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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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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师父在众军士、禁卫的簇拥下走过来, 昭宁这时候才连忙将扇子举过脸,这时候她便半分脸也不能露了, 但是因团扇是丝织的底, 她虽然看不清师父的脸,但仍然能看到朦胧的场景。她看到所有宾客都屏息震慑了,估计也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帝王, 他竟然亲自来迎娶谢昭宁, 并不是派遣使臣前来。
顿时所有人都宛若潮水一般纷纷跪下了,不少人是第一次直面君上, 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全场凝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恭迎吾皇,吾皇万岁!”
这样的声响,连昭宁看着那个被众人跪拜于正中的君王,都忍不住觉得心中震慑,差点也要跟着跪下,身边的芳姑连忙将她扶住,这时候她可是不能跪的。
不光是她没跪,谢昌、谢煊等人也没跪。倒是并非他们不想跪,而是一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跪。按说昭宁出嫁,若嫁的是普通人家,应是新郎来跪祖父、丈人,哪怕你是国公爷、一品大员,也是必须要跪的。嫁给皇家做皇后,一般使臣来迎亲,也是要给皇后家的长辈们行礼的,但是君王亲自来接亲呢?
谢昌等人其实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刻决定要跪,甚至膝盖都已经弯下去了。可赵翊今日是来接亲的,如何会让他们跪,抬手道:“诸位就不必行礼了!”
谢家之人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还是拱手喊了声“吾皇万岁”。心道能面见君上而不跪,平生恐怕也只有这一次经历了!上次君上以赵决的身份来提亲,没跪还算正常。
昭宁也完全愣在原地,心想师父亲临,这实在是太隆重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像完全把之前排演好的仪程给打破了。
但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师父笑着对自己道:“昭宁,过来。”
他自己做了引路使臣,先向前走去。昭宁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要自己跟在他身后走!于是她深吸口气,举起却扇跟在帝王身后。四周跪拜的众人还未起身,她跟在赵翊身后穿越了重重的跪拜,穿越铺了绒毯结成红绸般海洋的路,走向仪仗的队伍。
今日是她受大典的日子,她不能坐帝王金舆,而是要坐自己的凤辇。日后这便是她参与祭祀、大典等正式场合专门所用之物,可是当昭宁出来,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凤辇,而是只有帝王的金舆。她仍然一惊,师父今天明显就是想打破规矩到底,让她享受最高级别帝王待遇,他亲自来引她,亲自来接她,他为何要这么做,她还没摸清楚,但是跟着师父走就是了,他总不会害自己的!
这时候师父伸出手,牵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是宽大,能将她的手完全覆握在掌心,手温热微带粗糙的触感传来。上次乘坐他的金舆,他伸出手来,她只敢牵了他的衣袖。可是这一次,他却径直牵住了她的手,没有任何的迟疑。
哪怕不是第一次与帝王接触,昭宁也仍然觉得手心一颤。
赵翊引她上了帝王的金舆,才放开了她的手。
她还是仍然以却扇遮脸,也不能看他的脸,只能低声道:“谢谢师父……”又小声问,“您怎么亲身来迎我,您这般行为,朝臣们又该非议您了!”
上次他绕过知制诰发了圣旨,朝臣就已经骂得快生烟了,这次可能要气背过去,说不定还会气死两个。何况他计划有变应告诉她一声,现在此前的排演全部算不得数了,她连该怎么办都不知道了,只能跟着他来。
但只听师父笑笑道:“想这么多,现已经坐在金舆上了,谁还敢让你下去不成?好生坐着。”
帝王都已经这般说了,昭宁自然只能好生坐着。其实从前几日起,她就是很紧张的,她虽然经历的不少,但是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要面对那些群臣,皇室宗亲,又想到他们不满意自己,于是总想更好的表现。但好像被师父这样一打断,她好像没这么紧张了。
此时吉安才高声喊:“起金舆——”
顿时金舆被御龙直军士抬起,前有各军士、内侍官,后有红罗销金扇、诸位宫人,整副的帝王仪仗,足有千人的队伍簇拥,走出了东秀巷子,走入了御街之中。
御街两侧都被禁军禁严,百姓只能在两侧的庑廊中看,昭宁从扇侧看去,见整个御街布置得宛如过年一般,红灯簇拥,彩绸扎树,就连两侧的百姓都穿了红,提着数不清的红灯笼,一眼望去泛成一片红色的海,绵延于雪景之上。所到之处皆是如潮般的跪下,喊着‘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她看着这样壮观的情景也被感染,心情激动,上次她还是被拦在御街两侧的人,看着庆熙大帝的仪仗路过,翘首以盼着什么时候能看到偶像的真容。可是现在,她竟然坐在庆熙大帝的金舆之中,而且是他亲自来接她,要她成为自己的皇后!
前世她成亲之时,一切都很匆匆,她只记得匆匆上了花轿,匆匆拜了堂,然后在新房中再也等不来自己的夫君。可是现在,她却拥有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大的成亲仪式,甚至被天下人拜贺,将整个汴京都染成了红色。
师父真的如他所说,虽然时间略有仓促,但没有一处欠缺,不仅没有,还极其的隆重而盛大。
昭宁心中动容,突然就想要看看身旁的那个人,只是她还在执却扇,只能侧过头悄悄看他,心想只看一眼就好了,却发现师父也正好垂眸,对上了自己悄悄转过去的视线,他笑:“在偷看?”
竟然被抓个正着!她连忙转过头去,心道她没有偷看,他不也是偷看吗!
但是哪怕涂了厚厚的珠粉,她也能感觉到脸上的滚烫蔓延,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看到,她只觉得明明宽敞无比的金舆都显得狭小起来,一种说不出的局促气氛在金舆中弥漫。
汴京城的确都热闹得如同过年,天子娶亲,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天下齐乐。
不仅是御街上,巷闾中,甚至离御街不远的楼阁上,也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青柳酒舍的二楼凭栏处,顾思鹤正坐在桌边喝酒。酒舍茵茵的绿柳在这冬日已经落尽了绿叶,在这肃冷的冬日只剩枝桠枯槁,往下看去亦是皑皑白雪,可是更远处,那热闹的御街上,却是遍布红绸彩花,锦绣灯笼,天子迎亲的队伍,两侧守卫的禁军皆着红色,蔚然成一片红海。
热闹的锣鼓,百姓的欢呼。隔着很远传来,仿若喧嚣。
顾思鹤仿若未闻,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杯青柳酒。他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青柳酒舍,他帮了她父亲,少女的笑容宛若秋日里融融的日光,她笑着跟他说:“你欠我,我欠你,如何能两清呢!”
可是如今,她嫁与了这天下间最尊贵之人,从此与他再无干系。
他的手下上楼来,躬身道:“世子爷,一切已经备妥,您可以出发了。”
顾思鹤终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他最后往御街看了一眼,却被一片漫漫的红色刺痛了眼睛。
他闭了闭眼,从此后,便是再不想两清,恐怕也要两清了。他终于收回了视线,抓起了桌上的佩剑,淡淡道:“出发吧。”
一行人默默消失在青柳酒舍中,纵马奔向遥远的边漠。
而御街的另一侧,赵瑾却终于执行完了公务,带着一群手下风尘仆仆地纵马回到汴京,经过御街时,他同样看到了满眼的红绸和灯笼,众百姓都在热闹欢呼,周围禁军戒严。此时仪仗队已经快要过去了,但他自然认出,这是整副的君王出行的仪仗,皇叔这是出宫做什么,今日有什么节日需要供天祈福吗,好像没有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闪过一丝感觉,问前来接自己的副将黄德:“京中最近有什么热闹事,怎的君上的仪仗都出动了?”
黄德正探头探脑地看着仪仗,道:“今日是君上娶亲的日子,咱们运气十分好,正遇到了迎后的仪仗呢!晚上军中定会赐下宴席,到时候可以痛饮一杯了。”
赵瑾眉头轻微一皱,他最近在顺昌府追查一件倒卖私盐的案子,竟不知皇叔就要成亲了!皇叔这些年于女色上从无半点用心,贵太妃娘娘劝过多次也无用,别说立后了,先头那几位嫔妃的宫都未见他踏入半步。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竟能入皇叔的眼,让他竟愿意立后了。
此时黄德正好在一旁说:“这位谢家二娘子可真是一飞冲天了,谁也没能想到,君上放着这么多大家闺秀不喜欢,竟选择了娶她为后。听说封后的圣旨都被知制诰两次封还词头,不过君上决意已定,谁也不能更改,这不是仍然娶了。”
赵瑾嘴角微微一扯,居然被两次封还词头!这倒是极罕见了,立后虽然是国之大事,但毕竟有一半也算是君王的私事,群臣的反应怎会如此大!这位谢家二娘子当真这般天怒人怨不成?
等等……谢家二娘子!……赵瑾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把将黄德扯了过来,问道:“你说的谢家二娘子,是指的……谢昭宁?”
是那个恶毒跋扈,痴缠他不放,上次还在顺平郡王府,被他抓到偷听他说话的谢昭宁?
也是那个,他这几日数次梦回,总觉得与梦中那女子的面容,越来越有些相似的谢昭宁?
黄德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语气一时都有些结巴:“的确是谢昭宁,您怎么了?”
赵瑾的脸色变幻不断。这如何可能……皇叔怎么会喜欢谢昭宁,竟然还要娶她为后!他知道谢昭宁是什么样的人吗,她根本是不能做皇后的料,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他敬仰万分的皇叔,怎么会娶谢昭宁呢?
谢昭宁居然马上要成为自己的亲婶婶了,甚至极有可能再进一步……成为自己的养母!
赵瑾突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好似什么事情超脱了他的掌控,让他非常的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谢昭宁如何能做皇后,她为什么能做皇后……!
赵瑾突然调转马头,纵马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黄德也不知他要去何处,追几步又追不上,只能在他的背后高喊:“大人,徐大人还在府中等您呢,您这是要去何处!”
可赵瑾却仿若没听到,他的声音被喧哗热闹的人群淹没。
而仪仗却仍然行进在御道之上,接受百姓的欢呼与恭祝。
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昭宁终于听到了吉安的声音:“君后至,开楼门——”
顿时有沉闷之声传来,昭宁悄悄地将却扇移开些,抬首看去,她终于看到了大乾皇宫的正门。
高耸的宣德楼列五扇大门,门上皆金钉朱漆,镌刻龙凤飞云图腾,此时寻常绝不开的正门徐缓打开,两侧的禁军、羽林军、宫人浩荡跪下。
只有君上入宫、皇后的册封大典这两事,才可从宣德楼正门入大乾皇宫之中,昭宁心想着,平生这样的盛景也只能见一次了。
随即仪仗入宣德楼门,再入大庆门,到了大庆殿外。
大庆殿则更是雄浑高大,殿前广场铺设汉白玉石,宽阔无比,两侧修有钟楼,一为太史局守滴漏,二为太常礼院奉礼仪。此时跸道上已铺设绒毯,两侧文武百官,皆着正式的朱衣朱裳具服,持象牙板芴站立。沿着跸道上前就是汉白玉石阶,大庆殿下设了御座,昭宁要沿着汉白玉石阶登高到大庆殿上,接受皇后的册封,接受群臣的跪拜。
昭宁看着那些文武百官的背影皆端肃而立,看着那高高延升的台阶,庄重森严的大庆殿,她突然又有些紧张起来。
这时候,她听到身旁的人轻声说:“不要怕,跟着我上来。”
昭宁只看到师父身上的云龙金纱的绛纱袍,听到师父平和的声音,知道一切都有他在身边,她的确是不必怕的,她也奇特地被他安抚了下来。他领着她下了金舆,向前走去,两个人着帝后礼衣,一前一后走过铺着绒毯的跸道,走过两旁的文武百官,踏上汉白玉石阶,走向庄重森严的大庆殿,走向汴京的繁华,走向盛世的太平。
当昭宁终于走到大庆殿之下,透过却扇抬头看去,大乾皇宫匍匐而华贵,远处汴京的御道、樊楼甚至大相国寺都隐约可见,富丽精致,街肆人流如烟,错落出鳞次栉比,正是盛世开泰的景象。她也看到了下面群臣的脸色,他们自然已经知道了此次大婚,是君上亲迎了昭宁进宫。什么祖制,君上竟是一点也不遵守了。一部分还算正常,一部分却面色僵硬。
其中一位站在最前面的,着貂蝉冠服的最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此人生得矍瘦,花白胡须,是在太上皇想废太子之时,坚持拥护君上太子之位的人,也就是第一次封还昭宁词头的翰林学士兼知制诰,钱复功,他已经被君上官复原职了。以前他也曾百般劝告君上要立后,但是他向君上建议的都是熟读女训女戒,温恭懋著的那些真正的贵女。
可是这个谢昭宁……这个谢昭宁是从西平府回来的野蛮人,听说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曾同云阳郡王议亲!这样的人,他自然是坚决反对立后了。却没想君上两次贬黜知制诰都坚持要立她为后,现在还不顾祖制礼法,亲自去迎谢昭宁入宫,他自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昭宁心里也明白得很,她轻叹一口气,她自然是不能取得所有人欢心的。
此时吉时终于到了,只听鸿胪寺鸣赞官唱道:“册封礼起——”
终于,钟磬乐声起,赵翊走到了正前位,一位宣读官上前,本要宣读封昭宁为后的册文,赵翊却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直接抬起头,面对群臣道:“谢氏女昭宁,德才兼备,含章秀出。素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虔修温凊之仪。洽观心于长乐。朕恭其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仰承天命,以金册金宝立其为皇后——至此,绝无更改,绝无废弃!”
大庆殿外四下具静,赵翊的话锵然有声回响于庭掖之中。以至于群臣震慑,谁家君上会亲自念册文,甚至还要加上一句‘绝无更改、绝无废弃’,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就是想告诉群臣,你们的反对都没用,你们以后的反对也没用。皇后便只有这么一个,你们不想要也必须要,再无选择!
就连昭宁也浑身一震。她抬起头看向师父的方向,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高大的身影屹立如山岳一般。
她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何要亲自来迎她,亲自引她上大庆殿。他是想用行为亲身告诉众官员,哪怕有违祖制,这个皇后他是立定了的,日后再不能有任何反对之声。因为两次被封还词头一事,他想要给她撑腰!
昭宁心中汹涌,她已经听过君上的告白,知道他心悦自己,可这心悦究竟是几分呢?其实她并不知道。但是这一刻,君上这样以家国为重的大帝,为了她这样的违背群臣,打破祖制,她突然间明白,君上对她的心意……可能比她想的还要深,但是至于究竟有多深,此时她还不能窥见底。
她跪下受了皇后的金册、金宝,自然由身边的芳姑代接。随即再对君上行大礼,这也是她第一次跪君上。然后她再起身同师父站到一起,受百官群臣的跪拜。这时候纵然百官再怎么不情愿,也彻底明白了君上的意志之坚定,此事绝不会再改,既然如此,他们终于也不再对皇后非议了,跪下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
此时礼成,她便真的彻底成为了大乾朝的皇后,庆熙大帝之妻,再无更改。

册封大礼虽成, 但成亲大礼却是刚开始。
接下来昭宁便要去皇后所住的坤宁殿完成大婚仪式,但是她却发现,仪仗队是朝着君上所住的崇政殿而去的, 这是为何?她也不能问什么,大礼完成之后她与师父便分开坐了,她此刻坐在皇后的凤辇上,遥遥地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崇政殿越来越近。
崇政殿是后宫君上的居所,三进三出, 当中遍植珍稀草木, 做流水亭台。那巨大的十二朱漆梁柱一字排开, 上面精致的龙腾祥云的雕花, 层层叠叠的榫卯斗拱, 金黄的琉璃瓦如龙鳞覆盖, 让人感受到皇家的无上威仪。
昭宁和赵翊均下了轿辇,在礼官的牵引下进入崇政殿的二进之中, 此时已有几十内侍、女官、礼官在等待。无数璀璨夺目、奇珍异宝装饰殿宇。正中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雕刻卷云纹的长几,在殿宇的烛火中散出暗金色的柔光, 上面摆了一盘用金盏所盛的炙羊肉。
正所谓合卺同牢, 便是要共饮交杯酒,共吃一盘菜羹。
昭宁与赵翊分坐长几两侧, 她抬头用眼神询问师父, 为何会在崇政殿中举行合卺同牢礼,不应是在坤宁殿吗?
但是赵翊却只是对她笑了笑,意思便是安慰她稍安勿躁。
昭宁深吸口气, 也只能听师父的。先用一双镂刻了精致石榴纹的象牙筷子, 与师父共吃了那盏中的炙羊肉。肉已经冷了,但是吃进嘴里仍然味道甘美, 昭宁已经饿坏了,吃什么都好吃。她夹过一片之后,金盏就立刻被端了下去。她也只能将筷子放在女官端上来的红绸方盘上。
再有一位女官上前跪下,那盏中端着一对不过两寸余高的精致酒盏,通体莹白如玉,镂刻合欢纹,酒盏中已经盛好了暗红色的葡萄美酒,再以一根红线将两只酒盏的纤处系在一起,在烛火的映衬下,这对酒盏有种极其郑重又华贵的美感。
这便是合卺酒了!
两旁的女官分别将合卺酒盏端起,放在两人身前。这时候主礼官笑道:“请陛下和娘娘饮合卺酒。”
昭宁郑重地将酒杯端起,抬头见师父也端起了酒杯,只是他手掌比她大了许多,酒杯捏在他手里显得无比的玲珑精致,一根细细的红线结着她的酒杯,淡淡的烛火光辉落在酒面上,昭宁抬头看到赵翊也正垂眸看着她,那如海一样的眼眸将她和这繁华璀璨的万物一起倒映其中,此时礼乐奏声响起,昭宁被他光华熠熠的眼眸所摄,连忙垂下眼眸,看着那红线相结,心想她与师父便如这红线一般,从此被牵系在一起,再无断绝。
两人一起缓缓饮下合卺酒。
只听主礼官道:“合卺成礼,百年好合——”
周围顿时一片跪下恭贺之声。
如此,成亲大典礼成。
帝后成亲大典与寻常百姓家不同,寻常百姓家成婚自黄昏时起,到入洞房时正是入夜。可帝后成亲繁文缛节颇多,因此一早便开始,此时过了封后大典,过了成亲大典,也不过是过了晌午。接下来帝王还要去面见群臣、宗亲,亲自听他们的恭贺与祝祷,再对天下诏令,特告国母已立。而昭宁则需面见众嫔妃、众命妇,接受她们的朝拜和请安。
众礼官退至一旁,赵翊便低声对她道:“我需去见群臣,你好生的……我晚上再过来。”
昭宁抬头有些懵懂地看着赵翊,她今年已是虚岁十七了,生得清灵,比真实年纪还略显小一些,穿着皇后的整套袆衣,戴九翚四凤冠,这样成熟庄重的衣冠却更衬出她的纤细纯澈,还不能完全撑起这样繁重的衣裳。可是那明眸中滟滟的火光,却让他也短暂地避开了她的视线,随后率众内侍出了崇政殿。
昭宁看着师父带着众人走远的背影,轻轻吸了口气,虽然身上、头上都沉重无比,但这时候还不能卸妆,她要端坐在崇政殿正殿中,因宫中已经没有任何嫔妃,她便等着众命妇进来拜见她。
她被芳姑扶着坐在第一进正殿的金漆凤椅上,两侧女官执销金长柄的团扇而立,这时候几位一品命妇领着众品阶的命妇缓缓入宫来,给她行叩拜大礼。昭宁认出了邕王妃华氏,襄王妃沈氏,镇国公盛家的盛老夫人,王家的王老夫人,这四位都是京中最的脸的夫人了,也时常入宫陪伴贵太妃娘娘,若是凭昭宁以前的身份,见着她们任何一个都需恭敬行礼的,而如今她身为国母了,自然是四人领汴京所有三品以上的命妇对她跪拜行礼。
华氏是老熟人了,她便对华氏笑了笑,华氏也对她轻轻眨眼。自己曾经瞧中的小娘子,顷刻间做了皇后,华氏当然也为她高兴。盛老夫人和王氏更不必说,只是端正恭敬的,昭宁倒是刻意留心了沈氏。
沈氏已是近五十的年岁,身着亲王妃的榆翟服制,她出生名门,眉眼间还残留了一些凌厉。因曾经自己的幼子还妄图娶谢昭宁一事,她有些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恭敬地笑。昭宁想起了前世的某个传言,却轻轻皱了一下眉,但是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此时黄昏之光透过槅扇西斜入殿内,已是薄暮的光景。众命妇退下之后,芳姑又领着崇政殿中的三十名女官给昭宁行礼,这还仅仅是殿内贴身之人,殿外的随从、杂使宫女更是不计其数。从前在谢家,贴身伺候她的不过是六个女使而已,昭宁哪里见过这般多的人!这些女官日后她再慢慢熟悉吧,眼下她顶着这行行头过了一天了,累得要命,也饿得要命,实在是没精力了。
芳姑何尝看不出娘娘累了,笑道:“那请青坞、红螺两位姑娘先服侍娘娘梳洗吧,奴婢去给娘娘安排一桌饭食,娘娘沐浴出来便能吃了。”
昭宁本还想问问她为何她今日一切的典仪都在崇政殿中举行,这不是君上的居所吗。但是芳姑这般说,她也不再打算问了,还是等师父过来了直接问他吧。
昭宁被青坞和红螺扶着去了盥洗房,两人都是提前来给她安床,熟悉了这崇政殿的一切布置的。从第二进的东厢房进去便是盥洗房,里头是黑漆金砖的地板,放置了鎏金镂刻的香柏木浴桶,浴桶极大,两人共浴也能容下,旁侧还有紫檀衣架,放置了几件男子的里衣、长袍。另一侧放着一座象牙的妆台,一看便是新添置的。
芳姑早提前派人安排好了水,烧好了地龙,水雾朦胧中盥洗房一点也不冷,昭宁看着那几件男子的衣物,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她问青坞:“你们来了两日了,师……君上可是住在崇政殿中?”
“正是呢。”青坞道,“君上白日去垂拱殿中处理政务,晚上便宿于崇政殿中。奴婢们只能白日才过来安置您的东西,将您的东西都与君上的一同归置。”
说着她轻轻拆去昭宁头上的凤冠,这顶凤冠实在是太重,昭宁的额头竟留下了淡淡红痕,她一边替昭宁轻轻按揉,一边散开她的头发,昭宁此时却不再注意头的问题,而是终于想到了,该不会……日后就没有自己的坤宁殿了,而是一直和师父住在崇政殿吧?
她被青坞和红螺服侍着沐浴完,换上一件月白色的蜀州春罗宽袖衫,宽袖衫上绣淡淡云纹,略有些透,可见得所穿红色的和合二仙的红肚兜,甚至隐约可见得纤腰……昭宁一看这衣裳脸就红了起来,道:“怎的准备这样的衣裳?”
青坞和红螺虽未经人事,但何尝不懂,也红了脸说:“是女官姑姑们准备的,奴婢们没有细看……”又道,“奴婢拿一件褙子来给你穿上!”说着慌忙去拿其他衣裳。
昭宁便又在外穿了件浅碧色的蜀绸长褙子,从脖颈裹到脚踝。这时候芳姑已经领着众女官在外面等她了:“娘娘,膳食都已经布置好了,您可要出来进膳了?”
其实这时候昭宁已经饿过头了,反倒是感觉不到饿了,但总是要吃些的。
她从盥洗房中走出来,芳姑一见她裹得严严实实,嘴角就抿了笑容,昭宁哪里看不出她笑容之意,可是她实在有些难为情,只当自己没看见,坐到了西厢房靠窗扇的罗汉榻上。罗汉榻的小几上已经摆好了琳琅满目的吃食,一看竟都是她喜欢的,炙羊腿肉,润獐肉炙、茱萸黄花菜汤、薤花炒茄、姜辣萝卜,还有一碟雪白的银丝卷儿。昭宁本来已没什么胃口,看得胃口也开了。
芳姑道:“虽宫中饮食都由尚食局统一安排,但是陛下怕您不习惯宫中菜色,特在崇政殿安排了小食局。这些都是现做出来的,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奴婢就是了!”
这些菜已是不容易了,尤其是那姜辣萝卜,一看就不是宫廷中的菜式。她饮食的口味本就重,本还担心到了宫中饮食不习惯,有了这小食局,她也不必担心了。
“这些菜甚好!”昭宁又想着芳姑跟她也劳累一天了,道,“您也先下去歇息吧,这里有青坞她们服侍我就好!”
芳姑听到娘娘竟称呼她为‘您’,微微一愣,娘娘是刚做了娘娘,还不太习惯自己的身份呢。芳姑也不着急纠正娘娘,毕竟来日方长,就笑道:“那奴婢们退到抱厦歇息,娘娘若有吩咐喊一声就成!”
等芳姑她们都退下去了,昭宁才松了口气,这会儿子饿意也终于上来了,看着那茱萸汤两眼放光,道:“青坞,替我先盛一碗汤!”
青坞却先夹了一只银丝卷儿放在昭宁的碟上,含笑道:“娘子,您先吃个银丝卷儿垫着,先吃茱萸汤,只怕您会怀了肠胃。”
昭宁这时候吃什么都香,也不在意这些的,一只银丝卷儿再加一碗茱萸汤下肚,配了几片姜辣萝卜,那饿劲儿便缓过来不少。但觉得这小食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人,做的菜竟比家中的还要合她口味,一筷接一筷不停吃着。
这时候,崇政殿外响起了仪仗经行的声音。是君上的仪仗终于回来了。
崇政殿外守着的众女官、侍卫见了立刻就要行礼,却被从金舆中下来的赵翊阻止。遥见那崇政殿中透出暖黄烛光来,还有说话吃菜的动静声,光透过槅扇落在雪地上,让他神色微怔了片刻。
以往他回到崇政殿,是满屋的寂静,这样的静是渗透了这森严宫宇的每个角落的,静得仿若吃人的恶兽。千载春秋里,帝王独居于此,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的同时,也是绝对高处不胜寒的寂冷。他更是如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走到今天,手染了多少的鲜血,杀了多少该杀或不该杀之人。
而现在,这里被他安置了一个少女,她会动会笑,她只有一点点的动静,却将整个崇政殿都浸染。
从此后,他每日回来,都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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