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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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今晚遇到的种种之事,怒火在她心中腾腾烧起。
此时两扇门传来咚隆的声音,竟不等她们把门打开,直接从外面撞断了木栓,随即一大群护院涌了进来,姜焕然快步走在正中间,他的装束也有了些改变,一身墨蓝色劲装,头发竖起发髻,五官俊雅,腰间跨一柄长剑。仿佛刚经历过一次打斗,比平日的清雅多出几分凌厉之气。
看到大堂兄终于来了,姜焕明二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喜极而泣连忙上前道:“大堂兄,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咱们这一夜是怎么过的!”
姜焕然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察觉那车辙不对之后,他便立刻派人回去报信,同时还安排人沿着车辙一路找去,发现了沈通判家被灭门一事,心里更是紧张,这等亡命之徒,倘若遇上了田庄的弟弟妹妹……!而他却因一己之私,抽调走了田庄的护卫,若是他们谁当真丧命了,那他才真的要自责一辈子了。
他来得这般迟,则是因在路上遇到了一群从后方奔袭而来的玄衣人,似乎是增援什么人的模样,可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对他们下手,个个武功精深,但姜焕然岂是一般人,指挥护院结阵以对,不仅对付了他们,竟还抓住了三个人,只是他们咬碎了臼齿中的毒药自杀了,如此一耽搁,才来迟了。
当他到门口时才发现,那车辙竟真的通向了后门,心已猛地沉了一半,迫不及待叫人将门撞开。此刻他迅速将院内扫了一遍,发现虽遍地焦黑凌乱,且有打斗的痕迹,院中似乎还堆着不少尸首,但是要紧的弟弟妹妹,还有昭宁表妹都没事,心里才松了口气。却又疑惑了起来,既然有打斗,护院又被调走,他们是怎么得以全身而退的?
姜焕然看了看两个正你一言我一语,向他纷乱叙事却讲不清重点的堂弟,觉得绝非他二人做的。但两个堂妹自幼长着深闺,遇到这样的局面,没吓着已是不错了,更不可能脱险。只有谢昭宁……但,能是谢昭宁吗?她又会做什么?
姜焕然看向谢昭宁,只见她发丝微有凌乱,眼睛有些发红,表情却十分冷静,便笑着道:“昭宁表妹,你能否叙说一二,这从头到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昭宁见他竟又带着她惯见的那样的笑容,心里更恨了。他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有几分焦急,知道她们没事了,倒是又放松了对吧?她也笑了道:“不过是方才,两位表哥放了那些人进来,我们差点招致杀身之祸罢了。”
姜芫则道:“昭昭说得太简单了,堂兄,若非方才昭昭机智,我们恐怕都没命了!”
此时谢昭宁却笑了笑道:“焕然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找自己又有什么事?
姜焕然并不明白,莫不成是事发之后想叫他安慰一二?此事他理亏在先,姜焕然还是笑道:“自然的。”说着提步向谢昭宁走了过去。
谢昭宁也提步朝旁侧的假山后面走去,那假山是太湖石堆砌而成,修得高高的,上面颇有雅趣地设了藤萝,蔓蔓幽幽,再一旁是一株高大的垂柳,万千的绿丝绦轻拂,将那墙角掩成一块小角落。
谢昭宁穿过绿丝绦走进去,垂柳拂过她的头和肩,姜焕然也跟着走了进去。
待她转过来,方才脸上那虚假的淡笑完全消失了。不过姜焕然仍然保持着他面对旁人时,完美无瑕的微笑,问道:“不知表妹……”
可他话还没说完,谢昭宁抬手一巴掌就抽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姜焕然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看向谢昭宁。方才,他没看错吧,谢昭宁竟然打了他一巴掌?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躲闪,只是一时之间太过突然,他竟忘了躲闪。谢昭宁的力度自然不会太大,可毕竟是那样狠的一巴掌,自然也疼,他又从小被姜家寄予厚望,聪慧到极点,又很快成了少年解元。就是母亲、祖父都极少打他。谢昭宁,竟然打他?
姜焕然有些不可思议:“你……”
他这句话话音还没落,谢昭宁又是一巴掌抽过来。姜焕然这次还是没躲,另一侧脸又受了她一巴掌!
看到这位未来的大佞臣,任性妄为玩弄人间心中没点道德底线,却又被世人所追捧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表哥,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巴掌印,谢昭宁心里觉得十分痛快!
她就打他了,他只顾着达成自己的目的,弃众人利益于不顾,让她们陷身于如此险情之中,他难道不该打吗?也许他未来更是厌恶了自己,让这样一个未来会如此厉害的人厌恶自己,或许不是好事吧。但他要厌就厌吧,反正厌她的人多得是!
她冷漠道:“焕然表哥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一打?”
姜焕然有些怔地看向她,灿灿明日在她背后升起,将她的肩背都镀上一层金光,她柔软的脸上,甚至都能看清细微的绒毛,而她的一双眼眸灿灿如日,竟露出逼人的光芒,一时叫他无言以对,不能直视。
谢昭宁走近了一步,继续道:“你自小聪慧,你是解元郎,这天下的人都应追捧于你。可你呢?不过是因想算计我,做出如此之事,差点害了大家,你便是该打!表哥可知昨夜之惊险,可知我们如何努力才能逃过这般险境?表哥不过是不想娶我而已,可问我可想过嫁给你,何必做出这样多的事来?”
背地里的心思被她这般一语点穿,姜焕然突然发现自己平日的伶牙俐齿竟丝毫发挥不出来,成了笨嘴拙舌,他顿了顿道:“我……”
谢昭宁才不管他是否回答,再度逼近了一步,而姜焕然竟在她的逼迫下往后退了一步。谢昭宁又继续笑道:“表哥自觉自己聪明,可以随意玩弄于旁人,也许表哥是对的。但是你这样的人,日后进了朝野,当真于黎民有福吗,你不谋害苍生,恐怕就要谢天谢地了!今日之事你对我做了,来日便会对天下人做。我告诉你姜焕然,这次我与你算了,他日你若再犯,我也决不会饶了你!”
她的话铿然有力,眼眸映照着初升的旭日,更是明亮得叫他不能直视。在这样明亮的眼眸下,姜焕然发现自己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顿了顿,若是旁人敢打他,他自然是千百倍地还回去,可是,现在他全无这样的念头,他看着谢昭宁眼眸中燃烧的怒火,他甚至想对她道歉。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虽然他从不曾对人道歉过。
年少时他因觉得堂弟不尊敬他,戏弄两个堂弟,致使两个堂弟闯下大祸被罚。当时祖父罚他跪祠堂,他桀骜地跪着,祖父用藤条抽得他遍体鳞伤,被心疼他的乳母扑上来护他。叫他道歉时,他也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想,我并非刻意作乱。而是总都是你们世人对不起我,我才使计反击,我为什么要道歉?每一个被他这样算计过的人,他都是这般的想,我凭什么要道歉?
可是这次呢?谢昭宁又做了什么?她说过要嫁给他吗?只是仅凭偷听一事,他便认为她对自己有意,所以才想算计人家不喜欢自己?以至于竟算出如此纰漏,虽然这样诡异之事谁也想不到,可是当时情况如此危急,若非谢昭宁机智应对,恐怕现在就是他抱憾终身了!
他嘴唇微动,正想说出道歉的话时,外面又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护院的踏步声。
祖家来人了!
谢昭宁也听到了马蹄纷乱的动静。
打了姜焕然, 势必会让他更讨厌自己吧。谢昭宁略想了想,又对姜焕然略一屈身道:“今日之事,我许也有些冲动了, 表哥若是在心里记恨我,那我也没得说。只希望日后表哥做事,能三思而后行。无论是为您,还是为了旁人。”
他明明智多近妖,可却从不用到正途上。他们三人虽合力稳住朝局, 逼退了契丹人, 但赵瑾和顾思鹤权斗, 姜焕然用自己的聪慧牟利, 无人为国土、为黎民考虑。虽为新朝, 却依旧是民不聊生。
谢昭宁虽在禁庭, 也知道天下并不稳定。许是他们也并不想让天下稳定,若是权柄归了皇帝, 谁又能甘心,只有让天下乱, 他们的权势才是最稳固的。
想来倒也奇特, 这几日之事,竟让她纷纷和这些人牵扯上了关系。不过顾思鹤是利用她, 赵瑾是想杀她, 姜焕然还想算计她,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罢她退身离开,肩背上依旧是一片明艳的朝阳。
姜焕然在她走之后许久, 都没有缓过神来, 待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自己方才竟一句话都没说过!就任她这么打了!
知道出去定是引人注目, 但又不得不走出去。姜焕然理了理衣裳,还是跟在她背后走了出去。
谢昭宁刚一出去,就看到一匹西北蕃马冲了院子里来,马上之人也是身着劲装,缰绳一扔便翻身下马,瞧着容貌竟然是谢承义!他一见周围的景象大惊,随即才看到了刚从假山后面出来的谢昭宁,竟大步朝她走过来。
他大概是飞驰而至,还在大喘气,额头细汗密布。见着她没事,才略微松了口气。
谢昭宁一愣,自她再度见到兄长之后,便都见着的是谢承义对自己冷漠疏远,对谢宛宁关怀备至的模样,何曾见他竟会对自己紧张关心。她不由又想到了被关在禁庭的有一日,她莫名地发起了高烧,谢承义听闻后不管不顾地要闯进来看她,他差点被侍卫拖下去打死,那时候他看到她,就是这般焦虑的神情,仿佛生怕下一刻便见不到她了一般。他疲惫地摸着她的头发,郑重地问她要保证:“昭昭,你是我的妹妹,定不能比我先死,明白吗?”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小厮柏荣手里捧着一把剑道:“大郎君莫急,大娘子这不是还好好的!您再怎么着急,也不能把剑给弄丢了!”
谢昭宁忍不住抿唇一笑。
谢承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来传话的人说,谢昭宁可能出事了,立刻翻身上了马赶来,似乎并没有佩戴好剑,路上的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腰间滑落了。看到谢昭宁忍笑的神情,他很是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道:“我只是嫌它重,故意将它解开,我自然知道你会在后面拾起来!”又看向谢昭宁,有些别扭地问,“你……你没事吧?”
谢昭宁听到辩解更觉心里一暖,谢承义是十分固执之人。但谢承义竟会如此紧张自己,或许……她与哥哥的隔阂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深,努力一番,总是能够化解的。若是能团结了哥哥,对付那些魑魅之人,保护祖母和母亲,她才能有更大的胜算。她笑着道:“并无大事,多谢哥哥挂心!”
谢承义见她的笑容在金色的朝阳中灿灿,的确不像过去那个桀骜不驯,与他不是闹就是吵的谢昭宁了,好像,不知何时从时光的缝隙中生出了一个新的妹妹一般。
未等他们二人说更多的话,嘚嘚地跑进来几辆马车,几个人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下来。谢昭宁就被一个人迎面扑上来抱住了,看着她高高的鬓发,没有半分装饰的发髻和面容,听着她嚎啕大哭的嗓门,谢昭宁笑着搂住她:“大舅母,我没事!”
盛氏哭得脸红眼肿的,却仔细摸索着她的脸,心疼极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否则大舅母怎么跟你母亲,跟你舅舅交代,哎哟,快让大舅母好生看看!”
谢昭宁是她从小看到大,心尖尖上的女孩儿,便是磕着碰着也舍不得,何况差点有这样的性命之虞!
方才她们在路上,已经有人飞奔去同她们说了情况。
祖父、二舅母等人也从马车上下来,二舅母一向木讷的人,抱着两个表姐哭得泪如雨下。
祖父姜青山看了看院中情形,则立刻让通知顺昌府府衙过来收尸,并叮嘱在场众人决不能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只怕坏了几个女孩儿的名声。另才叫她们赶紧上马车,凡事回家再说话。
等回了姜家,几个女孩去梳洗整理,姜青山才问两个孙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表哥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昨夜的经历都复述出来,姜焕明倒也不隐瞒,他是如何犯蠢放人进来的,又是如何发现尸首的导致整个田庄的人都差点出事的,说得姜青山都忍不住瞪他,还没来得及骂他蠢,他又转而说谢昭宁是如何机智将他们救下来的,虽不是完全救下来,中途又跃进来一帮人,和先前那帮人对打起来,但若不是谢昭宁拖延了时辰,恐怕他们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姜青山听得眼睛一亮,听到谢昭宁竟能想到用弓箭和火油以弱制强,竟忍不住抚掌大叹道:“好!实在是有谋略,胆子也大!果然不愧是我们姜家之后!” 他以前倒是错看了昭宁。只觉得她是顽劣,没想到她竟将几个孙子孙女都救了下来,姜青山顿时对谢昭宁有了刮目相看之感,只觉得孙女也果不愧是阿婵的亲生女儿,与她是一般模样的。
谢承义在旁听着谢昭宁所为之事,也觉得意想不到,之前白鹭一事,他只是听父母口述,并未亲眼得见,甚至还是存着偏见。可如今听了她智勇救人之事,才觉得他以前或许错怪了昭宁,心里对她的感觉微有了些变化。
谢宛宁也在旁听着,她虽然仍笑着,但看着姜青山脸上毫不掩饰的赏识,两位表哥对谢昭宁掩藏不住的感激之情,最关键的是谢承义,她能看得出,谢承义对谢昭宁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变化,她还知道,一大早谢承义就冲出去救人了……以前他只这般对过自己……
姜青山这些人她并不在意,他们毕竟都不是谢家人,可是谢承义不同,他是谢家的嫡长子,未来谢家是由他当家作主,她们若是想要好,必须要让谢承义站在她这边,而她从来都是将这个哥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决不能让谢承义被谢昭宁抢走!
姜焕然听着谢昭宁所做之事,眼中也是一闪而过的欣赏。他虽已经知道了,是谢昭宁救众人脱离了险况,却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这般一听他才知道,她竟然也有如此的谋略!以前他觉得她愚笨,竟是自己以为错了。
因他顶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堂中众人说话的时候,都不时地看向他。祖父并没有问他两个巴掌印是从何而来,只有母亲不时地狠瞪向他,想必是知道了他将护院调走一时,但此刻还不好跟他算账,不过他也不怕母亲跟他算账,好应付就是了。
姜焕然毕竟还是不想看到众人的目光,他向祖父告退说累了,向外走去。
他的小厮姜安很快小步跟了上来,小声地道:“大郎君,难怪您不喜欢表姑娘,她这下手也太狠了,您如今被她打了,恐怕更要恨她吧了!”
姜焕然却摇头道:“此事毕竟是我的错。”
他仍背手大步向前走,神色如往常一般俊雅,只是一脸顶着个巴掌印罢了,但也好像如同往常一样悠哉自在。
姜安望向他主子,宛若看到了什么认不得怪物。他主子竟会说出如此通情达理之语?竟不会想伺机报复?上次敢对他动手之人,坟头草应都老高了吧!
他迟疑半天,道:“您难道是……被表姑娘这么一打,对她反而,有了些喜欢?”
姜安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家大郎君丰神俊朗,又是解元郎,喜欢他的人不知几何,他从没有动心过。怎会对一个没什么来路的表姑娘喜欢起来!
果然姜焕然听到这里,迅速地皱了皱眉,冷冷道:“这如何能同喜欢扯上关系,我怎会喜欢她,不过是……”他顿了顿,“不过是事情毕竟由我而起,我有些愧疚罢了!以后不许你再提此事!”
姜安只能哦了一声,见姜焕然加快了脚步,自己也只能加快了跟上去:“大郎君您可是要去进膳?您等等我!”
姜焕然的身影却已经越走越远了。
而待谢昭宁沐浴更衣完,又喝下大舅母给她备下的,用来驱寒压惊的浓浓姜汤后,也前往正堂,外祖父备下了饭食,想一家子一起吃饭压压惊。
等到了正堂,发现所有人看自己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不爱笑的二舅母脸上都扯着笑,祖父看自己的目光更是喜悦中透着赏识,她便知道,想来两位表哥将事情都与他们说了。她看着他们对她的喜欢和转变,尤其是看到谢承义也对自己笑着点头,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几人也都纷纷热情地邀请她去坐在她们身旁,谢昭宁自然还是选择大舅母,她也早将她身边的圆凳拉开,笑眯眯地等着她过去了。
姜青山才说起他知道的沈家之事:“沈家之人的尸首还留在他们的田庄之中,想来那些人押送的并非沈家之人的尸首。”
这倒是出乎了昭宁的意料,她本以为赵瑾是灭门了沈家的人。既然赵瑾所运送的尸首并非沈家之人,那么赵瑾也并未灭沈家满门了。不过他固然未曾灭门沈家,却仍想将她们灭口,也是足够可恶了。她前世怎会觉得他风光霁月呢,昭宁越是想来,越是觉得前世自己也是愚蠢极了的。她不由问道:“那咱们田庄里那些尸首是何人?”
姜青山摇摇头:“谁也不知,离去的那些人又是做什么的,就更是神秘了。不过因前不久,顾家之人来过顺昌府,而顾家又与沈家有不和,听说十年前,定国公夫人便是在路过沈家地界之事,遭遇劫匪身亡的。故朝野之中盛传,是顾家暗中将沈家灭口的……但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是谣传罢了。”
谢昭宁心中微动,顾思鹤竟有这样的身世么,十年前他也不过六七岁吧,原来是自小便没了母亲。
他说他只是在查证一些私人的事情,是否与他母亲有关?但即便如此,也是利用了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人。
正当众人议论沈家被灭门一事时,突然有人急匆匆走入正堂,谢昭宁乍然一看此人眼熟,紧接着才认出,这人不就是父亲身边的李管事么。
李管事先跪下给姜青山等长辈行礼,再给谢承义、谢昭宁三人行礼,随即道:“大郎君、大娘子、二娘子,家中出了些事。郎君嘱咐几位,若能快,便尽快回府!”
谢承义和谢宛宁都纷纷站了起来。谢昭宁听到此话,也眉头微皱,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蒋姨娘已经回来了?但若只是蒋姨娘回来了,又何必让她们三人尽快回府。谢昭宁心里一紧,该不会是……祖母有什么不好?
一想到许是祖母有什么不好,谢昭宁顿时归心似箭起来。
夜幕低垂,大地被静谧笼罩。重重黄琉璃瓦的禁宫之中,宫灯千万盏浮起,金雀替,龙涎香弥漫,高挑的仙鹤与铜龟顶着头上的烛台,烛火已亮。隔着重重华贵帘幕,里头之人只映出一个隐约的修长高大的影子。身旁垂着立着十多个内侍,皆是大气不出。
此时有人从外面匆匆而来,跨过重重帷幕,重重烛火,他跪在地上,黑漆的地板倒映着他孤冷的影子,他拱手道:“君上,事情已经办好了,那些杀手一个都没有跑掉。”
赵瑾抬起头,煌煌烛火只见正伏案批折子之人,那人高坐在须弥座上,帷幕低垂,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但他的目光中仍流露出一分敬意来。
他自小便十分崇敬当今君上,虽只大他八岁,亦是他的亲叔叔。君上年少便被立为太子,从来都是英明睿智的。
听到他请安,那人便搁下了笔抬起头,道:“此番辛苦了你。”
“为您做事,自是肝脑涂地,怎称得上辛苦。”赵瑾顿了顿,语气中有些愧疚道,“只是属下本想将那些杀手的尸首带回来,查清背后究竟是何人动手,却不想被人发现……这是属下的失误,还请您责罚!”
须弥座上的人却笑道:“你尚且年轻,行事不足也是常事。我既是你的亲叔叔,便不会责备与你。好了,你也不必再去高家了,先下去歇息吧。”
赵瑾这才站起来,恭敬地道:“那我便下去了,您有事传唤我便是了。”
赵瑾从垂拱殿中出来,看着夜幕已经低垂,天际空旷得一望无际,寒星闪烁,孤独而凛冽的风猎猎吹起了他的衣袖。背后他的侍从低声道:“二郎君,咱们要不先回府中休息,郡王殿下念叨您多时了。”
听到哥哥已等候他多时,赵瑾眸色微暖,却道:“叫哥哥早些歇息,不必等我,我今日会晚归。”
属下有些疑惑道:“前些日子您为了查贪墨一事,装作高家外侄行走于高家,又暗中去处理沈家之事。您已是十分辛苦,君上既叫您回去歇息,您便回去吧!”
赵瑾却想着今日在田庄遇到的那人,并非那个与他打斗的黑衣人,还有那个持箭的少女,虽看不清她的脸,却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却不知究竟是谁,为何让他有种心中猛烈一跳的感觉……他闭了闭眼睛,手指在汉白玉的栏杆上轻扣了两下。
装做高家外侄的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便装成一个温润良善的少年。久而久之,甚至自己都快忘了,他内里是个多么冷酷的人。
他突然想到了田庄里的尸横遍野,想到了自己漠然下令灭口田庄。
他低声道:“我还有事要查,先去皇城司。”
而大殿之中,却有一个玄衣之人,悄然落在了殿堂之上,恭敬地跪下回话道:“禀君上,玉佩已经拿回来了。不出您的所料,此物是与夏州的党项人联络的证物,是偶然落入沈大人手中的。”
来人双手奉上时,手上正是一枚双鱼形的玉佩。
须弥座上之人便淡淡嗯了声,立刻有人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玉佩,恭敬地向那人奉去。
来人又道:“李大人以为沈家灭门是顾家所为,暗中搜集证据,顾思鹤却查出他母亲之死似与沈家有关,但沈家满门被灭,也无了线索,因此反倒怀疑是李家所为。但属下已有线索,沈家灭门之事凶手另有他人。不过属下还遇到二郎君和顾家世子爷有缠斗,还差点暴露了自身。却不知是否妨碍君上?”
那人道:“知道了,小孩子打架而已,无妨。”
来人这才恭敬应是,跪着道:“属下告退!”
薄暮时分, 几辆马车停在了榆林谢家的门口。
夕阳将马车、巷子口的几株榆林树的影子拉得斜长。谢昭宁先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连箱笼都来不及吩咐几个女使搬回去放好,就径直朝着祖母所在的均安堂飞快地走去, 樊星樊月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谢昭宁只要想到笑语晏晏说要看她出嫁的祖母,想到以她为傲说她会做坏事极好的祖母,想到无论发生什么都坚信她护着她的祖母竟然再次发了病,便忍不住心中的焦急。
她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冤屈, 祖母的病已经好起来了不是吗, 为何祖母的病又复发了呢?
均安堂一向是人少清净的, 院子里种的几株槐树树影婆娑。金色的夕阳投在院中, 谢昭宁刚走到均安堂的门口, 只看到女使们端着铜盆匆匆地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而父亲和母亲的贴身侍从都立在门外。
谢昭宁跨进屋子,就看到父亲和母亲都正守在祖母的床前, 父亲穿着从省服,像是刚下了衙门, 手里还端着碗汤药。母亲则熬得双眼通红, 面容有些疲惫,正拿着帕子给祖母擦拭脸, 且一边说祖母:“……您何故要晚上看书, 您这病最忌讳的便是劳心。我看该将那些书都给您收了才是!”
姜氏虽然絮叨,但对周氏却是实打实的关心。
周氏这些年对她极好,从她嫁过来开始, 从不曾给她立过规矩, 也不会寻儿媳妇的不痛快。当初谢煊刚纳了蒋姨娘,专宠之时, 周氏还劝儿子不可宠妾灭妻……林林总总,让姜氏对周氏很是感激,周氏病了,她也心中着急,愿意在旁彻夜侍疾。
即便心里再焦急,礼数也是不少的,谢昭宁给谢煊和姜氏行礼,姜氏把她拉过去,几天没见着女孩儿了,仔细看她是否清减了,又问她路上可舟车劳顿。
而紫檀木罗汉床上躺着的祖母脸色苍白,隐约发青,似乎又清减了些。方才不想听儿媳的絮叨,故转过头去,但是听到谢昭宁的声音,又侧过头来,看着谢昭宁露出笑容:“……蛮蛮回来了,外祖家好不好玩?你外祖家马多得很……有没有再骑马?”
听到祖母问她如此日常的话,谢昭宁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几步上前,握住了祖母的手,道:“您还关心我骑不骑马的,您既发了病,为何不早些派人来告诉我们?”
谢煊将药碗放下,也有些疲惫地道:“你们走的当夜,你祖母就发了病,料想你们刚走,便没叫你们回来。不过是昨夜你祖母突然病得重了,我才差人去叫你们回来。”
周氏看了谢煊一眼,叹气,她道:“蛮蛮不必挂心……你父亲太紧张不过了,我发病亦是常有的事。”
此时谢承义和谢宛宁也先后到了,上前给几位长辈行礼。谢承义立刻坐到祖母床边去关怀祖母,谢宛宁则立在一旁,也状若关怀地要给周氏捶腿。
谢昭宁看了眼谢宛宁,她是同自己一起去的外祖家,料来应该不是她下的手,但若是她留在谢家的人所为,却也不是无可能!
谢昭宁对梅姑稍使了个眼神,梅姑心领神会,与谢昭宁一起走到外面,谢昭宁先问梅姑:“……此前与姑姑说的话,姑姑可还记得,可有对祖母的日常饮食和人员往来严防死守?”
谢昭宁觉得祖母前世去得蹊跷,怀疑是背后有人动手脚,早让梅姑注意着祖母的日常饮食,以防有人钻了空子。
梅姑颔首道:“大娘子放心,旁的不说,老夫人日常接触的人或物都是由我经手,决不会错的。”
谢昭宁思索片刻,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她回房后,对父亲、母亲道:“父亲、母亲,你们二人也侍奉许久了,不如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我来照顾祖母就好。”
谢煊也的确疲惫,他公务繁忙,这几日两头跑,甚是焦头烂额。姜氏亦是如此,一边忙着药行的事,一边还要来均安堂侍疾,家里她也管着,她比自己都还要辛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