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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心力—— by玫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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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雨垂下眼,张嘴像是根本没发出声音一样嗯了声。
她拉着夏文秀在客厅沙发坐下,解释说着明天演讲推迟了的事情,最开始夏文秀还不信,还是她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证据,又撒娇了一下,夏文秀才答应在琼津多陪她几天。
母女俩在客厅聊了会儿悄悄话,最后趁着夏文秀洗漱的时间,江予雨打开母亲的手机,将江州涛的各类联络方式通通拉了黑名单。
深夜,指针指向十二点。
是江州涛结束在学校工作回家的时间。
江予雨锁住房门,确认不会把夏文秀吵醒以后,接通了意料之中的江州涛打来的电话。
最开始男人还文质彬彬地问她们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家,随着江予雨的一句“江州涛,我和我妈不会再回来了”之后,男人语气里才透出一丝气急败坏。
随即他又冷笑:“小雨,这次又想出什么新招式对付你爸爸?”
男人声音冰冷残忍犹如蛇蝎,“我说了我不会离婚的,就算你和你妈起诉,我也总有办法让法官宣判不给予离婚,我就算拖也能把你们两个人拖死。”
江予雨闭上眼,捏住手机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着毫无血色的白。
她睁开眼,眼底决然的一片:“江州涛。”
她面无表情道,“这次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琼津市一场文学演讲在市区大剧院内举行。
举办方为琼津大学文学社,负责老师有孙教授。
江予雨拿着两张内场票带着夏文秀进了剧院,途中和孙教授问了声好,顺带和夏文秀介绍了在学业上一直帮助着自己的这位教授。
剧院内陆陆续续坐满,一号演讲嘉宾上了台。
“小雨。”夏文秀侧过身来小声,“你是第几位发表演讲的?”
江予雨神色平静地看向演讲台:“我在挺后面的。”
说着她起身,“妈妈,我去做个准备。”
夏文秀笑着点头让她快去。
江予雨捏着手机走向出口。
与此同时手机里消息进来,是她没有给过备注的联系人:【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发?】
她垂眸回复:【现在】
那人回复了她一个好。
江予雨关了手机,走到剧院外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去火车站。”
她已经买好了现在回琼津市的车票。
风里带着爆竹燃放过后的火药味,道路两侧路灯上挂着的红灯笼和福字随风一晃一晃。
江予雨验票进站,登上了动车。
动车驶动不久,江州涛的电话不出意外地拨了过来,手机屏幕上“江州涛”三个字频繁跳动,一如手机对面人怒不可竭的心情。
江予雨点拒绝,挂了电话。
几秒钟之后,江州涛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她继续挂断。
随即短信和微信消息陆续发送过来。
江予雨平静瞥了眼大致的内容,她指尖微微颤抖,将消息一一删除,清冷白皙的脸上全无表情。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希望江州涛能够回心转意改过自新,重新回到以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但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对外是令人尊敬桃李满天下的教师,对内却是对妻女动手打骂的恶魔,她对于江州涛前十几年积攒起来的父爱已经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反悔变卦,喜怒无常中消失了个彻底。
她其实还能忍受得更久一点,待准备完全后采取不这么激烈的反抗方式——如果没有发现夏文秀一直在吃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她在世界上只有妈妈了。
无论遭受过丈夫如何暴力,依然会对她温柔笑着说“妈妈没事”的妈妈。
下一秒又有电话进来。
江予雨下意识想挂掉,却又在看见来电人后一怔。
“在干嘛?”电话里男生声音懒洋洋的。
江予雨捂住听筒:“…和妈妈在剧院听演讲。”
她听见隐隐约约的航站楼广播声,“你要出发了吗?”
陈驰逸前几天去的首都,这次拉力赛首发站在瑞士,想必是现在出发了。
“嗯。”那头陈驰逸应该是和车队里的人拉着行李箱在往登机口走,他语气轻松,“挺顺利的,得飞十多个小时。”
飞机没有晚点,陈家也没有派人来拦过。
江予雨很轻地扬了下嘴角:“那你在飞机上多睡会儿,养精蓄锐。”
陈驰逸笑了笑,随后他漫不经心问:“怎么了,不开心?”
江予雨手无意识抠了抠衣角,垂下眼:“没有。”
“真没有?”陈驰逸反问她,“嘴巴都能挂小葫芦了。”
听到这儿江予雨往侧边动车玻璃上看了眼,玻璃反光,映照出她稍微有失血色的脸。
张口刚要说话,动车驶入隧道,没信号了。
等隧道过完,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
动车飞速驶向旌县,远处,首都机场,飞往瑞士的航班咆哮着起飞驶入万里高空。
两个小时后,动车到达旌县。
也差不多是演讲快结束的时间。
在回家的计程车上,江予雨接到夏文秀打来的电话。
“小雨。”夏文秀语气紧张,“你在哪儿?”
江予雨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在家里,妈妈。”
夏文秀深吸了一口气,她少有的对女儿严肃成这样:“法院的电话妈妈接到了,小雨,你要做什么?妈妈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
“妈妈。”
江予雨轻声打断她,“我过不去。”
那些血色的,暴力的记忆时至今日仍旧会出现在她梦里,看见和睦的一家三口她会羡慕,遇见同样的家庭暴力事件她会应激,会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对方,就像是当初在家教家里一样。
江予雨声音有点哽咽,“妈妈,我看见你衣柜里放着的药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在计程车司机好奇从后视镜里看她之前让情绪稳定了下去。
夏文秀一时也没有说话,过后她呼吸急促道:“小雨,不管妈妈怎样,你先回来!”
“我没事的妈妈。”
计程车抵达老居民楼下,江予雨下了车,她最后说了句,“…您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
电话挂断,她抬腿上楼。
家里还是空无一人的。
江予雨神色平静地将行李在卧室内放下,又去到客厅,在立式空调上确认了一遍监控的位置和能拍摄到的角度。
检查完毕后,她安静地坐在了沙发上。
但想必此时此刻旌县二中的职工群里已经炸开了锅,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家长群,学生群。
她花钱让人黑进了江州涛的个人账号,写好了一封家暴事实坦白信,用江州涛个人账号发了出去,并将这些年来收集整理好的江州涛的所有家暴证据处理过后传播了出去。
同时她已经提前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于今天上午通过了审核,拒绝调解,直接等待开庭。
既然江州涛最在意的就是他对外的儒雅和善形象,那她就把它毁掉好了。
既然他有办法有关系背景让以前的家暴犯罪事实不成立,那她就再制造新的犯罪证据就好了。
她要让家暴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下午五点,家门口响起了气冲冲的脚步声。
大门被打开,她和面色阴沉的江州涛对上了眼神。
像是没想到她还能回家来,江州涛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色更加黑沉了下去。
“江予雨。”他目眦欲裂,大步走上前来,温和的一幕被彻底撕碎,“这就是你的目的?”
江予雨坐在客厅沙发上,面不改色抬眸看他:“这不是我的目的。”
她语气平静陈述,“江州涛,这都是你罪有应得而已。”
江州涛咬咬牙,冷笑一声,额角绷出青筋,直接上手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抵在墙上:“你以为把事情闹大,让我失去了工作,我就能答应和你妈离婚了?做梦!老子他妈拖都能拖死你们!”
肩胛骨撞在墙上痛感明显,江予雨咬唇,毫不畏惧地与男人对视,语气反而越来越尖锐:“你能拖死什么?就算你和法院有关系又怎样?我已经把妈妈带去了琼津和你分居,也已经提起诉讼,法院的消息你也有收到吧?”
她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就算一审失败,判决书生效,我们拿着分居证明二次上诉,也能和你离婚,你没有办法了,江州涛,你这个…彻彻底底的烂人。”
她已经安排好了所有,想好了所有应对之策。
数年来父亲家暴的各种场景从她眼前晃过,然后是夏文秀在法院门口抱着她哭的画面,再是她在衣柜里发现夏文秀治疗抑郁症药物的时候。
说完,江予雨眼圈泛红,就着手边柜子上的花瓶朝江州涛的头上砸去。
花瓶被男人大手夺去,然后重重砸了回来,噼里啪啦一阵响。
江予雨下意识偏头躲避,却还是被溅起来的碎片划伤了脸。
江州涛显然已经被愤怒再次控制住了大脑,压抑许久的暴戾分子再次在他血液里跳动,江予雨头发被他拽住,她挣扎咬上江州涛手腕,嘴里瞬间尝到血腥味。
“操你妈…..”
江州涛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江予雨耳膜有一瞬间嗡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客厅内一片狼籍,所有东西都被打倒在地,她被江州涛掐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脸色由苍白渐渐转为乌青。
但她仍是死死凝视着江州涛的脸。
“操你妈的死婊子……老子生你养你,就想着这样对付你老子……”
江予雨眼前阵阵发黑,耳侧嗡鸣,意识在离开大脑。
应该到了和周医生约定好的时间了……
她看向立式空调上监控的方向,闭上眼想等待警察的到来。
但先到来的却不是警察。
铁制的大门被人从外暴躁地直接一脚踹开。
掐着她脖子的江州涛被来人拽了起来,男生胸腔起伏,咬牙骂了句国粹,一拳砸上江州涛的脸。
“操他妈……你谁——”
江州涛捂住脸,一句话还没说完,陈驰逸又是一拳挥过来。
他语气毫无感情,一双黑眸沉得吓人:“要你命的人。”
江予雨呼吸停滞了片刻。
两个男人随即扭打在了一起,陈驰逸跟疯了一样往江州涛身上揍着。
“陈…”
江予雨艰难出声,嗓音嘶哑,企图拉住男生,却没想被男生一言不发地甩开。
“…陈驰逸!”
两人扭打到了门外。
咚的一声。
楼道间,有人脚滑踩空台阶摔下去,后脑勺着地。
江州涛眼睛睁得溜圆,却没了再起身的力气。
猩红粘稠的血从他后脑勺流了出来。
呜啦呜啦。
——警车警笛声由远而近。
失去意识的最后,江予雨眼前是陈驰逸喘着粗气看向她的,猩红的眼底。
再睁眼时是医院雪白的的天花板。
江予雨全身剧痛,嗓子嘶哑。
她眸光动了动,艰难看向坐在自己床前的,陌生又气场强势的精致女人。
女人并未自我介绍,而是直接开了口:“江小姐。”她语气平静冷漠,“你的计划,我已经查清楚了。”
一个文件袋被放在了病床边的柜子上。
一个本该被保存在上锁行李箱里的文件袋。
看见文件袋出现在面前的刹那,江予雨脸色煞白。

◎“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
病房内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输液的药液流动声, 是陈凌薇特地安排的私人病房,为的就是不受人打扰, 方便质问清楚一切。
江予雨盯着这双相似的丹凤眼,心中已然明了女人的身份。
意识在回拢,有关两眼彻底黑暗之前的记忆在重新浮现。
一动不动的江州涛,破门而入的陈驰逸,狼藉的家,警车,救护车,鲜血。
她很轻地吸了一口气,说话时声带因为被用力摁压过,还在泛着疼。
“陈驰逸呢?”
她声音漂浮。
陈凌薇瞧了眼她发白的脸色, 收回眼神,平静道:“派出所拘留室,过失杀人,陈家的律师现在正在和警方交涉。”
江予雨吊着水的手将被子抠紧了。
她指尖在颤抖, 唇线绷起。
江州涛死了, 后脑勺着地, 颅骨骨折加上脑内大出血, 刚送进抢救室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沉沉压在她和夏文秀心上多年的巨石就这么落下,无声又响亮,大仇得报,她突然感觉一身轻松, 但释然感转瞬即逝,又被拉入到下一个黑色漩涡之中。
现在已是事发后第二天的上午, 匆匆赶回来的夏文秀正在忙着处理江州涛的身后事, 以及接受警方的询问调查, 陈驰逸被警察拷进拘留室,能不能出来还是未知。
本来警方首先要询问的是江予雨,但她一直昏迷不醒,加上有陈家关系运作,才有了陈凌薇先于警方前来询问她的机会。
陈凌薇坐在座椅上,双手抱胸,翘着腿,是个极其强势又说一不二的姿势。
“江小姐,无意侵犯你个人隐私,但为了我儿子,我不得不让人去调查了一些东西。”
陈凌薇伸手,在她身后一直默默站着的男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证据,随即陈凌薇把这几页纸放在了江予雨面前。
江予雨垂眸,一动不动地看着纸上被打印出来的东西。
“这些是你近几个月的IP浏览记录,其中有关以前陈家某位小辈的事,你搜索了不下十次,还尝试在法院官网搜索案件结果。”
半年前陈家一位年轻气盛小辈和别人在聚会上起冲突,动刀子见了血,双方都有伤,但最后结局是陈家的人被捞了出来,而对方坐了两年的牢。
这件事是何汾说的。
江予雨后来自己去网上查了。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家里的背景权势滔天,能用常人所想不到的办法运作。
“我知道你向法院提起的案子一直在被你父亲江州涛找关系压着。”
陈凌薇语气淡淡地继续道,“所以了解这件事以后你注意到了我儿子,想要借此利用我们陈家的背景报复你父亲,对吧?”
不论是从女孩藏起来的文件袋里找出来的写着“陈驰逸”名字的计划表,还是陈凌薇拿出来的这些证据,都足以说明了。
一针见血般的。
一切不堪的,想隐藏的,蓄谋已久的,都被撕开了。
将夏文秀带离旌县,散播家暴事实,触怒江州涛底线,引发江州涛动手,再和提早联系好的周医生里应外合,等江州涛动手的中途报警。
江予雨吞咽了下,呼吸加重,仿佛又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一样,耳边响起短暂的嗡鸣声。
她用力抿着唇不说话,两鬓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瘦削苍白的脸侧,脖子纤细脆弱,上面还遍布着青紫色的淤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女孩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凌薇扯着唇角,不过凛冽的眼底笑意全无:“不过也不能全怪你,毕竟是我儿子先主动找上你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打上他的主意,随后将计就计。”
她是已经连陈驰逸强硬逼着江予雨签合同的事情都全部查清了。
“我这个儿子从小就特立独行,叛逆调皮得不像话,先是不按照家里给他安排好的路走,非要去玩什么赛车,现在竟然又为了你,连准备这么久的国外赛车比赛都能不顾。”
陈凌薇目光如炬,冷笑,“我倒是没想到他还是个大情种,自甘为你淌这滩浑水。”
一句又一句嘲讽如刀剑般直直往人心里刺。
江予雨闭上眼,喉头梗塞,眼底一阵酸楚剧痛。
再睁眼时她声音嘶哑:“……那您现在想如何对付我?”
陈凌薇定定看了她半响,随后跟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一样移开目光,淡然从容道:“事已至此,我不会对你怎么,毕竟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再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收到消息后迅速从外地赶过来,又是派人调查,又是和人应付周旋,陈凌薇也有点心力交瘁。
她抬手揉了揉阵阵发痛的太阳穴,拧眉说:“陈家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你不用担心以后这件事对你、对你母亲有什么影响,只需要你在后续警察调查询问的时候说明陈驰逸是为了防卫保护你就行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陈驰逸为了救她才和江州涛动了手。
不过后面的一系列行为是否属于防卫过当,最后江州涛到底是被陈驰逸弄下的台阶,还是自己失足摔下的台阶,一切都还有待警方调查,也有待陈家出手运作。
江予雨睫毛动了动。
她回过神来般,小声:“立式空调上我有放监控,里面能录到江州涛对我先动手的证据。”
陈凌薇愣了下,这监控视频对于后期陈家律师的辩护有很大的帮助,她颔首,礼貌说了声谢谢,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江予雨脸色已经由狼狈苍白恢复成了平静,又有点像是一种茫然。
她嘴唇嗫嚅:“……他会怎么样?”
听出她话语里的担心语气,陈凌薇边起身边盯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件事影响不算小,陈家家里长辈本来这些年就对他颇有不满,解决以后我会把他丢出国,他不是总想着去国外玩赛车吗,让他自己在国外自生自灭好了。”
再留陈驰逸在国内只会让事件二次发酵,说是自生自灭,其实还是为了冷却这件事情的热度。
现在男生出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似乎是对江予雨利用了人,现在又红着眼关心人的假惺惺作态感到好笑,陈凌薇整理着衣装,在离开之前冷嗤:“江小姐,忘了说,这件事以后我不希望你和我儿子还有任何联系,你能做到吗?”
江予雨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表情空空荡荡,垂眸,很轻地说了声好。
除夕当夜,家家户户亮着灯,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正播放到小品节目,喜剧演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抖着包袱,将人逗得笑个不停。
琼津市租房公寓,屋内干净整洁,焕然一新。
江予雨脖子上痕迹没彻底消干净,脸上被碎片划出来的伤还贴着白纱布,晚饭过后,她陪着夏文秀坐在电视机前,很安静地看着小品节目。
在医院住了两天后她被夏文秀接着回家,办理了出院手续。
警察也已经找她问完话,现在事情已经全权交由陈家处理。
事情当日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但后面陈家已经把各种流言流语全部压了下去。
江州涛死亡,法院的离婚申诉自然也撤回,被宣告死亡之人的婚姻关系自死亡宣告之日起消除,夏文秀终于摆脱了江州涛的束缚。
母女二人离开旌县,打算在琼津度过这个新年。
一个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喜气洋洋,皆大欢喜的新年。
夏文秀晚上做了满满一桌子年夜饭,全是按着女儿喜欢的口味来做的,但江予雨也只吃了几口。
面对母亲的关心,她只是说想留点肚子到晚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吃零食。
结果现在茶几上放着的零食一包也没有拆开过。
夏文秀断断续续主动挑起话题和女儿聊着天,过了会儿问:“要不要吃年糕?”
江予雨一直很喜欢这些甜的东西。
每年除夕夜,快到零点跨年的时候,夏文秀都会煮上几碗糖水年糕,寓意新的一年吉祥如意甜甜蜜蜜。
江予雨点头说想吃。
夏文秀摸摸她脑袋,笑着去厨房给她煮糖水年糕去了。
江予雨听见母亲在厨房里扒拉冰箱的声音,然后疑惑了句怎么没有红糖。
母女两人才搬来租房几天,想必是上次超市采购的时候忘记了。
“没有红糖了吗妈妈?”江予雨起身凑到厨房,她想了想,这会儿小区外面还有家红旗超市开着门的,“我去外面买一袋回来吧。”
夏文秀让她快去快回,注意着点安全。
今天白天琼津市一直下着雪,到晚上才停,这会儿天上又有点飘小雪,出门前夏文秀还把伞给江予雨塞上了。
江予雨走出公寓大楼,撑着伞往外走,小区道路上积雪未消,踩雪声窸窸窣窣的。
她在红旗超市里买了一袋红糖回来。
超市老板也正看着春晚,结账时还和她互道了一句新春快乐。
过后江予雨拎着袋红糖往回走。
结果刚拐进公寓大楼里就被人重重抵在墙上了。
雨伞和红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瞬间的撕咬夺走她口腔内所有空气,陈驰逸如狼似虎地咬着她,像是要把她拆开入腹一样的架势。
江予雨整个人被他搂得很紧,亲完后陈驰逸抵着她鼻尖,喘着粗气:“……我在旌县找了你两天,回琼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男生下巴胡茬冒了出来,接连几天的奔波让他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也有不甚明显的乌青。
江予雨没敢看他的眼睛,她低头不说话。
陈驰逸捏她的手更紧。
看见她脖子上未散去的淤血,他又放轻了点力道,然后咬牙切齿:“江予雨,说话!”
鼻尖是熟悉的烟草味,江予雨被他晃了晃,只觉得憋了几天的眼泪也要被晃出来,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真正地哭过。
“……没什么好说的。”
她垂眼陈述,眼睛突然就酸了,“陈驰逸,我们分手吧。”
“分个屁。”陈驰逸难得在她面前爆粗。
他表情不耐烦,额角青筋凸起,拽着她手腕就要把她往外带,“我妈今晚要把我送国外去,后面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上楼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我有办法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被陈家律师保释出来后,陈凌薇派了保镖一直寸步不离守在陈驰逸身边。
今晚从琼津出发去国外的飞机。
机场里,他赤手空拳干翻四个保镖,开车不要命一样在城市路上飙到一百三十迈,一路闯着红灯才跑了过来。
江予雨咬唇不肯走,她掰着男生拽着自己手的手,指尖泛白:“我不去。”
她态度执拗而坚决。
只不过眼圈是同坚决截然相反的脆弱的红。
陈驰逸咬了咬牙:“为什么不去?”
江予雨抬眸看他,睫毛很轻地在颤:“陈驰逸。”
她直白又平静地问,睁着双澄澈干净的眸子,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你不知道我一直在利用你吗?”
无论是他最开始的强取豪夺,逼迫她和何汾分手,逼她签下合同,都是她一直在将计就计,试图利用他,通过他利用陈家的背景和势力。
江予雨本来以为说完以后陈驰逸会恼怒出手打她,或者出言骂她之类的。
公寓楼外的雪又开始下大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陈驰逸暴躁的情绪也跟着安静下来。
他偏头过去深深吸了口气,这两天里陈凌薇早已经和他说完了事情的全部。
但他还是疯了一样跑过来了。
陈驰逸盯着面前女孩脸上的眼泪,伸手粗鲁地把她的眼泪擦干净了。
“我知道。”
他肩膀微垮,平时嚣张束起来的凛冽碎发也耷拉了下去,像是条颓丧的小狗。
他垂眸又抬眸,然后面无表情地固执问,“那你现在利用完我了,能好好和我在一起了吗?”
“……”
江予雨眼泪更加汹涌地冒了出来。
她在泪眼模糊中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我为什么要和你好好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答应了做我女朋友的。”
陈驰逸紧紧盯着她。
江予雨无动于衷,她梗着纤细修长的脖颈,清冷的脸上毫无表情,只不过眼泪流得厉害:“是因为我想利用你,才答应做你女朋友的。”
现在她利用也利用完了,就不想再做他女朋友了。
雪下得更大了。
天地间大雪纷飞的一片。
远处路灯下有穿着黑衣服的陈家保镖快步跑了过来。
陈驰逸绷着脸,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扭回头来,语气变凶:“助理合同的时间是半年,现在时间还没到,江予雨,你再不答应和我走……信不信我让你前男友倾家荡产都赔不完那些钱?”
合同成了男生最后的筹码。
他当初就是这样逼着她留在他身边的。
他幼稚地想,现在是不是还能继续逼她留在他身边。
“陈驰逸。”江予雨掰着他拽着自己的手。
“这份合同根本就没有要挟到我,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
她垂下眼,决然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四五个身材健硕的黑衣保镖围了上来。
“……”
陈驰逸慢慢地松开了手。
这只拉住女孩手的手腕上还纹着小鱼纹身。
江予雨蹲下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伞和红糖。
她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砸在地上。
脚步声逐渐走远了。
等她再起身,视线内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新年的钟声在江予雨回到家里的一个小时后敲响。
神州大地烟花齐放。
一架陈家的私人飞机于琼津市机场起飞,飞机在烟花的上空呼啸而过。
烟火璀璨亮丽,却又转瞬即逝。
?? 120迈 ??

琼津大学里的蓝花楹纷纷绽放,道路两旁被蓝紫色花瓣铺满。
人文学院研究生楼外, 蓝花楹同样开得正盛。
结束了一场孙教授在周末组织的同门文学沙龙,江予雨走出楼外的时候正好吹来阵微风。
花瓣簌簌掉落,得亏她及时拿书挡了一下脑袋,才没有落到满脑袋都是吹落下来的花瓣的结局。
这会儿午时阳光正好,春末初夏,温暖的日光投下来,女孩抬手时针织衫衣袖滑落,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白皙纤细,浅栗色的长发柔顺披在身后,发丝渡着层暖光, 显得整个人柔和而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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