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by锦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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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原来如此,您可真是……”赵锦繁一瞬想通了其中关节,睁大眼盯着荀子微。
恐怕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恰巧和恰逢,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就是进军营。荀氏为了不让他闯祸,必然封死了他所有投军的路,于是他便另辟蹊径。
他一早就摸清了那间酒楼有位爱精打细算的抠门老板,有位喜洁又经常因?为嗜酒而耽误事的大厨,还有位钟情大厨拿手菜的常客。
他从最下等的洗碗杂工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在耐心蛰伏一年后?,击破了荀氏在他身前?缔造的壁垒,成功入了军营。
当?然就算这次不行,他也会?再想别的办法破局。
那位副将大约也没想到荀家的公子会?在酒楼做杂工。一年过去,荀氏对?他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步步紧逼,偌大的家族,每日事务繁忙,人员流动复杂,谁还会?对?一个一年前?口出狂言的弃子上心?便是他伯父也逐渐开始对?他抱有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哪怕知?道他进了军营,绝大多数身处高位的荀家人也会?觉得,不过是个做饭洗碗的杂役兵,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位伙头?兵能成就千秋功业的。
至于他是如何从名不见经传的伙头?兵到拥有一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军队的,就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荀子微见她想明白了,轻轻扬起唇角:“真是什么?”
赵锦繁想了几个词,像是心志坚定,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之?类的,似乎都不能很全面地去形容他,半晌,她叹了口气笑道:“您可真是让人惊叹。我的意思是您很了不起,很厉害。”
荀子微笑了声:“承蒙夸赞。”
“你?也很好。”他说。
赵锦繁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微一愣,侧过身不去看他,装作抬头?赏月,末了发觉今夜在长阳殿这个位置是看不见月亮的。
荀子微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漆黑夜色,大约是觉得太晚了,他停下手中动作,净完手先送她回了紫宸殿。
一路无言,回到紫宸殿门前?,赵锦繁谢过他今晚不计前?嫌的款待以及热心相送,转身匆匆欲进殿门。
身后?传来荀子微的问?话,他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第30章
离京这段时日积压了不少公务,摄政王回?朝后,除了到点回?去用膳的那点功夫,几乎时刻都留在?宣政殿内听政,忙碌不得喘息。
有些臣子一汇报就是几个时辰,他在?旁耐心听完,再给与建议。也有臣子汇报中出了错,生怕惹他不快,但他不恼,只是冷静分析利弊解决问题,并不浪费时间在?发泄情绪上。
有的公文冗长繁杂,行文混乱,他又?能很快理?清思路,分门?别类,请专人专事处理?。
如此不过几日,先前积压的公务便被处理?得井井有条。
连一向不怎么喜欢他的薛太傅都不得不承认,他能力出众又?稳重可靠,有他坐镇朝堂,格外让人安定。
另一边赵锦繁也没闲着,继续与在?京的诸国?使团周旋,收获颇丰。
大?朝会如期举行,当日一早,皇城门?前报晓的鼓声次第响起,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气势恢宏的礼乐在?含元殿外的广场奏起,百官依品级依次在?广场上肃立。八方来使,贡士举子,藩王宗亲尽数站定。
皇帝与摄政王身着礼服,合体乘辇行至含
元殿。荀子微在?百官的注目下,面容平静,目光慈和,朝赵锦繁伸手:“陛下请吧。”
赵锦繁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儿,伸出五指握住他掌心,无比敬爱地回?道:“有劳仲父。”
两人“父慈子孝”地并肩向高?台走?去。赵锦繁轻瞥了眼身边人。
荀子微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声问:“怎么?”
赵锦繁看向自己与他紧贴的那只手,道:“我在?想以往大?朝会,是不是也要这样?”
荀子微道:“你觉得呢?”
赵锦繁眉梢微挑:“我觉得仲父应该不会那么无聊吧。”
荀子微道:“我的确没那么无聊。以往是不必如此,但方才我伸手想请你先行,不知?为何你一上前就握住了我的手,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好拒绝。”
赵锦繁:“……”
荀子微:“不过如果你希望我现在?就甩开?你的手,那我也可以……”
赵锦繁微笑着掐紧了他的手:“不希望,还请您闭嘴。”
荀子微笑了声,回?握紧她的手,与她一同迈上高?台。
鼓声再次响起,百官礼拜,万人朝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注)。一年中最盛大?的朝会,在?“天下大?和”的氛围中落幕。
高?台之上,赵锦繁问荀子微:“您第一次站在?此处往下望去感觉怎样?”
荀子微答道:“不过如此。”
赵锦繁又?问:“那现在?呢?”
荀子微看着她回?道:“风景甚好。”
“你呢?”他也问她,“第一次看见眼前这番场景,是何感受?”
赵锦繁也答了四个字:“我需尽力。”
荀子微又?问:“现在?呢?”
赵锦繁笑道:“加倍尽力。”
大?朝会结束后,自各地远到京城赴会的使臣和藩王即将归去,宫中设下晚宴替他们?践行。
荀子微一向不喜欢这种互相说客套话还能说到眼泪汪汪的场合,借口旧伤未愈需要静养,未来参宴。
于是主持这场晚宴的重任,无疑就落在?了赵锦繁身上,好在?她一向对应付这种场合十分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北狄王萧衍即日便要启程,举着酒盏,同赵锦繁道别:“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你我还能这样把酒言欢。”
赵锦繁举起盛了水的酒盏,敬他道:“当然,也祝王上此去归途一帆风顺。”
北狄王抬头饮尽酒水,忽冷笑了一声:“还是同陛下说话让人舒心,你那位仲父就……”
昨日北狄王在?宫中偶遇荀子微,出于对大?周这位年轻掌权人的忌惮和好奇,上前与其?攀谈了几句,但荀子微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北狄王生性高?傲,被人怠慢,当下就不忍了,语带不满地发难:“我觉得阁下看上去似乎很讨厌我?”
站在?一旁的大?臣们?纷纷出言打圆场,结果荀子微道:“不止你觉得,我也这么觉得。”
当时气氛一度凝滞,北狄王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赵锦繁语气无奈地道:“朕的仲父说话一向比较直白,还望北狄王见谅。”
坐在?旁边默默饮酒的乌连王轻哼了声,心中暗自腹诽,荀子微的确难搞,但眼前这位脸上挂着和善笑容的陛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天这两人也是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互通商贸一事上,坑了他好大?一笔。
赵锦繁应付完几位使臣,转头瞥见昭王和衍王正为什么而争吵不休,赵锦繁稍稍走?近了些,便听见昭王劈头盖脸地朝衍王骂道:“为兄这也是为你好,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简直不成体统!难道要学老?九一样,沉迷男风吗?”
赵锦繁:“……”
她这位六皇兄从前是个游戏人间的暴躁小霸王,自从收心成为他夫人的贤夫后,整日待在?家?里没事做,开?始热衷于给人保媒牵线。前些日子想给赵锦繁塞女人没成功,又?转头祸害起了衍王。
“皇兄说的那位姑娘甚好,只是我这副样子实在?委屈那位姑娘,还是算了吧。”衍王弱声婉拒了他。
昭王更来气了,喝道:“没用的东西,人家?没有看不起你,你自己却看不起你自己,你气死为兄算了!”
衍王不回?嘴,只唯唯诺诺低头挨训,忽听昭王语气凝重道:“你该不会还在?想那个女人吧?你要点脸行吗?那可是人家?的夫人。”
赵锦繁:“……”
她这位十皇弟觊觎别人家?妻子的事,也不算是什么皇室秘辛,因为知?道这事的人着实不少。
在?没有因为遇刺而断臂之前,她这位十皇弟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健朗少年。她父皇的众多皇子中就属他才学最为出众。
自他断臂后,整个人就变得沉郁寡言,整日将自己锁在屋中不见人。直到第二年开?春,这种情况才渐渐有所好转。
后来听说他喜欢上了一位姑娘,但那位姑娘却舍他嫁给了别人。本来这个郎有情妾无意的悲伤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但某次家?宴,他喝多了发起了酒疯,当着所有赵氏宗亲的面,发出了刻在?他灵魂的呐喊——“你嫁给了那个人又?怎样?我要你,只要你。”
于是出席那场家?宴的每一个人都窥见了他内心深处最卑劣疯狂的一面。事后此事成为了宫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谁都知?道当朝十皇子觊觎他人之妻,但他究竟肖想的是谁家?夫人却不得而知?了。
这件荒唐的往事,或许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个笑话,但对他而言却是不能言说之痛。
听见昭王重提此事,他脸色很不好看。
赵锦繁举起盛了水的酒盏几步走?到他们?两人中间,笑道:“二位不日就要离京,朕这杯酒便当替二位送行了。”
衍王和昭王起身回?礼,齐道:“多谢陛下。”
赵锦繁看向衍王,关切地问起:“十皇弟你的头疾可好些了?围猎那日听六皇兄提起此事,为兄甚为担心。”
衍王忙回?道:“多亏陛下派江御医替我诊治,感觉好多了。”
赵锦繁扬唇:“那就好。”
衍王也关心赵锦繁道:“听说那日围猎,有刺客行刺陛下,陛下可有伤到哪里?您从小受了苦楚都爱自己忍着,为弟不放心问一句。”
昭王在?旁忍不住插嘴道:“他爱忍?你要笑死我!”这家?伙阴险得很,谁欺负他,他不得在?背后玩死你,这一点昭王自己深有体会。
赵锦繁不去理?他,笑着回?衍王:“皇弟有心了,那日幸得仲父路过,前来相救,朕并未受伤。”
听见赵锦繁提起荀子微,昭王眼皮无端跳了跳。
衍王则看上去松了口气。
赵锦繁眸色微沉。当日荀子微留了活口带回?去审问,可惜那群刺客都是死士,在?行刺前就都服了剧毒,到点就会发作,还没来得及详审,便毒发身亡,与之相关的线索到这里就暂时中断了。
“咳咳、咳。”昭王忽装模作样假咳了几声,“陛下,有句话为兄今日不得不提醒你。”
赵锦繁眼角微微一抽,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通常情况下,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昭王看着她,眼神?微妙:“为兄知?道那位摄政王风采绝佳,咳咳……你就好那一口……你可万不能因男色误了赵氏江山啊!”
赵锦繁:“……”她是什么色中饿鬼吗?
衍王正色道:“皇兄慎言,陛下与摄政王情同父子,人尽皆知?。”
赵锦繁扯了扯唇角:“啊哈哈哈呵呵,对。”
晚宴结束,赵锦繁乘着御辇回?紫宸殿。辇车从麟德殿一路沿太液池旁宫道缓行,灯火辉煌的亭台楼阁在?她眼前一一略过,她闭上眼小憩了会儿,忽闻一阵饭香飘来。
方才在?宴上她顾不上吃,尽喝水了。闻见饭香忍不住抿了抿唇,掀开?辇车车窗朝外望去,见辇车正途经长阳殿。
赵锦繁默默闭眼,装作没看见没闻到。
然而一盏茶后,她站在?了长阳殿门?外。
长阳殿外没有守门?的宫人,赵锦繁抬手叩了叩朱红大?门?上的铜制狮头门?环,清脆的叩门?声没入沉寂夜色。
没过多久沉重的大?门?嘎吱一声,从里往外开?启。一位头发花白半佝偻着身的老?太监慢悠悠走?了出来。老?太监眯着眼看了又?看
,好半天才看清来人是赵锦繁,缓缓屈膝行礼。
赵锦繁赶紧让他免礼了,道:“听闻仲父旧伤未愈,朕一直记挂在?心,正巧路经长阳殿,便想着来探望一二,劳你进去通传一声。”
那位老?太监伸着耳朵往前探了探:“您说什么?老?奴没听清。”
赵锦繁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等了好半晌,那位老?太监反应过来:“哦哦……您记挂他……想他……”
赵锦繁:“……”
少了几个字,这句话味道就变得不太对劲了,赵锦繁连忙纠正他:“朕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眼老?太监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叹了口气,言简意赅道:“总之我要见他。”
“哦哦,您要见他是吧?好好,老?奴一定替您传达。”
老?太监连连应声,转头进了院子,走?到荀子微身边,温吞吞地禀道:“陛下来了,她说……说什么来着?哦哦,她说……说……她要你。”
荀子微正在?切菜的手不自觉一颤。
赵锦繁站在?殿外等了不久,听见门?内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她朝里望去,见荀子微披月而来,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一时让人晃了心神?。
回?过神?来,荀子微已快步走?到她身前,正垂眸望着她。隔着半臂距离,赵锦繁听见他凌乱的呼吸声,莫名生出几分慌张。
手足无措间,她肚子不合时宜轻轻叫了声。
赵锦繁赧然,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荀子微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带她进了院子。
月华似霜莹白如玉,院前长廊盏盏明灯高?挂,整片院落在?灯火照耀下渡上了一层暖融的光。
熟悉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令人垂涎的菜肴和……两副碗筷。
赵锦繁看着石桌上的两副碗筷一阵出神?,笑问:“殿中今日有客?”
荀子微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给她,回?道:“没有。”
赵锦繁“哦”了声,思绪飘然,眼神?一晃瞥见灶台旁多了两只从前没有的黑色坛子。
“那个是?”
荀子微道:“酸萝卜。”
赵锦繁微愣,想起那晚在?她殿门?外,他问她明天想吃什么?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记得上回?害喜的时候很想吃酸萝卜,便随口说了这东西。
荀子微道:“你最近口味偏酸,我多腌了一坛酸梅,平日烹饪可用来调味,亦可做解腻的酸梅饮。”
赵锦繁轻轻“嗯”了声,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荀子微正替她码菜的那只手上,低头闷声吃菜。
荀子微问她:“今日做的这些还合口吗?”
赵锦繁连忙回?道:“这些菜味道都很好,只是做起来实在?费时,多谢您的款待,有劳了。”
“不要紧。”荀子微道,“就当是谢你在?我离京那段时日费心照看我养的兔子。”
赵锦繁:“……”
如果他不提,她都已经快忘了自己前段时日,仗着他已“死”,企图霸占他兔子这件事。
他回?来以后,赵锦繁是打算把兔子还回?去的,不过他说养在?紫宸殿也一样,他会时常过来看看,于是那群肥兔最后还是留在?了紫宸殿。
荀子微留意到她不怎么自然的神?色,淡笑了声,不再提兔子的事,只是道:“你若是一定要谢我,便帮我做件事。”
赵锦繁问:“何事?”
荀子微要?的谢礼,对赵锦繁而言并不难办。
他在回京途中伤了眼睛,连日赶路加上?熬夜批阅公文,眼睛状况一直不见好转,视物模糊且看不清过于细小的东西。
御医交代他当下?应少费神用眼,不过每日送来?的成堆公文仍需处理?。他便要?求赵锦繁在他眼睛复原之前,每日来?长阳殿替他诵读公文,代笔书写公文回执。
“自然可以。”赵锦繁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她又多?问?了一句,“此事?您请别人来?做不也一样,不一定?要?我来?。”
荀子微却道:“非你不可。”
赵锦繁问?:“为何??”
荀子微理?所当然道:“我的伤因你而起,你该负责。这是其一,其二我批阅的每一本公文,你私下?都会过目,我的行事?习惯你最清楚。我想这件事?应该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对吗?才智天下?第一的陛下?。”
赵锦繁:“……”
次日早朝过后,赵锦繁依约去了长阳殿。
春光明媚,院中小池泛着粼粼波光,荀子微靠坐在池边带蓬的小船上?,正闭目休息。他身旁的矮桌上?,摆放着尚未处理?完的公文。
赵锦繁迈步走近,听见他轻浅规律的呼吸声,未去打扰他难得的清梦。
她动作极轻地?捧走船上?的公文,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先行翻看起了公文。目光流转间,扫见荀子微的侧脸,视线在其上?微作停留。
人之长相七分靠父母,三分看天意。他的相貌无疑是父母与天工强强联合之巧作。
即将为人母,赵锦繁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是会像她还是像孩子的父亲。若是像她,那必然是粉雕玉琢极好看的,若是像孩子的父亲……
赵锦繁不再继续想下?去,低头专心翻阅公文。她将这些公文一一过目,按轻重缓急分别摆放好。
荀子微小歇过后,睁开?眼见她在旁,微愣片刻,起身走去厨房替她盛了碗事?先熬好的酸梅饮,而后坐到正对着她的藤椅上?。
赵锦繁整理?完手边的公文,捧着酸梅饮嘬了口?,酸劲醒脑,她抬头看向他道:“这些公文朕分成了三份,分别是琐事?、常事?、要?事?。其中这琐事?多?是些贺您归朝以及歌功颂德的废话?折子,一会儿朕会按您以往的习惯一一处理?。”
荀子微颇感兴趣道:“怎么处理??说来?听听。”
赵锦繁道:“比如张永写的这本折子,通篇都是对您的歌功颂德,辞藻华丽但没什么实质内容,这要?是换个人,见有人如此肯花心思褒扬自己,必定?大喜。但于您而言,看这种折子只会觉得是纯纯浪费时间和?精力,既然他还有闲功夫拍这种马屁,那就给?他找点活干,人尽其用。您放心,一会儿朕一定?找个重活给?他干。”
荀子微望着她扬唇轻笑起来?。
赵锦繁瞥他一眼:“您笑什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陛下?说得十分对。”荀子微道,“我笑是因为想到了,如果按照你的习惯,你会怎么回复这封折子,颇觉有趣罢了。”
赵锦繁挑眉:“那您说说看,朕会怎么回?”
荀子微道:“你大约会回,闻卿之夸赞,朕心甚悦,朝中竟有似卿这般知朕之心者,朕甚感欣慰。朕亦觉卿才德兼备,乃众臣楷模。现朕遇一棘手难题,纵观朝野,唯有如卿这般的国之栋梁股肱良臣,方能胜任此务,解朕之忧……总而言之每一句话?都漂亮的无可挑剔,又不给?人留任何?退路。”
赵锦繁笑着承认:“您总是最了解我的。”
荀子微却忽然止了笑。
他对赵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先帝赵庸既多?情又无情,说他多?情是因为他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爱过,说他无情他又无情得很彻底。
仅仅因为司天监说刚出生不久的九皇子生辰时刻不吉,倘若过于接近恐会毁他气运,他就能当作没有过这个儿子。
他未必不清楚这是后宫争风陷害的手段,只是乐于看一群女人为他斗得你死我活。明明是一句无稽之谈,只要?一查就能查出端倪,他却宁可相信万一是真的,反正他儿子多?也不缺这一个。
因此从赵锦繁满月到她年满十八为止,赵庸几乎不曾主动去看过她。时间一久,她母妃便觉得是她连累自己失宠,也厌弃了她,将她丢给?了奶母抚养。
那位奶母在她十岁那年便过世了,之后的日子,她便同那位奶母的女儿和?养子,也就是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如意与福贵两人,一起相依为命。
整个赵氏宗族无一人将这位不受宠的草包皇子放在眼里。与她相关的消息少之又少,因为根本无人在意。
被?人熟知的是一则笑料。
说的是她五岁那年,六皇子锦瑜因玩耍而失足跌倒摔伤手臂,先帝赵庸心疼之至,彻夜在旁陪伴。草包九皇子有样学样,自己跌倒弄得满手血,跑去找赵庸说:“父皇,您能不能也抱抱我?”
当然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怀抱,而是被?赵庸当众斥责她荒谬,小小年纪不学好。六皇子趴在赵庸肩头笑她脑子有病,次日这件事?传遍了宫里,宫人妃子们都笑她:果然是个傻的。
不过在这之后再没有类似的笑料出现过了。
她在宫里的处境并不是很好,没有能依靠的人,为了把日子过好,她学着去说讨人喜欢的漂亮话。被人拒绝次数多?了,她就学会了怎么说话?让人无法拒绝。
被?偏爱之人,是学不会讨好别人的,比如她那位口?无遮拦的六皇兄。
此刻赵锦繁正整理?那堆琐事?折子,荀子微垂眸看见她的手。那双手虽然白皙整洁,但看上?去并不像金枝玉叶的手。
他记得那双手的触感并非很柔软,手指上?藏有常年刻苦练字习箭后生出的薄茧。
赵锦繁把无甚意义的琐事?折子剔除后,公文便只剩下?了一小半。
执政者希望广开?言路,多?听取不同的声音。不过君心难测,许多?官员唯恐上?奏的言论一个不小心,触怒执政者而遭到贬斥,每逢上?奏,不知该写什么,说上?头的好话?总是不容易出错的。因此每回总有那么些歌功颂德不知所云,浪费彼此时间的公文。
赵锦繁感叹,有时候并不是站得越高,就能看得越多?越远。
荀子微看了眼手边剩下?的公文道:“继续吧。”
赵锦繁应了声,从中抽出一封急件,翻开?道:“这封折子来?自澶州,其中言道,今冬气候寒冷,黄河河道积冰严重,如今眼见着已入春,气温回暖,上?游显见冰雪消融之迹,然下?游地?处北方,较之上?游偏冷,冰层固封。澶州与滑州等地?,河道狭窄且河岸土质疏松,倘使上?游的冰化得快,下?游河道积冰未化,堵塞河道,致使上?游水位上?升迅速,出现武开?河,则恐有决溢之灾。”
荀子微问?道:“这封公文可有随附都水监近月余用水尺丈量水位的记录?”
赵锦繁答:“有。”
荀子微道:“念给?我。”
赵锦繁将水位记录一条一条念给?他听,他听完后眉心稍松,道:“单从近月余水位记录来?看,情况尚可,然则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接下?来?我说你写。”
赵锦繁应下?,提笔将他说的一一记下?。
他细致分析了倘使决溢可能造成的后果,例如人员伤亡,农田、桥梁、水道的损毁等,光是人员伤亡一点就细分为直接受水灾溺亡,水灾救护兵夫的伤亡,灾后受疾疫而亡,受饥而亡等等。
为避免造成严重后果,请都水监继续严密监测水位。如有需要?,在开?河期间,调派兵役前往下?游破冰。另一方面,倘使真有决溢发生,做好紧急应对之策,首先撤离沿岸民众。并写函致户部,提前确认澶州、滑州一带粮仓余粮情况,以便出现紧情之时调度……
除此之外还需考虑后续黄河堤坝加固事?宜和?水利开?发相关的种种问?题。
一封简单的报事?折子牵扯到民生社稷的方方面面,等处理?完这封这封折子已接近晌午。
荀子微起身准备两个人的午膳,赵锦繁靠坐在藤椅上?,继续念折子给?他。
她翻开?一封新折子,看向荀子微道:“接下?来?这封折子是京兆尹所呈,您要?不要?先猜猜看,这封折子呈奏之事?与何?有关?”
荀子微道:“科举。”
“的确是。”赵锦繁好奇,“您是怎么猜到的?”
荀子微道:“今春大事?无外乎黄河开?河与科举。从你的语气听来?此事?干系不小,且大概与上?一封折子无关,所以我猜这封折子多?半与科举有关。”
“说吧,所奏何?事??”
“上?面写说,春闱将近,赴诚山无名?碑前考生云集,人头攒动,有两名?考生因几句口?角打了起来?,推攘间引发人群动乱,有不少人被?踩踏受伤,好在官府来?人及时控制住了场面,并未出现严重伤亡。”
赵锦繁看着这封折子,若有所思,问?荀子微道:“赴诚山无名?碑是何?地??朕从前似乎没听说过这地?方。为何?春闱将近,会有那么多?考生去那里?”
荀子微回她道:“赴诚山原本只是城西一座无名?小山,传说有位考生在入考场之前,路经这座不知名?小山,一时兴起在山头一块石头上?题词一首,抒发其青云之志。没过多?久,他便高中进士,之后官运亨通做了高官。这块石头就是后来?的无名?碑,每逢科举便有不少考生前去碑前沾喜气。而且据说这块无名?碑还有别的妙用。”
赵锦繁问?:“什么妙用?”
荀子微道:“求子保安产十分灵验。”
赵锦繁眨眼:“真的?”
荀子微道:“传得人多?了,便有人信罢了。我的伯母闲得慌领着她小儿子去沾喜气,顺道替我求了子嗣。你看我有孩子了吗?”
赵锦繁:“……哦。”
荀子微道:“也是因此去无名?碑前的不止有考生,还有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求子人士。不过最近去那里的,多?为赴考的举子。无名?碑是近两年才开?始兴盛,你忘了很多?事?,不清楚这碑也不奇怪。”
近期的公文大多?都围绕着这次春闱。
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登科。对于平民和?寒门?来?说,科举是鲤鱼跃龙门?的那道龙门?,跨之则飞龙上?天。自我朝以来?,世家官僚子弟亦不再满足于门?荫授官,以科举入仕为荣。
春闱三年一次,原本去岁就该开?考,但依着旧例国丧三年期间不事?科举,又恰逢去年开?春遭遇大灾,因此春闱推迟了一年开?考。
各地?考生跃跃欲试,怀着紧张又急迫的心情赶赴京城会考。拜佛也好,求仙也好,只要?听说考试有用的,都要?试一试,因此无名?碑才会如此兴旺,那块小小的石碑承载了太多?人的渴望。