊为救谢昭宁,因为余毒昏迷不醒,那这些人便群龙无首,再无需忌惮了。
一切明明如他预料,但是看到她将赵翊抱在怀里,那样的哭,仿佛余生眼里只有他,所有的生机都维系在他身上,还是令他感到扭曲的嫉妒。
这是他前世就已经感受过的,曾令他的嫉妒如附骨之蛆的痛。
他袖中之手缓缓掐紧,道:“谢昭宁,他醒不过来了。省点力气,你直接过来吧,我还可以考虑留他一条全尸。”
昭宁却对他满心的愤怒,冷笑道:“赵瑾,你若想动手,也杀了我便是,否则就滚开,带着你这些契丹女真的宵小滚!”
赵瑾看到了她眼神之中,对自己浓浓的厌恶,一时间如针刺般扎进他心中。他能忍受很多的事,却忍受不了她用这样愤怒而厌恶的目光看自己,让他觉得像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段他再也无力改变的岁月。
他也冷道:“好,你不过来,我便亲自来抓你,到时候有什么死伤,就别怪我了!”
说罢挥手,便要令身后的数万大军而动。
可正是大军要冲锋之时,突然有一道懒洋洋的熟悉的声音,从昭宁背后遥遥传来:
“赵瑾,你说这话,为时尚早了吧!”
昭宁回头看去,顿时眼眸一亮!
在她身后,竟有数万的大乾军队奔涌而来,伴随着滚滚的马蹄声。前列的皆是骑马的精甲军,盔甲被火光照得发亮,而领头之人,那俊逸的面容,眼下的红痣都令她感到十分熟悉……居然是顾思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