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力—— by玫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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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雨问了同样在办公室的陈祁和另一个男生,问他们手机有没有信号,答案也都是没有。
昨晚她和陈驰逸打视频也就聊了十多分钟, 说了几句最近下雨山里经常没信号, 随即手机信号应声而断, 一直到今天早上都发不出消息, 也打不出去电话。
办公室里有一本电话册,上面记着学校里所有学生监护人的联系方式。
江予雨本来是想打个电话给张巧巧奶奶问问情况,现在看来也只能作罢。
“师姐,是有什么事吗?”陈祁看着她又去问了刚刚到办公室的志愿者。
江予雨说了班上有三个学生没有来的事情。
陈祁安慰她说着可能下雨耽搁了, 让她先别急,实在不行等会儿去问问李桂芬校长。
江予雨点点头说好。
她二三节还有课, 只能先平静下来去教室上课。
等到中午, 江予雨还没来得及去四年级的教室看张巧巧和另外两个学生有没有来, 先是听说到了近日连续降雨引发山区泥石流,冲垮了最近的一个电线信号塔的消息。
这消息是从镇上赶回来的李桂芬校长说的。
这会儿雨势未减,反而还要比前两天下得更大了点,李桂芬校长昨晚去了山脚下的乡镇集市,今早是坐着村民的摩托车从镇上回来的,这会儿她身上的雨衣完全湿透了,都有些把内里的衣服给浸透打湿。
乡政府已经有派人过去查看抢修,从目前政府发出的消息来看,大雨造成的泥石流还尚未造成人员伤亡。
李桂芬校长说让大家别担心,从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很快电子设备的信号就能恢复。
同样,学校所处的地势高,也不用太担心后续还会发生泥石流从而造成危害,只是保险起见,在雨停之前让大家最好不要下山或者外出。
和一众志愿者们交待完,李桂芬校长又想接着去统计学校里学生们的到校情况。
江予雨主动接过这个任务,帮着统计好了到校的学生人数。
最后在看到名单上缺失的张巧巧和另外两个学生的名字后,她心底蓦地一沉。
“怎么了鱼鱼老师?”李桂芬校长看见她神情不对,拧眉过来问。
江予雨掐了掐掌心,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大雨成白茫茫的一片,把连绵的山都快要遮盖住。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道:“张巧巧还有这两名同学现在还没有来,他们三个的家应该是在是同一个方向。”
话语既出,周围大家的脸色都变了点。
气氛跟着凝重起来。
“要不要通知一下政府,说我们这里有三个学生可能走丢了?”陈祁站出来说,“我去找附近村民借一辆摩托车来,我会开。”
这里从山脚到山顶都是团结村的村落,村落面积大,人口居住分散,学校是处在半山腰的位置,而乡政府还有村委会等等大多都在山脚下。
山路崎岖,岔路口也很多,况且现在下大雨,冒然前去寻找三个孩子隐患太多。
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联系政府来找人,从学校到山脚下的政府是一条直路,相对来说安全许多。
李桂芬校长最开始执意自己去,后来在一众志愿者的劝说下留在了学校,由陈祁和一个男生一起骑摩托车下到山脚下去。
李桂芬校长找出办公室里的两台卫星电话,递给陈祁一台,让他到问清情况后随时打电话。
陈祁和另一个男生很快就骑着摩托车出发了。
过后半个小时,卫星电话响起,陈祁在那头略有点焦急地说着现在乡政府人手也不够,隔壁村突发山体滑坡,淹没了一处度假休闲农家乐酒店,村上大部分人都过去帮忙了。
最后陈祁两人只能先借了点应急的雨衣雨靴还有绳子回来,这会儿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混着泥巴又源源不断地顺着山路往下淌。
课没再继续上,二十来个学生们和志愿者都在食堂里待着。
李桂芬校长让食堂先煮了点姜汤给大家喝,但也就是分发姜汤的时候才发现志愿者队伍里江予雨不在了。
“鱼鱼老师?”李桂芬环顾了一圈四周,提高音量,“江予雨老师呢?”
其他志愿者也跟着发现了。
在宿舍换完湿衣服过来的陈祁顿时紧张起来:“师姐不在了?我走的时候她不还在这里?”
角落里有个小男孩慢慢站出来,眼角边还挂着紧张的泪水:“刚,刚刚我看见鱼鱼老师拿着伞和雨衣走了……”
陈祁听完后马上要拿着伞去追人,却被李桂芬校长给拦下:“不行,现在不能再出去了!”
李桂芬校长此时的职责就是守护学校里学生们和年轻志愿者们的安全,这会儿雨太大,出去太过危险,已经不见了一个江予雨,不能再有其它的志愿者冒然冲出去。
陈祁还是想出去,李桂芬校长态度坚决,她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眉心皱起,回过头来作出决定:“待会儿雨小一点我们就出去找江老师和学生,三个人一组,务必不能走散,遇到危险马上回来。”
也只能先这样。
天上乌云沉沉压下来,几乎都要把周围几座山的山头都给盖住。
当代人几乎都隐隐对网络信号有种依赖感,长时间接收不到信号会加大人们心中无形的不安与焦虑,配合着外面一直噼里啪啦下个不停的雨,更让人感到惴惴不安了。
有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感受到紧张沉重的氛围,已经小声哭了起来,两个女志愿者正安慰着人。
现在无论是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都不好走,是以一辆奔驰越野车顶着大雨冲进操场的时候把大家都惊到了。
驾驶位下来的男人嘴里咬了根烟,脚踢开车门下来后他大步跨进食堂,掐了烟,抬手把额前湿发向后耙,眉眼间气势凛冽。
他撩起眼皮往人群里看了一眼,拧起了眉:“江予雨呢?”
李桂芬校长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请问你是?”
陈祁率先上前冷静道:“有三个孩子还没来学校,师姐出去找人去了。”
有几个志愿者已经认出来这就是学校论坛里说过的陈驰逸,震惊的同时也给李桂芬校长解释。
眼看着男人沉下去的脸色,陈祁说着:“待会儿雨小了我们就准备……”
陈驰逸直接没耐心打断,他偏头望了眼外边模糊雨色中的山路:“她往哪边走了?”
李桂芬校长认得张巧巧还有那三个孩子家的位置,抬手指了个方向:“那条路。”
虽然不清楚这位江老师的男朋友是怎么开着车赶到这里的,但现在有了这辆车找人明显更方便。
李桂芬校长刚着急想说等雨小了我和你们几个男生一起去,就见得男人重新上车,砰地摔上车门,随即一脚油门轰下,在暴雨里开着越野车冲了出去。
路面的泥水混着山坡上滚下来的碎石头被橡胶轮胎卷起,飞溅在越野车的车门两边,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响,是连雨刮器都来不及刮开。
这会儿风也吹得挺大,好几段路上的树枝都被吹落在地,挡在路中间,然后被越野车无视粗暴碾了过去。
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摆,张牙舞爪,粗壮的枝干变成恶魔的鬼手。
山路崎岖狭窄,陈驰逸沿着方才李桂芬校长指着的方向开,一路除开被雨水冲垮塌的路面以外没看见任何人影,大雨仿佛吞噬一切。
他面色逐渐冷下去,捏着方向盘的手也逐渐使劲,手背青筋因为用力节节凸起。
曾经在跑拉力赛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比这更崎岖的道路,遇到过比这更极端的天气情况,但哪一次的心情都他妈没有现在这么糟糕。
山区的小道不比国道畅直,岔路口多,也没有指路牌。
一条道开久了见不到人影后陈驰逸咬牙骂了句,猛打方向盘又转弯往回走,只能试图碰运气走对岔路。
第三次拐进的山路越走越狭窄,就在他耐心耗尽,烦躁地又要往回拐时,视线前方陡然出现两个矮矮小小的模糊黑影。
两个小孩裹紧雨衣,共同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在雨中艰难行走。
看见亮起来的车前大灯时两个小孩跟看见希望一样睁大了眼,连忙朝这边挥手,然后跌跌撞撞跑过来。
陈驰逸认出来他们打着的伞,刚刚在食堂里还有几把一模一样的。
车门打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似乎是被他阴沉的脸吓了一跳,然后才敢小心翼翼开口:“你,你是鱼鱼老师叫来救我们的吗?”
陈驰逸几十分钟里高高悬起来的心稍微往下落了点。
他让两人先上车,小孩子们似乎怕脏兮兮的衣服弄脏车内饰,只敢坐了一点后座的位置。
张口后陈驰逸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么沙哑,他问:“就你们两个,还有个同学和江予雨呢?”
外面雨似乎终于小了点,两个小孩抖着声音解释:“路被水冲断了,我们一起滑到悬崖下面去了……鱼鱼老师先把我们两个拉上来,张巧巧还在更下面,鱼鱼老师让我们去学校找李校长帮忙……”
拧眉听了个大概情况,看了眼前方狭窄不能通车的山路,陈驰逸把手机解锁丢给两个小孩:“打这个电话,一直打到有人接为止,在车上好好待着。”
说着他推开门下了车,头也没回地往前面走。
雨变小过后,泥石路面上人行走留下的脚印就变得明显,陈驰逸顺着两道脚印,往里再走了十多分钟,瞧见了两个小孩口中被雨水冲垮的路面。
这条路贴近山崖修建,旁边有护栏。
高处的山坡表面被雨水冲刷,泥土松动,往下滚动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塌方,路被泥石流挡住,护栏被冲断。
索性并没有小孩口中所说的“悬崖”那么夸张,只是一节陡峭了点的山坡。
陈驰逸走近了试图往下看。
虽然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但哪怕是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去面对。
在看着几米高度之下,抱着小女孩躲在大石头后面的女生,男人沉重急促的呼吸终于稳定下来。
陈驰逸闭了闭眼,握着断掉的护栏的手颤抖,声音喑哑撕裂:“……江予雨。”
听到声音的江予雨转过头。
她立刻往上看,瞧见了此时此刻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张脸。
“陈驰逸?”被泥水弄脏了的脸上露出诧异和意外,却又有点欣喜,江予雨仰着脸,“你怎么来了?”
陈驰逸下颌冷硬地绷紧,没有解释,作势要跳下来。
“不要跳!”江予雨着急制止他,“这里地面是松的,再有人下来又会垮塌。”
方才她带着张巧巧走上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大石头周围较为稳固的位置。
冷静下来的陈驰逸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折返回停车的位置,听两个小孩说电话打通了,然后再从车后备箱里找出绳子,用了比方才快上数倍的时间返回了路面坍塌处。
江予雨先把绳子绑在了张巧巧身上。
张巧巧紧张抓住她衣角:“鱼鱼老师,我害怕……”
江予雨温和摸了摸小女孩儿脑袋,冷静道:“上面那个哥哥是来救我们的人,你先上去,鱼鱼老师马上就上来。”
张巧巧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好,小手抓住了绳子。
两人合力把小女孩儿拉上去,随即江予雨再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配合着陈驰逸攀爬了上去。
回到目前来说安全的路面上,江予雨先蹲下身检查了下张巧巧身上有没有再受什么伤,然后手肘突然被人拉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就被人从地上提起来用力抱住了。
陈驰逸力气大到快要把她揉进他怀里。
男人一声不吭埋在她颈窝处,雨水顺着他眉骨流下,江予雨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
她也就和刚才安慰张巧巧一样,抿唇,踮脚摸了摸男人的脑袋。
“陈驰逸。”
江予雨小声安慰,温柔又坚定,“我没事哦。”
过后陈驰逸所叫的救援队终于姗姗来迟。
山区持续下了三天的大雨在下午停歇,但也因为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缘故,此时晚上的乡镇卫生院里挤满了人。
三个小孩被带着去做了检查,索性江予雨把人救上来得及时,三人身上只有轻微的刮擦伤。
要是让他们继续在那里待下去,可能会经历二次塌方,掉到更下面更危险的地方。
而江予雨嘴上说着没事,却因为长时间淋雨受凉,加上在把前两个小孩从山崖处抱回到路面上时手肘在碎石处摩擦,刮蹭出的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烧。
夜色降临,乡镇卫生院二楼住院,病床周围的几道屏风隔出来一处小小的私人空间。
江予雨闭眼躺床上吊着水,是还在昏睡。
学校里的大家都有来看望关心过,确认没什么大事之后便也回去了。
趁女孩睡觉休息之时,陈驰逸去外面买了热粥和点心。
回卫生所时正好碰上一位白头发医生从江予雨病床处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医生白大褂的左胸前还印着有“山区义诊”四个字。
旁边有人在喊周医生。
白头发医生应了声,抬腿是要往那边走,却又在看见男人的身影后一愣。
陈驰逸只当是例行检查的医生,瞥了一眼后懒懒散散收回目光,准备去到女孩儿的床前。
周医生身形却顿住,脚步停了下来,是瞧清楚了男人的脸,又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江予雨。
随即他出声紧张道:“你,你是不是姓陈?”
陈驰逸站定,扬了下眉,挑开眼皮看他:“是。”
周医生面色紧跟着就是一变,他跨步挡在了女孩儿病床前,浑然一副你别想靠近的严肃样子。
“这都……”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抬手指着他,气愤出声,“这都三年了,你还要来缠着这丫头?她当年没想过要继续害你了,你,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老医生胸腔起伏,说话间情绪异常激动。
话音刚落。
陈驰逸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怔住。
想到什么之后,他拧眉哑声问:“你说什么?”
周医生看见他不解的样子后也是拧起了眉:“你不知道?”
夜晚,乡镇卫生院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二点。
江予雨醒来的时候视线先是一片黑暗。
待眼睛适应了之后,她才慢慢看清自己是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
药瓶里的药水被调慢了速度,一滴一滴往输液管里滴着,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药液流动的声音。
她试着抬手,看见自己手肘处的擦伤已经被消毒处理,贴上了纱布绷带。
随即余光里病床旁的某道深色的人影动了动。
“陈驰逸?”江予雨狐疑问。
半响,男人低低应了声。
确认是他,江予雨呼了口气,高烧退下去之后她嘴唇有点干,她抿唇:“我有点想喝水。”
陈驰逸没说话,也没有要给她拿水的动作。
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江予雨很轻地眨了下眼,觉得他有点奇怪:“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陈驰逸沙着嗓子说。
他起身靠近,随即熟悉的烟草味拢过来,浓烈到有点呛人的程度,不知道是抽了多少,江予雨从病床上坐起来,不满地皱了皱眉,咕哝:“你怎么抽这么——”
话还没说完,陈驰逸突然半跪在她床边,欺身过来沉默又用力抱住了她的腰。
他把脸埋进了她身前。
愣神之中,江予雨瞧见他一晃而过的通红的眼。
?? 520迈 ??
◎真相,坦白◎
江予雨眨了眨眼, 低头埋在自己身前的脑袋,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 男人发丝触感一如既往的松松软软,像小熊一样。
“陈驰逸。”
她垂眼,眼睫在白皙清透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然后轻声疑惑问,“你是在哭吗?”
腰间箍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陈驰逸声音有点闷,否认道:“……没有。”
他说没有,江予雨也就当没有了。
她还以为这人这副模样只是在对自己差点走丢的事情感到后怕,便也就又安慰性地摸摸他脑袋。
她也确实是有点冲动了。
中午她在食堂里听到陈祁他们打卫星电话回来,说乡政府抽不出人手来的时候就脑袋一热,顾不上太多, 拿着雨具和雨衣自己出去找人了。
对于学校里的学生她都很了解,都不会是故意迟到或者翘课不来的那种。
更何况张巧巧和另外两个同学家都在同一个方向,就更让人担心了。
她顺着周末家访的路线走,中途有好几次大风差点把她的伞给吹飞, 后来嫌阻力太大她便收了伞, 就披着一件雨衣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后终于在一处坍塌的路边听见了哭声。
是以她也庆幸自己的冲动, 把仨小孩给及时救了回来。
她先跳下去把掉在离路面一米多深的两个小孩抱上去,将雨伞给他们,让他们沿着路回去找学校里的大家帮忙,然后又一路小心翼翼地扯着各种顺手的树干、枝叶, 往山坡下走,找到了被泥石流冲到更下面的张巧巧。
在救张巧巧时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够那么冷静镇定, 她手因为用力过猛还有伤口疼痛颤抖着, 没了再抱着人上去的力气, 只能带着人躲在石头后边,一遍又一遍地温声安慰会有人来救我们。
最后救他们的人真来了。
男人不远万里,在风雨交加中而来。
想到这里江予雨出声又问一遍:“你怎么来了?”
她被陈驰逸救上来以后就一直被他沉默着牵着走,男人另一只手还抱着可怜巴巴的张巧巧。
后来救援队的人赶到,接过了张巧巧,她也就被陈驰逸抱了起来。
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能依靠的人陪在身边,强撑了许久的意志力溃散,淋雨着凉以及伤口发炎的症状开始显现,她手搭在陈驰逸脖颈间,靠着他宽而有力的胸膛,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再然后她就发烧得迷迷糊糊,被送到了乡镇卫生院吊水。
一睁眼就是现在了。
“你说了最近下大雨。”陈驰逸起身,摁亮了病床旁边的小灯,男人面容恢复平静,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我有看到旌县应急管理局发的自然灾害预警,加上再发你消息没回应,就过来了。”
江予雨喝口水,点点头。
陈驰逸把买好的皮蛋瘦肉粥和奶黄包打开饭盒盖子给她,她一边接过,一边又继续问:“张巧巧他们没事了吧?学校里大家都还好吗?”
她慢慢吃着,听着陈驰逸说三个小孩只有点擦伤,晚上学校里大家也下山来看了她。
“大家都来了?”
听到这里江予雨抬起还插着输液管的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回想起自己在山坡上弄得灰头土脸的一幕,她呆住,抿唇,“我脸是不是还脏着,大家都看到了吗?”
说着她想要打开手机相机看看自己。
这时候她又有了点不易察觉的女神包袱,还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丑丑的样子。
陈驰逸扯了下唇角,按住她乱动可能会碰到输液管的手:“不脏。”
“脸我给你擦了。”
他语调里带着吊儿郎当的坏痞劲,故意加重几个字,“衣服也都亲自给你换了。”
江予雨听完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
她白天穿的是冲锋衣和运动裤,已经全部被打湿,这会儿身上俨然穿起了裙子,除此以外……女生对贴身衣物的款式都比较敏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运动型内衣也被换成了带钢圈的。
江予雨脸颊顿时一片臊红,她微微起身,作势要拿手里的筷子去打男人:“陈驰逸,你流氓!”
陈驰逸闷闷笑着躲开,只不过那笑意也只在他脸上维持了几秒。
江予雨手被他摁住。
她蓦地抬眼,近距离撞进面前人黑沉的眸中。
这会儿卫生院二楼的大部分病人都睡下,挺安静。
病床边不甚明亮的小灯勾勒着他宽阔笔直的肩线,男人轮廓流畅,一张平日笑起来游戏人间的脸此时却没什么表情,眼尾很轻地挑起,映着不淡不浓的阴影。
江予雨再一次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
她张口:“你去哪里抽——”
“该我问了。”陈驰逸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江予雨一愣。
“刚刚你问了那么多。”
他被烟草熏过的嗓子泛着嘶哑,喉结滚动了下,说,“江予雨,现在该我问你了。”
江予雨有点呆滞地看着他:“问什么?”
陈驰逸盯着她,仿佛又回到刚才听周医生说完后,站在卫生院门口沉默着整整抽了半包烟的状态,他沙哑着声音,扯唇问:“三年前,你想怎样利用我?”
没想过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江予雨安静了几秒才怔忡回答他,别开眼,眼睫轻微抖了抖:“就是利用你们陈家的背景……”
“当年你找帮忙的周医生,刚刚被我遇见了。”
听到这里江予雨呼吸滞住,抬起眼看他。
陈驰逸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接道,“他都和我说了。”
如果不是江予雨来这里参加支教,受伤进乡镇卫生院,而他正好赶来,又正好遇到从医院退休后来到山区进行义诊的周医生,恐怕他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个真相。
但就是这么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被他碰上了。
江予雨眨眼吞咽了下,她瘦削纤细的脖颈轻轻抑动,只是小声说:“周医生也在这里吗?”
“回答我,别岔开话题。”
陈驰逸拧眉强硬道。
“……”
江予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还插着输液管的手背,她指尖掐了掐掌心,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一瓶药水快要输完了。
卫生院二楼被屏风隔出来的这处小小的角落静谧着,没人再开口说话。
有什么东西却在这无声的空间里发酵膨胀。
半响,陈驰逸起身去叫来了护士。
护士把江予雨手背上的输液针给拔了,给了两根棉签让她按着。
江予雨低头拿棉签按着针口。
头发从她肩部滑落到身前,挡住她半张苍白无声的脸。
就这么维持着这个死寂的氛围大概一分钟,陈驰逸上前来略有些粗暴地拿开她摁棉签的手,针口的血早已经被止住了。
男人腮帮子隐忍地动了动。
他不容拒绝地伸手抄过女孩儿膝弯,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走出卫生所,到停在不远处停车场里的越野车前,打开后座门把人放上去了。
他胳膊往后抻,狠狠甩上车门,自己也坐了进来。
江予雨下巴被他捏着抬起来,陈驰逸垂眼盯着她:“现在能说了吗?”
女孩儿紧致的下颌绷着,薄唇抿住又松开,又再次抿紧。
她眼眶慢慢泛了红。
陈驰逸看着她红了的眼角,眸光微动,松开了捏着她的下巴的手。
两人仍旧是面对着面的姿势,只不过江予雨视线下垂,没再看他。
越野车后座的窗户降下去了点,有空气透进来,隐隐约约能听到车外旷野刮过的夜风声,呼啦啦的。
往外看了看,又转回脑袋,江予雨终于开了口。
她垂眼兀自说着:“在最开始你接近我的时候……我确实是想利用你的。”
一个活在父亲家暴阴影下数年的女孩儿,一个身后毫无势力,不知道该如何帮助母亲、帮助自己,反抗在本地各行各业都有着关系网的父亲的女孩儿。
几次向法院提起诉讼都失败,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家暴证据也都被销毁,微弱的反抗换来的是更加无休止的暴力和威胁。
那个时候反抗江州涛好像成为了支撑她唯一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林言奚她们从前总说她很少主动表达自己的情绪,温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感,是因为她一直心里压着事。
她没告诉过身边任何人,要好的朋友、尊敬的师长、何汾……她基本上都没有说过,因为她清楚说了也是无济于事,说不定还要将更多的人卷进来。
而在这个时候,有个叫陈驰逸的男生强硬闯了进来。
她最开始确实是想利用他的。
陈家家大业大,更别说她在何汾的口中听说到了陈家小辈和别人起冲突,经过陈家运作过后让对方坐了牢的事。
所以在那张报复江州涛的计划单上,她将陈驰逸的名字写了上去。
陈驰逸这个人,顽劣又轻薄,是琼津大学学生之间口口相传的混球,更何况他最开始就是抱着搅乱她的生活,破坏她和何汾感情的恶劣目的来的。
这样的陈驰逸,她就算利用起来也不会产生什么愧疚感。
她半推半就,将计就计,表现出为了替何汾还债的样子,签下了合同,留在了他身边。
最后的结局也确实如她最初计划的一样。
在那场争执中,江州涛失足跌下台阶摔中大脑死亡,陈驰逸背上过失杀人的罪名,接着陈凌薇出面,帮忙摆平了一切,她大仇得报。
“……但不是这样的。”
江予雨眼眶逐渐红肿,她突然抬手抱住面前人腰身,将脑袋埋在了陈驰逸脖颈间,闷声重复,“但不是这样的,陈驰逸。”
陈驰逸脖子慢慢感觉到了湿意。
他同样抬手环住女孩儿的腰,将她抱住,就算差不多在周医生说完时他已经猜到了事情大概,却还是在亲口听女孩儿说出来后感到喉间梗塞。
他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手拢住她后脑勺,嘶哑着道:“什么不是这样?”
脖子上的湿意逐渐加重,泪渍晕染开。
除开在床上,陈驰逸平时很少看见她哭得这样凶,第一次是在他们分手的那个冬夜,她一边对他说着分手一边泪流满面地哭,第二次就是现在。
江予雨吸了吸鼻子,身体轻微抖动,她其实一直都很内敛内向,这样把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对她来说无异于用小刀剖析着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