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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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宛宁便将自己手里的食盒打开,道,“听闻母亲这两日忙得不能安枕,宴会前,便嘱咐女使们熬了安神汤备下,现在特送来给母亲喝。”
只见食盒打开,里头的确是一碗浓浓的安神汤。
姜氏听到这里,却皱了皱眉道:“我正是要同你说今日之事。今日在场时……你为何要替谢芷宁说话?她不仅害你,还陷害昭昭,这般行径,实在令人不齿。平日你心善也就罢了,但是这样的人,你如何能帮她?”
姜氏是爱憎分明之人。
谢宛宁听她语气里责备之意甚深,她将食盒掩上,也无奈地笑了笑道:“原母亲是因这个不高兴,可女儿总想着,毕竟与她姐妹一场,总是于心不忍的。何况母亲也知道女儿,平日连雀虫都是不忍心伤的,怎会忍心让妹妹被禁足呢。”
姜氏听她这般说,想来倒也的确如此,谢宛宁平日实在是心善极了。想到她还记得自己也不能枕,给自己送了安神汤来,着实也是用心的。何况她今日也差点被害,自己这般说她有些不应该。
她终还是柔和了语气,仍然忍不住叮嘱:“你心善是好事,只是日后也要分人,知道该与谁亲近才是。你与昭昭,一个是我亲生,一个是我亲养,才应该是亲近的。眼下将谢芷宁禁足了,家中便也和睦了起来,你们姐妹二人自当好生相处!”
谢宛宁也屈身应下了:“母亲说的极是,女儿日后一定警醒着。”
姜氏见她和顺,倒也满意了。因时辰不早了,便让谢宛宁早些回去歇息了,还叫含霜找了两盒药材给她带回去补身子。
谢宛宁走出姜氏的院子,待完全看不到姜氏院中的灯火了,才缓缓放开手。今日她的掌心掐得太多,掌心的指甲印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痕。
她的眼神也透着淡淡的阴霾,道:“姑姑,我听说,母亲今日将自己库房里许多东西送去了锦绣堂。”随即眼神讥讽地掠过那两盒可怜的药材,“却是给了我这个!”
孙姑上前扶住她的手道:“夫人便是这个性子,娘子亦是知道的。娘子也不必心急,这几次的事情,都叫谢昭宁给利用了去,倘若哪一日,她还是确凿地错了,您瞧着夫人变不变?”
又笑道:“郎君和大郎君还是对您极好的,郎君想着您今日也受了委屈,叫人送了些燕窝来。大郎君送的便更多了,今日他收到的东西,一半都送到您这里来了呢!”
谢宛宁听孙姑这般说,她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父亲送的东西倒是还好,谢宛宁知道他给谢昭宁那边也是送了同样一份的,但是哥哥送的东西却是只有她才有的。
孙姑又安慰她道:“其实这院中最要紧的人,不是郎君,也不是夫人,而是大郎君。大郎君如今前途无量,日后谢家迟早也是他当家作主,您只要哄好了大郎君,其余都好说。日后再使了计策,叫夫人不相信大娘子,谢家便还是您的谢家……但是姨娘没回来前,娘子不能轻举妄动了。”
谢宛宁心里这才有了底,想着姨娘的船应是已经在钱塘江上了,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雪柳阁的灯火了,她缓步走在石径上,道:“如此便让她先赢一局了。只可惜了芷宁,待我日后有成,再将她救出来便是了!”
孙姑也笑了,轻轻地给谢宛宁披上一件斗篷道:“正是这个理呢!”
太阳一日比一日地热起来,衣裳也穿得越来越薄,日子便渐渐地接近了浴佛节。
谢昭宁这几日便没有出门,而是在家中潜心地读书写字打算盘,姜氏虽想着,等过了浴佛节再好生教女孩儿,不过提前操练起来也是必须的,因此早早地将每日功课给她安排到位,晚上了还要叫她过去检查。自然,为免女孩儿精力不济,姜氏还吩咐了小厨房,每日给谢昭宁熬滋补的汤药,还派含月过来盯着她喝下。
含月过来除了监督她喝药,还轻声告知她:“……娘子,春景已经被夫人处置了,夫人让婆子拷打,只是她什么也没说。平日离间您和夫人的事,春景只解释成,是因娘子轻蔑于她,所以她不喜娘子,才有此言行。”
含月说的这话谢昭宁并不意外,谢宛宁当年能在家中屹立,乃至后来做到那般位置,心智绝非寻常。春景这枚棋子她若是没处理好,定是不会轻易用的。
她道:“知道了,她屋中可搜出什么物件来?”
含月道:“只是一些极寻常的首饰,虽然能值些银子,却是绝查不出来历的。”
谢昭宁喝了口补汤,就皱了皱眉,她并不适应喝这样的汤药。不过想着这些日子喝汤药,精神却是比从前更好些,也还是在一口口地抿着喝。
想着蒋姨娘要回来的事,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惴惴的。
含月除了来告诉她此事,还是来通传她,姜氏有事请她们姐妹三人过去。
谢昭宁也没有耽搁,只换了件衣裳就去了荣芙院,姜氏看到她,先是问含月她可有好生喝了药,知道她也喝了,随即笑眯眯的一句话抛了过来:“你大舅母回来了,正叫你过去一聚呢!”
谢昭宁听到先是一愣,随后很是惊喜。
当年在西平府,便是大舅母和大舅舅抚养她长大,情分自然极深。她初回来的时候,大舅母十分依依不舍,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与她。她想着边疆苦寒,非诏不得回,日后见到舅舅、舅母的机会怕是十分渺茫,却不想,大舅母竟回来了!
谢昭宁立刻上前拉着姜氏的手问:“舅母怎会回来了,可是大舅舅要调任回来了?”
姜氏并不吃醋于女孩儿与她大舅母这般亲近。她与哥哥、嫂嫂的情分也很深,大嫂盛氏大她十岁,未出阁时,两人亲热得如同姐妹一般,彼此分享衣裳和脂粉。因此也笑答:“这是不知的,等你去问了你大舅母便知道了!”
不论是不是,谢昭宁都是极高兴的。
姜氏随即又对刚进来的谢承义和谢宛宁道:“你们祖父也叮嘱了你们,一同去看看他老人家。正好赶着浴佛节,他老人家可以带你们去三圣寺中上香!”
顺昌府物产繁盛,人杰地灵。三圣寺是顺昌府最大的寺庙,亦是极热闹的地方,谢承义和谢宛宁也高兴起来,谢宛宁含笑道:“女儿亦许久未去见过外祖父了!”
姜氏却因要忙药行的事不得空,谢氏药行不仅开得繁盛,且还通过尚药局,向宫中送药。只是因此药行每年都需被审查,眼下已经到了时候了,她虽也很想念大嫂和父亲,却脱不开身。便只让谢承义带着护卫送两个妹妹去,并叮嘱他:“好生照顾两个妹妹,尤其是昭宁,她去外祖家少得很,莫要差池了,你可明白?”
谢承义笑着应道:“母亲,我好歹是在战场上立了功回来的,您便放心吧!”他刚封了都统,要进右卫当差,但是调令还没有下来,因此还不用去。
姜氏看着儿子高大英俊的模样,厚实有力的肩膀,自然是放心的。盘算着等儿子去了外祖父家回来,也应是要给他说亲事了,毕竟日后谢家还要靠他支应呢。
谢昭宁笑容却微微收敛了。
她知道,母亲是希望哥哥能与她处好关系,她心里自然也希望。
尤其是蒋姨娘未归,背后的势力未知,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人有多可怕。祖母病重,虽因知道她的事,身体略好了些,但还是要卧床静养。母亲向来没有心机,如今精力又全用到了药行身上,更何况她后来会被蒋姨娘所害。
可是人的观念岂是一两日可扭转的,哥哥满心将谢宛宁当成亲妹妹,她与哥哥却没有相处的时日。虽谢承义知道了白鹭之事是谢芷宁陷害了她,可是谢承义并不在场看着,她往日那跋扈的印象还是深入哥哥内心的,一时半会儿,谢承义对她只是客气有礼,内心对她仍有偏见,谢昭宁也能看得出如此。
罢了,能见到大舅母总是高兴的,不知道大舅母从西平府回来,如今胖了些许没有。她以前总是埋怨西平府没什么吃的,说实在是想念家里的繁华。
谢昭宁想到此,极是期待能再次见到大舅母,亦顺便,去问大舅母一些关于蒋家的事情,她记得,原来蒋家也是顺昌府出去的。
蒋姨娘所出的蒋家,当年也是顺昌府的大户,只是后来蒋姨娘的父亲获罪流放。但是再后来也不怎的,蒋家竟攀上了襄王殿下,在边疆立了战功再度发家,致使蒋姨娘的父亲累官至正三品……她记得,蒋家起复是庆熙四年的事,但如今才是庆熙二年,还有两年的时间。
但因心头惴惴,谢昭宁也想去顺昌府探探虚实。
隔日便是浴佛节了,姜氏也不耽误,第二日一晨,便准备好了马车送她们去顺昌府。
汴京与顺昌府虽相近,但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天空还有淡淡星子的时候,两辆马车一匹马便嘚嘚地出发了,此时跑在汴京城内,天色昏暗,什么壮景都看不见。待跑着跑着,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马车的声音也平顺了。
谢昭宁前世去过两回顺昌府,沿途都是见过的。可毕竟是十多年关在禁庭中,如今她看什么都新鲜,挑开帘子便往外看。只见马车行使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官道平整,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此时绿油油的麦苗在微风下荡出碧波,再远一些是低矮的山,起伏的树影。
马车再跑一会儿,便进了顺昌府城中,顺昌府往来兴盛,街边建筑鳞次栉比,欢门高立,旌旗高展,并不比汴京差许多。明日就是浴佛节了,城中比往常更热闹些,人们摩肩接踵,戴花捧水,朝着寺庙的方向缓缓而去,看着这些人也觉得热闹起来。
此次谢昭宁带了樊月、樊星两人来,青坞和红螺要料理家事来不得。
樊星也极好奇地挑开车帘往外看,和谢昭宁道:“娘子,奴婢还是第一次来顺昌府呢!好似不比汴京的热闹差,人也极多。”
樊星樊月从西平府回来,哪里见过这样许多的人。
樊月虽然也有些渴望看看,但是她觉得这般不太妥,瞪樊星:“你好生坐着,莫给娘子丢脸!”
谢昭宁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她也朝外看着,道:“汴京是京畿重地,自然繁盛。但汴京繁忙起来,几条运河都是不够的,因此船只分了一半到顺昌府来,才造就了顺昌府的繁华。”
谢昭宁远目眺望,她似乎已经隐约看到姜家的宅邸了。
姜家是顺昌府第一大族,便修在顺昌府城之中,独占了一条巷子,汴京地贵,谢家并不能占了太大,而姜家在顺昌府却十分兴盛,大舅舅在边关打仗不说,二舅舅在顺昌府经营生意,丝绸、茶叶、瓷器都有涉及,姜氏很是富庶,因此姜宅占地比谢家在汴京的地界还要大些。
早早地得了信知道几个外孙要来,姜家的马车一早便等在了巷子口,待见到谢家的马车到了,早有人飞奔去传话。
姜氏的马车在路口一字排开,一个胡须皆白,看得出年轻时孔武有力的老者,正站在马车外张望,谢承义策马跑得最快,一眼便看到了老者的身影。到了老者面前,立刻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半跪下给老者行礼,大声道:“外祖父安好!”
老者一见谢承义,便露出极大的笑容,大步朝他走来。这便是姜氏的父亲姜青山了。
他是行伍起家,只是后来受了伤才回家养老,如今是大舅舅承了他的意向,在西平府守护疆域。
他将谢承义揽在怀里,满面红光,高兴地道:“好孩子,好孩子,外祖父早听说了你封了巡检的事,只是前几日你大舅母突然回来了,才不得来祝你!你是极好的,有咱们姜家的几分血脉!”
谢承义幼时,是时常跟着母亲回外祖父家的,和外祖父极亲。当初想习武也是受了外祖父的影响,是听着外祖父当年的丰功伟绩长大的。因此也道:“当时习武,您总说我是软脚虾,如今却知道,我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吧!”
姜青山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飘,笑着捶他的肩道:“还打趣起外祖父了!”
说着又朝他身后张望,谢承义也知道他在看什么,笑着说:“要入夏了,尚药局的考核迫在眉睫,母亲便没有过来!但是托我给您带了许多东西来,都在后面的马车里。”
姜氏是姜青山的老来女,外祖母又去得早,姜氏靠他一手带大,因此姜青山极是疼爱姜氏。听说姜氏忙,姜青山纵然有些失望,却也只能作罢。
此时谢昭宁和谢宛宁的马车也到了,两人也从马车上下来。
谢宛宁也是时常随着谢承义回姜家的,姜青山也甚是宠爱她。因此她下来马车,便几步上前,对着姜青山屈身行礼道:“外祖父安好!”
姜青山看到她也很是高兴,谢宛宁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也极孝顺,问她一路来的时候可好,怎的这般久不来姜家玩耍一类的话,还说她以前爱玩的秋千已经架起来了。谢宛宁笑得更是灿烂。
姜青山身边两个青年,也热情地上前,同谢宛宁打招呼,眼神中似乎透出些许爱慕之意。谢昭宁记得,这两个是二舅家的表兄,姜焕新和姜焕明。前世这两个表哥对谢宛宁甚是喜欢,不过他们二人并没有建业有成,自然够不上谢宛宁了。
随即姜青山也看到了谢昭宁,笑容却略微淡了些。此前他也听过谢昭宁的许多传闻,知道她欺负旁人的那些事,上次她来姜家,也的确把姜家搞得鸡犬不宁,因此对谢昭宁略微有一丝不喜。但是毕竟是姜氏亲生,也颔首道:“昭宁也来了!”
谢昭宁嘴角微扯,也给姜青山行了礼。她此前跟着姜氏来过一回姜家,发了脾气,还因小事打了婢女,的确闹得大家都不太愉快。外祖父对她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外祖父,两个表哥,似乎都将谢宛宁当做亲生,对她熟视无睹,她心里当然也不舒服。
若不是知道大舅母今日回来了,谢昭宁也不会来。
因此她正在人群中搜寻大舅母的踪迹,可一时半会儿并未找见。
正当她如此想时,又有一辆马车嘚嘚跑来,车夫赶车赶得很急,吁地停在巷子口,里头先后出来好几个人。
头一个人便是银盘一样的圆脸,云鬓如丝,笑起来时弯翘的眉眼。并不是极好看的人,却让人觉得十分的亲切,她正训斥车夫手脚慢,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早便叫你将这畜生喂饱,你偏忘了!耽误了可怎么好!”
谢昭宁一看到此人,泪水便涌了出来,她想起了在西平府的时候,她病得厉害,大舅母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又想起要回汴京的时候,大舅母将她叫进房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的怀里塞东西,金银首饰,田产地契。
因此一声大舅母已经脱口而出。
这个妇人便是她的大舅母盛氏。
盛氏虽然并未在边疆陪她许久,那时她极忙,西平府囤地,养兵,她什么都要管。可是她却对谢昭宁极好,她没有亲生女,就几乎将谢昭宁当做自己的亲生女般对待。
盛氏也看到了谢昭宁,眼睛一亮,立刻几步上前将谢昭宁揽入怀中,也红了眼眶:“大舅母可一年未曾见着你了,回来前还担忧得很,看你长高了,甚好,甚好!”
谢昭宁也边笑边哭道:“大舅母也比西平府时圆润了些,甚好,甚好!”
引得盛氏哭笑不得地捏她的脸。
两人正是叙旧之时,大舅母背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笑着道:“是昭宁表妹吧,许久未见了!”
听到这个陌生又透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谢昭宁心里蓦地一冷,从大舅母的怀中缓缓抬起头。
第31章
只见来人一袭月白色锦袍, 不是寻常男子的直裰打扮,而是宽袍广袖,腰间配了一枚莹润的和田玉。他面容俊朗, 乌发半束,身材高大,笑容很是温和,看人的目光也极温和。一眼看去便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他自车上缓缓而下, 竟将周围灰暗的天色都衬得明亮了起来, 叫人眼前一亮。
此人便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唯一的嫡子, 姜焕然。
谢昭宁看着他, 却眼睛微眯。
姜焕然是个极神奇的人, 明明大舅母这般大方热情, 大舅舅也十分爽朗,姜家亦是武官世家, 偏偏生出个姜焕然,竟宛如书香门第出来的世家公子, 浑身书卷气, 待人也温和,并且极其聪明。
顾思鹤也很聪明, 但是他态度散漫, 游戏人间,并不将自己的聪明用到正途上,反而成日没个正经。可是他出生极高, 又有定国公世子爷的世袭, 便是随性而为,也无人会说他什么。
但是姜焕然则不同了, 他很聪明,并且也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聪明。他是少年举子,并且是京东西路的解元。并且谢昭宁也知道,来年他便会高中第一甲第二名,殿试时被钦点为探花。
姜焕然聪明至极,且智多近妖,他并非赵瑾、顾思鹤等权臣之流,而是戏弄人间的佞臣。新皇想要改革体制,他随之出个‘天启变法’,控制天下豪绅土地兼并,也通过倒腾让自己富得流油。劝皇帝广修寺宇,实则他通过此,控制了僧牒发放。他手段多且猎奇,身无军权,却能让新皇为自己所用,且并不威胁那二人的地位,后来身居参知政事,姜家也因他再度荣耀起来。
不过在此时,他还只是个少年郎。可虽如此,他也已经高中解元,成了姜家这辈中最出色的人,两个堂弟与他根本不能比,也是外祖父姜青山最重视的孙儿。
不光外祖父,其实大舅舅、大舅母何尝不是啧啧称奇,姜家人向来是重武轻文,子孙们全是有能打仗习武的天分,就连外孙谢承义也能在战场上立功,偏偏一个姜焕然,宛若不是姜家之子,要不是大舅舅和大舅母感情甚笃,大舅舅都要怀疑自己这儿子的来历了——毕竟一看就不像是自己这五大三粗的人能生出来的样子。
可是谢昭宁却与姜焕然并不对付。
姜焕然面上对她笑眯眯的,心里却并不喜她。甚至还使过手段算计她,虽然只是无伤大雅,却叫她对姜焕然也很是不喜。
但想到此人日后毕竟也位极人臣,她略微屈身,也喊了一声:“焕然表哥安好。”
姜焕然笑着颔首:“上次见昭宁妹妹还是半年前了。”
见他笑容满面的,盛氏反而瞅了他一眼。
谢宛宁看到姜焕然时,眼神微微一亮。也屈身问安,姜焕然也笑着应好。但是谢宛宁心里却是一冷。
与姜焕然比,二舅舅家的两位堂兄着实不算出色,但姜焕然与她并不熟。姜焕然虽是在姜家长大,却一直住于国子监中,很难回来。且她总觉得姜焕然对她有礼,可其实十分无视她——甚至比不过看谢昭宁,他看谢昭宁时,眼中还有若隐若现的戏谑,可是看她的时候,却是真正的漠然,仿佛并未将她看入眼中。
她来之前,便知道大表哥中了解元,日后前程定是不会差,又想着大表哥人才翩翩,当真是良配。但是她有自己的原则,那便是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她也不会去尝试。何况大表哥的生母还是大舅母。
再者现在是解元,谁又知他日后真正的前程呢,那些曾位列一甲的人,后来为官平平的,也多得是。
想到这里,谢宛宁也只是笑笑罢了。她以后是定要高嫁的人,当然不会执意于此。
想着三位孙儿远道而来毕竟是累了,姜青山让小厮们先赶马回去歇息,明日再去三圣寺过浴佛节。
谢昭宁早已是迫不及待想和大舅母说说话,等众人侍奉姜青山颤颤巍巍地上了马车之后,她准备进大舅母的马车,正巧,她回过头时便看到大舅母对自己笑眯眯地招手,示意她赶紧上来。
她也笑了,拎了裙角,连矮凳也不用,攀着扶手一跃就上了马车,弄得大舅母连连感叹道:“怎么回汴京养了一年了,还是个皮猴子!”
却生怕她摔了,伸手将她接住,回头对一旁的姜焕然道:“你去乘弟弟的马车去!”
马车之中,两舅甥这才真正地相见了。
盛氏将谢昭宁搂在怀里,又哭又笑:“大舅母还以为,要七八年才能再见到你,兴许你那时已经嫁了人。没想到这么快便能相见!我瞧瞧——”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离开西平府的时候,还是个小圆脸呢,怎的瘦出了尖下巴。”
盛氏说到这里甚是痛心,她觉得女孩儿就是要明艳丰润地才好看。
谢昭宁笑道:“舅母倒是依旧圆润有福!”又问,“您怎么突然回来了,舅舅可是要调回汴京任职了?”
前世大舅舅被调回汴京是一年后的事,谢昭宁也不知,为何如今大舅舅竟被提前调回了。
盛氏笑道:“的确要调任回来了,不过也许还需几个月呢!我先回来把家里张罗着。”
随即还问她与家中相处如何云云,谢昭宁并不想让大舅母担心,就笑着道:“一切都好。您便放心吧!”
盛氏却白她一眼道:“如今还学会瞒你舅母了!以前你在西平府,闯祸将人家的摊子都烧了,都知道不瞒我!”
马车上燃着一个小炉,盛氏的贴身女使伏云在烹茶,茶汤已经煮沸了,盛氏见颜色甚好,端起来给谢昭宁倒了一杯。她在西北喝茶已经习惯了这样简单的泡法,汴京时兴的那些点茶手艺,她看着都觉得繁琐。
她将茶递给谢昭宁道:“你祖母是极好的,这个舅母一开始便知道。你母亲不过是看起来似乎凶,其实很是惦记你。你还没回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写过数封信来问我你的饮食喜好。不过她也有不好,她从小便没了母亲,其实并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好一个真正的母亲,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爱。有时候可能过于松散,有时候也可能过于严厉,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你要原谅她,她不过是太紧张想你好了。”
谢昭宁微微一笑道:“母亲可做了谢宛宁多年的母亲呢!”
盛氏更是笑了道:“我与你母亲的相处,可比你多!”她说,“谢宛宁年幼时不在她膝下长大,等大了到她身边,又已十分聪明懂事。你哥哥跟着你外祖父的时间,都比留在谢家的时间多,你母亲其实从未真正的教养大一个孩子,而你,却又是她十多年未谋面的孩子。”
盛氏想到这里,微微叹气:“当年党项人南下,民不聊生,实在也难。幸而当今君上坚毅,平定西夏,我们才有了如今安生的日子,你才能和你母亲母女团结。”
这个事盛氏时常跟她念叨。说君上还是太子,御驾亲征,是如何的英明神武,运筹帷幄,那风采当真可称得上千古一帝。谢昭宁听着君上的丰功伟绩长大,对这位英明的君主很是崇拜。她记得君上死后,朝野还缅怀于他,以年号尊称之为庆熙大帝。
“至于你父亲和哥哥……”盛氏顿了顿,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谢承义明显同谢宛宁更亲热,也只能叹道,“毕竟不是朝夕相处的,急不得!但是我知道,只要是真的了解了我们昭昭的,便没有人会不喜欢!”
谢昭宁笑了起来。舅母说的这些谢昭宁都知道,祖母和母亲待她极好,她是要保护她们的。她想起了自己要问的事,沉吟片刻后道:“舅母,我这次来看您还有一桩事,您对蒋家了解吗?”
盛氏是何等敏锐的人,皱了皱眉反问道:“你父亲姨娘的那个蒋家?”
谢昭宁颔首,盛氏才想了想道:“蒋家原也是顺昌府的,与我们姜家还有一些往来。只是后来落了罪,蒋姨娘的父亲便被贬到了河间府,任团练副使——说来河间府离西平府也并不远。”
谢昭宁就道:“能否请舅母替我看着蒋家,若有什么动静,还请舅母告知一声。”
盛氏就又捏了捏她的脸:“这样的小事有什么难,还同舅母这样客气!舅母派个人替你盯着就是了!”
说了正事,谢昭宁便放心下来,只和舅母笑谈,问问舅舅的近况。
盛氏告诉她从西平府给她带了许多她以前喜欢吃的,还做好了烤全羊,就等着接谢昭宁去吃。
西平天阔地广,吃食也这样粗犷,汴京却是风雅至极,是吃不到这样的东西的,谢昭宁听着眼睛微微一亮,想起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和舅舅、舅母烤了全羊,三个人围着羊,用匕首割肉来吃的情景,是这样的随意粗犷。她笑眯眯地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等谢昭宁吃了饭,天色已经暗下来。
今日赶路毕竟奔波累了,盛氏虽另给谢昭宁安排了房,可谢昭宁却已经在与她下象棋的时候,靠在迎枕上睡着了。盛氏看着她睡着时的模样,玉雪雕成的五官,眉眼却有潋滟之色,长睫垂下宛如鸦羽一般,连她也惊叹于昭昭的好看,并且在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这样的容色,日后会不会给昭昭带来什么祸事。
她叫姑姑进来,将谢昭宁搬去碧纱橱里睡。她则起身去了东次间,点了烛火,给边疆写信。
门打开了,风扑得烛火晃了晃,随即盛氏听到了儿子温和的声音:“母亲,您唤我来做什么?”
盛氏抬起头看着姜焕然,夜色朦胧之中,烛火笼在他身上,将他身上月白色的长袍,照出玉一般温润的光泽。姜焕然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已全然不是印象中那个孩子,他比她更高更大,且竟如此的惊才艳绝,钟灵毓秀,盛氏完全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的确记得自己生的,盛氏也要怀疑这孩子是抱错了。
一丛野草里长出一只灵芝来,怎么看怎么别扭。盛氏心里犯嘀咕,但随即对自己把自己比做野草更犯嘀咕。
她和姜焕然虽也分隔多年,但毕竟分隔的时候姜焕然对母亲是有印象的。后来恢复了信,她立刻将姜焕然接去了边关,她本就是讨人喜欢的性子,母子二人相处甚是融洽。
盛氏放下笔,招手让儿子坐下来,仍给他倒茶,道:“叫你来,只是随便想同你说说话罢了。”
姜焕然捏起茶杯,闻了闻杯子里的茶叶,立刻判断出母亲这茶叶至少已经煮过五遍水了。他放下茶杯,眼睛映着桌上跳动的烛火,道:“母亲是想同我说昭宁妹妹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