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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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煊陪着大房一行人去顺昌府探望祖母,而昭宁随母亲回了荣芙院。
刚进了屋门,姜氏就沉下了脸,气得拍了桌子:“好她个魏则淑,初我还以为她这次回来改了性子,没曾想竟把主意打到药行身上去了。想把药行抢走,有本事她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想来魏则淑就是大伯母的闺名了。
昭宁虽然也生气,但听母亲说得这话笑了出来,给母亲斟茶:“母亲别气,谁也不能从您尸骨上踏过去!”
白姑今儿也看了全程,吩咐乳母抱着熟睡的钰哥儿下去歇息,然后上前说道:“奴婢估摸着,大夫人有这个想法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在突然提起,恐怕是得知了您要将药行的一半给大娘子做嫁妆的缘故。她极其爱重自己的女儿,一向觉得自己的女儿能高嫁,应是想把药行给自己女儿做嫁妆……”
姜氏听了更气,还想抢昭昭的嫁妆,要不要脸,这些可都是她一点点打拼出来的!除了自己的儿女她谁也不给!她拉着昭宁的手道:“昭昭不怕,药行的一半就是你的,母亲决不会让她夺去了!等你出嫁了,母亲亲自封了放到你的嫁妆里!我看谁敢说半句!”
又愤愤道:“什么高嫁,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预言罢了,瞧着他们一个个的,都把谢明雪捧上天去了!我昭昭又差在什么地方了,难不成我昭昭就嫁不得好人家了吗!就是不嫁,我昭昭也比她女儿好上百倍!”
姜氏以前对谢昭宁的婚嫁并无太高的要求,毕竟谢昭宁曾是西平府长大的,回来后又有些流言蜚语,总归对她的婚嫁有影响,何况富贵人家也不一定好相与。她只想着昭昭嫁个殷实之家,有个爱她敬她的丈夫就好了,不求女婿有多么广大的前程。
可是如今她却不服气了,她昭昭哪里比谢明雪差了,凭什么他们就一应认为谢明雪能高嫁,对二房,对昭昭却轻视了。她昭昭如此讨人喜欢,怎么就不能觅得如意佳婿了!就算一时嫁的不是王公贵族,女婿日后有前程也是好的!
姜氏想了想,认真对谢昭宁道:“昭昭,以前婚嫁之事上,我虽管你,却不曾促你上进。如今我想着,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怎的你就不能嫁个好夫婿了!现家里一切顺遂,只有你们的亲事未定,你要好生注意着,母亲也给你注意着,咱们不能输与大房了!”
谢昭宁听着有些哭笑不得。
她知道母亲并非有攀附权贵之意,不过是今儿被刺激了,所以不服气罢了。至于婚嫁一事,她知道自己在汴京并不很受欢迎,总还是身世的缘故,虽不似前世一般被万人唾骂,可她仍是被争议的人物,旁人是敬而远之的。母亲如此壮志踌躇,只怕是要失望的。
她自己呢,谢昭宁的目光略微放远,看到了槅扇外葳蕤的草木。前世虽嫁的是顺平郡王,但这门亲事实在是莫名其妙,她现在也没搞懂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嫁了顺平郡王。她的亲事究竟该何去何从,她从未想过。她甚至想过不出嫁,依着药行而生,与母亲和弟弟在一起,与师父学棋,又有什么不好呢。想到师父,昭宁又想到那日她看着师父的眼睛,心跳竟漏了一拍。师父是贫寒举子,能不能考上进士也不一定,定是不符合母亲所想的……
昭宁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的就想到师父头上去了。师父毕竟是师父!她觉得还是一切顺遂母亲而来吧,万事只看缘分,经过了前世之事,她觉得姻缘是强求不来的,无份之人倘若强求,那势必是伤人伤己,遍体鳞伤。
她看着母亲笑道:“您放心吧,我必不会让她们把药行抢走的!”
即便谢明雪真的高嫁,大房真的飞黄腾达,她也不会让她们有可乘之机的,蒋横波如此厉害不也败在她手里了,她对自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虽然还有蒋余盛在虎视眈眈,但昭宁也并不惧怕,否则白活这一遭了。
姜氏却说:“罢了,药行的事先放一放,你的亲事更要紧!”她跟白姑商量起来,“我记得她们商议五天后搬去新宅院吧,到时候家中要发帖请谢家各交好的世家来,办一场接风宴。我想着,魏氏定是想让谢明雪在宴席上广博好感,一鸣惊人。”
白姑也点头:“奴婢想着也是!且这是老郎君回京定居的欢迎宴席,来的人应比之前只多不少!谢明雪资质不差,到时候定是广受欢迎,咱们娘子也定不能错过这个好时机!”
白姑也觉得自家娘子是一千个一万个好的,比谢明雪强得不知多少,绝不甘心自家娘子被比下去。
姜氏和白姑两个人便将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从昭宁的衣裳到头面再到妆容,该如何准备,两人商讨得热闹非凡,昭宁想要插话,却被姜氏挥挥手:“昭昭你别担心,到时候按我们说的来就是!你先去忙药行的事吧!记得明日过来试头面就是了!”
昭宁哭笑不得,她既插不上话,那便任母亲和白姑商定吧!
五日后, 榆林谢家搬入了东秀巷。
按着原来商议的,大房搬入了东跨院,二房住西跨院, 中间以正堂相隔,祖父住于正堂。
而西跨院中,昭宁住了浣花堂,因院外就有一大片的池塘,池塘旁植百花, 此时秋节金菊灿灿而放, 分外美丽。姜氏则住景芙院, 与原来的荣芙院一般种了许多木芙蓉, 蔚然成海, 父亲则与母亲同住, 不再另住一院。不同是昭宁如今住的浣花堂与景芙院极近,过一条夹道便是了, 中间留了个小荷池,旁边偎依假山做了紫藤花架, 很是雅致漂亮。
移居一事, 最高兴的莫不过二伯母林氏,她与姜氏交好, 以前虽住得近, 但总归还是隔着两条巷子,如今可是好了,她们两家比邻而居, 西跨院还挨着东秀谢家这边, 又开了一道月门方便往来,她只需穿过一条□□就可以来与姜氏说话闲谈。两家更是和睦相亲, 比之前还热闹非凡。
昭宁一家搬过来的当日,林氏就亲自送了一对鹤鹿同春的梅瓶到姜氏的荣芙院来。又帮忙归置箱笼,安排陈设,忙到半夜才回去。今儿是大开筵席的当日,更是一大早就过来找姜氏,准备一同去宴席。
她穿过荣芙院葳蕤的草木,便看到西厢房内姜氏把昭宁按在妆台前,正在亲自给昭宁上妆。
大概已经被按在妆台前很久了,昭宁面露痛苦之色,似乎想要挣扎,姜氏严肃道:“不许动,眉毛画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林氏觉得好笑,明珊与昭宁全然不同,寅正就起床指挥女使婆子给她梳妆打扮,试了三四种不同的发型,换了七八个妆容。现应已经去了宴席上了。她道:“怎的还没弄好,我还想着与你一同去席上呢!”
姜氏道:“你不知道,我总得把昭昭打扮得光彩夺目,不能逊于谢明雪才好!”
昭宁苦笑无比,不是她不配合姜氏化妆,而是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姜氏发型给她换了三四种,妆容也试了半个时辰了。她真的没看出那些眉形有什么区别!她终于忍不住握住姜氏的手,认真道:“母亲,您女儿生得天生丽质,实在是什么妆容都很合适,要不要就这个吧!您再画下去,别人也不会因为我画了一对好眉毛就喜欢我!”
林氏噗嗤笑了,她早听姜氏说了和魏氏之间的矛盾,也理解姜氏不服气。她也觉得昭宁比那谢明雪强多了,只可惜因那高僧之言的缘故,父亲和叔父都极其看重谢明雪和大房。倘若日后,谢明雪真的得嫁王公贵族,那一半的药行二房是想拿得拿,不想拿也得拿。到时候昭宁的那一半势就岌岌可危了……
姜氏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昭宁,同为人母,林氏怎会不懂姜氏。不过再试下去,的确便要迟了。
林氏就道:“你还是快些吧,听说今日有极贵重的贵客要来,咱们迟了可不好!”
姜氏一时疑惑,究竟是什么贵客要来?现在家中主中馈的事已经被魏氏接了过去,宴席便全权由魏氏安排,她和林氏都闲了下来。请客的事一应也是魏氏操持的。但也不再耽搁了,又瞧了瞧昭宁的眉毛,觉得昭宁说得对,这些眉形换来换去好似真的没啥区别,她也看麻木了。
不过姜氏却又神神秘秘地打开了象牙妆台上的珠宝奁,昭宁还以为,姜氏是给自己备了什么珠宝。却见姜氏从中取出一只秋香色绣丁香花样,打了珠子络儿的香囊来,给她挂在腰间,昭宁疑惑了,这香囊看起来并不值得母亲这般慎重:“母亲,您这是什么?”
姜氏却笑眯眯地道:“你戴着就是了,哪里这么多问话!”
一旁林氏看到那香囊熟悉的样式,忍不住捂嘴笑了笑,自己率先朝外走去:“好了好了,你们俩别拖沓了,一会儿客人都来齐了!”
昭宁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香囊,觉得有古怪,但是当着母亲的面却又不能拆开看看。只能先跟着母亲和二伯母走出去。
出了门,林氏看着满园如羽叶般覆盖的木芙蓉,又笑着揶揄姜氏道:“我听说,这些都是二叔亲手移栽过来的,果然生得极好!你擅种些花草什么的,倒不如二叔这用心所植生得好呢,以后还是都交给二叔种吧!”
姜氏面色一红道:“你个书香门第出生的,怎生得这样嘴坏!”
昭宁在旁笑眯眯地看着母亲和二伯母说话。父亲如今与母亲的确极好,这景芙院都是他亲手设的,将自己的书房卧室与母亲设在一处,母亲培植花草,父亲就在旁执书看着陪她。有次母亲做针黹伤了手,不过是针扎的小伤,父亲局促紧张得立刻找药箱出来给母亲包扎,母亲跟她说:“等他给我包扎好,血也早就止住了。”
昭宁听着,笑得滚到了床上去,渐渐地,她对父亲的印象也在改观。
昭宁在走神之时,前方已经到了她们如今的后院。
谢煊将新院子布置得极大,与东秀谢家的院子相连,更是宽阔迤逦。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成景,回廊相接,花厅外遍植葳蕤草木。
此时花厅内已是热闹非凡。果然众世家夫人已经到了。
只见余氏领着魏氏、谢明雪正在给各家夫人见礼,而谢明雪一袭合身的鹅黄色春满园罗做的襦裙,头戴一整套的赤金嵌碧玺石头面,衬得她容貌出众,风姿不凡。足见得是书香门第家出来的教养。众夫人看着她满是喜欢,甚至不少人拉着她的手,已经含笑在打探生辰属相了。魏氏在旁笑得甚是骄傲,她女儿在鄂州时也是这般的受追捧。
三伯母白氏平日里冷冷的谁也不爱理会。可如今与魏氏在一起,却满眼都是笑,拉着魏氏的手很是亲昵地唤她‘大嫂’,她身边还带着个容貌清秀,衣着精致的少女,也与谢明雪站在一起,替谢明雪抱着旁人送她的礼物。
昭宁知道这位是白氏的女儿谢明萱,此前一直住于她外祖母家中,不日前才回来。
谢昭宁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这位明雪娘子当真是才貌出众,父亲是正三品,她是唯一的嫡女。瞧着如今这谢家,对她也最为重视,竟只带她一个娘子接待贵客……”
又有人说:“你不知道,这位明雪娘子是天生贵命,日后要嫁入公爵之家的。这样的人,无论放到哪家,也得供着她!哪里还有其他几位娘子的份,你没看着就是明珊娘子也在旁边坐冷板凳吗?”
昭宁听她们一说,也看到谢明珊正坐在一旁,盛装打扮,只是无几个人理会她,她正看着谢明雪等人,一脸郁卒地啃着糕点。
昭宁终于走上前去,给余氏行礼,也给众夫人见礼。不过众夫人的目光还是在谢明雪身上。倒是有几个夫人看着是个干净利落的模样,上来与她说话。其中一个梳着凤尾髻的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昭宁娘子吧!上次你击鞠的时候,我在现场看了,极是喜欢你击鞠的技艺。下次我家办击鞠会,你可要赏脸来参加啊!”
昭宁还没有说话,姜氏就握着对方的手笑道:“一定一定,董夫人客气了!”
任何能让女儿出风头,洗刷名声的机会,姜氏都不会放过。
昭宁也对对方友好笑了笑,想起前世曾经人人喊打的经历,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竟还是有人能欣赏她的!不过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她很快也闲下来,听着二伯母凑到母亲耳边去吐槽三伯母白氏:“平日见她眼高于顶,看着我们跟没看着一样,怎的如今在魏氏面前,如此奴颜谄媚,脸都要笑开花了……还不是看重大房的前程!”
姜氏在旁点点头,深刻认同,嘀嘀咕咕和林氏说起话来。
昭宁笑了笑,走到一旁去歇息,她旁边正坐着谢明珊。
昭宁注意到,谢明珊的腰间也挂着一与自己这形状相似的香囊,明显是出自同一处的,只是花样有所不同。心道这难道是谢家从哪里批发来的祈福香囊?她再仔细一看,谢明雪和谢明萱的腰间也是有的,应该是如此吧。
谢明珊却看了看她,哼道:“我瞧你今日打扮得倒也精致,怎么抢不了谢明雪的风头?”
昭宁却淡淡道:“我听说你一早起来,换了五种发型,怎的在这里坐冷板凳?”
谢明珊脸一红,哼道:“你知道什么,这毕竟是叔祖父的接风宴,我不过是想隆重些,以表对你们的欢迎罢了!”
谢昭宁也不戳破她,虽然她早就听二伯母说了,谢明珊有个喜欢的郎君今儿要过来,她为了见那位她喜欢的郎君才如此盛装。她笑了笑,准备也不去交际了,就在这儿坐着等着开席罢了。却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扯了扯。
昭宁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身穿绿衣裙的少女,梳着双鬟髻,生得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精致尖窄的下巴,脸色微红,正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
原来是谢明若!
昭宁才想起似乎已许久未见过她,她原来还只是个小豆丁,现在竟窜高了许多,身形也有了少女的雏形,不再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了。
她对谢明若极有好感,笑着道:“原是明若,可有什么事吗?”
谢明若小声道:“我……我听说昭宁姐姐搬过来,高兴得很,只是母亲……母亲不许我去找你。”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些,昭宁心里轻叹,谢明若是三房的庶女,听闻白氏平日便对庶女淡淡的,如今亲生女儿还回来了,对庶女便更差了。
但很快谢明若又笑起来:“不过听说今日姐姐要来宴席,我便做了糕饼给你带来。”
她另一手上,果然端着一只高盏,高盏上放着五六只兔子形状的糕点,做得都十分精致,应是少女一只只认真捏出来的。还用芝麻点了兔子的眼睛。她眼神期盼地看着昭宁,似乎希望她能拿一块起来吃。
昭宁立刻拿了一块起来尝,笑道:“多谢明若了,甚是好吃!”
谢明若立刻就高兴起来,眼睛都亮了,认真地说:“那我便抱着,姐姐想吃随时可以吃!”
旁边谢明珊也看着了,也有些馋,忍不住道:“也给我一块!”
谢明若抱着高盏,目光却有些犹豫,这是给姐姐一个人做的,她并不想给别人……
谢明珊看出她的不情愿,哼道:“怎么了,谢昭宁是你的姐姐,我就不是了吗!”
昭宁从谢明若的盘中拿了一块,却没给谢明珊,而是笑道:“给你吃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便不许再欺负明若!”
谢明珊气哼哼地道:“谁欺负她了,我已几个月没找茬过她了,不信你问她!”
昭宁看向谢明若,谢明若小小地点了点头,昭宁才把兔子糕点给了谢明珊。
昭宁让谢明若也坐到旁侧来,三人坐成一排,一边吃糕点,看着魏氏带着谢明雪,在众世家夫人间如鱼得水。
此时,垂花门那边却响起了喧哗之声,昭宁看着人群似乎是有些沸腾,她想起林氏曾说过,今日是有贵客要来的,却不知是哪路贵客?
只见魏氏听到了喧哗之声,竟是面上一喜,一时顾不得管在场诸多夫人,带着谢明雪朝着垂花门匆匆而去,不多时,昭宁便看到众人众星捧月着一位少女走过来。
那少女生得颇有几分娇俏,身穿着一身光华熠熠的孔雀罗所制襦裙,行动间流光溢彩,很是漂亮,头上戴着的是以拇指大的金嵌紫宝石宝结,这般大小的紫宝石价值连城。且少女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面容严肃的仆妇,皆一致的打扮,护卫这位少女寸步不离。这少女来历定是不凡!
昭宁并未见过这位少女,心想着,魏氏等才回到汴京,何以就有如此熟知的故人了。这位少女究竟是谁,怎的有这样的派头?
她还在疑惑,就听旁边有夫人惊叹道:“竟是王家娘子!谢家竟然请到了王家娘子!”
另外的夫人大抵也是没见过这位王家娘子的,疑惑问道:“哪个王家娘子?”
谢昭宁一听王家,心里一个咯噔。
果然听初说话的娘子道:“还有哪个王家,自然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参知政事王家了!这王家很是厉害,李家倒台之后便轮着了他们富贵,不仅王大人做了参知政事,听说王大人的妹妹还被太妃选做了贤妃娘娘,管理后宫事宜,君上如今后宫只有这一位娘娘,岂不是独宠!这位王家娘子便是贤妃娘娘的亲侄女,平日很得贤妃娘娘喜欢,你没见着那穿戴皆是贡品吗!”
那问话的夫人一听,立刻也叹道:“竟是贤妃娘娘的亲侄女!如今咱们君上权掌朝野,这唯一独宠的贤妃身份何等尊贵,她宠爱的侄女自也是不凡。这在场诸人,岂不是没有一个有她身份贵重的!”
两人说着,也立刻就要上前去迎这位贤妃娘娘的侄女。不仅是她们,这院中的众夫人也都纷纷恭迎了上去。
昭宁听着深深吸了口气,王家如此昌盛,竟还有女眷入宫为妃!对她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着蒋余盛也跟之水涨船高。目前为止,蒋余盛除了对谢氏药行动手被她算计了回去,还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说不定就是在等着契机出手罢了!
她自然没有与旁人一样,去迎这位王家娘子。她不动,谢明若自然也不会动,她眼里唯有姐姐。而谢明珊正看着谢明若那盏糕点,琢磨如何才能再要两只来吃,什么王家娘子李家娘子的,都休想让她挪动尊脚。
旁人皆都去迎了,独她们三人岿然不动,显得格外挑眼。
王家娘子王绮兰被众人簇拥,跨入花厅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人坐着,也一眼就看到了谢昭宁,她眼眸微冷,嘴角浮出了一丝笑容道:“明雪,想必这位娘子,便是你的堂妹谢昭宁吧?既是客人来了,何以坐而不迎呢?”
众人笑容微凝,皆看向谢昭宁,目光有些微妙。素未相识,这位谢家娘子是如何得罪了贤妃娘娘的侄女王绮兰的。得罪了王绮兰,日后这汴京的贵圈之中,恐怕会处得极艰难。
而谢昭宁在王绮兰看向她时,心里已早有预料。听到了王绮兰的话,她站起身笑道:“非我不想起身迎娘子,实在是看着大家都去迎娘子,我既身为主人,自然要留在此照顾酒席。若有不周到的,还请娘子见谅了。”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王绮兰一哽,谢明雪则挽着王绮兰的手臂笑道:“我堂妹年幼一些,礼数不周之处你可不要见怪!”
谢明雪这句话,又仿若当真在说谢昭宁的确礼数不周。
王绮兰才道:“罢了,我大人大量,自是不与她计较!不过这天下之事,人在做天在看,昭宁娘子可以谨记才是,切莫去害了旁人!”
姜氏在旁听到此,脸色立刻一沉,忍不住就要上前说话。却被林氏死死地拉住。这王绮兰是王家之人,更是贤妃娘娘喜爱的侄女,她不过是逞口舌之利,姜氏没必要与她计较,一个不好,反倒是更得罪了王家!
谢昭宁目光一凝,这王家娘子的厌恶恐怕并非全是谢明雪的原因。她立刻想到了谢宛宁,蒋家依附王家,这王家娘子恐怕早与她交好了,也不知道她与王家娘子说了什么,引得这位王家娘子这般厌恶于她。
王绮兰亦不再多说,而是被魏氏母亲迎了上座。原来那里摆放的一整套全新的,还铺了潞绸垫子的紫檀木桌椅,是为王绮兰特意准备的。就连桌上的糕点都是极贵重的,荔枝甘露饼、珑缠桃条、糖霜玉蜂儿,果品甚至有八盏,义堂甜瓜、香圆、石榴等,足比旁人桌上的多一倍不止,个个都精致难得。
若说方才世家夫人们对谢明雪多是欣赏喜欢,现在对王绮兰则是真正的讨好,皆上前与她说话,花厅内一时笑语暄嗔。
王绮兰还未说几句话,这时候,却有个眼生的仆妇快步走进来,到王绮兰身边,应是王绮兰带来的仆妇,俯身道:“娘子……来了,现就在前厅呢!”
她说得极小声,旁人并不能听清说得究竟是谁,可是王绮兰却眼睛一亮,拉着仆妇的手说:“我还以为表哥定是不来的,他当真来了?”
“千真万确呢!您可要赶紧去看看?”仆妇面带笑容问道。
谢明雪何等聪明,立刻道:“我们这里,过了垂花门就是前院,此时前院的红枫红得正好呢,绮兰娘子可要赏玩一番?”
王绮兰顿时站了起来,笑着说:“我正想赏红叶呢,不知道你家的红枫开得好不好!”
她们一行人往外去,众夫人娘子也实在是好奇,王绮兰的表哥究竟是何许人也。于是也纷纷表明要去赏红叶,一同前往。
谢昭宁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姜氏此时却眼睛一亮,今儿宴席分了男女眷,故花厅并无男眷。这可不好,有青年才俊昭昭也不能接触啊,此时正好趁着众夫人娘子去赏枫叶之时,赶紧拉着昭宁也去看看!
她对谢昭宁道:“昭昭,我突然想起前院的酒水似乎未曾布置妥当,你快随我去查验一番!”
昭宁并不想动弹,她一想到与一帮莺莺燕燕的赏人都头疼。但是姜氏拉她的左胳膊,右胳膊被谢明珊拉住了,谢明珊想到可以去前厅见她心仪的儿郎,就忍不住地激动,但自己去总归不好意思,也道:“婶婶说得对,你莫瘫在这里了,随我们去前厅吧!”
昭宁被她俩一左一右地架着,还有什么话可说。几乎是半胁迫地到了前厅。
前厅果然种了一大片的红枫,此时已是深秋,层林尽染,枫叶间有溪流穿过,掩映着前厅青砖白墙的门庭极是好看。可是夫人娘子们似乎并未认真看枫叶,而是朝着门庭之中张望,那门庭处立了轩廊,半垂着竹帘掩映,可间似乎有人正坐在里面说话。轩廊外却立着十数个身着赭红色圆领窄袖袍,束带着靴,腰间配一柄弯刀,神色严肃。
这是皇城司的装束!
昭宁看到竟是皇城司时,心里突然有种极其玄妙的预感。
她又听到周围众夫人的惊叹声:“天下间竟有如此美男子,还带着皇城司这么多人!”
“谢家两位老太爷都亲自接待他,究竟是何身份?”
红枫灿灿,谢昭宁透过枫叶间交叠的间隙,透过洒满枫林的迤逦日光,她看到了轩廊之中坐着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日光透过红枫落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灿然红色,他身着玄色窄袖圆领长袍,戴麝皮护腕,镶嵌精致的银制扣,头发以墨冠束起,露出他如水墨画般俊美的五官,修眉俊目,眉间仿若有山水氤氲,只是神色极其的淡漠,淡漠得近乎冷淡。
与他对坐的正是谢景和谢昌,似乎正笑着同他说话。可他似乎并无什么回应,两指捏着茶盏,轻轻地转动。
饶是谢昭宁有所预料,但是当她真的看到是赵瑾之时,脑中也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与赵瑾相会于汴京的场景,那是在高家的聚会上,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只以为他是高家的外侄,可是即便如此,他站在人群中,站在初雪朦胧之中,俊美绝伦、如墨山水的容貌,立刻让他超然于众人,柔软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睫毛之上,她当时觉得自己心都化了,也想化做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去——
她借故百般靠近他,但是当时,他便对她的靠近表现出明显的冷淡,甚至是略偏厌恶。转身将她送的香囊扔进湖中,送的信纸统统不收,又有一次她尾随他时,他语气冷淡对她道:“谢家娘子,”他说,“你若是再这般不自重,我恐怕,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忍耐了——”
可是其实她跟了他这么久,只是想问他一个简单的问题,那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西平府相遇,你救我的时候?”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爱上他不是从高家惊鸿一瞥开始的。而是当年在西平府,她就早已见过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只是前世穷极一生,这句话她也没有问出口过。
昭宁闭了闭眼,前世的种种痴缠与怨怼,囚禁和崩溃,赵瑾最后成为权御天下的摄政王,却还亲自来禁庭看她死,如此种种记忆,仿若陈年血痂,清晰地烙刻在记忆之上。令昭宁心中焚起一股莫名的火焰,而这火焰烧到最近,只剩下一种无尽地冰冷和漠然。
仿佛亦有所感应,隔着重重枫林,喧嚣人群,赵瑾突然之间转过头来看——
他看到了那重重的红枫之后,日光掩映之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女子的面容。
赵瑾皱起了眉。
这个人,他虽然很是不喜,可是她实在是做了太多太多愚蠢痴缠的事,令他不得不记得她的名字——
她便是那个名声极差的谢家大娘子,谢昭宁。
昭宁与赵瑾对视的一瞬, 她很快就转开了头。
若是初重生时,她看到赵瑾,必是有千般的怨恨。可是现如今, 她已经保护了自己的家人,还找到了阿七,前世的怨怼一一还了回去,她再度面对赵瑾之时,那般的滔天之火早已冷却, 唯余平静。何况前世她也有过错, 错在她的痴愚, 错在她的纠缠, 错在她将赵瑾当做了心里永恒想要的温暖, 所以一直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