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初声by赤焰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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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儿再接着冰敷,这样下去你得感冒,”钟芷扯过堆在一旁的棉被盖在宋初身上,自己也躺下将宋初后脑勺杂乱的碎发用手指一点点梳理整齐:“睡吧,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再给你敷几次,等你睡醒了就不疼了。”
“嗯。”宋初闷闷地应了一声。
午后暖阳缓缓染上橙红,在房间洁白的墙面上洒下一片昏黄,将二人重叠在一起的阴影拉得纤长。
嘴上答应了休息一会儿,然而实际却依旧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墙上摇曳的剪影,宋初看见钟芷在他肩膀上抬起又落下的手掌,节奏舒缓又轻柔,笨拙地诱哄他快快入睡。
重复数次的冰敷将腰部的肌肉逐渐麻痹,全身上下消退的钝痛被铺天盖地的困意所取代,劳累了大半天的宋初终是抵不住疲惫重重阖上眼皮,昏昏沉沉间他还能感觉到钟芷留在他身边忙活,他想动动手指拉住她的衣袖叫她歇下,可是到最后他连这点力气都再也提不起来了。
彻底陷入黑暗前,宋初扯了扯嘴角,他想起他还有两句话忘了说,他想告诉她:
阿芷,别为我担心。
阿芷,拜托,别对我失望……
接下来两天钟芷一直陪着宋初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冷敷及时再加上家里正好备着跌打损伤的药膏,大概一天之后宋初平躺时腰上受伤的部位便不再感到胀痛,只是偶尔动作幅度稍大,拉扯到肌肉时才会突然间脸色疼得煞白。
钟芷下楼一趟给水壶添满热水,一进房间就看到宋初伸直双臂撑着床面想要试着坐起,腰伤才刚刚恢复一点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折腾,疼痛再次袭来让他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起,还是钟芷赶紧放下手中的水壶扶着他上半身才慢慢躺回了原位。
“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刚才看过腰上肿还没消呢,坐起来肯定疼。”胆战心惊过后钟芷免不了口头警告两句:“你总乱动小心腰伤又加重,还要再多躺几天!”
“对不起……我,我不乱动了。”
宋初侧过头躲开钟芷佯装愠怒的眼神,干涩的嗓音夹杂着委屈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自打受伤之后宋初就几乎再没发自内心地笑过几回,无论他如何表面故作平静都难以掩盖他身上笼罩着的一层落寞。
钟芷又哪里会不晓得他的心思。
这些天别说是父母时不时敲门送点水果小食,就仅仅是他们回三楼卧房经过楼梯时,宋初都会因为听到门外木质台阶吱呀作响的声音而屏气凝神、浑身紧绷,钟芷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宋初养伤这些天心里比谁都难受。
“阿初,不然……我们早几天回医院吧?”
虽然医院远比不上家里舒服,但钟芷实在不忍心看着宋初一天天消沉下去,尤其是钟父钟母的存在无形中又在不断提醒他自己的表现有多么差劲,与其在这里继续任由宋初自我折磨,还不如早两天回到医院,也刚好能给腰上的扭伤做个更加细致的检查。
“……好,都听你的。”
既然达成一致决定要走,钟芷也没多耽误,立刻把前几天收进床底的行李箱再次拉出来,将两人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一装回箱子里,东西没有多少,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钟芷已经大致规整清楚。
“你们这是……要走?”
上楼来送水果的钟毓琴一只脚刚踩进房门,目光就正好落在地板摊开的行李箱上,箱子里叠好的衣服以及被人捆好的几条数据线都昭示着主人将要离去的消息。
钟毓琴的目光从地板转移到钟芷错愕的脸上,同时余光也瞟见平躺在床上的宋初欲言又止,不过几秒钟毓琴就马上琢磨清楚了来龙去脉,略微点点头也没再出言制止,放下果盘只是留下一句:“我跟你爸还想让你们带点东西回去,那我也去收拾一下,明天走之前得给你。”
在待人接物上钟芷是随了钟毓琴的,越是敏感尴尬的情形越是能够泰然处之、拿捏到位,临了离开房间之前钟毓琴也没忘把门带上,给两个孩子留下充分的私人空间。
只是关门的刹那,宋初总觉得钟毓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瞬间空白的大脑无法思考那眼神中到底包含着什么情绪,宋初只觉得整个人浑身发凉、如芒刺背。
第二天刚刚吃完早餐钟芷预约的保姆车就已经驶进园区开到了别墅楼下,宋初戴着护腰一只手把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紧握着钟芷护在他身前的胳膊慢慢下楼。
昨晚钟芷就已经和司机电话沟通过一些特殊情况,保姆车靠外的车座椅背被调成了一百八十度,宋初坐进去刚好就能平躺下来,减轻了不少车辆颠簸可能带来的疼痛。
李弘文提着保温袋放到了汽车后备箱里,城市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钟父钟母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东西,袋子里装的都是李弘文前些日子用自己栽培的蔬菜水果做得泡菜和罐头,交给钟芷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自家做得东西总是比外面买的放心些,前段时间短视频刷到的“科技与狠活”算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隔着窗户打完招呼后坐在前排的司机发动引擎,汽车缓缓向前驶动,只是在离开别墅的前一秒,平躺在座椅里的宋初好似又再次看到了钟毓琴脸上那道不冷不热的目光。
这次他想他看懂了。
那道目光既是审视,又是忧虑。
审视他里里外外到底哪一点入了钟芷的法眼,忧虑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替她的女儿排忧解难,扶持到老。
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再次映入眼帘,几天前他路过这里时还抱着满心的憧憬和忐忑,此时却只剩下苦涩和懊悔。
他没有做好……
他是个笨蛋。
他是个废物。
只是那时的宋初忽略了情绪的滤镜下,任何客观中立的行为都能被曲解成任何意味,同时他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整整十天没再碰过那瓶治疗抑郁症的药丸了。
第40章 “阿初,今天中午食堂有你喜欢的青笋,我买回来了你尝尝!”钟……
“阿初, 今天中午食堂有你喜欢的青笋,我买回来了你尝尝!”
钟芷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袋打包盒,用一次性饭盒装得满满登登的炒青笋特意被她放在最上层, 一进病房就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放在宋初病床自带的小桌板上。
“谢谢阿芷。”
宋初将目光从病房窗外的枯树上移开,落在钟芷脸上时他掩饰般地扬了扬嘴角,笑得勉强。
病床被稍稍抬起至大约四十度, 宋初身后摞着两个记忆海绵制成的靠枕支撑受伤的腰部, 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外裹着一圈雪白的医用护腰, 护腰紧身的设计让他原本就十分纤瘦的轮廓更加凸显, 钟芷瞧着不过几天的功夫宋初似乎又轻减了些。
这已经是回到医院的第五天。
刚回医院的第一天钟芷就先联系了过年期间仍在值班的医生给宋初拍了片子, 万幸这回并没有伤及骨骼, 只是因为肌肉扭伤有些水肿,在医生的建议下采取保守治疗,这几天宋初都只能二十四小时卧床休养,几乎没怎么再下过地。
不知是被禁锢在病床上的日子太过乏味, 还是过年发生的种种依旧让宋初挂怀, 自打从钟芷家离开的那天起,宋初的话便越来越少,眼中的光也愈发暗淡。
钟芷心里着急又害怕病急乱投医, 前天趁着医院春节收假复工第一天,钟芷约了张琰医生的时间将宋初的近况一一转告。
“那得尽快手术了。”张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之前就担心停止服用精神药物会造成病人情绪反扑,宋初现在明显已经有些抑郁复发的苗头了。”
“真是这样……”心中的猜测被权威证实, 钟芷立即追问:“那什么时候做手术比较好呢?手术之后还需要继续停药多长时间?”
“越快越好, 身体各项数据满足的情况下五天内就可以安排手术, 术后……”张琰略微停顿, 他知道接下来的答案对病人家属来说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术后最短也要再停药至少三个月。”
张琰耐心和钟芷解释了缘由:“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对心脏功能有所影响,尤其是在手术之后心脏复原的过程中, 我们无法预判继续服用这类药品是否会导致各种突发情况,比如心率加速或者血小板凝结等等问题,这对病人来说几乎都是致命的潜在危险。”
“那……那我可以做点什么?”
“病人家属就……就尽量多陪伴吧,让他保持一个好心情,起码可以确保手术顺利进行。”
和钟芷谈话一结束,张琰就立刻为宋初安排了术前最后一次身体检查。
虽然宋初情绪正不可抗力地消沉下去,好在身体机能各个方面并没有退步太多,检查单上的结果显示身体各项数值已经全部达到了标准水平,手术方案早在春节之前就已经初步敲定过,张琰对于这类型的外科手术经验最多,作为主治医师的他将宋初的手术日期定在了正月十三,也就是三天之后。
医院的午休时间刚过,钟芷才把宋初尽力吃到一半的饭盒从小桌板上端走,张琰医生的助理就敲响了病房房门,走到二人跟前将两份文件摆在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桌板上,一份文件的首页顶部写着“手术同意书”,而另一份则印着“授权委托书”。
医生助理负责地详细解释了两份文件各自的内容和要求,其中手术同意书需要患者本人签字,而授权委托书则需要患者以及其被授权人共同签署。
“被授权人这里要写谁的名字?”医生助理指着一处空白看向宋初:“一般患者都会填直系亲属的名字,或者你有没有……”
宋初已经不剩任何直系亲属陪在身边,医生助理与他们来往甚少并不了解内情,钟芷赶在他追问其他问题之前抢先打断:“写我的名字吧,我是他女朋友。”
正在签字的宋初笔尖微顿,抬起头望着钟芷坚定的表情笑意轻浅:“阿芷,麻烦你了……”
无论是作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从小到大宋初已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面,然而相较于宋初的平静,钟芷反倒罕见地有些紧张。
当印有“授权委托书”的那份文件被推至钟芷面前时,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尝试几次却迟迟没能下笔。
白纸黑字上印刷的语句浅显易懂,可每一条背后却都是生死一线的抉择。
签署这份文件便意味着在宋初失去自主意识的时间里,她要去选择紧急情况下采取的治疗方案,如果必须面对最糟糕的结果时,她是唯一可以决定是否继续实施抢救的责任人,那几页纸上还条理清晰地将一系列可怕的并发症和意外事故一一列举。
她无法干脆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如她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种可能发生在宋初身上。
“阿芷……”靠坐在病床上的宋初费力地伸出手,指尖蜷缩勾起钟芷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用自己冰冷的手掌抹去她手心潮湿的薄汗:“没事的,这都是看着吓人,我以前也签过委托书,这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你别害怕。”
钟芷一抬眼望见的便是宋初清俊温润的笑脸。
明明阿初才是最应该紧张无措的人,她却让一个后天就要上手术台的人反过来安慰自己……
“嗯,我不怕。”
钟芷回过神来飞快地在委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始终与宋初交握的左手却仍旧微微颤抖,那是她在亲密爱人面前才会愿意表露的不安。
医生助理收回两份已经签好的文件后,又嘱咐了一些手术之前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房门刚刚落锁,钟芷就翻身上床躺在宋初身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调换姿势趴进自己怀里。
卧床养伤虽然不能随意移动,但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不利于血液循环,钟芷揽着宋初上半身,伸出两只手经过他腋下帮他按摩腰背处僵硬的肌肉,只是手掌的力道放得再轻,一开始按揉时还是让怀里的人疼得直吸气。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医生说了不把这块肌肉揉开,你等一下会更难受。”心疼地亲了亲宋初冰凉的鬓角,方才授权委托书上的字迹依旧让钟芷心有余悸:“阿初,我会在手术室外一直等着你,你一定要加油,好不好……”
“嗯,我会……嘶……我会加油,你别担心。”宋初咬牙忍着腰背传来的刺痛分出心神迎合钟芷的话题,只是话说到一半还是控制不住痛呼一声。
“我不担心,张琰医生这类型的手术都做过几十台了,到现在为止手术成功率都还维持在百分之一百,有这么好的医生我担心什么?我才不担心呢!”
钟芷说话的音量突然拔高,一番说辞背后不知是为了宽慰宋初,还是在安抚自己。
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再优秀的医生,再成熟的技术,只要上了手术台就一定需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从商定手术方案的第一天起,张琰医生就不断向二人强调,虽然手术成功的把握在七成以上,但依旧有三成的未知数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这一刻,他们谁都不愿再提醒对方那三成未知数的存在。
彼此默契地避而不谈,宋初只是窝在钟芷怀里轻轻应和:“嗯,不担心就好。”
背上的肌肉在钟芷一番按摩后逐渐回温松弛,宋初整个人卸力一般躺在钟芷怀里没再动作,感觉到她手上按摩的速度也慢慢停下,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出声,空荡的房间内一时无话,只剩走廊方向偶尔传来些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阿芷……”宋初咬了咬下唇,有一些必要的事情他还是得提前告知,钟芷看着他伸长手臂从枕头一旁拿出平板电脑,点开系统自带的录音软件:“我准备了一段录音,如果……我是说如果,发生什么突发状况,这段录音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按下屏幕上三角形的播放按钮,宋初温柔的嗓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从扬声器中缓缓溢出:“我是宋初,今天是2024年2月5日,我将在三天后,也就是2024年2月7日接受心脏外科手术。”
钟芷诧异地看向宋初,宋初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准备了这段录音,她好像已经隐隐猜到这段录音接下来的内容……
“手术过程中也许会发生天意使然或人为造成的意外,如果我不幸在手术中或手术后因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或脑死亡而被医学标准判定为死亡,我愿意将我名下的全部遗产赠予钟芷,她的身份证号为……”
一把抢过宋初手中的平板电脑眼疾手快地退出录音软件,扬声器中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钟*7.7.z.l芷将平板电脑扔到身后的床头柜上转身将怀里的宋初抱得更紧:“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许说,更不许想,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我会在手术室外等你,我会等你,会顺利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谁能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钟芷也会这样语无伦次。
宋初有些懊悔地深深叹气,钟芷的反应他早有预见,可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时却让他忍不住心碎,他的爱人因为他而担惊受怕,因为他而手足无措,那么自信、那么率直的钟芷,却因为他……
“唔……”
纷乱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
那甚至不能够被称之为一个吻,钟芷一只手扣在宋初脑后狠狠咬上他的双唇,灼热的气息包裹在他周身近乎要将他吞噬,滚烫的泪珠从钟芷的眼角滑落,顺着二人深吻的嘴角挂在肌肤表面摇摇欲坠。
午后和煦的阳光将那颗晶莹泪珠照亮,透过水珠折射出一道浅浅的七色光晕映在宋初白皙的颈侧。
在他们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角落,原来汹涌的爱意已经足够构筑起一道彩虹,那是爱人炽热的心,明亮温暖而又绚烂多姿。
钟芷请了一周假留在医院里,春节节后没几天就申请连续五个工作日的带薪假按理说并不太容易通过,何靖芸能够批准起码有一半都是看在钟芷与她一起扳倒林宿的情份上。
手术前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上午钟芷独自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人才刚刚坐下没喝几口水又接到了同城快递的电话,板凳都没坐热就再次冲到了医院大门口。
快递包裹里是李弘文寄来的一床羽绒被,原本钟毓琴和李弘文商量着宋初手术前说什么都得来医院看望一趟,然而来之前却被钟芷一通电话找了个借口给拦下,这几天宋初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对,钟芷心想与其勉强他强打起精神应付二老,还不如在手术前好好养精蓄锐。
这床羽绒被是钟芷拜托李弘文找工厂专门定做的单人尺寸。
钟芷将崭新的羽绒被在宋初病床上摊开,轻柔的材料盖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重量,但同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被窝里就立刻开始升温,在具备了保暖效果的同时又不会让心脏病人在术后被压得伤口不适。
“阿初,舒服吗?暖不暖和?”
“嗯……很舒服,谢谢阿芷。”
钟芷笑嘻嘻地在宋初脸颊上亲了一口,刻意避开他唇角的伤口,那是前一天她一时情绪失控在宋初白净脸蛋上留下的罪证。
昨天傍晚过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那份委托书,同样那段录音也被锁在平板电脑里没人再去触碰。晚上睡觉前钟芷偷偷摸摸地想要删除那段录音时,宋初看见了也没再多阻拦,他早就备份了其他复件,其中一份已经躺在钟芷的邮箱里,只是她这两天忙前忙后还没能抽出空闲时间查看罢了。
刚把羽绒被叠好准备手术前交给负责监护室的护士,钟芷又端起热水壶准备烧点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冲一杯葡萄糖,医生说手术时间比较长,让你今天得多喝点糖水预防明天在手术室低血糖再犯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病房去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接上一壶饮用水,留下宋初一人看着虚掩的房门眼神逐渐变得落寞无光。
从早晨起床开始钟芷就这样跑前跑后、来去如风地忙了大半天,好几次宋初想要拦下钟芷让她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他有机会开口钟芷就已经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再次忙碌起来,可他却只能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连方才整理羽绒被时想要伸手帮她一把都不小心扯到了自己腰伤,条件反射般立刻抿住双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叫钟芷担心。
直到窗外夜色降临,走廊人声渐止,钟芷才终于停下脚步,在宋初身侧躺下钻进了被窝。
早上六点的闹钟已经设定完毕,明天的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预留两个小时进行术前最后的准备工作,钟芷督促着宋初闭上眼睛快点入睡为明天的战斗养足精神,可她自己却怎么都止不住胡思乱想,不敢翻身害怕吵醒了宋初,只能睁着双眼呆滞地望向房顶雪白的天花板。
明天手术台上会不会出现意外?
贫血、低血糖的病症会不会突然复发?
他腰还伤着,手术之后要在监护室躺那么久有没有人给他定时按摩?
一个人呆在监护室里会不会情绪更加低落?
还有……
还有左胸上要划开那么大一道伤口,他会不会哭,会不会疼……
一想到这里她那颗本该健康的心脏也皱成一团,疼得发酸。
然而钟芷不知道的是,仅凭呼吸起伏的频率和声量,宋初就能猜到她现在睡得如何。
轻轻牵起钟芷放在被窝里的那只手,挣开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阿芷,别想了,睡吧……”
“阿初……”
“嗯?”
钟芷转身面朝宋初,用另外一只手掌抚上他左胸的位置,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她还能感觉到手掌下心脏微弱的跳动:“如果很疼,很难受的时候,就想想我,我一直在你监护室外陪着你,好吗?”
“好,睡吧,我都答应你。”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钟芷松开宋初的手,双臂弯曲使力将上半身撑起,一只手找到他睡衣前襟的纽扣然后灵活地解开,在宋初慌乱不解的眼神中俯身在他左胸上方印下轻轻一吻,她垂眸低诉像是在向他的心脏认真嘱咐:“你也要努力,知道吗?你也要变得更健康、更强壮,然后带着阿初一起回到我身边。”
“好……”宋初拍了拍身旁的床位示意她躺回原位,再次牵起钟芷的手轻声开口:“我替它答应你,我们都会完完整整地再回到你身边。”
宋初的承诺像是一颗定心丸驱散了她体内的焦躁和惶恐,钟芷翻身将自己一边脸颊贴在宋初身侧,听着他缓慢细弱的心跳声渐渐陷入沉睡。
黑暗中钟芷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绵长,宋初转过头望向她恬静的睡颜凝视良久。
安心睡吧,阿芷……
别再为我忙碌,别再为我忧愁。
标志手术正在进行的红灯已经整整亮了三个小时。
手术前张琰医生曾经告知过钟芷整个手术预计需要花费五到六个小时左右,距离手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钟芷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曲膝蜷缩着将自己抱紧。
紧闭双目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紧张空白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自我重复。
如果她重生的背后是一股未知的力量,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那么求求你……
求求你保佑宋初,保佑他平安归来。
焦灼的等待将时间横向拉长,一扇铁门把手术室内外空间隔绝成两个世界,一个在门外彷徨无助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向未知的神明苦苦祈求,一个在门内独自用身体作为赌注迎接来自命运的审判。
几乎是在红灯熄灭的同时,手术室关闭了长达六个小时的大门终于从内被人打开,钟芷慌忙从座椅上站起,双脚刚刚踩到地面时,长时间没有活动的下肢骤然发麻酸软,让她差点没站稳跌倒在地,还是张琰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医生,手术结束了吗?顺利吗?阿初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脱口而出的问题换做旁人怕是会应接不暇,幸好张琰对这样的场面如今早已驾轻就熟,条理清晰地回复了钟芷的每一句提问:“结束了,放心吧,手术很顺利,病人还在手术室里需要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大概不到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出来。”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钟芷这才像是能够在地面上踩实一般,勉强稳住心生不断向张琰声声道谢:“谢谢,谢谢医生,你辛苦了……”
“不用客气,只不过病人可能会要在监护室多观察一段时间,他原本的身体素质就比较弱,我建议还是多慎重一些,确认完全平稳下来再转回普通病房。”
“好的医生,我知道了,没问题。”
送走张琰医生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宋初躺在移动病床上被几位护士一起从手术室里推出,提前准备的羽绒被盖在宋初身上将他整个身体完全包裹,只有肩膀露出的缝隙中能够看见左胸上方一抹若隐若现的绷带,苍白的脸上有一半都被氧气面罩遮盖,钟芷怎么看都觉着宋初比早上进手术室之前又消瘦了几分。
可是仅仅六个小时过去而已又能瘦下多少?只不过是她关心则乱,心疼宋初遭受的这些苦难和委屈罢了。
从手术室到监护室的距离并不太远,钟芷跟在护士身后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就目送着护士再次将宋初推进了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玻璃门外她看到护士在他身上连接好无数电线和软管,偶尔需要掀起羽绒被时她才发现宋初全身未着一物,为了方便护理他只能浑身赤裸地躺在病床上任由他人摆弄。
就连私密部位也都一并暴露在空气中,被护士在身下插上尿管。
那一幕刺眼得让钟芷眼眶发烫。
阿初,阿初……
你是不是在疼?
你是不是在怕?
会不会觉得难堪,觉得羞辱?
别怕,我在这里陪你,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里。
监护室内二十四小时长明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光亮如同白昼,数台电子设备在病床四周围成一圈,陷入其中的宋初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床面上,一只手上还插着滞留针管,一瓶瓶不知名的药水正在被不间断地注入他的血液当中。
一场手术对宋初身体的消耗太大,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天,他还没有从术后的昏迷中完全苏醒。
只是在混沌中寻回了一丝朦胧的意识。
阿芷……
阿芷,你在哪?
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虚弱的□□犹如千斤巨石般仰卧在病床上无法移动丝毫,意识被困在躯壳这座牢笼中不断拼命叫嚣着、呐喊着。
我要醒来……
我要阿芷……
我要见她……
强烈的意识在体内横冲直撞,终于似乎在某一瞬间突破了□□的枷锁,宋初感觉到自己突然能够自主在病床上坐起,而当他“站起”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明还停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是什么?
这是灵魂出窍吗?
宋初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就在监护室玻璃窗外的那排座椅上,他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是阿芷!
他奋力向钟芷所在的方向奔去,仅仅不过一秒他便能够穿透墙壁扑进她的怀里,只是想像中的温暖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扑空了。
抬起的双臂在经过钟芷的身体时瞬间化为透明,将手掌贴上钟芷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他……
他抱不到她。
她就在他眼前,可他却抱不到她。
没关系,起码能够看到她,他便也知足了。
宋初缓缓在钟芷面前蹲下,留恋的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转,贪恋地将爱人的轮廓五官一笔一画静静勾勒。
阿芷……
她看起来好累……
靠坐在走廊座椅上的钟芷正双目紧闭陷入浅眠,眼睑下方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无意识交叠的双臂企图从体内汲取一丝温暖,昏黄的走廊灯光下她憔悴的面色显得越发晃眼,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着仿佛无时无刻都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