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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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再等,提步走进去道:“都在做什么!”
谢昭宁一眼看过去,只见一小丫头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扯着胳膊,哭得脸色都白了。面前站着个穿赭红色褙子的女使,正是红螺。
红螺是个生得吊梢眼,模样有几分凌厉的丫头,一见就让人觉得绝非好人。她看到谢昭宁,却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娘子回来了!奴婢刚回来,就听说娘子被郎君叫走了,着实担忧得很,但见到娘子无碍,奴婢就放心了!”
谢昭宁看红螺满面的笑容。红螺绝非好人,对内,她对丫头无比严厉,对外,也做了不少坏事。但其实对她倒算是忠心耿耿,做的许多恶事也是为了她,只是可惜,败坏她名声的人中,属红螺下手最重,后来也连累她被疑最深。
青坞与红螺两个都是从西平府跟她回来的。
当时她要回谢家时,大舅舅很是放心不下,可毕竟她是谢家嫡长女,合该有的尊贵身份,也该回到家中与父母团聚,何况跟他在边疆也不是常事,耽误女孩儿一辈子。是大舅舅特意选了的青坞与红螺二人跟她回来,青坞是因她忠心,红螺是因她够狠心,大舅觉得这般两人更能护她。
大舅舅是大老粗,不明白这些内宅的弯绕,正如派给她两个武婢,派红螺这样心狠的人伺候她,只会助长她的气焰,也使得父亲母亲对她忌惮,更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祖母则一直疾病缠身,没法料理她身边的事。
可这二人待她的确忠心,她说东便不往西,何况红螺也是因她而死,她不想舍弃红螺。
正是因为不想舍弃她,才必须要将她的性子掰过来。
青坞与红螺不同,青坞一开始脾性温和,是渐渐才变了。红螺是一开始便心狠,也聪明,其实红螺现在年纪并不大,比她还要小一岁。
谢昭宁冷着脸,对两位婆子说:“放了这丫头,都退下。”又对红螺道,“你跟我进来。”
红螺顿时心生忐忑,以前她罚下人,娘子是从不管的。今日怎的脸色这般难看,难道是在正堂遇到什么事了?
谢昭宁率先向前走去,红螺有些忐忑地跟着她进了屋子。
谢昭宁坐下,青坞立刻给她倒了杯熟水,红螺则走到了她面前,试探地问:“娘子,是不是正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谢昭宁凌厉地一眼看过来,道:“跪下!”
红螺愕然,看了眼青坞,似乎想问什么,青坞却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听娘子的话。
红螺这才跪下,有些疑惑:“娘子究竟怎么了?”
谢昭宁只问道:“方才为何要如今重罚那丫头?”
红螺一愣,答道:“四圣观的道长早便说了,娘子今年行逆水,不可冲撞了属相,奴婢早就叮嘱过她们了,不可在屋中放属相冲撞之物,这些丫头做事还这般不上心,奴婢一时气不过……”
谢昭宁听了心中一气,为如此小事,就要在院子里动这般大的刑罚!
从前的她也当真糊涂,这样的事竟从不过问,放手让红螺去管。
她们三人后来的蛇蝎之名,当真也不冤枉。
谢昭宁道:“你可知二十大板打下去,人是个什么下场?”
红螺这才明白过来:“娘子是觉得奴婢罚得重?只是娘子院中,怎能没有规矩呢,奴婢不罚得重些,这些泼皮懒货做事情只会越发的不当心。焉知今日祸事,是不是因冲撞所致,才使得娘子被责罚的,她们这般,以后还会连累娘子出更多的事!”
谢昭宁顿时气笑了,她还知道连累!她道:“那我问你,我本就在正堂受罚。而你在这边,因如此小事就严惩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叫父亲母亲知道了,我又是什么下场,要遭受什么处罚!”
红螺的确未曾思考这些,顿时愣住了。
没等她说话,谢昭宁又继续道:“你因这等小事就重罚丫头,传了出去,旁人又怎么议论于我?人家并不会信什么属相冲撞的谶言,只会觉得是我心思歹毒,对我非议更多,又该如何办?”
红螺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们院中的人,向来是嚣张跋扈惯了,以前娘子只是不理会,从未说过这些。如此迎头几句,顿时也有了些当头一棒的感觉,娘子说的,似乎的确如此。
红螺顿时气弱了,又辩解道:“娘子,三娘子时常对奴婢说,您是谢家的大娘子,身份尊贵,奴婢则要替娘子管好内宅,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娘子……奴婢也想过了,他日若真的有事,奴婢出去认错,决不会牵连了娘子!”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道:“红螺,你是我的贴身女使,你做的事,在外人看来,与我自己做的事没有分别。不光是你,这院中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便是你认错了,你觉得旁人就不会认为是我所为了?我并未吩咐两个武婢重伤白鹭,可父亲母亲却因谢明珊的一句话就相信了,究竟是为什么?正是因我们过去行事,便给人落下了这般口实。你们若真的信了谢芷宁的话,等哪日灾祸降临,我再度被冤枉,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于我。到时候我名声尽毁,下场凄惨,你们难道想看到我落到那个地步?”
此话一出,青坞先看过来,目光中透出些许震惊。
红螺浑身一抖,眼睛顿时红了,连忙说:“大娘子,我绝无此意!”
红螺出身不好,她父母双亡,舅舅又烂赌,将她卖到了西平府的一处勾栏。她年纪小,在勾栏做粗使丫头,被管事婆子打得遍体鳞伤。但她并不服输,有一日趁管事婆子睡着了,竟拿剪刀想报复婆子,被婆子追着打出来。才因此被谢昭宁看见,买下了她。
红螺说起当年救命之恩,又道:“……当年若不是大娘子救奴婢,奴婢兴许早已被勾栏的人打死,怎能活到今天。奴婢……奴婢恨不得做任何事来回报您,怎会想害您!”
谢昭宁知道红螺心中为她,当年真的出事,红螺毫不犹豫地就上前认错,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但这又有什么用,旁人认准了她们是主仆一心,不会听她辩解。
“若不罚你,只怕你记不住我今日之话。”谢昭宁深吸一口气道,“去外面屋檐下跪两个时辰,跪完了,你亲自去向那小丫头赔礼。若再让我发现,你对下、对外做些狠心歹毒之事,我决不会再轻饶,你可明白?”
红螺立刻磕了个头道:“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去跪!”
谢昭宁却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明白了,还是不过在她面前认错罢了。
但眼下也只能暂时如此。
“还有,你们记住,”谢昭宁又继续道,说话轻而慢,“日后无论谢芷宁说什么,你们都一句话别信,一句话不能听。其余的,都如常表现就是了,不要叫她看出来。”
红螺和青坞都震惊地看着她,毕竟曾经谢昭宁对谢芷宁几乎是掏心掏肺,言听计从,但从谢昭宁刚才的那番话中,她们似乎也想到什么令人震悚的东西。而谢昭宁神色似乎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青坞想到了大娘子方才在正堂时,那种奇异的镇定。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道通传的声音。是谢芷宁来看她了。
谢昭宁嘴角一勾,她正想着谢芷宁定会过来,果然如此。
谢昭宁对二人道:“知道你们有诸多疑问,先不必多问,自己下去想一想。青坞,你去通传全院,告诉她们日后倘若咱们院中,再有在外惹是生非的,或欺凌弱小的,一律按二十板子处理,决不留情。”
青坞和红螺应喏退下,谢昭宁则起身,将屋中的烛火熄掉两盏,才让人传谢芷宁进来。
片刻后,谢芷宁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白蘅走进来了。刚进来就看到谢昭宁正坐在小几边上,屋内只点了一盏灯,背对她看不清表情。
谢芷宁忙走了上去:“姐姐这屋中怎的如此暗!”又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做了姐姐最喜欢的三丝猪肚羹来,今日之事姐姐受苦了,只希望姐姐吃了能开心些呢。”
谢昭宁用了片刻回想曾经的她,面对谢芷宁究竟是什么模样。这家中之人,母亲对自己误会甚深,父亲对自己更是不信。那时候有谢芷宁如此对她,谢昭宁自然将之当成了至亲姐妹。如今她怕沧海桑田,而自己心境已经大不同,叫谢芷宁看出什么端倪来。待调整好了心中情绪,谢昭宁才对谢芷宁道:“还是你待我最好。”
谢芷宁叫白蘅去点蜡烛来,只见连白蘅对这屋子里也是驾轻就熟的,很快将蜡烛找了出来。待白蘅点了蜡烛退下,谢芷宁问道:“我方才在门口,似乎听见姐姐罚红螺了,可是她做什么事情不好,惹了姐姐不快?”
谢昭宁道:“我心里不快,她又凑上来,便发发脾气而已!”
“姐姐势必还为正堂的事伤心吧。”谢芷宁坐下来,亲自将食篮打开,从里面舀出一碗羹汤,盛在薄胎的定窑白瓷中,叹气道,“谢明珊这般对姐姐不客气,我也为姐姐生气。来,姐姐喝了这碗三色肚丝羹,想必能好些。”
谢昭宁接过碗,看着那熬得恰好的羹汤。
谢芷宁虽年岁小于她和谢宛宁,但是对她的好实在是丝丝入扣,她被罚了,她便知道送了自己最喜欢的羹汤来。前世的她虽是谢家嫡长女,实则身侧除了女使,只觉得没人喜欢她,所以才桀骜不驯肆意妄为,又怎会不为谢芷宁的这点温柔而感怀呢。所以后来只要谢芷宁哭一哭,说想要什么,她就会千方百计地替她找来,哪怕这个过程中,她的手染满鲜血。
到后来,当她被关在宗正寺的狱中时,得知是谢芷宁最先告发了自己,哭诉她是被迫,许多事情若不是她劝阻,自己只会做得更恶毒过分时,才会如此痛苦吧。
她一定要见谢芷宁一面,但是等来的却是谢宛宁。
谢宛宁给她摆了许多的糕点和羹汤,那样精致的瓷盏,就这么放在牢房污脏杂乱的地面上,她才被封了慈济夫人,却身着织金的蜀州花罗,出现在沉黯的牢房中。
她的语调仍然是那样的柔软又温和:“长姐,你不要怪三妹不想来看你,她跟你虚与委蛇了一辈子,已经演得很是恶心了。但你总归,是替她除了林月白,让她丈夫得到了官职。她也不忍心看到你如此落难的模样,所以特地让我,给你送了这些糕点和羹汤来。她特意叮嘱过了,这个三色肚丝羹,是你最喜欢的,一定要趁热喝。这个鱼肉包子,是她一早蒸的鲜鱼剔出来的肉做馅儿,你定要尝尝。”
她却发疯一般,将所有的杯盏都扫了一地,那些精致的食物和瓷盏碎裂。不是背叛,这不是背叛,是从一开始,谢芷宁就在演。是从她一入府,就已经设计好的一出大戏,她被骗了快十年!到最后她彻底沦落,被万人唾弃,从她身上,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来,她们才放弃了她!
她在暴怒中被谢宛宁的仆妇狠狠按住,又被狠狠摔到了冷如铁的寒床上,只能在颤抖的大哭中,看到谢宛宁带着人走远。
她回过神,再次看到了手里的三色肚丝羹。
谢昭宁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来喝。入口仍然是她喜欢的味道,鲜嫩微甜。
在往后的岁月中,若她真的学了什么,那便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她现在面对谢芷宁,只想起血淋淋的青坞,想起死去的祖母。想起被骂成毒妇,被天下人唾弃、连死的时候被天下人都拍手称快的自己。
她心中一转,已经有了谋划,故装作不甘道,“我正是恨她呢,就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总归是因为她我才被处罚了,我怎咽得下这口气!”
谢芷宁神色忧思,也跟着她同仇敌忾:“母亲怎可听谢明珊的一面之词,的确可气!”
谢昭宁拉住了谢芷宁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还好三妹妹还来安慰于我,这家中,便是你对我最好了。”
谢芷宁又笑起来,垂下眼睫:“长姐怎说这些,我也是一见长姐便心生亲切,后来长姐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都要给我。我自然万事也要为长姐着想了。”又犹豫了一下道,“长姐如果真的不甘心,我倒是有法子,对她略施薄惩。只是……”
话却又一转道,“算了,妹妹还是不说了,长姐已经被罚了,若因我的法子再出什么事,妹妹才真是要自责死了!”
谢昭宁心中冷笑,这便来了呢。不枉费她一番诱导。
“你说就是了,真出了事,姐姐什么时候怪过你!”谢昭宁不肯放弃,“究竟什么法子?”
谢芷宁又是再三犹豫,一会儿说怕谢昭宁被责罚,又一会儿说怕事情闹大,姐妹之间不好收场。等到谢昭宁说,凡事她会小心时,才轻声道:“今日二伯母也来了,说是明日要赏母亲新种的茶花。但是谢明珊却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可引母亲她们在花苑看花不回,到时候厢房只有姐姐和谢明珊,姐姐想做什么,也没有人看得见……”
说着将一枚拇指大的葫芦瓷瓶给了谢昭宁。“这里面的药粉能让她痛痒三日不消,悄悄放在茶碗中便可以,好了就没事了。我在来的路上还一直犹豫,想着不知道是该给姐姐好,还是劝姐姐算了好。”
谢昭宁接过那葫芦小瓶。心里全是嘲笑,带都带在身上了,还不知道该不该给?谢芷宁这番欲擒故纵的话的确是厉害,曾经的她的确是傻子,一心觉得谢芷宁这样纠结都是为了她好,不仅要听她的话,被她卖了还得给她隐瞒,生怕拉了自己的姐妹下水。
谢昭宁摩挲片刻,将瓷瓶放进衣袖中:“妹妹真是有心了呢,姐姐一定记得!”
“只是想让长姐心情好些罢了。”谢芷宁对她灿灿一笑,“长姐高兴,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谢昭宁也欣然而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昭宁微露出倦怠之意,谢芷宁十分懂事,便已不打扰她歇息为由,先暂时回去了。
谢昭宁摩挲那小葫芦的瓶子,心里浮现了无数个念头,将小葫芦放进了匣子里,叫了女使们进来伺候梳洗。
身子的确没好全,今日如此多的事,其实谢昭宁早感觉到了吃不消……
可她看着拔步千工床头顶浮雕的镂空花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想着祖母的病,母亲的误会,还有谢芷宁等人……她想做的事太多了。
谢昭宁渐渐地闭上眼,她必须睡,睡了明日才有精神。
这一夜睡得昏沉多梦。
谢昭宁回到了自己被关进顺平郡王府的废院时,她双脚戴着软拷,旧疾复发已经看不见了,只能跟着前面的人茫然地朝前走。而许多人就在她旁边议论。
“害死了林夫人,还跟人私通,她怎么还没死……”
“当然还差点杀了慈济夫人呢,慈济夫人可是她的亲妹妹。”
“呸,慈济夫人除疫有功,赈济贫民,她这样的人也配做慈济夫人的姐姐!怎么不判她个凌迟,别污了慈济夫人的名声!”
她想大声说没有,她想说出真相。但是她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急得满头是汗,但就是说不出来。
紧接着这些人的声音又都消失了,她被扔在地上,随即脚步声走近了,一个熟悉的男声跟她说:“知道什么是报应不爽吗?服侍过你的人都已经处死了,可怜青坞受了如此酷刑还在为你隐瞒。还没有完,你要受折磨的路还非常漫长……那些你害了的人,可都要来找你算账的。”
他的声音近了,在她的耳侧说:“所以谢昭宁,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可真白费我这么多力气了。”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停在她脸上,温柔缱绻,她竟不知他下一秒是要抚她的唇,还是扼住她的喉咙。
在梦里她痛苦得想尖叫,可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甚至什么都看不见。
等睁开眼时,谢昭宁看到了纱帘透进来朦胧的烛光,天未亮的清晨,庭院中还是寂静未醒。
她闭上眼喘息片刻。
谢家的子女需寅时就起床给长辈请安,因祖母病重不必去,母亲处却是要去的。女使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起身了。
谢昭宁喊了声‘来人’。
“娘子醒了!”很快有声音接道,想必是早就等着她出声了。随即几重纱帘被挑开以银勺勾在两侧,青坞领着几个女使进来,几个女使给她穿衣。
谢昭宁却注意到,青坞的眼下一片青黑,头发却又梳得整整齐齐,想必是一夜未曾睡好。
谢昭宁问道:“红螺呢?”
青坞道:“红螺昨儿个听了娘子的,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膝盖有些红肿了。她也想起来伺候娘子,奴婢却先让她休息了。”
谢昭宁轻叹,她不罚红螺不行。
若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她实在是怕红螺记不住,毕竟前世红螺干的惊悚之事着实不少,最后被打得半死赶出府去,她想护她都没办法,实在是不想看到她未来是这般模样,只能如此让她长记性。
青坞犹豫了片刻道,“娘子,奴婢昨儿个晚上,和红螺交谈了许久。”
看到她的神情,谢昭宁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她吩咐几个女使道:“你们先下去,从库房中替我寻几卷之前抄的《金刚经》来。”
几个女使屈身退下。谢昭宁才在妆台前坐下来,拣了一把象牙梳子递给她。
这么多年,青坞一直给她梳头,直到她嫁了人,青坞成了管事姑姑,仍然替她梳头。直到后来青坞没了,再没有人能把她的发髻梳得那样好看了。
青坞是专门学了梳头的,用象牙梳子沾了玫瑰汁子的水,将她软如绸的发丝细细篦一遍。谢昭宁则看着铜镜中年轻又稚嫩的自己,她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青坞手下顿了顿,才问:“奴婢想问,这次郎君他们误会您打伤白鹭的事,是不是……和三娘子有关?”
青坞是个妥帖的人,但毕竟和她一般在西平府长大,没有那些防备人的心思。不过前世她同自己一起嫁入顺平郡王府后,也明白了过来,一直着意提醒自己,只是当时的她被谢芷宁蒙蔽甚深,并不相信罢了。
谢昭宁垂眸,侧过身对她道:“我并没有重伤白鹭,只是因那顶花冠被送去了谢宛宁那里。我才带着人去抢,打了白鹭一巴掌,她却重伤昏倒在树下……而暗示我去抢花冠的,正是谢芷宁。”
青坞脸色骤变,这件事她只一心向着娘子,想着是娘子做的也好,不是也好,她都是要帮着娘子的。原来娘子当真是被诬陷的!
青坞立刻道:“娘子,这背后是三娘子主使的?”
越想青坞越是明白,包括方才大娘子突然罚了红螺,包括过往许多事,它们都浮出了水面,当时她只是有些疑惑,现在想来,正是因为谢芷宁时不时说的话,娘子走的路才越来越偏,郎君和夫人才越来越不信娘子,反而亲近谢宛宁!而娘子呢,却对谢芷宁深信不疑,将她当做至亲姐妹对待,凡事相信,事事听从,和家人越来越远。
如此离心离德,实在是歹毒至极。
谢昭宁道:“却也不止,你想想,真正得利的是谁?”
青坞脑海中浮现了谢宛宁那张柔弱又精致的脸,想到信任她的夫人和郎君,甚至想到了谢芷宁背后的蒋姨娘,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背脊泛起。
青坞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有些焦急,“娘子,不行,您被陷害了,可一定要说清楚!不然这家中人,只以为您才是恶毒的那个,夫人和郎君只会越来越不喜欢您!让别人得了便宜!”
青坞终是明白了过来。
瞧着青坞焦急的模样,谢昭宁笑了笑,可当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想,既然你们都冤枉我,那我就做了吧。索性,我是不想再被冤枉了。
却不知道,这般行为更使自己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到最后,她们都说,应该将慈济夫人竖了金身,供在庙宇里令世人参拜。把毒妇谢昭宁做成人彘,埋在地下任万人踩踏。
谢昭宁轻轻地道:“我知道,只是我说了旁人也不会信,又何必去解释。”
这谢家明明是娘子的亲生之家,怎的如此的艰难险阻!
她看着娘子粉嫩的面容,皎洁如月,眸灿若星,眼眶一红,这么好的娘子,还不满十六呢!她低声道:“娘子,奴婢明白了……你若是想要奴婢们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前世,她闯下滔天大祸的时候,青坞便是这么说的,她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谢昭宁胸口一热。
余下多的那些事她也不再说了,只需青坞她们明白她们所处的局面,与她意识一致就行了。
谢昭宁笑了笑,重新拿起梳子放到青坞手上道:“那就替我梳发吧,我们一会儿去母亲那里……你放心吧,我决不会让那些人就这么下去的。”
青坞深深地吸了口气,接过梳子,继续替谢昭宁梳发。
青坞的手细长而灵活,因此也极擅长梳发,何况她从小伺候谢昭宁,包髻、双蟠髻、小盘髻、双螺髻、垂螺髻,她都信手拈来。很快一个双蟠髻便在她的手中成形了,瞧上去鬓发如云,十分精致,连一丝乱发都没有。
青坞按照谢昭宁惯常的打扮,选了一对赤金嵌紫宝石的发箍,却被谢昭宁按下了,她只选了一对米粒大的海珠攒成的珠花。青坞是个极妥帖的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两朵珠花戴在了娘子的双蟠髻上。
整装完毕,两个女使捧着金刚经和吃食出来:“娘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
谢昭宁才带着青坞和众女使们朝东院去。
东院主院为姜氏所住的荣芙院,旁边便是谢宛宁的雪柳阁,蒋姨娘和谢芷宁的白蕖阁。谢昭宁的锦绣堂独在西院,与祖母的均安堂相连。
此时天才蒙蒙亮,一点星子还挂在天际。因还在初春,空气中带着凉薄湿润的寒意。
但是远远的,谢昭宁就看到谢芷宁已经站在两院的岔路口等着她了。只带了一个白蘅,正在张望。
谢芷宁样貌清丽,虽比不过她和谢宛宁,不过她修得柔婉温和。她今日穿了件碧色的窄袖罗衣,人越发清秀。
谢芷宁看到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来:“姐姐终于来了,我怕姐姐还生着气呢。”
谢昭宁看着她轻轻笑了:“妹妹有心,我吃了妹妹的三色肚丝羹已经好些了。”
谢芷宁自然地挽了她的胳膊,又看了看跟在谢昭宁背后的青坞,笑道:“怎么青坞姐姐眼下青黑,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青坞只管低垂着头,她怕自己抬头露出什么憎恨的表情,会让谢芷宁生疑。
谢昭宁的神色却是那般的自然,只是道:“她昨个亲自给我守夜,没有睡好罢了。”
谢芷宁也不再多问,两个人走在前面,隔了一段路,谢芷宁才十分轻柔地问道:“我给姐姐的那东西……姐姐可带了?”
谢昭宁笑道:“自然带了呢。”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荣芙院外。
身为主母所住之院,荣芙院比锦绣堂更大,开阔的庭廊下皆立着穿姜黄色比甲,靛蓝襦裙的女使们。院中种着几株木芙蓉,刚披上一层如羽般的叶。
此时屋中还点着灯,依稀地传来谈话声。
谢昭宁走近,便听到屋内人说话:“母亲,这药好苦,女儿能不能吃了蜜饯再吃啊……”
随即又是姜氏哄的声音:“大夫说了,吃太多蜜饯会伤了药性呢,先把药喝了,再喝米粥压一压好不好?”
谢宛宁似乎是在撒娇:“只吃一粒糖梅子就好!”
姜氏似乎拿她没有办法了,笑道:“数你最贪嘴爱甜,只有一粒,多的可没有!”
谢昭宁站在门外,听着这几句温馨耳语,比昨日他们在正堂里那样说她还使她触动。她想当年刚回来的时候不就是这般吗,总是看到姜氏和谢煊对谢宛宁的宠溺,即便别的可以一碗水端平,可是他们多年相处,这些东西却融入了骨子里,她求也求不来。
她想问姜氏,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知道我在西平府的时候,有时候整夜整夜的,抱着膝盖看月亮,只想我的父母、家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也在思念我吗,知道我真的很想有父亲母亲吗。但是看着他们宠爱谢宛宁,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心想,原来,你们以为找回了亲生女,并没有想过我。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年轻的自己,当年委屈全部涌上了心头。但谢昭宁只是扯了扯嘴角,她已经不会被这些东西伤害了。
几人进门,果然看到姜氏正在谢宛宁的床边喂她喝药,谢明珊也在旁,还有个梳着百结髻,戴碧玉嵌珠子箍,穿了身青绿的云锦褙子的妇人正含笑看着。这便是谢明珊的母亲,东秀谢家二房的夫人林氏。父亲谢煊应当先去了衙门,他在度支司钱帛案任判官。
因东秀谢家和榆林谢家也不过是隔了条巷子,两家往来十分紧密,最和母亲交好的便是二房的夫人林氏,她出身钱塘望族林氏,家中前后出过五个进士,端是书香门第,丈夫如今是正四品的谏议大夫。谢昭宁对她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生了两子一女,唯一的女儿便是谢明珊。
如今她和谢明珊在府上小住,是因家中不远万里请了一位蜀地来的绣娘,教导家中女孩们女红。
谢昭宁二人向姜氏、林氏行礼。抬头见姜氏蹙眉盯着她,姜氏打扮得甚是好看,织金云锦的长褙子,头上牡丹髻梳得光滑如云,戴了几朵红宝石攒成的金边珠花。既衬得姜氏如娇花般明艳的容颜,又甚是华贵逼人。她和母亲明艳大气的五官并不像,据说她更像外祖母,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清灵。
姜氏对谢芷宁微笑点头,对谢昭宁却严肃了脸色,上下看了看她的衣裳打扮。
谢昭宁初回府的时候,打扮得同姜氏是一个风格,堆金砌玉,只穿华贵的蜀绸缂丝,颜色也明艳。其实这种打扮并不适合她,谢昭宁却不管。姜氏觉得谢昭宁不可取之处极多,唯独在衣裳首饰上,还算有点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